陈蘅点了一下头,爽快地再写了一幅,这一幅出来,竟比先前那幅的风格更为鲜明,明丽清雅,初雪朗月,纯净而皎洁,有一种明珠在前,美玉得抱之感。
莫三郎赞道:“表妹在书法上的悟性闻所未闻,令人佩服!”
不是她悟性好,而是她昨晚又瞧了《书法谱》,这不知是谁人所写的小札,居说曾被卫夫人所得,后又借予大书圣一阅。大书圣曾与小书圣传授过这秘笈上所讲如何写好书法的要诀。陈蘅前世偶然得到这小札,今生再得,每多看一次,就多一些感悟。
几人正议论书画,不远处奔来一个少女,一张漂亮的瓜子脸,是江南标准的美人,用侬语大喊着:“恒三郎!恒郎,我来瞧你了!”
她的身后,怯生生地跟着一个绿裳少女,似莫氏大房的哪位女郎。
少女顾不得凉亭人多,奔近莫恒之连连福身,“恒郎,这些日子我好想你?”
莫怀之大惊,要是被人换了莫、陈联姻之事,三房损失不小,怕是大房也要恼他们。正待开口,莫慎之纵身一闪挡在莫恒之身前,“曹女郎,你这是作甚?”
被挡的少女一脸痴迷,似乎拿莫慎之当透明人,依旧呆愣愣地望着莫恒之:“恒郎,我欢喜你,从小就欢喜你,我知道争不过你的永乐表妹。你纳我做妾室,我不计较名分的,只要……能嫁给恒郎,我就欢喜。”
王灼的侍从书僮此刻眼里含笑。
如果莫恒之与永乐郡主的婚事被搅黄了,自家公子说不得能得偿所愿。
王三郎对陈蘅可是一片痴心,追了千余里,就为了向陈蘅表白心意。
莫怀之大声道:“秀七妹,快将曹女郎带走?”
怯生生的绿裳少女正是莫氏大房莫三舅的庶女,在大房女郎里序七,名唤莫秀芝,庶女们用的都是芝兰玉树的“芝”,而嫡女用的是“之”。
曹女郎这么一闹,还是当着陈蘅的面,这让她如何想?
有才华有身份的女郎,都是骄傲的。
曹女郎嗫嚅道:“怀大郎,你别赶我走,我是好不容易才进莫府的,我求求你了,你就让多看恒三郎几眼,就几眼,我知道他要娶永乐郡主,我不做他的嫡妻,只要做妾室就行,我打小就喜欢他,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两行清泪如泉,依然是梨花带雨。
陈蘅看着被莫慎之护在身后莫恒之,他没说一个字,如果他一点心思没有,怎会被对方追上门来表白,又哭又求的,好不可怜。
莫秀芝进入凉亭,臊红着脸颊。
莫四郎面有愠色。
莫秀芝走近曹女郎,“你入府作客,我招待你,可你……”
她的话未说完,莫九郎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现下天寒,曹郡丞家的女郎怎会出门?”
莫秀芝低着头,她是庶女,要是被嫡兄们厌弃,往后日子也不好过,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四叔母说有女客上门要人作陪,五姐帮着母亲预备午宴,只好让我来陪……”
她也不想的,可四夫人点名要她陪曹女郎,上门是客,她不能不应。
莫氏三房的三兄弟立时就明了,恐怕这曹女郎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故意的,弄不好就是莫四夫人背后捣的鬼。
莫四夫人对陈蘅与莫恒之结亲之事颇是不满,不止一次地说大房的老太爷夫妇偏心。
只是,陈蘅瞧得起大房的莫十二郎,这可是不学无术的,仅老太爷那一关都过不了。
莫秀芝道:“曹女郎,我带你去瞧梅花。”
她伸手想带人走,却拉了空。
曹女郎仿佛一尾小鱼,一闪身躲到莫恒之的背后:“我好不容易见到恒三郎,我哪儿都不去,我要陪着恒三郎。”
莫秀芝很是为难,人是她领进后院的,带不走人,搅了兄长们的兴致,她很难交差,万一母亲认为是她使坏,她可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曹女郎指着陈蘅道:“她也是女郎,她能与恒三郎他们一处,我为什么不行?”
莫九郎冷声道:“这是我表妹永乐郡主,她与我们一处谈论书画。”
这个清丽的少女就是永乐郡主?
曹女郎微怔,双膝一软,立时跪下:“永乐郡主,我待恒三郎一片真心,我不和你抢的,我……我只愿长伴恒三郎身侧……我……”
这一回,大房的郎君不急,莫慎之先道:“秀妹妹,还不把人带走。”
她带了啊,可曹女郎一直在躲她,她连衣角都没碰上一点。
曹女郎跪在地上噔噔噔地磕头,“郡主你是当朝贵女,小女求你了,你成全小女吧,小女这辈子除了跟恒三郎,再不会跟别人,整个江南都知道小女痴心恒三郎,郡主……”
她说一句就磕一下,不是装的,那眸子里痴情的模样骗不了人。
前世的陈蘅,曾有一度也是这样深爱着夏候滔,可最后呢,还是被人利用殆尽。
郎君急得不行,又不能动手去拽人,生怕沾上了说不清。
莫九郎只能催莫秀芝将人带走,可任莫秀芝怎么拉人,曹女郎跪在地上就是不起。
陈蘅道:“你且起来罢。”
“不,你不答应小女,小女就不走,我不和你争嫡妻位,我只要给恒三郎做一个妾室就好,我……我求你了……”
所有人都望着陈蘅。
莫氏是世家、是大族,族中娶妻纳妾的郎君不少。
陈蘅依旧不卑不亢,“我此次来广陵,是给正月寿辰的外祖母贺寿的。另,我早已心有所属,这个人不是你的恒三郎,你……大可放心!”
不是莫恒之?不是他?
难道是王灼?
第三百二十章 无缘
难道是王灼?
陈蘅喜欢的人是王灼。
王灼的才华比过了莫恒之,还是她觉得莫怀之与曹女郎的事太过丢人,所以不愿嫁给莫恒之。
“你不会嫁给恒三郎?你不喜欢他,你喜欢别人,你喜欢的是谁?”
杜鹃轻喝一声:“大胆,我家郡主之事,岂是你能质问的?”
曹女郎嘟着嘴,“她说不喜恒三郎,可恒三郎是最好的,人长得俊,才华又好,出身又尊贵,我凭什么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在欢喜的人眼里,那个人就是最完美的,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好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莫恒之就是曹女郎心目最优秀的郎君。
陈蘅扫了一眼,“我心中的男子,文能安邦治国,武能平乱四方。恒三郎才华高、出身贵,但他只是我表兄,并非我欢喜之人。”
她不喜欢莫恒之,不喜欢,她心中的夫君是文武双全的人,而莫恒之能文,却不能武。
莫恒之生平第一次被人嫌弃了,他一直也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是完美的,可现在才知道自己不是,文不能安邦治国,武不能平乱四方。
王灼身边的侍从难掩激,王氏嫡支的郎君虽自幼读书,却也会些简单的拳腿工夫,还会学一些剑法,这是不是说,永乐郡主欢喜的人是自家郎君。
曹女郎难掩喜色,“恒郎,她不喜欢你,你让长辈去我家提亲可好,恒郎……”
陈蘅看着面前的男女,心绪繁复,就算是前世的她也做不到为了一份感情委屈自己做妾,“恒表兄,你若喜欢她,就娶她,若不喜欢就要说明白,若非你的有意为之,她亦不会陷得这么深。”她福了福身,“永乐告辞!”
大方地,骄傲地转身离去。
众人不免要想,若她真没被曹女郎气到,也不会说走就走。
她其实是在恼莫恒之当断不断,既然是如此,她宁可弃掉这段姻缘。
莫家三房的莫怀之、莫慎之,个个面带恼容。
莫恒之的沉默落到永乐郡主眼里就成了他与曹女郎真有私情,人家出身显贵,凭什么非得嫁给你莫恒之。
莫恒之轻斥道:“曹女郎,谁让你来的?”
现在,永乐都走了,他再质问有什么用,早前人在的时候怎不表态?
王灼立时觉得,亏他早前拿莫恒之当对手,现在看来,许是被莫氏养成书呆子了,有些不识事务、轻重。
王灼的侍从很高兴,越是这样,越是能显出自家郎君的特别。
曹女郎抽抽答答地说“我想恒三郎了,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你了。”“再不见你,我就要病倒了。”“我一颗心全都是恒三郎……”
完全不提她是如何来的?
那个人递了消息给她,说她再不出现,她的恒三郎就被人抢走了,她如何能不来,就连这些话,也是递消息的人提醒她说的。
莫恒之是翩翩君子,又素爱面子,行事风\流,若不是他这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会惹上曹女郎。
莫三郎道:“灼郎,去我院里吃盏茶,我们继续说书画。”
众人陆续出了凉亭。
莫恒之跟在后头,曹女郎忙道:“恒三郎,我好不容易来见你,你这就要走?”
“你且回家罢。”
“我不,我要看着你。”
莫怀之轻叹一声,“祖父要知道他自己坏了这等好姻缘,还指不定如何生气呢。”
陈蘅多好,人长得好,又有才华,性子又不算刁钻,是个容易相处的,虽有些小性子,还不是被莫恒之与曹女郎给气的,就算着恼了,人家的气度没乱,也没发脾气,就这点很不容易。
莫慎之道:“十月时我便提醒过他,让他收敛些……”
他自己不收敛,被莫四夫人给利用坏了亲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莫恒之心烦不已,好言劝了曹女郎几句,让莫秀芝带她离开。
曹女郎一步三回头,如同要生离死别一般,方恋恋不舍地离去。
*
后花园发生的事,不多时就传到清心堂。
三老夫人与夏三夫人气得不轻。
“孽障啊,真是个孽障,这什么时候了,还与别的女郎纠缠不清。”
莫三夫人道:“三叔母、夏弟妇,你看这事闹得,这中间保媒的可是我们家三老爷与婆母,要被妹妹知晓,还不得怨我们。”
三老夫人觉得这会子莫老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明显有恼意。
莫老夫人还纠缠如何交代,现在倒好,送上门的理由,被莫恒之自己给作没了。
“阿蘅是我的外孙女,议亲时候,哪家的郎君不是收敛给岳家留好名声,你们家恒之素日也是个识矩的,现下……怎就闹出这种事,我这张老脸可没脸再去女儿、女婿面前保媒了。”
夏三夫人道:“大伯母,回头我就教训他。”
莫老夫人舒了口气,“许是两孩子没缘……”
三老夫人急道:“大嫂,这事是我们家恒之不对,我们自会管教,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你要我怎么管,他在外头招惹的女郎都寻上门闹腾了,这不仅是打阿蘅的脸,也是打我们的脸,他若是个慎重的,怎会惹出外头的花花草草来?”
这件事,摆明了就是有人捣鬼。
曹女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莫氏大房、三房设家宴的时候来了,今儿可是大日子,原是要说定陈蘅与莫恒之的亲事,这下好了,全搅和了。
莫老夫人心下已经有了主意,脸上怒意不浅,三老夫人婆媳只当他是真恼了。
三房的尚大夫人道:“大伯母,我娘家侄儿薛伦,今年十八,相貌、才华都是一等一的好,却是个行事得体的,侄媳妇斗胆,替他与永乐郡主保媒如何?”
三老夫人与夏三夫人没气得仰倒,她跳出来保媒是什么意思?还是与她娘家侄儿说的,真……真是吃里爬外的,哪有抢了婆家侄儿的姻缘说给娘家的。
莫老夫人怒道:“阿秋那儿我还不知如何交代,我这张老脸这回可真没脸了。阿蘅的婚事,我可不敢给保媒了,且由她父母操心去罢!”
她与莫老太公商议过,莫老太公听了陈蘅的话,感叹了良久。
一个能看到未来的奇女子,为了家人、母族,想要寻一个能护得两族的男子为夫主。
陈蘅不乐意,他们也不能强迫。
第三百二十一章 张萍赴任
陈蘅不乐意,他们也不能强迫。
莫四夫人很得意,这主意真好,这么的搅和,立时就黄了,“母亲,要我说,还是三叔母、三弟妹不会教儿子,要不是他们太过宠溺,哪里做得出这等打脸的事。今儿是曹女郎,明儿说不得就是李女郎、张女郎……”
黄了好,他们不黄,哪有自家幼子的事。
夏三夫人冷笑道:“四堂嫂,今儿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当他人都是傻子,我们恒之与永乐不成,你家十二郎就能配得上了?”
莫老太公夫妇一直觉得对不住莫氏,想在莫氏的女儿身上补偿几分,是万不会让陈蘅嫁莫十二郎这个混世魔王的,正经事不干,专干些纨绔事。
莫四夫人不以为耻,反而继续得意,“夏三弟妇怪我啊?曹女郎与恒之的事整个广陵谁人不知,人家女郎要死要活地寻上门,我不让她入府,就要撞死在大门外的石狮子上,天可怜见,可真是个痴情的。”
莫老夫人听得头疼,大喝一声:“住嘴!都少说几句。”愤愤地瞪了一眼莫四夫人,“两边都有错。四媳妇,你明知阿蘅与恒之正在议亲,你把曹女郎放进来就不对。快与你三弟妇赔不是。”
莫四夫人不敢不赔礼,恭恭敬敬地赔了不是。
莫老夫人又道:“三侄儿妇,你明知两家议亲,身为母亲就当劝说恒之收敛些……”
但凡重视这门亲事,就该劝着莫恒之规矩些。
人都寻上门了,要不是莫恒之去招惹,怎会有此事。
如果婚后,莫恒之还这般,他们如何与莫氏交代。
莫氏就这么一个女儿,当成眼珠子一般养大,可不是嫁到莫氏来受人闲气的。
夏三夫人福身道:“侄媳妇给大伯母赔不是,是我家恒之的错,回头我让他给永乐赔礼。”
莫老夫人轻叹道:“怎就成这样了?”她摇了摇头,“恒之与阿蘅的亲事就此作罢。万万不成了,阿蘅的亲事还是让她父母操心去吧,这种事再来几回,我老婆子的命许就折腾没了。”
一句话,她再不会保媒。
即便一个是她的侄孙儿,一个是她的外孙女,她不能再插手。
夏三夫人还要再求,三老夫人使了个眼色,让她莫再开口。
妯娌几十年,这会子莫老夫人正在气头上,越求越让她生气,且再过上些日子,待她的气消了再提。
莫氏嫡支的大房、三房人聚在一起用宴,大房的莫东、莫南两兄弟不在,留在府里的只莫东的嫡幼子莫三郎一家,就算是这样,仅是主子就坐了好几桌。
陈蘅是客,又是第一次来外祖家,被安顿在莫老夫人身边用宴。
整个宴会上,众人都似说好一般,支字不提陈、莫联姻的事,就连老太爷与莫三舅、莫四舅都没说一个字。
原是说好今儿宣布订亲的,现在不提了。
三房的人心里打着鼓。
莫恒之更是被自己的胞兄不知道丢了多少眼刀子。
夏三夫人更是一脸哀怨,怪自己儿子不争气,上好的亲事硬是给他闹得不上不下。
午宴过后,女郎们一处玩闹,夫人、老夫人又在一处玩,老爷、郎君自有他们的玩法,倒也是热闹欢喜。
一直玩到酉正,大厨房预备了清淡的吃食,聚在一处又用了暮食,众人方才散去。
*
望月阁。
张萍坐在陈蘅的旁边,正不紧不慢地说主仆二人逛广陵城的事。
“是莫三夫人身边的管事仆妇给介绍的,说是广陵城最好的镖行,他们明儿辰正出发要去洛阳,我与风铃扮成女道相随。
拜托过他们,到了洛阳再与我们寻一个可靠的镖行去颖川郡,待到颖川郡,我与风铃去永乐县。”
陈蘅道:“你还是不愿改主意?”
她担心这一路不太平。
莫家与水帮早有合作,可水帮少帮主白天还不是干出半道打劫的事,虽不劫货,却不劫人啊。
张萍道:“最近有陆续从都城、洛阳过来的商船、行人,说这些日子水帮安静得很,说水帮老帮主死了,少帮主要守孝。现在主事的是水帮一个姓羊的当家,经过水上,只要交纳银钱,领上一张‘水帮通行令’就可畅通无阻。”
羊姓的当家人,难道是慕容慬手下的护卫御羊?
这才没几日,他们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掌控整个水帮。
陈蘅与杜鹃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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