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婢妃.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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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付羽瑶一手一个牵过两人,盈盈细步进了扶风殿。正是炎炎夏日,付羽瑶并未焚重香,而是调和了淡淡的蜜果香,配合一缸冰块,进了殿便有一股清凉的感觉,叫人觉得格外清爽怡人。

“姐姐这里可真是个好去处!”白晓雪笑道,“外面烈日炎炎的,进了扶风殿却是这般清爽……难怪姐姐这般高贵典雅,气色也比我们好很多呢!”

付羽瑶听她这话笑了:“妹妹太客气了,快坐吧!”

说着,三人都坐下来,聊些家常的小事。说着说着,话题不由得又聊到了从前扶风殿的这位主子上面。付羽瑶和燕柔嘉并不想提她,毕竟在宫中,馥心差不多算是所有人的“禁区”了,没人敢随便提起她来。

燕柔嘉不过随口道:“从前娴妃性子很好,也很关照我们。其实她被打入冷宫,我们都觉得很是莫名的,不知是什么罪过呢。”

付羽瑶对燕柔嘉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了——这白晓雪分明是个城府的人。自打进门便有一种左右逢源的力量,既叫人不喜欢,却又挑不出一点错漏来。想当年的宜妃白晓媛是何等的爽朗心性。付羽瑶心中有些微微感慨。想着那样的人,恐怕以后在皇宫里见不到了吧!

馥心。你在冷宫怎么样了呢,那么多人去打听,竟连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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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里的这些女子都被馥心调动了起来,有劲儿的让她们搬东西,心细的让她们挑拣材料,善于动手的安排她们跟着自己一起上房修补。

女人们大多都是第一次动手,干出来的活又笨又糙,好在馥心安排得当。并没有出什么事情。屋子修好了大家都很满意,连那几个平常不爱动弹,时常挑事找茬的废妃也老老实实帮着弄瓦补房。

经过这件事,大家相互之间的芥蒂有所缓解,不再像从前那般总是虎视眈眈的。

“你也是,冷宫里能动弹的人差不多有十来个,为什么要亲自上房呢,万一掉下来,自己摔坏了倒是小事,可把你肚子里的小孩儿伤着了怎么办呢!”晚间睡下。原纯翻了几个身,还是忍不住训斥起馥心来,“哪有你这么不在意的娘亲!连自己孩子都不管不顾的!”

馥心也睡不着。听见她这样说,隐隐也觉得有些后怕起来。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后悔这么做。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拼命。就好像,不这么做,随时都会被死掉了一样。”馥心翻了个身面对着原纯——月光从窗纸透进来,撒在砖地上,隐射出一股懒淡的光辉。原纯的脸显得很是惨白无色,眸子却亮若午夜的月光透射在泉水之中,明亮却不逼人——馥心第一次切实的感觉到了她的美。

这样一个绝色万方的女子。被困在冷宫,实在太不公平了。

连馥心都心生感慨。忽叹了口气道:“总觉得,死在这里很不甘心。一定要做些什么才好的。”

“馥心,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回去草原……听说父王回去了……他……他成了草原上真正的草原王……我还想见见弟弟……我想……”原纯说着说着,声音已然哽咽,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偷偷哭泣,“馥心,我真的不想死在这里!”

馥心忽然觉得,原纯也只是个未曾长大的孩子——她和自己一样,也是战败被掳来长安的可怜女孩。不管她曾经的身份地位是何等的荣宠何等的尊贵何等的无与伦比。如今的原纯,也不过是冷宫里众多悲哀的废妃之一罢了,无关荣宠,无关尊贵,也不复无与伦比……

话虽如此,而她海馥心不也一样吗?曾经的娴妃娘娘是如何深受宠爱?如今君恩凉薄,自己恐怕再没有出头之日,又怎么样能离开这鬼地方呢?她叹了口气,坐起身子安慰哭泣的原纯,她指尖刚刚碰到原纯的额头,便觉得她额头上很烫。

“原纯,你是发热了吗?”馥心忙把手贴在她的额头上,果不其然她的额头滚烫。

“小姐,怎么了?原纯病了?”红蕊睡觉一向很轻,听见馥心说话,立时便醒了。她披了件外衣起身,赶忙点燃了烛火。两人一见原纯的脸色便暗叫不妙——她脸蛋烧得通红,双眼肿的好像核桃一般,只是捂着脸一直在哭。

“原纯,你很难受吗?要不要喝点热水?”馥心把她抱着坐起,给她身后垫了个枕头,又道,“红蕊,赶快去打盆热水来,烧成这个样子怎么得了?上次明太医给的药还有没有了?一并也拿来!”

红蕊应了一声,赶紧照着馥心的指示做事。

两人一个喂她吃药,另一个淘水给她换上冷帕子,并用沾湿的软巾给她擦脸帮她降温。原纯高烧发抖,吃了明少颐留下的药也不管用,到了后半夜竟说起了胡话,一会儿喊弟弟,一会喊父王。

馥心急得团团转,可是又没有其他办法。

“这怎么办?她病得这样严重!会不会出什么事啊!”馥心手足无措,“热度一点也降不下来,万一烧坏了可怎么办?冷宫这边溜不出去,还有什么办法呢!”

红蕊也没辙,眼见得原纯脸色越来越差,身子不住地打摆子。

完了……原纯会不会……

发愣间忽然听到有人叩门,馥心忽觉得来了救星一般跑上去开门,心中想着,难道是苏喜?可开了门馥心发现,门口站着的竟是南房的康姓女子——人们都喊她康贵人。

“是……是康贵人?”馥心认出了她来,轻声唤道。

“是我,我听见你们这边闹得很,是原纯那丫头出什么事了?”康贵人冷漠地推开馥心,抬脚就往里面走,她低下头看了看原纯,又道,“是发热了,光是擦脸怎么行,快给她解开衣服,擦全身才行!”说着,她也不要馥心和红蕊帮忙,便上前动起手来,眼见得她把原纯脱得就剩下贴身的小衣,红蕊有些按捺不住,正要上前阻止,馥心却小声道:“死马当活马医吧!时下,也没什么办法了!”

说着,两人也上去帮忙。

时至黎明,原纯总算是退了烧,馥心三人累得都已经睡了过去。原纯依依醒来,却见康贵人正睡在她身旁,立时便恼恨起来,失声道:“康贵人,你这个贱人竟敢来我身边来!”

说着,想举起枕头砸她,馥心怔怔醒来,赶忙抬手护住康贵人,大声道:“快,快走!”

“苏赫巴鲁原纯你疯了吧!”康贵人厉声骂道,“我救了你,你还恩将仇报!”

“当年你如何欺负我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原纯身子虽给高烧烧得软了,声音却依旧厉戾,“我恨你,当年是你,让我怀着孩子跌倒在玉阶上,从此我便没机会再做一个母亲!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都是你的错!”

馥心和红蕊微微一怔,康贵人却是冷笑道:“若我是主谋,先帝又怎么会留我一条性命?只是把我打入冷宫了而已?原纯,你相貌虽然一等一的漂亮,人却是一等一的愚蠢!”

原纯一下子就愣住了。苍白脸蛋的她还带着沉沉的病容,许久,她才缓缓翕动着唇,低声道:“那……那当年……”

“当年,是皇后的罪过。燕皇后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外族怀上龙种?”康贵人冷笑一声,“不过原纯,我也恨透了你,巴不得你当年就那样一跤跌死了呢!可是没想到,你没跌死,我也没有像皇后承诺的那样,当上一宫主位!我们都是可怜虫,被打入了冷宫,不是吗?”

她忽然仰起脸,又是笑,声音却无比哽咽和僵硬,一抹眼泪顺着容华不再的脸一直往下流:“德贵妃,康贵人……原纯,鲁釉,我们都是可怜虫,不是吗?”

说着她狂奔而出,竟朝着南墙飞奔而去,馥心忽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正要追出门去拦住她,不想已经晚了,她一头撞上冷宫那黑乎乎硬邦邦的墙壁,就此咽气。

“康……康贵人……”馥心吓得退了一步,若不是红蕊扶着她,几乎跌坐在地!

原纯失神地站起,眼见这血流横飞的惨象,惊叫一声已然昏了过去!L

  ☆、第027章 羽化重生

馥心见此惨景,只觉得胸口窒气,立时便觉得眼前一黑,几乎也要昏倒在地。红蕊赶紧扶住她,急忙说着:“小姐!奴婢扶您进去吧!您是有身子的人,可受不住这个!奴婢扶您进去吧!”

这是馥心第一次在上清皇城见到有人一头撞死——忽然间她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草原战火纷飞,半边天空都被烧得通红;鲜血横流,到处是倒毙的尸体……仿佛在一夜之间,所有的人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余下的幸存者,像是灵魂一般在游荡……

想到这里,馥心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又吐了起来。可是冷宫向来只有一餐冷饭,她腹中已无任何东西可吐。

“小姐……小姐……”红蕊心疼不已。

“我没事,只是有点害喜罢了……”馥心强勉说着,又道,“你去看看原纯怎么样?仿佛是吓坏了。”

红蕊听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微弱,却依旧有些中气,略是放心了些,便小跑过去看着原纯。眼见她不过是吓昏了过去,便抱正了她的身子,轻轻给她盖上薄被,转身对馥心道:“小姐,原纯没事。”

“没事便好。”馥心腹中还是不适,半晌才道,“康贵人死了,总不能让她就那么躺着,去取一条席子盖上吧。”

红蕊点头道:“小姐放心,奴婢马上去做。等天大亮了,奴婢便去通知守门的羽林军,他们会收去康贵人的尸首。”

“为什么要死呢!”馥心怔怔说着。看那眼神已经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不能自拔,“既能活着,何必要一头撞死……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想活着却活不下去,她能活着。却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小姐快别想这些,对你的身子不好。”红蕊扶着她回到通铺之上,强勉出一副笑颜看着馥心。“忙了一夜,小姐累了吧?躺下睡一会儿吧。天还早。”

馥心点了点头,悄然躺下,眼睛却清幽如水,许久,馥心如呓语一般说道:“红蕊,今天的事,我记住了。我不会再得过且过——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

红蕊从来没有从这位温和的女子中听到如此萧索肃杀的意味。她暗暗发抖的瞬间心中也顿时意识到:那个善良的少女心性,已在一夜之间羽化重生!

次日一大早,康贵人触壁身亡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冷宫。

负责看守冷宫的羽林军用一床草席卷住康贵人,随后拉上平板推车,由几个老太监拖出了冷宫。

地上和墙壁残存的鲜血红得扎眼,没人愿意沾那个晦气处理这些脏污,冷宫的几个废妃围观着小声地议论了几句,转而便回去了。

馥心和原纯一直睡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什么胃口,馥心只撑着身子吃了些馊粥。便又躺着睡下。

一连几日,两人都是昏昏沉沉,连话都不愿多说。

风声细碎。眼见得这炎热的天气渐至了强弩之末,后夜的时候,还能听到呜咽的风声中萧索冷漠,好像在一夕之间便要回归秋日一般。

也不知是秋乏还是怎的,馥心一日日的懒怠起来,时常起来一会儿便觉得困倦至极,成日睡在床上。

明少颐答应过的,说一个月会来三次的,怎么这都快两个月了。也不见他过来一次?红蕊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妙,可是苦于在冷宫之中。连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隔了几日,苏喜携了包袱。终于找了个机会溜进冷宫,刚见了红蕊便偷偷与她说:“红蕊,出事了!明太医的妻子被勾绝了!秋后问斩!”

红蕊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瞪圆了双眼,吃惊地回望着苏喜,半晌才道:“什么!?好些年头都被搁置了下来,为何今年就被勾绝了呢?!”

大燮执行死刑一向严格,全国的死刑批文都要报请名单到皇帝面前。每年处暑一过,皇帝会亲自下红笔勾了犯人的名字,死刑才方可执行,所以被人称为“勾绝”。——林悦昕连年都被皇帝留中不勾,为何忽然就被勾绝了呢?

“明太医呢?”红蕊这才明白明少颐这些日子没来的原因。

“明太医跑去皇上面前求情了,说是自己的妻子是被冤枉了,是当时县太爷的儿子调戏自己妻子在先……可是皇上已经下笔勾了林悦昕,又怎能收回成命?明太医这几日一直不吃不喝,瘦了一大圈,整日昏昏沉沉,已经被太医院的通判上了折子弹劾。”苏喜小声冲红蕊说着,“你别让娘娘知道了,现在情势紧急,我们在外面想办法,大概有段日子不能为娘娘瞧身子了!”

红蕊咬了咬唇,满脸遍布忧郁。事情还能更糟吗?现在连明太医都出事了!这种时候红蕊没办法不想这事与宸妃那些人无关,王爷被害,娘娘被打入冷宫,明太医的妻子都……想到这里红蕊忽然觉得心底一寒,糟了!难不成是宸妃知道了娘娘有孕的事?这才出了这样的毒计打算害死娘娘吗?

可是红蕊如何也想不到元修容下的毒计!可即便如此,红蕊还是觉得事情大大不妙,又道:“这可如何是好?”

“暂时不要与娘娘说起!毕竟娘娘现在怀着身子,若是让娘娘知道了,她暂且做不了什么只会平添烦恼罢了。”苏喜偷偷往屋里敲了敲,将声音尽量压得最低道,“高兴一点,别让娘娘看出来了!”

红蕊心说,娘娘心思细腻,恐怕进门就看出来了呢!

说着,两人一同进了门。馥心伏在炕头的小桌上面抄写地藏经,见苏喜来了,笑道:“许久不见,苏喜最近忙什么?”

“颐福宫换了主子,庄小主暂摄了主位,改居扶风殿。新晋的那位懿选侍,进了漪兰殿。”苏喜打千行礼之后,笑得颇为辞令道,“娘娘您是不知道,这位懿选侍,心眼子可得有上千个,宸妃对这几个新晋的宫嫔都十分不客气,唯独挑不出这懿选侍一点点错漏。”

“宜选侍?”馥心不解,从未听过这个称号。因为谐音的关系,立时想起了已经不在了的宜妃白晓媛,“是了,皇上怎会用已故嫔妃的封号?是那个宜字?”

苏喜这才想起有些日子没过来冷宫了,馥心定然不知道这些新晋的宫嫔,忙答道:“懿,《后汉书》中有云,以就懿德。”

“哦,竟是个懿字?这个字好的很呐!”馥心听他注解,便是恍然大悟,“诗经也有云,好是懿德。这个字用在貌美和顺的宫妃身上,实在贴切不过——不知这个懿选侍当不当得起这个字。”

“奴才这就不知道了。只是这懿选侍,是已故宜妃娘娘的堂妹,容貌也算是头挑人才了,出身家世也不比宜妃娘娘逊色——她父亲白敬轩是泠川城提督府的总督,节度南方大半兵马,云州卧云山的兵马也由他节度。”苏喜缓缓给馥心介绍道,“前些日子西海大战,白敬轩也是立了大功的。”

馥心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一侧的原纯开口道:“这个白敬轩我倒是听过。他虽是武将,却不想他哥哥白墨轩那般粗鄙不通诗书。白敬轩饱读诗书,中武举之前还中过探花,一手《灵飞经》还得过先帝的赞扬,说他妙笔生花。”

这个懿选侍,来头竟这样大?难怪苏喜说她得有一千个心眼子,看来,这必定是个才华横溢又城府的女子。

红蕊亦是说道:“懿选侍进宫之前,曾经来过王府的,差不多是七年前了——她与慧小主的关系很好。夫人当年也很喜欢懿选侍,赏过她不少东西呢!”

馥心沉默地点点头,半晌,又道:“苏喜,今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苏喜答道:“一直不得空过来,今儿给娘娘捎来庄小主她们的东西。禧才人还给娘娘捎了一纸小像,是请如意馆的画师画的——娘娘您看着可高兴?”

说着,从袖筒里抽出一卷纸来,上面的孩童由一个妙龄少妇抱着,身后花团锦簇。孩童笑得格外明媚,看那模样,不是楚梓茂又是谁?

“哟,这孩子一定是你儿子吧,馥心!长得真是可爱呀!”原纯嘴快,一下子就喊了出来,“我记得……他叫楚,楚梓茂是不是?”

馥心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颤抖着捧着画像,呜咽道:“许久不见,皇子仿佛是胖了许多——这是庄姐姐?太好了……姐姐这般明艳,想来近来不错,并未受我牵连……禧姐姐这般体谅我念子之心,还请了如意馆的画师……此恩我竟无以为报!”

苏喜赶紧递上帕子道:“娘娘,这是喜事,怎么又哭起来了?为这画,禧才人着实费了不少工夫的。娘娘,您可要悉心收着,别叫人抄了去。”

“不会的,我一定会好好护着的。苏喜,回去千万上禀过姐姐,说馥心多谢她的美意和用心。如今馥心深陷困局,无以为报,只是这份情谊,馥心一辈子谨记!”馥心收下了话,很是感动地对苏喜说道。L

  ☆、第028章 秋雨相见

“娘娘快别这么说,大家这么帮着娘娘,还不是因为娘娘您总是护着大家,有好处都想着大家么?”苏喜躬身道,“娘娘,小主她们从来没有一天把您给忘了,只要您好好养着身子,总有一天会云开雾散,拨云见月的!那些总是出坏点子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娘娘您就放心吧!”

“所谓落魄之时最见真情,从前总有人说,只是我一直不信。如今这些姐妹倒一个个验证此话,叫我格外感动。”馥心又道,“苏喜,回去的时候,好好替我谢谢这些姐妹,并提醒她们小心宸妃。”

“这个是自然了。”苏喜答道,扶着馥心坐下来,“娘娘,小主们她们都好着呢,宸妃现在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皇后身上,没工夫搭理小主们呢。尤其是庄小主,近来气色都比从前好了很多。”

“许久不见,还真的很想庄姐姐她们。”馥心这才止住了泪水,拿着帕子按了按双眼。自打入了冷宫,她从不上妆,只是当年惯了这种避免擦花妆的方式,到现在也是不由自主的动作。

苏喜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便是告辞了。

馥心叫红蕊把苏喜捎来的东西仔细收好,自己则是继续抄写经书。

眼见天气得阴沉,盼了数日的雨渐次下起。一股浅淡的秋意悄然在雨中弥散——不知不觉已经处暑了,连馥心都在迷惑,竟在这度日如年的冷宫,住了几个月了。

“小姐的手艺不错的,你看,自打那天修补房子之后,便没有再漏过雨了。”红蕊见她隐约有些失神。便轻轻笑着说道。

“红蕊,你跟我说实话吧。冷宫之外,到底出了什么事?”馥心半仰着脸看着梁子上的蛛网。声音忽然变得犹如秋风般萧索。

红蕊微微吃了一惊,心想着难不成她已经猜到了什么?她惶然的噤声。手足无措间脸上立时没了颜色,许久才强勉笑道:“小姐在说什么呢,红蕊有什么能瞒着您的?”

“适才你与苏喜,在门外叽咕了好一会儿,我虽然没听清你们说什么,但你俩自打进了门,脸色便一直不大好——况且,苏喜适才尽捡吉祥的说。事事如若这般顺利,你二人的脸色又怎会这样差?”

红蕊听她这话,想着大概娘娘已经猜出了什么。于是叹息道:“小姐,并非苏喜和奴婢故意隐瞒,此事确是事关重大。而且便是娘娘知道了,除了平添烦恼,却没什么益处——所以,奴婢求小姐别再追问了,事情有苏喜他们处理,定然有个妥帖的处理结果。请娘娘尽管放心好了。”

“你们什么都不与我说,如何能够让我放心呢?”馥心长叹了口气道,“想来庄姐姐聪颖。慧妹妹坚忍,刚入宫的那位懿选侍又是城府至极,这回出事的,难道又是姐姐?”

见她言语中开始猜测,红蕊忙道:“小姐别乱想了,不是什么大事,您就好生歇着吧!”

馥心想着,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便不再追问了。一侧的原纯老半天没说话。见此情形,便更加沉默不语。

三人各怀着心事。馥心低着头继续抄写经文,耳际全是窗外雨声滴答。她仿佛觉得自己并不身在冷宫,而是身在某个安静而寂寥的琼楼玉宇,忽然她觉得气息有些异常,不由得抬起头,四下张望——那感觉像极了楚彦熙的气息还在身侧,她忽然无比思念王爷。

馥心下炕穿鞋,竟有一种急于出门的念头!她忽然拉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柄月牙白色的泼墨纸伞——伞下的男人凄冷的脸多了一份惊诧,可是在惊诧的瞬间他的目光又有些退缩,竟有一种拔脚就要走的感觉……

“皇……皇上……”馥心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可是在看清那人的模样,还是跪了下去,叩拜行礼道,“贱妾海氏,叩见皇上,恭祝吾皇万岁!”

楚翊瑄回视着她,脸上的不忍只是一瞬的。刹那间他恢复了属于君主的高高在上,冷冷道:“海氏,看来你过得不错嘛。”

其时馥心只有惊愕,却难以作答。红蕊和原纯听到外面的动静儿,都纷纷小跑出门,见楚翊瑄身穿一袭灰色的薄缎常服,撑着一柄纸伞冷冷地站在冷宫当间,不由得都呆住了。红蕊忙是叩拜行礼,原纯却是冷笑:“楚翊瑄,你竟敢跑来冷宫这边?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楚翊瑄冰笑,眼底的轻狂和冷厉在瞬间交织,原纯甚至觉得,那一眼凝视简直是来源于一条森严的古龙!在这种眼神之下,原纯就是再满不在乎,竟感觉到了心底的崩溃!

“你父王都杀不了朕,何况你?原纯,不想死吗?不想死在这里吗?朕成全你!”楚翊瑄缓缓抬起空闲的那一只手指着她的鼻尖,“朕这就放你回草原!御马监随时在等候,羽林军也会给你开路,你随时都可以离开上清皇城,回你的瀚州草原去!”

原纯脸上登时出现一抹惊喜的笑容,可是她忽然间又退缩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很害怕离开这个地方——她惯了,竟觉得自己竟习惯住在上清皇城!十六岁的时候,她被掳往长安,在她二十多岁的时候,要离开皇城?

可是,回到草原的她,谁又肯收留她?父王吗?她退缩了,竟转身跑回房间将大门死死扣上。

“海氏,你起来吧。”楚翊瑄哼了一声,向前跨了一步,“朕……朕就是路过,随便进来看看。”

海氏,海氏……他曾经从来都不这样称呼自己。

路过?好一个理由?又有哪一个皇帝会路过永巷尽头的秋离宫呢?馥心由红蕊扶着慢慢站起,只是低着头,不愿看他。

红蕊见此状况急忙也是一礼,返身回了房间。

“你好不好?”

良久,楚翊瑄才幽幽问了一句,那声音,好像远得在梦中。

馥心猛地抬起头,才发现他已经近在咫尺。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悲凉的胆怯,她大步向后退缩,却在同时撞到了门,发出好大的声响。

“回皇上的话,贱妾……很好……皇上刚才不是说了吗。”馥心再一次低下头。数月不见,她竟觉得面前的男人很是陌生。

自己的身子,算来五个月余了,恐怕是因为身在冷宫的关系,竟不是很显,况且布衣甚是宽大,馥心也没有束腰,如何看得出来?不过,看不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自己已无嫔妃的身份,腹中的孩子又有什么身份可言呢?

楚翊瑄亦是觉得无言以对——不知为什么,面前的女子曾经与自己那般耳鬓厮磨,曾经与自己朝夕相对。每个月上清皇城所有的宫嫔被翻牌子的次数加起来也不如她一个人多——曾经是这样一个集宠于一身的女子,却叫他无话可说。

他很想对她诉说思念,可是她数月前对自己竟是那般无情!

“海氏,你忏悔自己的罪过了吗?”楚翊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发问,可是话出口的同时,他竟在期待馥心能跟自己忏悔,祈求自己带她出冷宫!

他巴不得听到馥心求他,求他继续做自己的宫嫔,共同抚育皇子……可是接下来的话,叫他身子顿时冰凉!

“皇上降罪于贱妾,贱妾已罪无可恕。皇上怎么罚贱妾都是应该的——贱妾福薄,已无忏悔之力。”馥心咬着后牙跪了下去,俯拜道,“一切都是贱妾的错。”她想起楚彦熙的死,想起他的后事,想起王府被抄家,夫人自刎都是因他的一念之意,馥心已经用最好的语气跟他说话,连馥心自己都不知何时会爆发。

“看来你真的是一点都觉得自己有错,海氏。”楚翊瑄冷冷说着,“看来朕给你的惩处还不够多,是不是?”

“皇上怎么罚贱妾都可以。只求皇上不要迁怒于任何人。”馥心亦是冷冰冰地说道。

“你是说楚彦熙吧?朕已经没法再迁怒他了,再迁怒,朕还能将他拖出来鞭尸吗?铸铁的棺材朕没那本事打破,就让他悬棺在前线替朕看着西海大门吧。”楚翊瑄轻轻放下手上的纸伞,俯下身子捏着馥心的下巴,冷冷地看着她,“你还是没能爱上我,对不对?我从小就觉得,十五叔什么都比我强……所以我一定要赢了十五叔才对……

他的声音忽然出现了一分颤抖,却在一瞬间恢复了他以往可见的邪魅和苍冷:“可是,从你这件事上来说,我最终还是输给十五叔了对不对?可我怎么可能让他得意呢?

“馥心,你可以不爱我,一辈子都不爱我——我不在乎,只要我心里有你就可以了。”这世上从来都不曾遇见如此凄冷的表白,几乎能让接触的人刹那间冻结,“可是,你命中注定做不了任何人的唯一,不管是我,还是十五叔……你都永远不能是唯一!”

“这是艾草的香味吧?我闻到了,刚才我看到了,你在屋后面种了很多艾草,是不是?都长得那样高啊!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不是吗!否则你为什么要种那么多艾草!”

馥心只觉得下巴被他捏的生疼,又在瞬间被他的眼神激怒!

“可是,他在我心中是唯一,那就够了!我不在乎,只要我心里有他就可以了!”L

  ☆、第029章 捉襟见肘

这语气,分明就是在学自己。楚翊瑄错愕的瞬间不由得手上一松,馥心头一偏,已经躲了开来,只是身子一软没有站稳,登时跌坐在地。

两人就那样对视着,秋雨在身后绵延,连落雨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你就这样恨我吗,琳儿?就为了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楚翊瑄直起身子,微微垂下眼睑看着跌坐在地的馥心,脸上浮现的,却不再是曾经的怜惜,已然满满都是气愤和不悦,“难道我在你心里,竟没有一点地位?我毕竟还是梓茂的父亲!”

馥心低着头不说话,竟对他的话一点不在意。可她心里,真的能完全不在意吗?那些故往的依旧,真的能一刀两断?

“皇上回去吧。冷宫不祥,您是九五之尊,实在不适您呆太久的时间。”馥心撑着身子换了个跪拜的姿势,“贱妾恭送皇上。”

楚翊瑄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长叹一口气,弯腰拾起纸伞,转身消失在秋雨中。

馥心抬起头目送着楚翊瑄的离去,心中喃喃着:皇上,多保重了。我可能……永远没法爱上你……

※※※※※※※※※※※※※※※※※※※※※※※※※※※※※※※

天气渐渐凉了,冷宫便如她的名字“秋离宫”那般,渐渐萧条起来。那些偶尔从墙角钻出的青草也在泛黄干枯。

馥心的身子已经很显了,她怕人们都出来,只穿很肥大的衣服,白天也甚少出门。不过馥心常帮着大家缝补衣服,还常贡献一些吃食出来,再有经过上次修补屋顶的事。大家虽然没有口头上感谢馥心,却一个个暗中惦念着她的好,便是知道她有孕在身。也都缄言不语。

中秋刚过,宫里便传来废后的消息。郑万姝做了不到四个月的皇后。便被废为贵人,迁居荒废已久的钟粹宫。

“听说那钟粹宫,是前朝瑾妃的居所。钟粹宫本名为咸阳宫,曾经瑾妃十分受宠,先帝赏了恩典,将咸阳宫改名为钟粹宫,而且只准许瑾妃一个人居住。”红蕊倒是对这些宫闱轶事很是了解,“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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