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适才听了馥心等人的对话,一面赶车一面诧异道:“哟,原来你是慕容家的小姐啊!怎么不早说啊!早说我就不收你钱了!我还以为你们是去慕容家做什么呢!”
“此话怎讲?”叶儿车夫的话很是惊讶,反问道。
“咳,你不知道呀?慕容大人是两年前来到长安做官的。听说他在亳州做官的时候,就常开粥厂接济穷人,到了长安,遇上灾民多的时候,就会开粥厂,施舍铜板衣物,他可是大大的好官呐!”车夫说得眉飞色舞,说什么也不肯再收馥心的车钱,坚持要白送她们去慕容府。
馥心下了车,多谢过车夫,那车夫却连连说着不谢不谢,都是慕容大人做官做得好!馥心不由得感慨,原来百姓心中真有杆秤!
“我去敲门!”叶儿等等跑去虎头铺首铁皮红漆门前,用手叩环使劲敲门。
“小丫头,你干什么?”一个穿着棕色袍子的门房先生开了个门缝,上下打量叶儿问道。
“麻烦先生给传个话。我叫叶儿,是平梁王府来的。就说我们家三小姐到了!”叶儿含着笑答道。
“哟?是平梁王府的三小姐吗?快请进来!”门房的眼睛顿时挤成一副笑颜,赶紧把门拉开躬身道,“大人嘱咐过了,说只要三小姐到了,就一定请进来!快请快请!”
☆、第009章 怒其不争
进门之后,迎面便是高大的影壁,内嵌“书香”二字。右行是祖宗堂,左行向里是敞厅,绕过玻璃屏风便是一条又宽又长的甬道。
府里的菊花正在盛开,为瑟瑟秋意平添了几分暖意。门房将馥心等人带过敞厅,便遇上了正要出门办事的管家丁林。丁林听了是海家三小姐到了,哎哟一声便阿弥陀佛亲爹亲妈地小跑过来打千道:“三小姐!您可算是到了!我家老爷一连派了好几路人马去寻您,都道是您给丢了!就差报大理寺去了!”
“劳慕容世伯挂怀,馥心真是受宠若惊!”馥心听了,觉得场面话还是要说几句的,便含笑答道,“慕容世伯可好?”说实话馥心连慕容尚云长什么模样都不晓得,若不是海正清吩咐让她来到长安之后去找慕容尚云,馥心甚至不知长安城有这一号人物。
“三小姐客气了!我家老爷好的很呢!”丁林点头哈腰地笑着,转而又道,“我家老爷和令尊大人进宫去了,大概要很晚才能回来——奴才先安排您住下,丫头婆子都给您预备好了的!”
说着,引着馥心往后院去。慕容府素净朴实,远不如平梁王府气派。穿过一道月洞门,便是一条画廊小道,左边是苑墙,右边是后园子。眼见得团团斐丽的菊花盛开间有四名丫鬟模样的少女,簇着一个华服女子叽叽咯咯地打秋千。女子大约十六七岁,比馥心年纪略大。身穿一袭嫩黄色绣有双飞燕的时新宫装,合着官小姐的仪制裁的。上缎裳下纱裙,样子格外出挑。一头青丝却只是松松挽了个髻,斜簪了一朵新采的百合花。女子的容貌亦是格外明艳,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高傲和骄纵。
丫鬟们咯咯娇笑着,你推我搡着这位小姐打秋千。馥心见了,忙低声问道:“管家,这位小姐是?”
“哦。回三小姐的话,她是我慕容家的小姐,闺名雪瑗,排行五——”丁林停住步子。低声答着,“三小姐可别招惹她!这可是咱们家著名的辣芙蓉,要是……”丁林的话还未说完,秋千上的慕容雪瑗便遥遥见了馥心,便喊道:“喂!那是谁!怎么看见本小姐连话都不说一个?快些过来拜见!”
眼见得丁林脸色一沉,馥心隐约觉得不妙。被叫住了,丁林不能装作听不见,便提着袍子的下摆登登登跑过去,先是打了个千,然后哈着腰赔笑解释馥心的身份。馥心目力极好。见慕容雪瑗脸上多了几分敬畏之意,以为事情这么过去了。不想慕容雪瑗在这四个丫鬟的陪伴下,竟一路走了过来。
红蕊只觉不妙,与馥心一个对视,忙挡在她前面。先是一个福身道:“慕容小姐万福!这是我家三小姐!”
不想慕容雪瑗提手便是一个耳光扇在红蕊脸上,叶儿大为震怒,一步跨出来娇叱道:“喂!你怎么上来就打人呐!”
叶儿还没反应过来,慕容雪瑗又是一巴掌打在叶儿脸上!馥心愤怒至极,正要开口斥责,不想慕容雪瑗举手一个个指点道:“打得就是你们!不懂规矩的臭丫头片子!本小姐开口问了吗?要你们一个个开口多话!”她话语难听,可声调确如莺歌燕语。银盘溅珠,听得叫人恍惚。
红蕊叶儿捧着脸极为愤恨,眼见得对方人多势众,暂时没敢在说话。馥心气得唇红齿白,讽道:“慕容小姐果然有家族之风!尚武到如此地步!叫馥心佩服!只是,馥心的丫头不懂事。且轮不到慕容小姐来教训!”
“哟!这道是新鲜了,本小姐教训奴婢,还有轮不轮的话了?”慕容雪瑗冷笑一声,用绢子使劲擦了擦手,“打你的奴婢。本小姐现在倒是后悔了,这般土气土脸,不知是那个乡下钻上来的,还脏了本小姐的手!”
“你!”馥心词穷,真不知如何骂还回去——想着适才丁林奉劝自己不要招惹她,现在想来真有几分道理。她见红蕊叶儿两个姐妹挨打受痛,气得胸口不住起伏,正要扬手回击,一侧的丁林赶紧打圆场:“两位小姐都息息怒!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没有替海小姐引见,才惹得五小姐生气发怒!奴才领罚,领罚!”说着,抬起手左右连击着自己的面颊,啪啪地声音格外脆响,不消一会儿,丁林的脸便红了。
慕容雪瑗丝毫不在意,只是微微含着笑回瞪馥心。眼见得丁林越打速度越快,脸皮也肿了起来,馥心看不下去,闷叫一声:“别打了!”说着,她愤恨而去,丁林和红蕊叶儿忙追了上去。
可恨!怎么长安这些官小姐都是这样?步步紧逼,就喜欢欺负别人?难道不欺负别人就不能活吗?她恨自己刚才的心软,怒自己的不争之心!自己便是平梁王的后代,又能如何?!别人见了自己的脸孔,便知自己的不争和软弱!
“三小姐息怒!三小姐息怒呀!”丁林脸肿着,连话音都变了调,他抢着跑了几步跪在馥心前头挡住,叩首道,“三小姐息怒!都是奴才安排不周,这才惹得三小姐生气!三小姐息怒,息怒!”说着,他扬起手又要自扇耳光,馥心却冷着脸拉住他的手腕:“不要打了!怎么,觉得自己的脸不够肿吗?”
“小姐,让他掌嘴!谁让他们家的这个小姐无礼!”叶儿声调咄咄逼人,“你看看我的脸,给她打成什么样了!”
红蕊垂手站在另一侧,俏生生白嫩嫩的脸上多了个红手印儿,显然慕容雪瑗适才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可红蕊性子内敛不争,没有像叶儿似的当下就红了眼睛。
馥心看着小姐妹们挨打,心中甚是不忍和心疼——可她如今寄住在慕容府,本就是人在屋檐下。虽然自己的身份地位远比一个慕容雪瑗高,可她明白,既然平梁王让她宿在慕容府,定然是和慕容尚云格外熟识。如若为了叶儿红蕊跟慕容雪瑗翻脸伤了和气,海正清怪她不懂事事小,伤了海家和慕容家的和气事大。
她定在那里左右为难,既想为小姐妹出气,又不像因此得罪了慕容府。
“三小姐,请听奴才一言!”丁林跪在地上低着头小声道,“三小姐,我家五小姐其实是个苦命的!她上面三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五小姐虽是嫡出,年纪却是最小。我家夫人性子温婉柔和,早早便一病去了,五小姐那时不过垂髫之龄!她一直养在三圣庵,直到去年才被接回慕容府——老爷珍爱异常,这才骄纵霸气了些!”
“照你这么说,天底下没了娘亲的女孩儿,都该翻天了是不是?也不能见人就打呀!”叶儿余怒未消,瞪着眼睛看跪在地上的丁林。
“管家先起来吧。”馥心听了慕容雪瑗的身世,不免依依叹了口气,转而又道,“我不怪她就是了。只是,以后,我不想再见着她了,能否让我住得远些?”
叶儿万万没想到馥心这么轻易就饶了那个五小姐,当下愤怒了:“小姐!你性子这样好?竟不争么?”
“叶儿,罢了。”红蕊轻轻摇了摇头。
“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丁林再三给馥心叩头,站起身又是哈腰含笑道,“三小姐,您这边请。您这便在园子西边的栖凤轩下榻——原来呀,这儿不叫栖凤轩。前个儿我家老爷嫌绿柳轩俗气,便改了名字!三小姐,您这边请!”
栖凤轩?馥心不免心中微震,略是思忖一下又道:“劳烦慕容世伯了,烦您回报一声,还是叫绿柳轩的好。栖凤轩这名儿太过伟岸,馥心不敢入住。”
“这……好吧!就照三小姐的意思!”丁林又是一个哈腰,带着馥心推开一扇垂花门,眼见得两侧一水儿站着七个下人,两个丫鬟两个婆子,一个厨子两小厮。丁林引着馥心进了门。叶儿和红蕊扶着馥心在正厅的八仙椅上坐下,其中一个丫鬟便献上茶来。丁林带着下人们纷纷躬身行礼:“请三小姐的安!”
馥心扫过这七个下人,这俩丫头生得挺可人,大约都是十五六岁。两个婆子四十上下,皮肤干净,看上去稳重端厚。厨子是个红脸胖子,倒像是星曜城的童老爹,那两个小厮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显得精明强干。
“三小姐,这俩丫头是水荷和白薇。都是伺候老夫人的,听说三小姐到了,才拨过来侍候您的!”丁林谄媚地笑着介绍过下人们,又道,“三小姐来的时候正巧错了午饭的点儿,这会子怕是饿了,叫厨子给您做些东西吃吧!奴才这便告辞复命去了!”丁林没有留意,馥心便颔首让他退下了。
本是借住,馥心也不便训话下人,叫红蕊简单叮嘱了一两句话,便让大家散了各忙各的。叶儿性子热闹,见慕容府上下各个都是敛容闭气的模样,不免有些悻悻,吵着要四下转转。
馥心拗不过她,却也有几分好奇,便叫水荷带着四下转转。
☆、第010章 身份有别
绿柳轩真如其名,屋后有一汪静如镜的水潭,绿柳环绕,水榭匠心。想必到了夏天,是个极为清爽的去处。
叶儿心情大好,将刚才挨打的事忘了一大半,水荷领着馥心等人登上水榭亭台。亭台之间置了石桌石凳,一方紫檀香炉袅袅生烟,嗅来神清气爽。
“好香,这燃得是什么香?”馥心转脸询问,轻声发问道。
“回三小姐的话,这是夫人吩咐的,说是三小姐从边城而来,一路辛苦,便燃了这种甜水香。夫人说,这里除了檀香之外还调入了*跟薄荷,有解乏凝神的功效。”水荷答对有次,想来慕容家的夫人细细嘱咐过了。
馥心颔首,想了想又道:“慕容夫人在家么?不知此刻方便拜见么?”
“三小姐太客气了,我家夫人此刻还在午睡,若要相见,待一会儿吃过饭也不迟。”水荷一笑答道。
“不说吃饭,我还真不觉得饿呢!”叶儿插口道。
没多一会儿,白薇悄然而来,说是饭已然备好了,请馥心回去用饭。适才丁林吩咐做一些点心之类,不想厨子竟整治了大半桌菜肴——四荤四素,一个调了蜜花的甜汤,外加两样点心。
馥心见菜肴甚是丰富,便让红蕊叶儿一道入座用饭。
绿柳轩的下人们见了,略有些吃惊——心说这位海家三小姐倒是平易近人,与丫鬟感情再好,也不见得有平起平坐的道理。叶儿倒是满不在乎,从前她跟馥心便是入则同睡,出则同行,食则同坐,连一根簪子珠花都换着戴;红蕊却不同了,从前她是贴身伺候燕琳若的——燕妃虽将她视为知己,却绝不会平起平坐。她见叶儿马上要落座,赶紧伸手拦住,笑道:“小姐太过客气了,我们做丫鬟的岂有跟小姐平起平坐的道理?还是小姐先用饭。奴婢等稍后再用。”说着,将叶儿拉着站到馥心身后,敛容给馥心布菜。
馥心想了想,只得颔首。叶儿心中却很是泛酸,哪有这样的道理?明明自己跟珠儿出身相同,她却一飞枝头,成了海家的三小姐,自己给她使唤便罢了,连平起平坐都不能了。当下叶儿脸色微微变了,甚为不悦地随侍在一侧。
红蕊见她漫不经心。当着水荷白薇等人却没有说话,只是时时提醒着,叫她布菜,盛汤之类。叶儿却越发生气,脸色甚是不好看。办事伺候也不大用心。馥心瞧出她的不悦,饭没用了几口便觉得饱了。水荷奉上漱口的茶水,抿着嘴苦笑道:“饭菜先别撤下了,红蕊叶儿还饿着,就着饭菜先吃了吧!”说着,她站起身,悄然独自到炕上歪着身休息。
红蕊叶儿这才谢了。坐下用饭。馥心甚是茫然,望着叶儿略带不悦的神情,心中感慨——大概从今儿开始,再不能跟叶儿和红蕊姐妹相称了吧?自己毕竟成了海家的三小姐!
思绪茫然如潮水,馥心见叶儿红蕊勉强吃了些,便向水荷询问慕容夫人的事。毕竟自己住进了慕容家,不去拜访一家的女主人,也有些说不过去。
“回三小姐的话,我家夫人脾气很好,对我们下人也不错——仙去的那位夫人是大公子和五小姐的娘亲。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夫人仙逝之后,陪嫁丫头秀雪被老爷扶正做了正室,也就是现在的夫人啦!”水荷笑嘻嘻地说起府中的事情——原来慕容尚云的原配夫人仙逝,便将夫人身边的一个陪嫁丫头扶了正。
“我家秀雪夫人可好了,”白薇也插话进来,“之前的那位夫人病重,秀雪夫人一直悉心伺候。老爷感念她心善,就将她扶正了。”
“哦,那,你们老爷还有侧室吗?”叶儿很是关心这些事情,连忙发问道。
“没有的。”水荷摇头道,“老爷那时候没做大官,没有闲钱养这么多人的。”
“那不是还有三位公子吗?都是谁生养的呢?”馥心听丁林说起慕容老爷一共有四位公子,一个小姐,除却仙逝的那位夫人生养的大公子和五小姐,那么其他三位公子又是谁生养的?
白薇答道:“哦,那三位公子都不是我家老爷生养的,都是收养的孩子。”说着,白薇扳着指头给馥心数道,“二公子是某个战死将军的孩子,三公子的身世我们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这两个公子,竟是收养而来的遗孤?馥心暗自想着,原来这个慕容大人确实是个好人呢!不仅开粥厂什么的接济穷苦人,还收养遗孤,一视同仁的养大。按理说慕容尚云如今身为内阁,娶个官家小姐做妻并非难事,他却扶正了病逝夫人的婢女做妻。
可是,慕容雪瑗那霸道骄横的形象又显现在馥心眼前——这个讨人厌的慕容雪瑗却有个如此形象高大的父亲,不得不说是让人感叹。
“夫人这会子午睡该醒了吧?奴婢带三小姐过去见过夫人吧?”水荷瞧瞧晨光,笑着对馥心说道。
馥心想到自己的银钱都拿去接济韩家了,一时也拿不出来去买一些礼品送给慕容夫人。虽说这位夫人是丫鬟出身,到底如今也是位正室夫人了,不拿一些礼物作为见面礼,着实有些说不过去。正想此事,红蕊却在一侧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小姐,咱们在通州不是买了一套玳瑁的花饰么?正好送给慕容夫人呀!”
其实她们哪里在通州买过什么玳瑁的首饰,几个月前在平梁王府,苏兰甄去了通州给馥心置办进宫的衣衫饰物,还特意备了一些首饰权作进宫前后的礼物。
中原并不出产玳瑁的饰品,直到大运河通行之后,这种产自滨海国的饰品才出现在中原女性的视野之中。所以,在长安城乃至整个中原,玳瑁算是件稀罕物件。这种薄脆透亮的饰品很受上流女性的欢迎,大抵算是硬通货了。
馥心颔首应了,叫叶儿去取。叶儿推脱说找不到,红蕊只得亲自去寻来,又找了个描金团红绒的精致盒子装了,叫水荷带着她和红蕊去见慕容夫人。
慕容府并不大,穿过花园便是慕容夫人秀雪的小院。院子并不大,但是修整打扫的十分干净清爽。地上刚刚泼过水,散发的泥土的清新。石板路上一溜两排置着六个石灯,再往后是两排载着紫薇的花圃,只是不合时宜,紫薇花没有盛开。
正房内挑帘而出一个青色衣衫的丫鬟,大约十*岁,水荷见了,很是亲昵地上去招呼道:“阿彩姐姐,夫人午睡醒了吗?我带着海家三小姐过来了。”
阿彩听了,笑着上前给馥心屈膝一福道:“三小姐万福!早就听说您要来,夫人吩咐着备了好些果子甜食呢!快请进来!”说着,笑颜如花地搀扶馥心进门。
眼见炕上坐着一个端庄妇人,约莫三十四五岁。身穿一袭铁红绣金丝菊花的宫装,满头青丝只是梳成百合法式,斜斜地簪了一枚冰蓝色的嵌玉银簪。妇人的气质端庄且平易近人,馥心一见了就心生亲近之意,立时便上前福身道:“馥心请慕容夫人的安!”
秀雪听了,忙颔首一笑,从炕上下来走近馥心轻轻扶起,拉着她到炕上一并坐了,笑道:“哎呀,早就听说海家三位小姐都是倾城之色,前些日子拜见了禧妃娘娘,今日又见了馥心妹妹,传言果真不虚!”她说话真是动听,既是恭维,听了却一点也不觉得不舒服。馥心知道,她口中的禧妃娘娘,是自己名义上的长姊海兰慧,曾经是皇长孙楚翊瑄的侧室,如今楚翊瑄登极为帝,海兰慧也成了禧妃娘娘。
馥心自谦道:“夫人太客气了。我等不过蒲柳之质,怎配得上一句倾城之色?”
秀雪莞尔浅笑,叫阿彩等丫鬟奉上茶来。馥心笑着谢过,端起茶碗盈盈一嗅,笑道:“夫人的茶真是清香无比,馥心竟从未尝过这么好的茶!”
“妹妹识货呢!这是皇上前些日子赏得贡茶。只是名字不雅,说来妹妹不要发笑——这是猴茶。”秀雪浅浅一笑,端起茶碗轻轻拨开片片浮花。
“猴茶?”馥心不解。
秀雪嗤地一笑,细细解道:“猴茶是卧云山的特产,那里山势险恶,野生的茶树多在一些险峻之地,有时甚至人都爬不上去,只得靠豢养的猴子去采摘。只是猴子顽皮,有时一桶原茶连一两完整的茶叶都制不出来呢!卧云山野生的茶树味道极为厚重,加之是猴儿采摘,所以甚是珍贵,一直是贡茶呢!”
“真想不出来,猴子也能摘茶?”馥心略是惊诧。
两人各自客气了几句,馥心叫红蕊拿出那套玳瑁的花饰送给秀雪。秀雪十分感激,叫阿彩收下,转赠了一匹长安很流行的银锻给馥心。两人一对年纪,便姐姐妹妹相称了。
她俩聊得很是投缘,一直聊到掌灯时分。秀雪留馥心吃饭,馥心正要答应,慕容家的管家丁林挑帘进了,说是慕容尚云和海荣都回来了,要在正厅设宴,要秀雪馥心都去。
☆、第011章 推心置腹
馥心忙应了,先是辞了秀雪,回去绿柳轩打算换一套衣饰,进门却见叶儿正歪在炕上睡觉。
“这会儿还早,便偷懒么?”只听水荷嘟囔了一句,馥心忙笑道:“昨个儿晌午叶儿吃坏了东西,身子骨大概不舒服吧!由她睡吧!”
水荷恍然大悟道:“哦,难怪今天老是见叶儿神色不大对付,原来是病着……”说着,她端起铜盆去打水,红蕊忙走到叶儿身侧推她:“叶儿,别睡了,这会子还早,怎么就睡了呢?”
叶儿揉着眼睛醒了,口吻中满是不耐烦道:“好累哦!咦,小姐不是去见慕容夫人了么?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你瞧你的样子,叫大公子见了,不打断你的腿才怪呢!”红蕊训道,“真是的!大公子跟慕容大人都回来了,要设宴呢!打扮漂亮点陪着小姐去!”
“我吃坏肚子了,不去!”叶儿硬了脖子将歪到另一边,双腿一荡,从炕上跳下,推门便跑了,差点撞翻了打水回来的水荷。
“这叶儿!真是的!”红蕊气得直叹气,馥心却一笑:“罢了,她小孩儿脾气,何必跟她置气呢?替我换过衣裳吧!”
既是赴宴,便不能随意穿戴,需得自矜身份,但也不能太过,免得慕容家以为小家子气。红蕊替馥心薄施粉黛,又问道:“小姐今天穿什么?”
“去取那套芽绿的吧。”苏兰甄在海府训教过馥心穿戴打扮,馥心想着,便起身由着水荷和红蕊替自己穿上一套芽绿色的宫装——这是件芽绿色绣有白玉兰的上裳,两层蝶袖,厚实透气;下身是月白色百褶如意裙。馥心拣了一枚白玉兰花样的簪子斜插头上,换了一对儿同样款式的耳坠,又让水荷替自己扑上香粉,算是打扮停当。
不多一会儿,丁林派人过来请馥心。她应了一句,叫红蕊陪自己一道去。等到了慕容府的正厅,只见慕容夫人穿着一袭朱红色的宫装,合着正室夫人的规矩。发髻上斜插一枚累丝金凤的步摇。还戴着馥心刚送她的那套玳瑁花饰其中的一枚。她见了馥心过来,忙伸了双手去握馥心的小手:“妹妹也到了?快来!”
正叙家常,海荣与一个中年男子相伴而来。男子身穿朝服,乃是内阁大臣的仪制。长相倒是清俊且十分儒雅,想必便是慕容尚云了。果不其然秀雪上前福身道:“老爷万福!大公子万福!”
“便不是大公子了,明儿起,海荣大公子便是平梁王了!”慕容尚云朗声一笑,又道,“不过上谕未发,阿秀也不算唤错!”秀雪听了。急忙行了大礼叩拜,轻声唤了句“平梁王”。
馥心只觉疑云大起——海荣若是平梁王,那他父亲海正清呢?但容不得馥心多想,红蕊轻轻推了推她,示意她行礼。馥心仿若梦中初醒,忙上前福身道:“慕容世伯万福!爹爹万福!”
“快请起!一句世伯便当不得了!”慕容尚云正色含笑,又转身冲海荣道,“王爷,禧妃娘娘便是容光四射,一见满堂光彩了,你家这位三小姐更是绝色倾城!王爷真是福气!”
“慕容世兄太客气了!”海荣一笑。
说是设宴。其实不过替馥心接风而已——慕容尚云还邀了靖梁王,只是陈子枫入夜前接了星曜城的军情樘报,急急赶回去了。
慕容尚云问了馥心在府中可有住的不习惯,馥心很不悦地想起遇上慕容雪瑗的事,可馥心转念觉得海荣跟慕容尚云的关系似乎不错——慕容雪瑗那般骄纵,想来跟慕容尚云的娇宠不无关系。自己若言明,岂不是惹慕容尚云生气么?想到这里,馥心笑道:“世伯太客气了!馥心一切都很好。夫人跟五小姐都对馥心很好!”馥心想起叶儿和红蕊挨打,还是旁敲侧击地水过地皮地说了一句。
慕容尚云何等聪明,当下便明白了。他摇头一笑。又道:“不怕王爷跟馥心见笑,我家这个丫头呀,被宠坏了!将来若进了宫,还是这个脾气,只怕是要惹祸呀!”
馥心一惊,忖道:不是吧!慕容雪瑗也要进宫?就她那个脾气,不连累娘家才怪呢!
不想慕容尚云又道:“呵呵,小女雪瑗性子一直骄纵,哪里受得了禁宫约束——只是选秀着实躲不过去,老夫只求三小姐多多提点小女。”
馥心不由心下喟叹。以慕容雪瑗的性子,一言不对,伸手就打,进了宫只怕会吃亏。馥心并不想跟慕容雪瑗扯上关系,可见了海荣的神情,却是像有心拉拢这位内阁,于是起身一福,笑道:“慕容世伯太客气了!馥心定会跟五小姐同心同德,进宫之后相互照应——想来有禧妃娘娘照顾,馥心跟五小姐不会吃亏。”
看来这位内阁定是为慈父,一席话之下笑颜甚欢,竟举杯谢道:“有三小姐此言,慕容尚云便是放心了!三小姐在上,慕容尚云先干为敬,只求禧妃娘娘和三小姐庇佑小女和尚云全家!”
此话说得初初听来像是推心置腹,但细想之却甚是进退有佳,馥心听了,忙端起酒杯回敬道:“世伯太过客气了!或许是五小姐照顾馥心还说不定!”
“三小姐不必过谦,快请坐吧!”
“说话便要过年了,皇上下了恩旨,年后改元为锦泰,正月十八,殿试和选秀同时举行。”海荣笑道,“皇恩浩荡,天下的才子佳人尽归陛下。”
虽说与楚翊瑄有过几面之缘,但馥心对这位少年黄帝实在没好感。一路而来使阴耍诈,将王爷害苦了。馥心的粉拳轻轻在桌下收紧,一股恨意渐渐升起。
“只是听说前些日子几位亲王在先帝的灵堂闹事,吾皇下令将他们圈禁在宗人府了!听说还有刚刚回来的十五爷!”慕容尚云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却让馥心的心中猛地一震,她急急想要敛住心神,调子却不由得发颤:“世伯说……说十五爷?是宁郡王么?”
“现在该叫宁亲王了吧!”海荣大略从苏兰甄那里听过馥心与楚彦熙的事,如今见她失神,又极度掩饰的惊恐担忧,顿时信了大半。他的眼神没有一点温度,只是冷冷地死盯着馥心道,“十爷被大元帅白墨轩在灵堂上捅了个透心凉,余下的七爷八爷和十五爷都被圈禁宗人府,说是要从重议罪!”
馥心只觉晕头转向,胸口更有如踹了一只小兔。想到王爷定然是脾气上来,被皇帝拿了把柄,只怕是凶多吉少!
王爷啊王爷,我可怜的王爷,您怎么不多多珍重自己?馥心只觉眼中朦胧有了莹润之意,忙告了罪退出了宴席。
馥心强忍着泪水缓步踱出庭院,往绿柳轩的方向走去。眼见得夜色浓重,犹如噩梦般萦绕着馥心小小的身体,寒风不断的从她的蝶袖往里灌,将她的心底完全抹冻成了死一般的冰冷。
王爷被圈禁了,还要从重议罪!高贵傲气的王爷怎生受得了这样的罪?馥心的泪水终究是夺眶而出,红蕊忙上前扶住她,轻声道:“小姐,小姐!您可不能失态!一旦被人发现你与王爷的关系——当朝秀女与王爷有私,那些有心人士不光会坑了您,更利用此事害了王爷!”
“可是……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馥心垂泪,声音哽咽到几近说不出话来。她回望着满面关切的红蕊,一双盈盈秀目泪如雨下。
“眼下,只有进宫才能救王爷!”红蕊伸出手紧紧握着馥心因为恐惧和担心而冰冷的双手,依依道,“想想原纯!”
原纯!啊!是啊,先帝的德贵妃苏赫巴鲁原纯!是原纯的得宠,让整个苏赫巴鲁家族,乃至整个草原兰夏族除了罪孽,回归自由!
那么王爷呢?如果自己能够得宠,即使不能让王爷再获地位,至少能让王爷离苦得乐吧!馥心一颗芳心又蠢蠢欲动起来——自己不能随侍在他左右了,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了,至少,至少能让他脱离苦海吧!
想到这里,馥心强忍眼泪,立直了身子冲着红蕊轻声道:“姐姐,咱们回去吧!”说罢,两人相随而归,刚进了门,但见叶儿两眼哭得活似核桃,看馥心红蕊回来,便扑身过来拥着馥心:“珠儿,珠儿你知道了么?我刚刚听说,王爷被抓进宗人府了!说是要重重议罪呢!该怎么办?珠儿!求你想想办法!我实在是没辙了!”
红蕊叹息,这姊妹俩皆是深陷所爱的可怜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好歹曾经是王爷的枕边人——红蕊她自己虽因韩言语之死被王爷迁怒,可说到底,竟没法对王爷心生恨意。她隐隐不愿馥心进宫,却又希望馥心进宫,并且能够得宠——大抵也有燕琳若的原因吧?王爷被圈禁宗人府,燕妃一定急死了吧?
——燕妃当年利用自己,又利用馥心要进宫的事,将自己遣出家门,她该恨死了燕琳若才是……怎么还总想着要帮她?
发怔之间,红蕊忽听到馥心声色坚定,如若临阵的女将:“进宫!一定要得宠!叶儿,红蕊,我们定然要同心同德!一定要将王爷救出来!”
珠儿啊珠儿,难道……难道你不会后悔吗?
红蕊回握着馥心,一脸复杂地望着她。
☆、第012章 花团锦簇
大燮锦泰元年正月十八,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
皇帝楚翊瑄为彰显坐拥天下才子美人,将殿试和选秀同一日进行。参加殿试的才俊自兴安门进宫,而秀女们则从顺贞门进宫。
殿试的时间定在下午,选秀则是漏夜便开始了。馥心只得暂时辞了红蕊叶儿,早早跟着一众秀女浩浩入宫——本是跟慕容雪瑗同行,但这位大小姐不知跑去了哪里,竟不见了。负责统御的嬷嬷催的急,馥心只得跟着秀女的队伍进了上清皇城。
上清皇城分为内环、中环和外环。内环之内东西十二宫,乃是后妃们的居所。中环又分为东西六宫,是皇帝办理政务,回见大臣的地方。外环则分为四宫三殿,其中含嘉宫是太子的住所,交泰宫是羽林军的驻扎之地,奉先殿是祭祀祖先举行国家重大活动和礼仪之处——而今日的选秀则是在外环的白梨宫举行。
天还未亮,秀女们便已屏息进了正殿,但见这里宫人守卫皆是木偶一般,更是鸦雀无声到掷针可闻。馥心偷偷观察近旁的秀女,皆是容姿俱美,秀丽不可方物。一股股的脂粉香味扑鼻而来,熏得人微醉,端是花团锦簇,玉面玲珑。
秀女们胸前各自别着带有身世姓名的绿头牌,馥心牌子上写得是——平梁王之女,海氏馥心。
馥心又低头细细看过自己的衣裳花饰是否周全——今日穿得雍容,一袭樱红色双绣海棠花的缎裙,三层蝶袖,外罩一件嫩粉纱衣。头梳坠马髻,并斜插一枚金海棠嵌珍珠步摇,前额贴了一朵墨玉花钿。耳坠项圈皆是悉心选过。今日的馥心艳丽非常——连她自己也在感叹,若是能在王爷身边就好了,自古女为悦己者容,馥心在打扮之时总是在想着。束发盘头,对镜贴花黄都只为王爷一个人。
说是选秀,过程其实甚是简单,这殿内选看是初选。由上清皇城的内监引阅,留名者进入后园七人一组排列,而后向假山之上春风如意阁叩头,然后起身听候吩咐,由皇帝决定留中还是撂牌。若是留中,便被选中了,则由着内监引入后宫,便是皇帝的嫔妃了。
秀女们静了许久,皆是少女心性,不一会儿便好奇陡升。一个个都左顾右盼起来,眼见得一溜儿太监各自拿着册子进门,秀女们齐齐惊愕,又是噤声下去。
只见太监们各自循着既定的轨迹一个个自秀女队列中绕走,有的太监还问秀女几句话——第一轮淘汰便开始了。
第一个被筛下去的秀女哭泣不止。接着被禁军引出内殿,其余秀女皆是心惊胆颤,有些还未回过神,便被撂牌筛了下去。
馥心轻咬嘴唇,心中甚是忐忑,若被撂了牌,王爷岂不是没救了?——正在纠结间。一个太监已然站到馥心面前,轻声发问道:“海小姐万安!奴才请问小姐可识字?”
馥心微怔,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太监,忙躬身一福道:“公公万福!臣女识字!”
“那劳动三小姐,请读一读。”说着,太监从手中的册子内抽出一枚小小的青笺递给馥心。馥心看了。是一首柳宗元的《早梅》,她正要诵读,却听身边的秀女读了一首李白的《望天门山》,竟被赶了出去——馥心一怔之下顿时想起皇家名讳须得规避,忙将“早梅发高树。回映楚天碧”其中的“楚”字变音。
那太监看不出表情,将馥心手中的青笺抽走,又唤来另一名太监。馥心不解其意,只见那太监掏出一卷皮尺为馥心度身,又召来一个嬷嬷在馥心身上左嗅嗅右按按,把馥心痒的只想发笑,可是禁宫内廷,馥心只得忍住。
待一切查验停当,那太监悄然小跑至白梨宫的后面,随后便听到台子上的首领太监用其独有的尖细嗓音高声道:“平梁王之女,海氏馥心,留牌!”
馥心眼睛突突一跳,心底却大大舒了一口气,心底低呼道:王爷大抵是有救了!可她不由又是心中一沉,忖道:糟糕!从前我是见过皇帝的!若给他看出身份怎么办?哎呀,我一心要救王爷,竟忘了有这番渊源!
馥心只觉手脚刹那间冻结,刚想拔脚离开,却不想被两个嬷嬷左右一夹,推进了白梨宫的一间内室!
屋内四面都是墙,只有南墙顶上有一扇尺余铁珊小窗扇用于通风。房内巨烛燃烧,有冷面的两个嬷嬷正在等待。
“臣女见过嬷嬷!”馥心忙双手挽在身侧福身行礼。
“海小姐不必客气,”其中一个嬷嬷声音阴沉,活似极北之地的暴雪之夜,“我是圣母皇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萍芝,这是母后皇太后身边的姑姑薇绣。”她自顾自地介绍着,然后从身后的红木柜子里取出一条大红的波斯厚毯铺在地上,懒懒冲馥心道,“海小姐请将衣衫尽数脱下吧!”
“脱……脱衣服……”馥心一惊,那个被唤作薇绣的嬷嬷便十分不耐烦地说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进宫之前,你父亲没有训教过宫中规矩么?!”
馥心不由得一怔,心说怎么宫里人怎么这样无理?正想着,身后那两个夹她进来的嬷嬷竟上手撕扯馥心的衣带,吓得她周身一抖,差点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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