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做妹妹的有话直说,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姐姐不要计较。咱们都是自家姐妹,便是关起门来吵得天翻地覆,出了扶风殿的门,咱们还是相互扶持的好姐妹不是吗?”馥心赶紧放下手上的绣绷握住付羽瑶的手,“可不能与我见外!”
“怎么敢呢?”付羽瑶低着头,并不回视馥心的目光。
燕柔嘉不知所措地左右相顾着馥心和付羽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将二人皆是激怒了。她赶紧站起,低声道:“两位姐姐,柔儿不知说错了什么,有什么说得不对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原谅!”
正恭顺站在一边的红蕊见状,忙跟兰菱一个对视,忙上前道:“庄小主是嫌奴婢们照顾的不周吗?请您多多原谅!”兰菱续道:“咱们扶风殿新来了两罐南海的芽茶,说是南方最清爽的茶叶呢!”
“正是呢,内务府放在这里,叫我专门招待皇上用的,可皇上一年到头来的十日都是有数的。他一个人怎么喝的完嘛,拿来给咱们姐妹尝尝吧!”馥心给她提醒到了,赶紧吩咐着备好茶。
付羽瑶却是连连推辞。不过一会儿便是告辞了。
燕柔嘉看得尴尬,亦是起身别过,带着贴身的宫女悄然离去。
“娘娘,您今日怎么对庄小主如此不客气?”兰菱见两人先后带着些许情绪离去,忙是上前,小声问道。
“我偏偏是想让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能问的。”馥心懒懒地拿起绣绷,黑晶一般的剪水双瞳静静地盯着上面荷花并蒂的花样。仿佛是在跟那朵粉红的荷花说话,“不得不承认呢,庄姐姐很聪明,可她管得有些太多了。她总是想帮到前朝的父亲,可后宫不是那么简单的,起码,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娘娘是在警告庄小主?”
“是的。”馥心点点头,转过脸眼色散淡地看着兰菱,“在这深宫之中,有多少人想要我们姐妹的性命?别的就不必说了,晓媛多少次死里逃生?况且,宸妃早就把我们几个视为一党。必得除之后快……若我们其中有一个落在宸妃手中,只怕会被牵扯。”
“可是,娘娘您这么说。会不会惹得庄小主不满?要知道,她的心思一向细腻。”兰菱不无担忧地说道。
馥心微微一笑,摇头道:“庄姐姐是聪明人,即便此刻觉得没了面子,回去仔细一想,定然也会明白我现在的心境——只是。兰菱,我有句话倒是想问问。早就听人说。你是前朝的淑女,因为淑女院失火被烧伤了,做了宫女,是这样吗?”
兰菱脸上一点都不吃惊,轻轻撸起裤管给馥心看,轻声道:“梁哀帝十分爱香,所以,淑女院的淑女亦喜欢焚香——那时候每户每院都会焚香,所以,失火在所难免,况且那时候淑女院疏于管理……幸好我逃得快……”兰菱的声音起初听上去竟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丝毫没有动容。
她为什么这样冷静呢?馥心略有些惊讶,本来还想问一些其他的事情,兰菱却又说道:“兰菱知道,从来有人觉得我不是娘娘身边的人。可是兰菱一直认为,不管侍候哪位主子,都要尽心竭力,从前禧主子如此,如今娘娘也是如此。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娘娘多多赎罪。”
再问什么,只怕也问不出来了吧。馥心摆了摆手,淡淡一笑说道:“怎么就急了呢?不过是随口问问。倒让人觉得,我仿佛容不得下人了似的。兰菱,我今儿见庄姐姐是有些不高兴。你去库房找一条披肩送给她吧。要紧的话,你与她说就是了。”
兰菱出了殿,红蕊便说道:“娘娘不必问了,私底下,奴婢没少问过,兰菱一个字都不多说,问的多了,便同样是刚才那样的话。”
“你怎么看?”馥心转过脸,将手中的绣绷轻轻放下。
“恐怕兰菱,跟赵万如一般,是皇上的人。”红蕊想了想,认真地说道。
“我起初也跟你想的一样,可如果兰菱是皇上的人,那最早先她在禧妃姐姐身边伺候的时候,又怎么说?为什么我从冷宫被拨来颐福宫的时候,皇上偏偏把兰菱送过来?如果兰菱真的是皇上的人,那现在留在姐姐身边的又是谁?”馥心不紧不慢地说着,“难道,就是因为姐姐被降为了贵人,现在就不需要人盯着了吗?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对头。”
红蕊仔细想了想,忽然暗自抽了口凉气,转而又道:“娘娘,奴婢忽然觉得不对劲,兰菱,兰甄……梁哀帝的德贵妃苏兰甄!她会不会跟兰菱有什么关系!?”
馥心因这个想法吃了一惊,瞪圆了一双秀目,吃吃道:“这……这不可能吧?”可她忽然想起,兰菱烧伤的腿,仿佛是靠近大腿……要知道,草原兰夏族的女子,若是跟人定亲,就会在腿上刺一枚格桑花,证明已经有所属……而兰菱被烧伤的位置,就是那里……
“难不成……”馥心喃喃着。如果不是的话,是不是太过于巧合了?她只是被烧伤了腿?兰菱进宫的时候,难道就没人发现她腿上的格桑花?或许,梁朝秀女入宫没有如今勘验得那般仔细?那么兰菱,是为什么要烫伤自己的腿?就怕人发现吗?或许,兰菱是想要保护那个婚约者?
馥心想到这里,对红蕊说道:“你打听过吗?兰菱是什么时候被烧伤的?”
“这倒是听人说起过,”红蕊想了想,回答道,“人们说,兰菱的命不大好,梁哀帝刚刚翻了她的牌子,快入夜的时候就失火了,兰菱就是那个时候被烧伤的——梁哀帝嫌弃她了,把她贬为了宫人。娘娘,您刚才说,什么难不成?”
“果然是这样啊……看来,她是为了保护那个跟她订立婚约的人啊!”馥心恍然大悟,小声将前因后果跟红蕊说了。
红蕊听罢,亦是很吃惊,半晌才道:“娘娘,您有没有想过这个跟她订下婚约的人,会是谁呢!”
“只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馥心低声叹息道,“若不是这样,骄傲如兰菱的人,还会这样努力的保护他吗……”
“原来兰菱,竟也是个兰夏女子……还是一朵,骄傲的格桑花呢!”红蕊亦是叹息道。
“只是这朵格桑花,已然悄然凋落了。”馥心合抱着手肘站起身,缓缓行至窗边望着满院子的萧索凋零,缓缓抬起头仰望灰沉沉的天空,“好像,又要下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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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
今日,不仅是华族盛大的节日“龙抬头”,也不仅仅是祈求一年风调雨顺的节日,更是大燮西海之战的誓师大会。
整个上清皇城旌旗飘扬,高大的庆典台下,广场上众将士甲胃分明,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为首的楚彦熙和谢孤鸿皆是一袭重装铠甲,佩戴宝剑,显得格外气宇轩昂。楚彦熙清瘦了许多,只是满脸的刚毅不改;谢孤鸿却略带几丝醉意,冷笑注视着这皇城内所有的一切。
龙骧殿前台阶上站着满朝文武,一个个翘首以待。楚翊瑄身着龙袍披着金黄刺眼的斗篷,端坐在庆典台上,身侧由三个奶娘牵引着他的三位皇子,皇长子楚梓菡,皇次子楚梓萌,皇三子楚梓茂,身后是全身披挂的众羽林军。
这时候,馥心头披淡淡的金黄面纱,穿着那件黄金羽衣,仪态万方地缓缓走上台阶,微风吹得她衣袂飘飘,秀发如旗招展。
众人睁大眼睛,微微长大嘴巴——偌大广场瞬间鸦雀无声。人们不由得给这倾城的绝美惊得屏息,只能瞪着眼睛想要拼命记住这一刻。
“真美啊……我快不能喘气了……”谢孤鸿第一个小声赞叹着,虽然隔着这么老远皇帝根本不可能听到他的话,但他还是忍不住低叹,仿佛说话声音大一点,这美丽的景象就会碎掉了一样。他虽然站在最前面,还是忍不住伸直了脖子。
楚彦熙眯着眼睛遥遥望着馥心的倩影,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痴迷——他知道,这个女子不再属于他了,以后也不会属于他了,可他偏偏就想永远这样望着她,永远……永远……
就让这样看着她吧,哪怕再也不能跟她漫步,不能跟她看星星,不能叫她作诗弹琴,我也就想这样望着她……一辈子……
楚彦熙眼中渐渐模糊了。
珠儿啊珠儿……
是谁让你穿这样的宫装?
难道,翊瑄就是想告诉我,你只是被这皇城束缚的一只金丝雀吗……L
☆、第088章 风暴将临
馥心看着这宏大的场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回头看着皇帝。楚翊瑄点点头,微笑示意她不要紧张。
馥心长长吐了一口气,她绝美动人的容颜因为紧张而泛着无双的美艳光泽,徐徐展开了一副恬静的笑容,并大声说道:“我,平梁王之女海馥心,我的父王,已经战死在精卫海了!作为女儿,我并不为他难过,他是我们锦绣河山的守护神,他为了保卫江山而血洒疆场!我为他而骄傲!我祝福你们,大燮无畏的勇士们,前线征战定能勇往直前,将焰族敌军,赶出整个西海!”
馥心的心底,第二次触及到了权力……这种君临天下,凌驾于千万众之上的迷人感觉。馥心微微俯身,便能凝视到广场上即将出征的男人们脸上隐隐浮动着战争氤氲的刚毅面孔,就好像呼一口气,就能如云雀一般刺破头顶瓦蓝到几乎叫人流泪的天空。
她开始理解曾经的太子,皇长孙,还有王爷,一众皇子们前仆后继追求权力的理由,那是死都要追求的绝对幸福……
权力……连她现在也置身于权力……这是叫人眩晕,幸福,又几近窒息的感觉……馥心被自己这种刚刚萌芽的感觉吓了一跳,她不知所措之间,忽然看到了队伍最前面的楚彦熙和谢孤鸿。而他们两人也刚好同时望着她,一个眼神充满了疼惜,另一个眼色热烈如炬。仿佛都在向她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楚翊瑄从身后的王座站起,缓缓踱至馥心身侧,携了她的手走向广场上的将士。身后的法师们手捧圣水向这些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们祝福。再往后是森森的皇家卫队,他们冷着脸跟在皇帝和宠妃身后,对所有人释放着眼神的敌意。
“十五叔,朕将大燮最能征善战的军队都交给你了。朕盼着你带领着将士们出征西海,大胜归来啊!”楚翊瑄说得话十分亲切,可是叫楚彦熙听了倒没有一丝一毫亲切之感。他在大燮的皇帝面前单膝跪下,高声回答道:“吾皇万岁!末将定当死战精卫海。将整个焰族赶出我大燮的西海!”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话,楚彦熙面上还是格外恭顺谦卑。像极了那些忠勇无敌的沙场英雄。楚翊瑄被他的态度搞糊涂了,瞬间的错愕,竟觉得半跪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位骄傲的十五叔,而是他忠诚的元帅白墨轩。
他定睛再一看。楚彦熙身边的谢孤鸿和姬威也跪了下去,只是谢孤鸿一如从前那般桀骜不驯,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
这两个人,一旦放到西海上去,会不会是变相的纵虎归山呢?
楚翊瑄在这一刻,隐隐有了后悔的感觉。
不该这么冲动,把龙雀交给他。
楚翊瑄微微抬起头,平视着低垂眼睑的楚彦熙——龙雀如果反了,手握龙雀和十五公子的楚彦熙。朕该拿什么应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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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师大会结束之后,楚彦熙等人奔赴前线。
谁都无法预言这场集大燮全国之力的战争最终胜负如何。
上清皇城回归了她庄严,寂静。肃穆的本来面目,一切安静得吓人。
春姑娘踏着她轻快的步子,渐渐来了,晚间还冷风呼啸,到了白天,暖日头下面还是格外舒适的。馥心带着梓茂在众宫人的陪伴下。去颐福宫后面的荷月园晒太阳——本来御花园那便更暖和,花朵也开得更漂亮。可是馥心想着,春日里暖和,宸妃说不定也会带着皇长子去御花园,若是碰到了,难免会不愉快,索性躲着便是了。
这次征战精卫海,沈诃分明是祸根,皇帝竟没有太多责罚,只是罚他去明秀山做参将。
说不定皇帝哪天消气了,宸妃再求几句情,只怕沈诃会死灰复燃……有了娘家的支持,宸妃只怕会更嚣张。
现在连慕容雪瑗都被赦了出来,又成了丽贵人……这些人,还有这些人的同党,都跟自己不对付……自己的力量太小了,连一个贾贵人都焦头烂额,宸妃便更不好对付了……
这时,馥心忽然注意到一些异样,暖阳正好,照在人身上最舒服不过了,怀中的梓茂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娘娘,皇三子睡着了,不如回去吧?”春平连忙说道。
“这孩子,怎么如此贪睡!刚刚起来也不过只有半个时辰,怎么又睡了?”馥心摇头苦笑,“罢了,你们抱着皇子,回去吧!”说罢,站起身往颐福宫走去。
还未走出荷月园,馥心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头,转脸问着春平:“春平,梓茂这几日是不是特别贪睡?”
“回娘娘的话,皇子近来格外贪睡,奶也不好好吃,常常吃着奶便睡着了,奴婢们怎么唤都不醒。”春平如实答道。
馥心一惊,此刻人多口杂,便什么也没说,给兰菱红蕊使了个眼色,快速回去宫中。
“赶快去叫明太医过来!就说给本宫请平安脉!”馥心刚进扶风殿,便下了一道命令,随后又道,“红蕊,你把皇子抱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馥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心里如同小鹿乱撞般砰砰。分明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直觉就是告诉她,这事情不大对头!
不多时兰菱带着明少颐进了殿,馥心顾不得礼节与否,忙说道:“不必拘礼了明太医,快来看看皇子怎么回事?”
明少颐虚喘的胸口还没有平复,听她的话略是一愣,发问道:“皇子怎么了?”
“不知为何,便是贪睡的紧,刚刚醒了,便很快又会睡过去……明太医,我很害怕,真的很怕这是她们下的手!”馥心脸色都变了,急急带着明少颐走到楚梓茂的摇床前,“明太医,你快来看看!”
“娘娘不必忧心。微臣来的路上问过兰菱了,她已然与微臣说了一些症状。微臣这就为皇子诊视。”说着,明少颐躬身一礼,不仅是对于馥心,更是对于摇床内的皇子。毕竟是身份有别。他轻轻拿起皇子的小手,叫红蕊端来一盏明灯细细地端详皇子的小手——原来为婴儿诊病,不是像成人一般诊脉,而是诊视小手纹。
馥心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格外仔细认真的脸孔,心情的起伏渐渐平缓下来,不时发问一些问题,譬如皇子怎么样?明太医你到底在看什么?明少颐专心诊视,只是含含糊糊地作答。
半晌,明少颐将皇子的被角掖好,对着馥心打了个千道:“娘娘!果然如您所想,皇子是遭了道了!”
“怎么回事?!”虽然是竭力压抑,但馥心还是失声惊叫了一句。
明少颐屈膝一礼,小声答道:“娘娘,皇子并无大碍,只是中了一种分量极为轻微的安神药,所以这几日才贪睡了些!只是安神药对于如此之小的婴儿来说,并非致命,却容易伤及心智,皇子若是这样天长日久地吃这些安神药,即便分量轻微,也会让皇子心智发育极为缓慢,甚至形同痴呆,甚至会引发羊癫疯!”
馥心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梓茂怎么会吃到安神药?!他……他这么小,除了两位奶娘的乳汁……难不成……难不成是乳汁里面混了安神药!?这怎么可能呢!?”
“娘娘说的不无道理。”兰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插口道,“奶娘吃什么,便会溶入乳汁……或许……是两个奶娘吃了安神药也说不定……”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红蕊气愤非常,“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下手,未免太过于下作了!”
“这样长年累月的吃,孩子定然不会好!”馥心想明白了,忽冷笑一声,“真好啊,若我的梓茂有个什么,她的长子便会没了威胁了,不是吗?!我真想知道,叶儿的孩子,是不是也吃这种‘安神乳汁’呢?!”
“娘娘,说这样的话,为时尚早,或许,并非宸妃下的手……”明少颐见她眼中渐渐凝聚风暴一般的杀气,赶紧补了一句道,“也许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于是怔在那里。
“别的不用说,明太医,皇子如今吃了安神的乳汁,已然这般贪睡,可有法子补救吗?”馥心计上心来,然后发问道。
“皇子这般小,吃药怕是不易,娘娘,微臣从今日开始,从皇子的几个穴位放掉一些血,减轻安神药的伤害——”明少颐略是思索,立时拿出了对策,“还有,娘娘,这两个奶娘,暂时不能用了,您还是尽快像个法子,将她二人打发了出去,换一对儿可靠的奶娘就是。而且,要派一个心细如发,又忠心不二的下人,死死盯着两个奶娘,以防万一。”
“这个简单。”兰菱主动请缨道,“我去!”
“只是这会子,要换掉奶娘谈何容易——奶娘都是内务府安排的……本宫暂时跟内务府还说不上话……”馥心有些迟疑,“这会子,也不能直接与皇上说……说了,恐怕会打草惊蛇,真是难办啊……”
对了!
馥心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个万全的好法子。L
☆、第089章 因祸得福
一场春雨悄然无声的驾临,带了些春意的小雨叫人觉得格外温暖。
馥心请了长安城里最有名的梨云班进宫唱戏,并邀请了后宫所有的娘娘小主,齐聚弦律凤吟阁听戏。这阁子始建于先帝年间,只是楚凌曦忽然驾崩,阁子起来之后还没用过几次。眼见得这里所有的器具都是崭新的,连黄梨木的家具都带着木头原本的淡雅气息。
梨云班的戏子个个字正腔圆,吹拉的师傅也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太监捧着戏本小跑至皇后面前跪地行礼,高高举起木托盘道:“恭请皇后娘娘点戏!”
“今儿个还是东道主点吧,去把请娴嫔点。”皇后日里并不爱听戏,往往是为了照顾后宫那些爱听戏的小主娘娘,这才时不时请大家听。
“娘娘点选便是,臣妾等不敢擅专。”馥心欠欠身笑道。
“不过是点一出戏而已,什么不敢擅专的?”宸妃冷笑一声,大声道,“本宫点一出大闹天宫好了,还热闹一些。”
捧着戏本的太监面露尴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宸妃见状多少有点恼怒,厉声道:“怎么了?本宫说话,你听不懂是吗?”她一生气,头上的翠环珠配叮当作响。
“宸妃妹妹,梨云班以旦角为主,哪里能唱得了大闹天宫呢!”皇后尴尬一笑,脸上露出些意味,转而又冲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道。“点一出牡丹亭吧。淑嫔妹妹最喜欢了。”
淑嫔其实一早听到点戏,就巴不得跑过来自己点一出牡丹亭,如今听了皇后的话。不免喜上眉梢,立时站起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淑嫔喜欢听戏是出了名的,上次就是为了瞧一个美貌的戏子,差点从假山上面跌下来。这一次馥心邀请大家听戏,淑嫔早早就到了等着。
不过,让馥心吃惊的是,宸妃竟也会接受她的邀请。难不成就是为了搅局来的?
戏已开了场。馥心一直不爱听戏,这种咿咿呀呀的拖长调子远不如草原上的歌豪放。但今天的目的不是为了听戏。
馥心一直在等。等着等着,怀里的梓茂又睡去了。
皇后见状,很是奇怪道:“娴妹妹,怎么这样吵。梓茂还能睡去?他是身体不舒服吗?若是不舒服,妹妹早些把皇子送回颐福宫去吧!”皇后到底也亲手照顾过楚梓茂一段时日。梓茂生得可爱,皇后对梓茂也生了很深厚的母子之情。
馥心欠欠身笑道:“大约是春困吧,皇子近来很喜欢睡呢!一日,总有九个时辰再睡呢!臣妾还觉得,这孩子格外好带呢!当时没有烦扰到娘娘,臣妾也心安了一些!”
“不是这么回事!”皇后略是一惊,继而又道,“梓茂是很好带。却也不这么贪睡!这事不对!妹妹,本宫记得,太医院的明太医跟你是同乡吧!快去请他过来看看!”
馥心就等着皇后这一句话。可她又不能表露得太过于明显,立时把皇子交给身侧的春平,起身道:“娘娘,不必这么劳师动众了吧!搞得臣妾还想多么娇气似得!”
“事关皇上的子嗣,这事马虎不得。”皇后对身侧的赵万如道,“你去太医院。即刻把明太医请来!”
眼见得这般兴师动众起来,一侧的宸妃觉得不大妙。心说道:糟了,难不成给这个贱婢发现了?她本能地转过脸看着出了这个主意的贾贵人,不想她竟正襟危坐,看不出一点惊慌之色。
反倒此事的罪魁祸首春平有些站不住脚了,抱着皇子已然开始有些颤颤;反倒是翠珍格外坦然。馥心如何精明,立时便看出来春平与此事有关。
馥心故意不看她的脸色,而是平静地说道:“若真有个什么,罪魁祸首立时招了,本宫还会求皇后娘娘饶她一命。”
皇后侧脸瞧了瞧馥心,已然看出了一些端倪。皇后虽然温和,却一点也不傻,已大致猜出这一次恐怕又被馥心当了枪使。可事到如今,话已出口,总不能收回自己的话吧?自己到底是皇后,总得自矜身份。
“皇子贪睡,究竟与谁有关?此刻如实招了,本宫且会饶她一条命!若是让本宫查明了,定是廷杖打死!”皇后板着脸冷厉地说道,台下的太监见皇后火气上来了,立时冲着台上一挥手。牡丹亭这出戏正巧唱到“训女”这一出,旦角的嗓音正越拔越高,看见太监的手势,生生将嗓音断住,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戏台上已然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瞬间阁子里顿时静得吓人,嫔妃们面面相觑,胆子小的萧锦瑟已经站了起来。
春平竟吓得面如土色——她贪财,本身因为此事就惴惴,如今给这么一吓,正想从馥心身边跑出,跪在皇后面前竹筒倒豆子似得什么都招了。只是苦于抱着皇子,一旁的翠珍却沉着脸跟个木头人似得戳在当地动都不动。
“皇……”春平正要说什么,忽听阁子外由远而近跑进一个太监,边跑边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明太医落水了!”
馥心一脸震惊,登时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失神中竟碰倒了果盘,撒了一地干果。“什么!?”馥心失神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被吓了一大跳,跪地道:“娘娘恕罪!奴才去太医院请明太医,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名面生的太监,从后面把明太医推进了鲤鱼池里!奴才走在前面,就听见噗通一声,回过头发现明太医已经掉进水里了!”
皇后又急又气,忙追问看到是什么人?
那小太监却答,自己走在前面,没看到那人长什么模样。
馥心又问:“明太医呢?他一个文弱书生只怕不会水,你们可有去救?”
“回娘娘的话,恰好有一队羽林军经过,已经救上来了。只是池水甚冰,明太医不会游水又受了惊吓,只怕是不能过来为皇子请平安脉了。”那小太监说道,“皇后娘娘,奴才请了太医院的何太医过来。”说着,阁子外走进一个颇为老迈的太医,一把胡子都雪白了。
宸妃轻轻舒了一口气,贾贵人和元修容却在冷笑。
“一定是你们搞的鬼,对不对?”馥心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冲着宸妃大声嘶吼着,“你们给奶娘喝安神药,再让我的孩子喝混了安神药的乳汁,害得我的孩子一直昏睡不醒!宸妃!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为何如此狠毒!”
馥心自打进宫以来一直温顺恬静,从来没有这般震怒的时候。连宸妃都惊住了,一瞬之后宸妃大怒,拍桌子站起:“海馥心,谁许你这样粗鲁无状的与本宫说话!?来人呐,给本宫抓住她!掌嘴三十!”
一声令下,左右走出几个凶悍嬷嬷,立时便走近馥心,兰菱急忙跑出,用身子护着馥心:“娘娘后退!奴婢护着您!”
“谁护着!一起打!”宸妃气急了,平抬起一只手嘶吼着。
馥心眼花缭乱,手一松,看了看四周,才发现混乱已经开始了。不久前还在一起看戏的嬷嬷,此时都换了一副冷酷的表情。她们围着兰菱和自己在挥舞巴掌,红蕊也跑了过来,一起跟兰菱护着馥心。
刚才还充满了温暖和平和的地方,怎么会突然间变成战场了呢?
渐渐的,馥心分辨不出是谁在对她打巴掌,谁在护着她,但是无庸质疑的悲伤气息像重雾一般笼罩住了她的心。这么久以来,死亡的威胁已经无法让馥心动容,却是这种悲伤越发令馥心不能自持。——这是谁的生命,这是谁的愤怒,这是谁的仇恨?
忽然,苏瑾的声音大声唱到,像是在卖弄嗓音一般:“皇上驾到!”
馥心一跤跌坐在地,头一歪,满头的珠花配饰跌了一地,乌发散落,别提多狼狈了。周遭的女人们已然全部都跪了,兰菱急忙扶着馥心跪好,替她整整衣饰和头发,将她披散的头发束好,勉强有了些模样。
楚翊瑄刚进门,见这一地鸡毛的样子,不由得冷笑一声:“好好好!都是朕的好爱妃!竟然犹如菜市场的泼妇一般!”
他怒向宸妃,冷喝道:“宸妃,怎么回事!”
宸妃没想到他进了门第一个便会问自己,脸上不禁变了变色,才朗声答道:“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臣妾好好坐着看戏,娴嫔发疯一样地站起来质问臣妾为什么害她的孩子?臣妾何辜?臣妾也是有皇子的人,怎么会动了害皇子的心思!况且,娴嫔不过是个小小嫔位……她……”
“小小嫔位?”皇帝听了半天竟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那好,朕本打算过些日子再晋封娴嫔,看来不必了,朕就即刻晋她为妃,免得你们一个个看她不顺眼!”
这下连馥心自己都吃惊了,怎么回事便要晋自己为妃?
皇后跪在地上,听见楚翊瑄的话略是惊诧,缓缓抬起头道:“娴嫔妹妹晋封为嫔还不足百日,皇上为何又要晋封她为妃?这……这不和祖制啊!”L
☆、第090章 渐生念头
楚翊瑄脸发白,面儿上却是冷笑:“朕还从不知道,皇后竟也过问起朕的事情来了!朕喜欢册封谁,就册封谁!”
皇后给这一席话惊得呆住,半晌回不过神来,许久才道:“臣妾不敢言三语四,若皇上要册封娴嫔妹妹……便晋封吧!”
“那怎么还叫‘娴嫔’?”楚翊瑄难得一次这样不给皇后面子,简直是步步紧逼了!
连皇后都呆了,楚翊瑄当时还是燮王长孙的时候,靖梁王的孙女陈玥汐便嫁给了他。一直以来,楚翊瑄虽然对她不像沈贞儿海兰慧那般亲近,却到底也是相敬如宾,从不会犯颜争辩,更不会说一些重话……如今,她却为了一个才进宫不到一年的女子几次三番与自己犯颜!
皇后的手深深抠进了砖缝之中,十指连心痛彻全身。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皇帝,满脸委屈。
一侧的馥心感觉到了皇后嫉妒和痛心,忙高声道:“皇上,臣妾万死不敢领受册封,请皇上在成命未宣之前收回吧!”
“你已经是娴妃了,无需多言!”楚翊瑄用他一向的霸道口气说道,“谢恩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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