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蕊见馥心睡得香甜,奶娘将公主抱了回去,跟兰月一起轻手轻脚地收拾屋子。差不多午间的时候,白晓雪与陈韵榕一同到了,两人各自带了礼物,进门见馥心还在休息,便退出到了外间,陈韵榕脸上还带着些许倦意,而白晓雪格外殷勤,握着红蕊笑道:“一早就听说姐姐一下子得了两个女儿,这样的好福气,也只有咱们姐姐呢!”
红蕊已经知道了这位选侍小主的城府和脾性,听到她说这话一点都不惊,也是语笑颜开到:“娘娘是好福气,奴婢这些做下人的,都同沐皇上恩德。懿小主却也是有福的人呢!”
“红蕊真是会说话,”一侧的陈韵榕漫不经心地跷足而坐,端起茶盏以盖轻拨浮茶,懒懒低笑道,“什么时候咱们什么时候能跟悫妃娘娘一道,子女双全凑足一个‘好’字,也就跟福气这俩字沾沾边儿了,不然算什么有福气呢?”
红蕊听她这话说的不阴不阳,对自己跟白晓雪都算待理不理,心说这陈韵榕定然是生了些忌恨,立刻佯作一份诧异道:“悫妃娘娘?整个凤藻宫竟全然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阿弥陀佛,皇上这般宠爱娘娘,却也是集怨于娘娘一身啊!”
“后宫女子哪一个不是熟读《女诫》《女训》的,怎会因姐姐晋位便生了忌恨的?”白晓雪侧目着懒洋洋的陈韵榕,目光竟是突地一变,似刀如剑般的死死盯着陈韵榕,冷笑道,“你说是不是,合贵人姐姐?”
陈韵榕看她目光不免生了些惊噫,这才意识到气味不对,听白晓雪如此阴森森狠戾戾的一问,手微微一抖,几乎将茶水泼了出来。但她毕竟是陈氏女儿,涉世也不算浅,很快镇定下来,身子一仰道:“晓雪这话说的倒是有趣,倒有些含沙射影之意!”
“这便奇了,做妹妹的不过是随口一说,姐姐便如此激愤,倒像是皇上身边有什么奸人似的!”白晓雪歪头一笑,那笑容恬静温柔,只是字字倒是诛心利刃一般,“宫中多少事端不都是忌恨而起?妹妹盼着姐姐好,才不巴巴盼着姐姐生这些不诚之心呢!”
陈韵榕心下登时冒起了一团火。她进宫本就是为做皇后,如今给那贱人郑万姝占了先去不说,自己封后的时日一日日的推延,眼见得竟全然没了信儿!做不成皇后倒也罢了,竟要给这个下等军官出身的白晓雪嘲辱!恼羞之余的陈韵榕再也顾不得涵养,心下一横觉得时下真不如以攻为守,索性板起了脸,哼了一声道:“白晓雪,你这话最好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谁生了忌恨?昨儿庄姐姐和慧姐姐去你的漪兰殿喊你,你为什么没来?!”
“哟,这倒是谁嘴巴这么大,昨个儿我身子不适,没跟着姐姐们过来的事,怎么都传去承乾宫了?真是好事不出门!”白晓雪的脸上也挂了霜,语气也变得干柴一般的硬邦邦,“合姐姐不也没来吗?”
眼见得两人已经瞪起了眼睛,一场斗嘴即在眼前,红蕊赶紧上去劝道:“两位小主都消消气,娘娘谁也不怨,昨儿事情紧急,娘娘忽就破了水,生了两位公主!都是奴婢等不周,没有一一报了各位小主……两位小主便瞧在娘娘公主母女平安的份儿上,便是和和气气的吧!”
白晓雪阴笑一声,也就不再多说了;陈韵榕白了对方一眼,对红蕊倒是格外客气:“红蕊,我想看看公主们,不知道可不可以——在家的时候,嫂子生了孩子,我也很是喜欢。现在进了宫,难得见到小孩子,我只求看看。”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红绒小盒来,又道:“进宫之前,父亲送了我这个——说是将来给我的孩子戴的。”打开小盒,里面是一对儿小小的银手镯和金锁,“我们家乡,都要给孩子戴上这个,银镯金锁,把孩子圈好锁好,让她们快快长大呀!”
红蕊见她拿出的东西极为精致,金锁上面的纹饰更是栩栩如生。灯光一照便熠熠生辉,全然不是寻常工匠能做出来的——她不免一惊,忙道:“哟,合小主,这太贵重了,娘娘定然不肯收的!”L
☆、第050章 郎情蜜意
红蕊全然没想到一向面冷如冰,自恃清高的陈韵榕竟是这样一个心热仁善的人,还肯把娘家送来给自己的东西转手送给娘娘。而这个看上去热心肠直爽心性的白晓雪却是个内心泼辣狠毒的角色!
“红蕊就不要推辞了!收下吧!”陈韵榕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劈手将盒子塞进红蕊手中,继而道,“本该面呈给娘娘的,只是娘娘现在身子不适,不好进去打扰了。若不收,便是娘娘看不起我这点小东西了。”
这话一说,倒叫人不收也不是了。红蕊只得暂且收下,躬身谢过。
陈韵榕与白晓雪话不投机,将东西放下后折身便走了。
白晓雪却想得更多,客气了几句,便出了萱漓殿去了。
红蕊一早就不喜欢这位懿选侍,觉得她说话办事都透着一股算计。她悄悄从殿门伸出头去,眼见兰草扶着她竟是往瑞莹堂的方向过去。
她这是干什么去?红蕊一面思忖着,一面觉得很是奇怪。
快到中午的时候,稷宫那边传来了旨意,赐了两位公主的大名各为楚若玔与楚若玟——封二公主楚若玔为静元公主,封三公主楚若玟为容惠公主,按着位份,两位公主都不及皇后的遗女弄玉公主楚若珺,是为和硕公主。
皇后的凤印也一齐送来了,与凤印一齐送过来的还有皇太后赏赐的一对儿玉如意。
馥心产后无力,实在不能起身接旨——兰菱作为凤藻宫的掌事宫女,代替馥心接了恩旨。不多会儿传谕皇城上下,很快各宫各殿的礼物一一便到了,从太皇太后到最末一等选侍。都将礼物送了过来。
馥心懒洋洋地合着眼睛连看都没多看,一律叫兰菱登记入了库。
兰月过了一会儿折身回来,冲着馥心笑道:“娘娘,宸妃这回倒是大方,送了一块上好的衣料呢!上面的金绣倒真是格外灿烂,正合着妃位的仪制呢!”
馥心暗自想着,这宸妃不过是心虚而已!那日的刺偶。八成就是她做下的好事!至少也是她授意她手下的那些人做的!
馥心想到这里。心里越发不痛快。可她在宫中这几年,已然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便佯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是么?隔日到可以送去针工局做一身衣裳出来。只是兰菱。你得瞧瞧上面有什么不合适的花样,可不能闹出笑话来呀!”
兰菱明白她的意思,屈膝道:“娘娘尽管放心!”
馥心只觉得倦,这会子多想什么也无用;躺下便又睡了过去。传午膳的时候还在睡。兰菱她们见馥心睡得香甜,也就没有吵她。
苏喜挑了帘进门。见兰月和红蕊都安安静静各自做活儿,知道馥心睡得香甜,便蹑手蹑脚走过来压低声音道:“娘娘还睡着吗?我把江玉和李怀都带来萱漓殿了,费了番功夫。但昨个儿娘娘生子,皇上瞧见他俩等于算是默认了——再者内务府的林定恩,咱们娘娘与他倒是有知遇之恩的。办起事来倒算得上容易了。”
红蕊点头笑道:“这太好了,连江玉和李怀也都来了咱们萱漓殿。娘娘身边儿的老人儿就算是都回来了。苏喜,你真能干呀!”
“不都是为了娘娘好么!咱们之间就不必说这客气话了。”苏喜淡淡地一笑,又道,“宫外乱的很,已有些诰命们过来咱们凤藻宫撞木钟了,都是跟着今儿同朝议政的大人们一起进宫的,已将她们打发了。不过大多都送了礼递了片子,等娘娘醒了,你一并回了。”说着,从袖筒子里掏出好些装帧精致的青色片子,上面的多带着头衔儿和夫君的官职,叫人看着眼花缭乱。
红蕊大约翻了翻,却看见了韩义臣的妻子,御封三等淑人陈怡冰的名字。见着旧人也算是惊喜,红蕊笑道:“这个韩夫人,我倒是知道的!”
“嗯,她那个宝贝儿子还立了大功,那日咱们皇子吃了些不合适的东西又吐又泄,便是他一溜烟跑去太医院找了明太医,皇太后一直赞这孩子机警过人呢!”苏喜侧脸往床上一望,见馥心睡得沉,把声音略微大了些,压抑着说话实在难受,“这孩子是皇上精心挑选入宫的,就是陪皇子读书的。”
说是陪皇子读书,其实不也是做质子一样嘛……红蕊心中暗暗说着,不过有这么一个机警的孩子陪在皇子身边,也算是多一重保险。
“韩夫人没有说什么吗?”红蕊定了定神,继续往下问。
“没说什么,看着不大像那些投机钻营的,倒像是咱们的老相识似的——”苏喜说这话的时候,眼光不停偷瞄红蕊的表情。
红蕊知道他想说什么,眼珠一转,想着他既然想问,不如以退为进,笑道:“韩夫人自然是咱们的老相识,韩大人的妹妹韩言语,是十五王爷的宁妃。我们是认识的!”早在云州的时候,苏喜就跟馥心他们是认识的,这些事情,苏喜自然也是知道的。红蕊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问来,也不知他为什么要选择进宫。
脑子里正乱着,外面一道门的李怀小跑进来道:“皇上来了!要不要把娘娘叫起来?”
“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红蕊暗暗一惊,赶紧跟兰月苏喜出门迎接。楚翊瑄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头上还带着宝冠。秋风一吹,两条黄橙橙的丝绦微微浮动——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红蕊等人一起跪倒高声呼道。
“平身,都平身!琳儿呢?是不是还睡着?”楚翊瑄身上竟带着些酒气,“几个异姓王都进宫了,朕的叔叔们也进宫了——还有那个草原王苏赫巴鲁,真能喝!嫌咱们杯子小,都拿下人们吃饭的家伙事儿喝酒,朕赶紧找了个更衣的借口出来!”
红蕊知道每年中秋的时候,皇帝都会大宴群臣,款待一些外放的王爷和皇族们——以彰显皇恩浩荡。这种场合,人们大多会失态,而楚翊瑄在这些王爷和皇叔们面前,只能算是小字辈,他也不好过多拘着礼数,只是心中暗骂这些人心烦罢了。
“回皇上的话,娘娘睡着,午膳也没用。奴婢们不好去吵着她,只能悄悄守在身旁了!”红蕊如实答道,“明太医一大早就送了药过来,娘娘吃了睡得很好。”
楚翊瑄嗯了一声,由人打了帘进门。寝殿内虽然焚着淡淡的安神香,却还是掩不住血腥气味——刚从那觥筹交错之地抽身而出的楚翊瑄竟有一份血战疆场的错愕。想着他心爱的女子昨夜为自己诞下孩子而几乎拼尽了性命,楚翊瑄还是有些心疼,缓步上前,轻轻坐在她的身侧。
馥心睡得很沉,乱发贴在惨白的俏脸之上,显得极为单薄;楚翊瑄见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更是心疼不已,抬起手轻抚她的额发,又想摸摸她的脸,可又怕把她惊醒,还是缩回了手。
“不吃东西怎么行?去炖一锅燕窝粥,多放些补品,”楚翊瑄转过脸冲红蕊说着,“朕看见琳儿这副样子,就生气!”他本想说心疼二字,可毕竟皇帝的颜面在,当着这些宫人,他也说不出“心疼”的这种话来。
“奴婢知道了——只是,明太医说,娘娘现在身子还虚,一时半会儿还禁不住补。”红蕊轻声答道,“皇上怜惜娘娘,叫奴婢们很感动,一定会好好照顾娘娘。”
“嗯,有你在,朕便放心一大半了!”楚翊瑄不再说什么转过脸很是用心地看了一会儿馥心,又道,“奶娘有什么不合适不妥帖的,马上过来跟朕说,朕立时打发了她们;兰菱呢?朕要嘱咐她几句话。”
红蕊不知他为什么独独要兰菱过来,但还是答道:“适才各宫各殿送来不少礼物,兰菱带着江玉在库房登记收拾。”
“罢了,既然不在便算了。朕还得回老头子们那边,就不多待了。”说着,楚翊瑄站起身来,带着一身的酒气往萱漓殿外面去,临走之时忍不住还是多望了馥心几眼,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离去。
红蕊他们将楚翊瑄一直送出去,随后回到萱漓殿,却见馥心已经醒了。她见红蕊和兰月回来,很勉强地笑了笑道:“皇上走了?”
“娘娘,您醒着?”红蕊吃惊不小,刚才她是装睡?
“皇上进门的时候我就听见了,不知为什么,自打生了公主便觉得睡得很浅,隐约总能听见些动静儿。”馥心扶着床沿坐起身来,“再者皇上一身的酒气,一下子就把我熏醒了,只不过我不想说话,便假装睡一会儿了!”
皇上待你真是很好呢,珠儿!红蕊心里默默地说着,适才楚翊瑄眼中的真情流露,全然是装不出来的,他是真心喜欢馥心,把她当做心口上的人。——珠儿,难道你还对王爷念念不忘吗?或许是王爷的死,伤你的心,伤得连得到爱,回报爱的本领都丧失了?
如此的郎情蜜意,连我这个外人看着都格外感佩,怎么你……L
☆、第051章 终是一算
红蕊没再多想,而是拿出陈韵榕送的银镯金锁出来给馥心看:“娘娘您看,这合贵人竟舍得把自己娘家带进来的东西送给您呢!目前她也仅仅是个贵人,份例也并不高。除了这镯子和小锁,跟懿选侍一应相同,也送了那么些东西。”
“不想这陈韵榕,日里看起来冷淡淡的,跟谁也不来往,竟是个热心肠的女子。”馥心若有所思地说着,继而让她把东西收收好,等公主们满月的时候拿出来戴上。
兰月却是说着:“反正不知道娘娘您,我是很不喜欢这个懿选侍。不阴不阳的,常常背地里搬弄是非,叫人十分讨厌。”
馥心暗自一怔,连兰月都看出来了;看来这白晓雪也不那么高明嘛!可她还是说道:“这话出去不要乱说,叫人听见了,没得还以为我眼里如何容不得人呢。既不喜欢她,一会儿送回礼的时候,叫兰菱和岚儿去吧!”
兰月吐吐舌头,笑道:“娘娘刚起来,一定饿了吧,奴婢给您做些好吃的来。”
“嗯……生公主那晚上,你蒸了糯米糕,还没动一筷子,这会子倒真是想了,再浇上些禧姐姐做的玫瑰酱吧。”馥心靠在垫子上,又冲红蕊道,“红蕊,把兰菱叫来。”
红蕊兰月应了一句,同时出门而去,只留下苏喜冷冷地站在殿脚。
“苏喜,昨个儿你把江玉和李怀也带来了?”馥心诞育公主那夜,瞧见了江玉跑来跑去——那时候还顾不及说话。
“娘娘不喜欢吗?”苏喜其实一早就想把江玉李怀调过来,这两个人不见得对馥心如何忠心不二,却是自己的好帮手,至少自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是了。
馥心缓缓地转过脸。眼瞳中带了些凄冷的意味:“那倒不是。我这样的主子也算不得什么高枝儿,若是耽误了你这些小兄弟,不也是害了他们?”
说这话,苏喜如何能够不惊?他瞪圆了眼睛往后一跌,正待争辩,兰菱悄然无声地从他后面扶住他。
“娘娘,您让红蕊找奴婢过来。有什么吩咐吗?”兰菱是何等的聪明。一下子就看出苏喜脸上已是变了颜色——她与苏喜公事也有些时日了,难得见这位冷静的内侍这般脸色。可她也没有多问。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今儿这些送了礼的人,你大约一一都记下归档了。现在我又晋了位份。人们送来的礼物,也该送一些回礼才是。兰菱,这几日你便带着李怀做此事。按着位份,还送得礼物的薄厚。再分别送一些回礼。”馥心撑着身子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只是一条。合贵人送得礼物,我很喜欢。我记得合贵人仿佛是很喜欢桑蚕丝,你去库房把靖梁王陈子枫送得那匹水红色的桑蚕丝料子拿出来给她,还有一整套前皇后赏的茉莉花玉簪。都一并送给她。”
兰菱略是一怔,疑惑道:“娘娘如此厚待合小主,可是要拉拢她?”
馥心含笑点头。将陈韵榕送银镯金锁的事说给兰菱听,转而道:“如今看来。倒不是我想拉拢她,而是陈韵榕有心跟咱们交好——陈家毕竟是名门望族,再者,拉拢了陈氏,便也等于和镇梁王燕家,太皇太后交好,这买卖不亏,一定要做的。”
兰菱静默地点头,大概明白了馥心的意思,可是,现在楚梓茂还在皇太后的手中,而皇太后本人,已跟太皇太后势同水火,贸然跟陈韵榕来往过密,会不会激怒皇太后,从而对楚梓茂有伤害?
兰菱这样想着,便也这样说了;馥心散淡一笑,吐了一口气道:“皇太后也不是傻瓜,这时候,求稳还来不及,怎么会被激怒?再者,我不过是喜欢那银镯金锁罢了,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到时候礼物递过去,你送回礼的时候,且说明白便是了。”
自打从冷宫出来,馥心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从来她不会这般忖度别人心思,也不会如此筹谋划策。她海馥心根本不是这样一个算计的女子!可如今看来,不是算计,便是活不下去吗?
“奴婢知道了,定然会做好的,请娘娘尽管放心!”兰菱不多说什么,打算就此退出去办差事,可刚转身迈出一步,就听身后馥心忽而阴冷地说道:“苏喜,你从云州一路追着我进了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兰菱大吃一惊,猛地转回头看着死死盯着苏喜——
苏喜身上的冷汗已然打湿了贴身的衣衫,他面无人色,馥心的话防毒焦雷在头顶无端炸响。他强勉着摄定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娘娘说什么,苏喜不明白!”
“不明白?”馥心的声音僵硬,略带沙哑的声调透着叫人喘不过气的重压,“你一路跟着我和苏兰甄北上,我前脚选秀入宫,后脚你便进宫做了太监!这不是巧合吧!云长老也许你进宫?”
话说到此,苏喜也知道今儿在这位聪明至极的娘娘面前不说出个长短来,实在混不过去了,既是如此,不如单刀直入全数与她说了!
苏喜长叹了口气,向前跨了一步跪倒道:“奴才这便与娘娘实话实说了吧,只是一条,此事事关重大,兰菱不能吐露半个字,否则,这凤藻宫上下,必定没有半个活口。”
“你说吧。”馥心知道他要说个长长的故事,便招呼兰菱赐他座位。
“娘娘,还是让奴才站着说罢,奴才站着说舒坦。”
听他这样说,馥心也不再多说什么,冲着他微微颔首,意思是可以开始了。
“禀娘娘,奴才并非是云州人,奴才乃是当年燮王安排入宫监视梁帝的。奴才那时候才七岁,什么都不懂。幸得当时德贵妃苏兰甄看中奴才聪明,常年与皇子相伴,约是识了些字……不想好景不长,燮王率兵北上,目标便是这屹立于长安之中的上清皇城!他要做皇帝,是司马昭之心了……”苏喜说着说着,只觉得喉头越发生紧,一股似血腥又似苦涩的味道,几乎让他难以喘息,“我当时,真的分不清,我到底是燮王的人,还是小皇子德贵妃的人……我开始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一次往宫外送信儿,被德贵妃发现了……她却不杀我,说我这么小的年纪,如此机灵,实在不该这样无声无息的死掉——她又说,梁朝这般光景,燮王又如此虎视眈眈,是兔子尾巴了……”
说到这里,苏喜缓缓抬起头,死死盯着馥心的眼睛:“娘娘,破宫那日,我为了让皇子和德贵妃逃走,伪装成皇子,娘娘和皇子往北边瀚州跑;而我往南方跑……着实幸运,我被人救走,一直躲在云州……而皇子和娘娘,我已经完全没了消息……后来我才知道,皇子被燮王抓了回去,娘娘却跟我一样跑到了云州……原来那兰花婆婆,就是当年的德贵妃!所以我才……”
这一次吃惊的变成馥心和兰菱了,她俩半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故事,如果是真的,那么,苏喜究竟算是谁的人呢?燮王,不,先帝现在已经不在了,全然算是死无对证……馥心一直推测,苏喜有可能就是苏兰甄的儿子,可是,情理上说不通,如果苏喜真的是苏兰甄的儿子,母子两个都已经跑出了皇宫,何苦要巴巴跑回皇宫来?如果是为了报仇,凭借一个太监之身,恐怕是难上加难!
发愣间,苏喜竟跪在了地上,匍匐到馥心床前:“娘娘,苏喜知道,这些事情一旦叫人知道,苏喜定然是个死罪!可是,娘娘您要仔细想想,奴才可曾有一日害过您?可曾有一日对您不忠心?奴才只求娘娘念着奴才一点点好处,求娘娘不要再提及此事!”
馥心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免又有些心软了。她半低下眼睑看着苏喜,半晌叹气道:“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但你也不该这样瞒着我。头一遭见面的时候,你就该把所有一切都和盘端出才是——你跟着我,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我脾性,难不成你还摸不准吗?只要你什么都与我说了,我也会好好体谅你们。只要心摆的正了,便是做了什么错事,我也不会怪罪你们。”
这话说出来,竟也像是连带了一侧的兰菱。
兰菱听了这话,也赶忙双手挽在一侧福身在地道:“娘娘说什么话?奴婢心心念念的只有主子的好!古话说的好,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主子若不在了,谁来庇佑我们这些做奴婢的?”
“是是是,兰菱的话,也是奴才想要说的!奴才必定忠心不二!”苏喜一直俯拜叩头,在砖地上砰砰作响。
“起来吧。”馥心觉得乏得很,又道,“我累得很,兰菱,扶着我睡下吧!”
兰菱赶紧站起身,扶着馥心躺下,又将她沾了污的衣裤换过,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苏喜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回去殿脚站着,活像是一个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L
☆、第052章 床笫私话
苏喜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暖阳一般的娘娘,如今竟变得如此多疑善谋,几下子便逮到了你的命门!他偷偷向床上望了一眼,却看着她盖着被子又陷入了沉睡,心中忍不住喟叹着,真不知娘娘在冷宫遭遇了什么,竟将她的心性磨成了这副模样!
兰月团了糯米团子折身回来,还把一早熬好的桂圆红枣羹端了进来。见馥心还睡着,没敢上去打扰,又悄然把东西端了出去。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馥心没有转醒,而是睡得越发沉了。兰菱轮着这夜的晚班,进门便冲苏喜道:“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娘娘刚刚生产,并不那么愉悦,有些话说得重了些,你也别太在意。”
苏喜惨然一笑,拧着眉头也没说什么,嘟囔了两句便退出了正殿。
兰菱不知苏喜是不是因为今天的事与馥心生了些芥蒂,可现下她也顾不得想太多,上前唤着馥心:“娘娘,时候不早了,您该醒醒吃些东西了。”
馥心好不容易醒来,双眼还是肿得像核桃,低声发问道:“什么时候了?”
“娘娘,快入夜了,您不是说想吃糯米团子吗?起来吃一点吧?”兰菱扶着馥心缓缓坐起来,又道,“娘娘,您今天何苦要追问苏喜?人人不都有些秘密?连奴婢都看得出来苏喜有些古怪,可是他很是忠心,奴婢怕娘娘您这一番追问,会与娘娘生了芥蒂!”
馥心抬起眼睛一角睨着兰菱,低笑一声道:“你这么认为吗?呵呵,我倒是觉得,苏喜现在。只会更加信任我而已!他进宫的目的,我大约已经猜到了。”是的,他多半是为了苏兰甄的儿子!难怪那时候苏喜会在自己最是倒霉颓败的时候帮着自己护着自己!苏喜,一样是为了苏兰甄的儿子,因为苏兰甄救过他的命,小皇子跟他感情很好,他只会想要找到小皇子。为报恩!
那么这所有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恐怕苏喜还留了后半句话:他不仅仅是苏兰甄的人。或许也是楚翊瑄的人!他那时候身在云州,恐怕不是逃去云州,而是被楚翊瑄安排。在那时候准备杀死楚彦熙!想到这里,馥心越发觉得这个双面间谍十分了得。苏喜在她们面前伪装得十分了得,恐怕他的心计和心智,远远胜于她们所有人!
“你不放心苏喜。我却更加不放心另外两个——江玉和李怀。”馥心忽然说着,“这时候。宸妃她们只会想着从我身边的人动手——他们两个并没受过我多少恩惠,有多少忠心,连我自己都没数。”
“这……”兰菱今天是第二回吃惊了。她没想到馥心竟然会怀疑到身边的人来。
“多看看吧。”馥心又道,“我也真有些饿了。”说着。她又似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兰菱。今儿皇上翻了睡得牌子?”
馥心现在执掌皇后的凤印,《起居注》会交由她保管。这里记载着皇帝详细的衣食住行以及到哪宫哪殿,精细到何时进殿何时出门。
“回娘娘,翻了懿选侍的牌子。”
馥心点了点头,靠在枕头上休息。而后吃了些松软的糕点米粥,让兰菱替自己擦洗身子——她还是格外虚弱,身子出了很多虚汗。折腾了好一会儿,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外头值夜的江玉跑了进来,小声报了:“娘娘,皇上来了!”
话还没落音,楚翊瑄在苏瑾的陪伴下已经进了门,见了馥心哈哈笑道:“琳儿!你醒了啊!朕白天过来看过你一次,见你睡着,没吵你,现在觉得可好?”
“皇上来了!”馥心脸上笑着,“臣妾好的很呢!皇上,今儿不是内廷外臣同朝议政的日子吗?您白天还过来瞧过琳儿啊?”
“是啊,你个小懒猫睡得正香!”楚翊瑄笑得很是畅快,抽手在她鼻翼上一刮,“觉得身子还好?已经下令,宫中所有的好东西一应供着你!端梁王妃进宫,给朕带来一盒上好的阿胶和一支老山参,朕已经问过明少颐,他说出了月子你便能服用这些补品,朕已经叫内务府统统给你拿来了。”
馥心不好起身谢他,便在床上欠身道:“皇上,您待琳儿这样好,让琳儿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楚翊瑄坐在她身边,一手揽着她腰,坏笑道:“不用别的,亲朕一口便是了!”
“皇上!琳儿从来不知道,您还这样坏!”馥心听他这样说,竟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这一瞬间,这个三个孩子的母亲,竟羞涩如初恋的少女。半晌,她想起今日皇帝翻得是白晓雪的牌子,便故作嗔怪地推了推楚翊瑄,“您还是去找别的妹妹吧!臣妾身子不洁净,怕脏了皇上。”
“朕哪儿也不去,就想待在这里。”楚翊瑄脸一转,对着苏瑾说道,“你去承乾宫与合贵人说了,朕今儿乏了,便不去她宫里了。”他双臂一展,在馥心枕边一撑手,跳到她身子旁边躺下,“谁说琳儿不洁净?朕便喜欢这里!”
馥心靠在他的肩头,静默地笑着。
众人见帝妃二人甜言蜜语,赶紧悄然退出内间,在外候命。
楚翊瑄见他们都出了门,抱着馥心的脸深吻片刻,这才平复了胸口的一团热气,粗声粗气道:“琳儿,朕想要你——可是,对你身子不好。琳儿,朕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哪里都不想去!前朝很脏,后宫也很脏,唯独只有你身边是干净的,让朕能好好歇一歇!”
馥心的心底忽然间咯噔了一下,她转向身边带着疲倦的皇帝,脸上显现一丝心疼:“皇上一身系天下子民——自然是……”
“琳儿,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官话,你还是有什么,直接跟我说罢。”楚翊瑄叹了口气,又道,“三天之后,那个焰族三军统帅,会来到长安觐见。满朝文武都忧心忡忡,正如白墨轩所说,这个男人,在焰族被称为‘玉面阎罗’,手段很高——我还没见着他的人,便觉得朝中有了些古怪!那些成日里总喜欢骂着焰族的大臣,今日却突然转了性子一齐为焰族说话!有些说,焰族是衔着橄榄枝来的,大燮也该拿出最大的诚意来;有些却在放糖衣炮弹,说大燮已经将整个焰族打趴下了,这个里欧?萨拉弗洛,根本不足为惧……”
他话锋一转,音调变得很是铿锵,却带着重重的忧郁:“琳儿,我冷眼看着,这些官员除却一些长安的官员,另外便是沿海一带的总督,巡抚!想想都觉得可怕,焰族的势力,或许已经渗透进了大燮!”
馥心给他的话惊了一跳,忍不住微微颤抖道:“那,那冬哥哥,你该怎么办?”
“先回一回这个三军统帅。”楚翊瑄俄而冷笑道,“只不过是个元帅,便叫我焦头烂额,还怎么跟他们的皇帝一决高下?况且,整个焰族还有五个部族的主君,听说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朕要一个个来,把他们分而治之,彻底瓦解他们!”
“听哥哥这么说,琳儿就能放心了!”馥心笑着靠在他肩头假寐,脸上却是笑得灿烂,“哥哥整治这些焰族,琳儿便能跟姐姐妹妹还有皇子皇女们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呀!”
“你这鬼丫头!怎么心眼子这样多!”楚翊瑄噗得一声笑了,坐起身一手揽住她得肩膀,“琳儿,你可喜欢公主的封号?”
“岁月静好,花容月貌。公主们的封号都很好,琳儿很喜欢。”馥心浅笑答道。
“公主们的封号,你只解对了一半。”楚翊瑄偏偏要卖个关子不说,“静元的封号,是老师想的,容惠的封号,是程昱想的。仔细想一想,这两个人的文采真可谓之旗鼓相当——不过程昱更胜一筹。”
馥心微微一愣,容惠公主的封号,竟是这个江湖骗子想出来的?馥心虽把他称作江湖骗子,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才华。谁不知程昱被楚翊瑄一旨掷下诏入上清皇城,促膝长谈一个下午,便做了这天下第一份的“布衣内阁”!馥心只看到了此人的冰山一角,程昱不仅博览群书,更通晓几国文字,据说还亲自去过焰族疆域卡瑟坦,甚至还当过海盗!他本人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更擅长骑射……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底子,连皇帝派出的帝凰都查不出来。
“程大人还在宫中吗?琳儿竟一点也不知道。”馥心想探探楚翊瑄的话。
“嗯,让他在昭文馆领了个差事。编修四库全书。”楚翊瑄若有所思道。
馥心忙道:“这些话,琳儿本不该问的!哥哥恕琳儿多嘴干政之罪!”
“不过是咱们夫妻两个在闺阁床笫间说说私房话,算什么干政?”楚翊瑄根本不放在心上,畅声一笑又道,“程昱学问很好,已经试过他很多次了。老师年纪渐渐大了,怕是不成了——我想着,将程昱聘为太子太傅,教咱们梓茂读书。”L
☆、第053章 使团驾临
馥心听了“太子太傅”这个词,不免又是一惊。虽然楚翊瑄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立梓茂为太子的事,馥心听了还是心中狂跳——梓茂太小了,现在立为太子,真且是送到火焰上炙烤。
馥心听了这话忙道:“哥哥,琳儿求您,不要立梓茂为太子好不好?梓茂还小,况且,皇上您正还是青春茂盛的时候,早早立太子,只怕朝中会有所非议。再者,咱们大燮从来都是立贤不立长,琳儿觉得,还是等皇子们越发多了,您再好好选一个立为太子,不是更好吗?”
“这话说的,倒是我草率了吗?”楚翊瑄摇头一笑,又道,“琳儿,就凭你这个贤能的母妃,梓茂就有资格做太子——再者,我把他送去皇太后那里养着,便就是有立他为太子的意思。琳儿,今儿便算是先透个信儿给你……朕,可是有心把整个江山都交给他!”
馥心珍爱自己的儿子,听了这话,却生了几番感动。她缓缓抬起手,紧紧抱住身边的皇帝,低声道:“哥哥,琳儿知道你待琳儿的心……你总是对琳儿这样好,琳儿……琳儿快觉得受不了了……”
楚翊瑄听了这话低声一笑,抬起手轻抚她的脸颊,并紧紧贴在她的脸上:“琳儿,我喜欢你……很早的时候我就喜欢你……如果你能一直陪着我多好!琳儿,咱们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走到一起,堵在咱们面前的人都不在了。琳儿,不要再想那些不相干的人了!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只有你的哥哥。才能陪你走到最后。琳儿,我知道你还记着十五叔的事……唉,我们不要提他了。”
提及楚彦熙,馥心的心还是一阵阵的疼痛。虽然现在想起王爷,馥心已经没有了最初痛苦到几乎翻江倒海的程度,但是她的心,依旧痛得几乎不能喘息。她永远都不能忘记王爷的死……恐怕这一辈子都因为这件事。都无法真正爱上楚翊瑄……
“哥哥在说什么。琳儿完全不懂。琳儿已经不记得了——琳儿现在想的,只有过咱们的日子。”她强忍着心口的疼痛,含笑说着。“哥哥,早点睡吧,我,有些累了。”
“睡吧。我去瞧瞧公主。”楚翊瑄说着,扶着她缓缓躺下。才撑手从她身边起来,随后穿了靴出了正殿。
馥心再也忍不住心底油然而生的一股痛处,眼泪已潸潸而下。不知哭了多久,她倦得又睡了过去。隐约觉得,有人在她的脸上轻轻的吻了吻,又在她身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馥心倦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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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焰族三军统帅。钦命焰族出使大燮最高执行大使,里欧?萨拉弗洛率领使团以及棋盘海之战的华族战俘已到达长安城外。
楚翊瑄下旨,准许其在长安城外五十里安营扎寨,里欧只能率领其近身侍卫和十九位使团文官入长安城觐见。
八月十八这日,整个上清皇城被装点一新。长安城和上清皇城之中四下张灯结彩,甚至远胜于每年春节的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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