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王家的车队里头,伸出一只素白的手,一把银锞子撒了出来。
“有人的银钱丢了!”
几个小二、百姓从地上拾起,又汇到一人手里,由着其间年纪最大的追上前方的马车,“赶路的公子,你的钱掉了!”
掉了?
来还钱的百姓憨厚一笑,将一捧银锞子递到赶马的车夫手里,“还给你家公子。”
“土包子,这是本公子赏他们的。”
叫他们土包子,这些新来的就是尊贵人了?
赏钱,他们可与好些缺胳膊少腿的乞丐不同,这种人可以乞讨为生,他们健全可是视乞讨为耻。
“公子说赏我们钱?我们永乐邑的百姓皆是凭本事吃饭,农户以耕作为生,猎户以狩猎为生,便是茶农以养茶制茶为生,渔户以打渔为生,这砖瓦匠人以修房建屋为生,不知公子以何为生?”
这人个头不高,肤色略黑。
几个帮忙捡钱的小二昂首挺胸,“我们以在茶楼里跑腿为生,郡主说了,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得人做,这是我们的工作,就与农户耕作一般,靠劳动赚钱吃饭,乃最荣耀。”
一来就被百姓们给训斥,这不是丢脸?
王玄龄回眸轻喝一声:“五郎又在胡闹,快收了他那套目中无人的傲气。王灼便在此县,让他瞧瞧真正的俊杰是何风度?”
那汉子继续道:“公子是靠家中富裕为生,不知公子除了依仗家中还有何本事?在我们永乐邑,便是有本事的小娘子,只要能养活家人、自己,那也是受人敬重。”
一个靠家中银钱为生的公子,居然瞧不起他们,拿着不是自己的银子撒出来赏人。
董柯看着言辞振振的汉子,笑道:“这回好了,遇到杨造林的侄儿,他可是农家学派弟子,上回在辩会上就属他口才了得。”
农家弟子,陈蘅说要百家齐放,郡主花园的河东就形成几大流派:农家派,认为农才是根本,以杨造林的侄杨归农为首;墨家派,由匠人弟子组成,领首不是玉司工,而是新迁入本县的一户书快论坛公子;法家派,自然不是张司法,而是本县的典狱大人,认为应该以法治县;还有商家派,主要说商可盘活经济,这一派的领袖人物是董柯、沈掌柜等人;又有儒派文士,认为儒派当属第一……
第五百三十四章 流派(三更)
(续上章)又有儒派文士,认为儒派当属第一……
最后,还有人拉了佛家弟子去辩。
几大流派的人,一到开社时,就在那儿辩论,不知几时从最初的书画、诗文就变成了几大流派之间的较量。
杨归农立在马车外,硬是要与王公子辩驳一番。
王五郎气恼不成,他不过就是好心赏了一把银锞子,怎么就招惹这人,几句话下来,这人不是找岔,还能引经据典说出一番大道理,王五郎硬是说不过杨归农,被说得面红耳赤。
杨归农问:“阁下哪个流派的?”
“流派?什么流派?”
“我们永乐邑有八方馆,位于郡主花园河东,现有农、墨、儒、法、商数家学派弟子,常与我争论各派优势所长,在下乃是农派弟子杨归农。”
王五郎道:“在下儒家。”
“荣国公自称儒家,却也兼修农家、墨家、法家与商家,每次一辩论,他就尽和稀泥,你兼修哪派?”
这永乐邑都是什么怪地方,当这里是战国时期,还有这么多派别。
农派,不就是农夫,居然还做起学问,自称是农家弟子。
王五郎道:“你自称农家弟子,不知有何本事?”
杨归农指着周围的群山,“三年以前那些山皆是荒山,是我伯父带着乡民植树造林,变荒山为良田,变沙滩为耕地,不仅是在永乐邑,就是放眼整个天下,我农家弟子最能造福一方,当是各家之首。我瞧你还算虚心,有心收你为弟子!”
董柯忍俊不住。
沈掌柜环抱双臂,“杨归农老毛病又犯了,自认为农家弟子天下第一。”
带着一群种地又会识字的后生,自称农家弟子,非要与他们一争长短,偏又有几个经商的子弟不服输,非要与他们打口水仗,吵得八方馆每次跟个大菜市似的。
王五郎道:“你自称农家弟子,不是你变荒山为山林耕地,是你伯父,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杨归农被他一刺,觉得这话颇有些道理。
“你瞧不起人,你等着,明日我就带着我的弟子上山造林垦地,让你瞧瞧我杨归农不是只凭一张口说话。”
不远处的茶楼上,陈蘅站在窗前,冯娥、张萍、杨瑜亦是瞧了几眼。
韩姬道:“王玄龄众多子孙里头,唯以其嫡孙王五郎才华最高,此人恃才傲物,目下无人,性子与成亲前的莫恒之有过之而不及。”
就是一个更张狂,更目空一切的人物。
冯娥道:“我与灼郎订亲后,瑯琊王氏那边曾有人来信,皆与大房交好,想来永乐邑定居。”
陈蘅问:“瑯琊也乱了?”
“贼匪闹得最凶,瑯琊府衙被贼匪闯入,太守被杀,太守的妻女被贼匪所辱,王氏族人团结,虽保住了家业、族人却已损失不小。虽击退贼匪,可贼匪退离时劫走不少城中世家的女郎、夫人。王氏族中好些人想来永乐邑,唉,这天下,到底都乱。”
王家来永乐邑其实就是躲避战乱。
那些人也不知怎的就知晓王灼这里,还知道王灼与永乐郡主能说上话,想走了门道过来定居,说是定居,只怕待天下太平,自是会离开。
杨瑜道:“天下乱了,陛下与太子不出兵平匪,却把眼睛放在对付世家上,像广陵莫氏这样的大家族,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分成数支。听说洛阳、咸阳一带的世家亦随之效仿,纷纷分支。”
鸡蛋不能存放到一个篮子里。
长孙氏、萧氏覆灭就是前车之鉴,洛阳的世家也有自己的顾虑。
近来陈蘅又收了几份帖子,皆是各地世家递来的,说要携家人进入永乐邑定居,陈蘅看着王玄龄带来的浩浩队伍,再来几个这样的大世家,虽然不惧,却不得不防,若只一家,还不如多几家。
陈筝那日来寻她,也说父兄要进永乐邑,陈筝已替娘家父兄置了份产业,因颖川离此不远,陈蘅便给了她一份通行文书。
陈蘅道:“阿娥,拍卖宅子、店铺、田地的机会到了么?”
“再等等,待进入的世家贵族一多,我们的机会就到了,到时候定能卖出一个好价,别说郡主前几年投进去的银子,也能大赚一笔。”
历史上,这乱世不是几年就定下来,而是长达十年的征伐,而这十年,天下唯有永乐邑太平无佯,路不拾遗,百姓们安居乐业,成为天下贵族、商贾、匠人、百姓们最向往的地方。
西北的天旱一直延续到八月下浣,大旱之后又是洪涝,哀鸿遍野,听说颖川一带发生了瘟疫,林东关封关,邑南关虽还开着,可要进入永乐邑,必须在关隘小镇上住上半月,经医官确诊无病方可进入永乐邑。
莫氏四位夫人的娘家都已进入永乐邑,县城的房价直接番了一倍,县内良田也随之涨了一倍。
王玄龄身为宗主,虽置了宅子、田庄,可这么多的族人,摊到人头,下人的不算,主子身份一人有二亩中等田,铺子也才置下两家,虽开了业有了收益,却是入不敷出。
王府置在城西,与莫府毗邻,原是两处四进大宅子,中间打通,置成了一座大宅子,大半的族人已安顿到庄子上。
永乐邑是好,在这里不用受战乱之苦,可没有一份足够他们生存的家业,难道要遣散了下人。
“父亲,这事急不来。”
“外头暴发瘟疫,又兵荒马乱,洛阳杨氏叛了。江南一带也不太平,金陵太守居然自称金陵王之后,全乱套了……”
江南一场水祸,失了往昔的太平。
郡主府每月发出一份“招贤书”,名入此书的名士、名匠,可带着家小进入永乐邑躲避战祸。
据说,那建好的护民林里,每个月进去,都会有累累白骨,有从外头想进入永乐邑的平民,亦有贼匪,迷失在阵林之中,最终被困身亡。
永乐邑临边界处,又有里正成立了乡民队,一旦发现有身份不明的外人,就会立即禀报,由镇卫所的人遣送离境。
莫老夫人此刻也不安生,听到各处暴了瘟疫,心中挂着分支出去的儿孙。
陈府则忙着出孝的事,莫氏带着儿孙去了幽兰寺念经吃斋七日。
陈蘅住在兰园,每日赏赏兰花,品品空灵大师新制的茶叶。
第五百三十五章 救
(续上章)陈蘅住在兰园,每日赏赏兰花,品品空灵大师新制的茶叶。
空灵大师培植的铁观音很成功,只是量太少。
“郡主,本县有药农?”
“有,当初建医官署,医官曾入村庄鼓励林东、林西二镇的百姓种药。医官署的药,多是这两镇的百姓送来卖的,价格公道,有钱赚,就会有人愿意种药。近来入县的外来人多,长河镇那边调用了不少药材。”
空灵大师道:“售我一些,我让寺中弟子带上几车药材去医治颖川百姓。”
陈蘅道:“让我身边的青梅带师父们去找医官署的署正。”
医官署自建以来,每年能赚一笔钱,医官们的待遇不错,多是带家小的,除了月例,还有红利,看一个人收一成红利。医官不出诊,只在城中看病。
因医官署生意红火,城中又开了几家药铺、医馆,有外头迁入的,有从镇子上搬来的,城里的贵人越来越多,亦吸引了不少人。
韩姬在禅房外问道:“郡主可在?”
陈蘅问:“有事!”
“是。”
陈蘅告辞出来,自有青梅奉命令僧人去医官署药库取药。
韩姬走近,低声道:“外头又有新消息了,洛阳方向传来消息,洛阳世家认为是流民带来了瘟疫,正拒绝流民入城,下令放箭杀人,无数流民、平民被杀。”
“咸阳城竞相效仿。”
“江南那边出现暴民袭击,晋陵、广陵、金陵、姑苏皆有遇袭事件,听说金陵亦发生了瘟疫,百姓死了不少……”
陈蘅不敢想下去,不应该发生天灾,她记得前世虽在今岁有天灾,可因七皇子早逝,陛下措施得力,未对世家下手,各地并没有这么严重。
“这是水帮传来的消息,金陵莫家四太公所领族人染疫者已过半,四太公身染瘟疫,已于数日前病逝了。”
莫北没了!
外祖母年事已高,若是得晓这消息,恐怕又会伤心一场。
陈蘅抬了抬手,“你继续。”
韩姬道:“莫四太公仙逝第二日,莫十二郎、成善公主夫妇相继病逝。现下,四老夫人亦病倒,懊悔自己怂恿四太公去金陵建支,平白拖累了全家。”
陈蘅心情低沉,“四舅一生行商在水路,对莫氏做出过巨大的贡献,没想到最后却落到如此下场。”
染疫死的,照着以往的惯例,会被官府做主,烧化尸身,以防瘟疫扩散。
江南有了瘟疫,怕是其他地方更甚。
“金陵莫府被金陵王封住了出入口,说他们染了瘟疫,若有人出来,就用箭射杀,虽有粮食、柴禾,却有用完食完的一天。羊帮主问,要不要救人?”
“救——”
莫北到底是她的四舅,虽说四舅不在,可她不能明知有难而不救人。
四舅不在了,可四舅的妻儿还在,能救便救。
韩姬道:“殿下处必有良方,若问其良方,金陵莫府之人就有救。”
陈蘅道:“先用药吊命,恃机离开金陵,从水路进入永乐邑。”
“近来四下闹瘟疫,太平帮的弟子等闲不下山。”
“问得药方,传给太平帮、水帮。”
“诺。”
韩姬离去了。
陈蘅坐在香客房,抬眸时,看到母亲与长嫂正在埋头抄经,这是要在脱孝时烧给陈安的。
已启蒙的陈阔坐在案前,一笔一写得很是认真。
陈关甜甜地唤着:“长兄,长兄,你陪我玩罢?”
“去!去,没瞧我忙着,我要给祖父抄经,你带二弟、三弟、四弟玩罢。”
陈关扁了扁小嘴,小脸有些着恼。
陈阅倒拿着书,学着陈蕴平日瞧书的样子,扮得有模有样。
三公子陈闯指着他,“二兄拿倒了。”
“去!去,没瞧我正给祖母读经,你带长姐、三弟玩罢。”
竟是学的陈阔,那语调、样子学了个八成。
陈阔抬眸,“二弟,你不学我与父亲,你是不是就不成?”
“我哪里学你,我原就是读书人。”
这神态竟与陈蕴八分相似,惹得莫氏吃吃笑了。
谢氏忍不住笑了声,轻啐道:“这孩子……”
“母亲,待出了孝,说不得二弟与弟妹又添上几个孩子,家里就越加热闹了。”
陈蘅不愿打破这难得的喜庆,若让母亲知道四舅染病没了,这心里定然悲痛。
她进入自己的香客房,看着案上的经书,这是空灵大师令弟子说来的,说几年前她在皇泽寺抄经,未抄完就离开,这未完的事,得继续做。
陈蘅提笔,接上几年前未抄完的经认真抄写。
在幽兰寺脱下孝服,将孝服送到陈安的坟前焚烧,陈蘅随莫氏、谢氏与长兄回城,临上马车时,陈蕴对谢氏道:“你与母亲乘车,我与妹妹说几句话。”
谢氏一人拉着一个孩子,又催着长子陈阔上马车。
陈阔磨磨蹭蹭,半晌才移一步,惹得谢氏将陈阅给了乳母,扭头扯着陈阔登车,“你今儿怎了?”
“我……才是长子,父亲与姑姑说话,为甚不与我说。”
“你多大了?怎的与阿阅一般?”
陈阔有些不快,硬是被谢氏拉到马车上。
陈蕴见妻儿登车,问道:“这两日你有心事。”
在香客房,陈蕴好几次看到陈蘅欲言又止,分明是有话却不能说。
原是不想说的,可长兄问及,她不能再瞒。
“长兄,四舅染疫身亡,十二表兄与成善公主亦紧随而去。”
陈蕴道:“听何人说的?”
“帝月盟弟子传来消息,不会有误。金陵太守谋逆,自立为王,金陵暴发瘟疫后,令人封死金陵莫府的各处大小门,一只苍蝇也飞不出,他想困死四舅一家。”
金陵太守自称是金陵王之后,娶金陵王的外孙女易香芝为平妻。易香芝对莫氏有恨,定是将恨意发泄到莫四舅一家身上,无藉口还好,有了下手的机会,易香芝定不会心慈手软。
莫氏与莫三舅感情最好,其次便是莫四舅,莫四舅一生,出手阔绰,爱做生意,尤其享受那种大把赚钱,爽快喝酒、吃肉的生活。他始终开始,钱财之事,去了还能再挣。
莫四舅与莫三舅兄弟二人相携相伴多年,一个留守在家打理庶务,一个就在外奔波赚钱,两人配合得最是默契。未曾分支时,莫三舅便是莫四舅的智囊,时不时与他出主意。
莫氏这几十年能顺风顺水,亦是他们配合无间,共同经营的结果。
第五百三十六章 仇恨
莫氏这几十年能顺风顺水,亦是他们配合无间,共同经营的结果。
“早前,四舅一家未染瘟疫,深夜时,趁莫府上下众人睡熟,有人将两具染上瘟疫的尸首抛了进去。上个月,天气炎热,虽只一夜,四舅母与几个仆妇染疫,成善公主与四舅只当她中了暑气……”
莫四舅染疫,从诊出到身亡,不到三天时间,发作之时,已经难用药石控制,两个仆妇身亡后的晌午,莫四舅也咽气了。
莫四舅一死,金陵太守府就得了消息,派兵封死了莫府的大小门,严令若有人出府,就用箭射杀。
第二日,成善公主染疫身亡,未到天黑,一向身强体壮的莫十二郎也没了。
四舅母怕将病气过给儿子、儿妇,不许他们再接近自己的院子。
陈蘅道:“水帮会设法将表兄、表嫂从金陵莫府接出来。”
陈蕴想到太上夫人年事已高,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许又是一场打击,“算计四舅一家的,你怀疑是二舅的养女易香芝?”
“不是怀疑,而是她恨莫家,做这种事的人就是她。”
陈蘅不喜欢易香芝,与莫氏没有半分干联,却想成为莫氏最尊贵的女子。
“说是为了二舅嫁给金陵太守为平妻,这种藉口,恐怕也只二舅能行,仗着年轻貌美,又说自己怀了骨血,挑唆着金陵太守自立为王,还打着金陵王的称号,她的野心断然不小。”
莫氏与金陵王的后人,原就是不死不休之局。
当初,莫氏的老宗主、太上夫人就想逼莫南赐死此女,可莫南却说应了芳华,要扶她女儿周全。芳华对莫南本就不是真心,利用之心更重,临终前说了几句好话,就让他心软,定要遵守承诺等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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