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婢妃.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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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宝座之下,众臣全然是一副阿谀奉承的样子,仿佛都跟楚彦熙是生死兄弟似的——馥心更是觉得好笑,这些人啊,从前先帝在的时候。王爷格外得宠之时,一个个便蜜虫似的贴上来奉承。后来王爷被贬去云州,也没见你们一个个帮着王爷说句话,哪怕是出城送一送王爷也是好的呀……如今见王爷又得了宠,又打算攀龙附凤了吗?馥心这般想着。竟不由自主地冷笑起来。

她这一声冷笑不要紧,登时却把个永和殿弄得冷了场,搞得人人侧目。

楚翊瑄倒没说什么,只是宝座下的群臣却是纷纷相顾,却各自有着心思。

“启禀皇上,您现在赐了王爷恩典,却也该商议着如何扭转战局才是。”燕琪向前跨了一步,朗声说着,“微臣以为。该迅速拟定旨意,集中全力支援前线,以求击败焰族全军!”

“这个是自然的。只是,朕现下想知道的是,十五叔情况到底如何?”楚翊瑄坐不住了,缓缓站起身,“朕将身边的人都放放出去了,一个带消息回来的都没有。”

燕琪蹙着眉道:“这正是微臣要禀报的。不仅是皇上派出的帝凰。兵部亦是派出了众多斥候前线打探,只是这些斥候全数如石沉大海一般——微臣妄自忖度。姬威将军虽然大肆追捕焰族斥候,但是铁定没有斩杀净尽。这些焰族斥候,还在截杀我们的斥候!”

“不仅如此,恐怕是有内奸!”馥心忽然开了口,把众人吓了一大跳。所有人一起把目光转向皇帝身边的馥心,若那眼光能发热的话,现在馥心早就被点燃了。

连皇帝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没想到馥心竟如此放胆,自己还没有问到她,便开了口。他极其不自然地看着自己的皇妃,正要喝退她,不想馥心竟向前跨了一步道:“皇上,臣妾以为,如今之计,并不像燕大人所说,该派出援军,那样才是正中焰族下怀!”

众人皆是一惊,他们不知道馥心为何会这样说。

楚翊瑄更是一怔,好奇最终战胜了心中的不悦,便是问道:“此话怎讲?说吧,不管你说什么,朕一律恕你无罪。”虽是关心她会说什么,皇帝还是先恕了她的罪过。

“是,皇上,多谢皇上恕罪。”馥心屈膝一礼,转而又道,“皇上,咱们现在应该行进两部行动。其一,应该封闭所有前往前线的关隘要道,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其二,应该下令所有各州府县,拘捕所有焰族人,不管是游商还是平民,一律实行战事管理;其三,军粮要道,应该全线封锁。借道而行,必须有路引。”

“嗯,娴妃说的有理,只是,具体细则,还必须细细商谈,”楚翊瑄颔首,又把目光转向宝座下的众臣,“否则总有些官员会阳奉阴违,借机发财,一份路引要千数斤两,那些游商为了生计也不得不给。宋明,这件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他对着燕琪身边的一个官员高声说道。

“微臣遵旨!”

这时,殿外又跑进一名太监,跪地一礼道:“皇上,内阁众大臣到了,正在殿外侯旨觐见。”

“嗯,来的够快的。叫他们进来!”楚翊瑄颔首道,“苏瑾,这样晚,大家过一会儿定会犯困,去取这些焰族进贡的咖啡来。每人一杯提提神!”

早在璟朝年间,便有焰族前来贩卖这种神奇的饮品。用一种被晒干的果实烹煮而成,味道奇香,饮之能振奋精神。到了燮朝,在高祖楚凌曦年间,焰族皇帝曾把这种干果当做礼物送给登极的皇帝。也就是这些东西,曾经帮着楚凌曦南下征服了南方三国。那些不眠不休的燮王军,可以连夜攻城,不知疲倦。

待众臣全部觐见,馥心站在宝座之上,便能群览众臣。该到的几乎都到了,可馥心唯独没有看到白墨轩的身影。她不由心底一沉,幸好刚才没有提及让白墨轩出战之事,否则,岂不是自找麻烦?这种时候,皇帝都没有召见这位权倾朝野的元帅……其中缘由,谁人想不到?

此刻,苏瑾带领众宫人端上咖啡每人拿了一杯,馥心也得了一小杯,闻起来真是香气袭人。她从来没见过这种饮品,便是浅尝一口——这味道真比药水还苦,馥心登时眉头紧锁,但咽下之后喉咙间全然是回甘和清香,要比任何一种茶叶都要回味绵长。馥心见众人或似喝中药一般一口咽下,否则便是如喝酒般吞咽,连皇帝都喝得十分艰难,却断断没有正前方一位年长大臣喝得那般顺畅雍容,活像是午后茶会般恬静。

馥心一见便登时起了疑,偷偷退了一步,小声询问一侧的苏瑾:“苏公公,那人是谁?”

苏瑾顺着她眼光看,又问:“是梅大人旁边的那一位吗?哦,那是户部侍郎佟修远。是淑嫔娘娘的舅舅。”

馥心计上心来,随后悄悄站回原位。

忽听殿外又是脚步声近,只见一名羽林军小跑进殿,遥遥对着皇帝按着佩剑叩拜到底——照规矩来说,羽林军非召不能进入永和殿和龙骧殿。此刻若非不是紧急事宜,这名羽林军也不会贸然进殿。

苏瑾眉毛一挑,急忙提起宫装的下摆,向他跑了过去。

“皇上!前军由信鸽传回的讯息!”那名羽林军叩拜在地没有靠近,而是把一只小小的竹制信筒交给苏瑾。

“退下!”皇帝喝出那名羽林军,已然焦急地站起,背合着双手快步而去。苏瑾甚至来不及把信筒递给皇帝,已然被他一把夺下。

只见竹信筒上刻有三颗用小刀刻制的尖锐五星,楚翊瑄不由得脸色一沉,急忙用指甲挑去封蜡,他双手抖索,几次都差点把信筒掉在地上。

馥心见他面色凝重至极,想来这是极其重要的东西。馥心并不知道,曾经燮王楚凌曦与皇子皇孙约定,传递书信之时,需以五星标明情况紧急,五颗星为最紧急的状况。

这一定是十五叔发来的。楚翊瑄想着,因为除却皇子皇孙们,没有人会用这种标志。他从信筒中取出一截纸,上书:末将楚彦熙叩拜圣上,三月初十,截退焰族舰队,救回姬将军。末将带战船一百二十艘回归银湾港。再拜吾皇圣恩庇佑,福泽绵长!

楚翊瑄不由得喜上眉梢,竟因这半截纸条哈哈大笑起来。他一伸手,把手中的纸条递给苏瑾,让他唱诵出来给群臣听。

众臣听了不由欢欣鼓舞,不是碍于皇帝在身前,几乎要欢呼起来了。馥心听罢,却是百感交集,差一点就哭起来了——她完全能想得到腹背受敌,内忧外患之时的王爷和谢大哥是如何艰难作战的,到底要怎么样以少数战船击败焰族的进攻,还要把战败的姬威救出来?

馥心可想而知其战之苦,若不是强行坚忍,立时便要哭了起来!

她心中愁苦,却在这众臣欢腾之时万万不应景。可她要笑,想要跟别人一样开怀,却是实在做不到。

忽然,便听得殿外有人唱到:“兵马大元帅,武英殿大学士,真武候白墨轩求见!”

楚翊瑄的脸色顿时一暗,目光登时汇聚,如若即将出鞘的锋利剑刃。他的声音凄冷,好像要把所有的有关胜利的喜悦在一瞬间冻结了一般。

“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呢。”L

  ☆、第101章 白帅被贬

馥心看他的神色面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早就知道皇帝忌讳白墨轩,却万万不曾想到他们君臣之间有这样大的嫌隙。

楚翊瑄的反应让群臣都觉得这是个跟白帅划清界限的时候,立时便有人说白墨轩非召来觐见,分明是打算挑事的;还有人说,白帅在宜妃驾薨之后,醉骂朝廷——此类声音迅速弥漫了整个永和殿,直至皇帝冷冷说道:“这会子过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苏瑾,传白墨轩。”

苏瑾读不懂皇帝的深意,还是垂首应道:“遵旨。”

眼见得一身戎装的白墨轩进殿,将佩剑解下交给殿脚的太监,转而行三拜九叩之礼,高呼万岁。

馥心有日子没见白墨轩了,不想这位权倾朝野的元帅竟在这段时间苍老了十几岁一般!想来爱女辞世,白墨轩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阴郁的脸色就好像是刚刚哭过。本是微黄的面色如今很是苍白,双眼因为疲倦有些红肿,却依旧炯炯有神。紧皱的眉毛仿佛时刻在思索着什么,只是眼角延伸出一条长长的皱纹,却越发深刻了起来。

“白卿这么晚了还入宫觐见。朕,却并没有召你。”楚翊瑄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态度,“平身。”

“谢皇上!”白墨轩挺直了腰杆还是站到了付凝辉之侧,许久,他悠悠然道:“皇上没有召微臣,可是军情急至。微臣作为武英殿大学士,理当为皇上分忧分劳,所以。才急急入宫觐见。”听他的声音,竟是非常不悦。不过,他也不可能高兴,作为大燮第一武将,精卫海的战事到了,他竟然没有议政之权,甚至连知情的权力都没有!他打了半辈子的仗。随后效忠楚翊瑄,最后却落得这种下场。他怎么可能开怀!?

楚翊瑄却是冷笑道:“白卿何出此言?朕只是想,你年岁大了,又是刚刚失了爱女,朕不想让你过多操劳。在家休养便是。”

白墨轩亦是冷笑道:“微臣还年轻,用不着养老。”

馥心因他的态度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紧张地转向皇帝,生怕他会立刻不悦,下旨要了白墨轩的命!要知道,白晓媛临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父亲。馥心不希望泉下的姐妹不得安宁。

她想要为白墨轩说话,可不知为什么,真要张口说话,却又语塞到喉间。她往前走了一步。却给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拉住了衣带,那小太监紧张地小声道:“娴妃娘娘,您还是少开口为妙。到时候真有个什么。皇上有心护您,都不行了呢!”

馥心给因这句话迟疑了。她还没想到,就是这短短一瞬间,已然让白墨轩半脚踏进了鬼门关!

“白墨轩,你好大胆子!竟敢在永和殿顶撞朕!”楚翊瑄冷喝一声道,“信不信朕马上能摘了你的脑袋!”

“皇上不早就想摘微臣的脑袋吗?”白墨轩冷笑之意更甚。几乎是在用不要命的语气跟楚翊瑄对答,“微臣来之前。早就安排好了后事,洗干净了脖子,等着皇上您斩杀呢!微臣现在就……”

群臣震惊,与他最近的付凝辉在一瞬间瞪圆了眼睛,一把将他扣住不让他继续说着不要命的话语。付凝辉失声吼道:“墨轩!你疯了!快跪下祈罪!或许皇上能饶你一命!”

“祸福已在旦夕之间,岂是我白墨轩一个祈罪就能决定的?”白墨轩话虽如此,见朝中还是有人护着他,并非全然是落井下石之徒,白墨轩心底还是划过一丝温暖,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只是脸上依旧桀骜,一点也没有祈罪的样子。

“皇上……白帅来之前大约是喝了点酒,才胡言乱语的。”燕琪竟也开了口道,只是那声音细的就像半死的奶猫,“微臣听说,宜妃去世之后,白帅时常独酌月下,适才不过是酒话,请皇上万万不要当真。”

楚翊瑄又是冷笑一声,但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

众臣还以为这事便这么翻过去了,不想楚翊瑄忽登上宝座,在龙椅上重重坐下,斜倚着扶手又道:“白墨轩,你可知罪?”

“微臣知罪。求皇上责罚。”白墨轩低下了头——他明白,该来的,总会来的。

“既是知罪,朕便从轻发落。”楚翊瑄声音苍冷如冬夜的风,“杀了你,总归是违背朕对宜妃的保证;白墨轩,目无尊上,胡言乱语,大放厥词于稷宫,实在不宜做全军统帅!拟旨,白墨轩改封雍州节度使,依旧可上书房行走,保留其真武候之位,罚一年俸禄,小惩大诫。”

白墨轩低着头,许久,长叹一口气俯拜叩首道:“微臣谢主隆恩。”

“白卿,你喝醉了酒,便回去休息吧。有事朕自会传召你。”楚翊瑄摆了摆手,让白墨轩退下,“夜已深了,更深露重的,你这样出去,怕是容易着凉——苏瑾,去取朕的黑狐大氅来。”

“白卿,你披朕的大氅回去吧。”楚翊瑄这会儿倒是很客气,“稍冷,白卿如宜。”他竟这样下了驱逐之令!

白墨轩抬头凝望着这位年轻的帝国至尊,从心底升上来一股彻骨的寒冷。他第一次有了后悔的感觉,后悔在那个时候不该投入皇长孙的阵营,不该背叛自己的“旧主”……可是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时间却再回不去那个弑君的夜晚……

白墨轩任由着苏瑾为他披上皇帝的大氅,漠然的脸上只有隐约可见的痛心,良久,他拜别皇帝。悄然捡起地上的佩剑,退出了永和殿。

馥心凝望着他孤寂的背影,竟忽然觉得异常解气。若不是他忽然转投入楚翊瑄麾下,王爷又岂会在夺嫡之战中输的那样惨?!楚翊瑄登极之时的血腥,恐怕是她永远都想象不到的——而白墨轩在其中起了多大作用,馥心不想知道。当然,即使现在知道了,也毫无用处了。因为江山总是辈出才人,前夜的功臣,也许是今日的敝履。

馥心听着楚翊瑄那声“如宜”,才隐约明白了皇帝赐给白晓媛“宜”这个封号的深意。

楚翊瑄望着他平静的离开,续道:“传旨,平梁王楚彦熙有勇有谋,克敌于阵前,救援于危时,册为怡亲王。付卿,这道旨意由你来拟,并将这道圣旨沿途吆喝出去,给朕挑嗓子粗壮的。在前军督战的粮草元帅燕飞虎,升为六王之首。”

那么,谁又是新的平梁王呢?馥心觉得奇怪——在此之前,楚彦熙是被封为平梁王的,现在王爷是怡亲王,那么,谁是平梁王?

发愣之间大臣们议论着西海的战事该如何应对,馥心听得头疼,却丝毫没有睡意,可见适才那杯咖啡效果却是不错。既然王爷现在还是平安的,馥心便没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毕竟朝政这些事情跟她无关,她一心一意都记挂着远在西海上的王爷。

楚翊瑄忽道:“以十五叔的本事,僵持在精卫海,应该不难。朕的意思,此战宜早不宜晚。朕以为,精卫海之战,应该一鼓作气,把整个焰族赶出西海。付卿,你的意思呢?”

付凝辉显然不想实话实说,只做微微躬身道:“回禀皇上,微臣乃是文官,对于上阵作战之事不甚了了。皇上既已下了决定,微臣等遵旨便是。”

其实刚才贬了白墨轩,付凝辉眼中亦是冒了几颗火星。要知道,付凝辉乃是前朝元老,对于白墨轩的感情其实相当复杂。他既是恨白墨轩转投楚翊瑄麾下,毁了高祖的帝业;却又十分敬佩白墨轩的本事,能够一直御敌在西海之外。他的心思,竟跟馥心不约而同——也只有白墨轩,能够彻底击垮焰族全军。

可是他也明白,白墨轩刚刚遭贬,此刻提起此事,恐怕是自寻不快,索性绷着脸不开口罢了。

楚翊瑄侧脸斜睨着这位老臣,心中有些不快却没有发作。他转而冲苏瑾道:“程昱到了么?”

“回禀皇上,程大人正在殿外等候传召。”苏瑾低声回答。

皇上竟然召这个江湖骗子过来,却要把白墨轩放回家去?付凝辉觉得这种行为简直是不可理喻。他脸上表情倒不见得多么不快,心中却是异常的沉重。

其实满殿的大臣都吃惊到了极点,馥心望着众臣的神情,也明白了几分。

这时,一个太监引着程昱进了殿,程昱行的依旧是平民见皇帝的大礼,穿戴也很平常。可他脸上却熠熠生采,根本不想一些刚从温暖床铺中起来的大臣们,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悦的疲倦。

“草民程昱,叩见皇上!恭祝吾皇万岁圣安!”

“平身。”楚翊瑄让燕琪言简意赅地把西海的局势与程昱一说,转而询问他有何对策。

燕琪遵旨说了,心中不免冷笑,这么个江湖骗子,皇帝还如此郑重其事的询问他?能有什么好计策献上来?

其实跟燕琪持同样态度的大臣不在少数,都在冷笑着偷偷看着这位跪在地上的“江湖骗子”能有什么好主意。

程昱忽然抬头,坚定地看着皇帝,高声道:“草民以为,应当即刻派白帅出战,方能平定西海!将焰族赶回他们卡瑟坦大陆!”L

  ☆、第102章 白帅出战

在永和殿中的所有人皆是吃了一惊,连一向沉静如水,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付凝辉亦是吃惊得瞪圆了眼睛!无人不是倒抽一口凉气,甚至连带他进来的苏瑾亦是惊得呆若木鸡。

整个永和殿刹那间静得如同午夜的公墓,叫人连各自的心跳都听得见。

楚翊瑄半晌才回过神,略带些冷笑看着跪在地上这个不怕死的“江湖骗子”。满朝文武皆以为程昱是个江湖骗子,过来朝中打算用三寸不烂之舌渔些好处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几次召见这个众人口中的“江湖骗子”,楚翊瑄越发对这个男人由衷升起好感。他是迂腐的书生,却又是极痛快的绿林豪杰。

楚翊瑄派了晓枫出去调查这个男人,却越发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程昱是先帝年间的秀才,却不是个落了榜的秀才。程昱在先帝年间,竟是春闱中要被点为亚元的!只因程昱的文章太过激进,时任内阁首辅的叶文远进言楚凌曦,把程昱直接清出了皇榜!

恐怕此人,还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落榜的吧。楚翊瑄不知为什么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这一笑,让众臣皆是莫名其妙。

付凝辉听到程昱提到“卡瑟坦大陆”这几个字,不免微微吃惊,此人的见识倒是不可小觑。放眼整个大燮,恐怕知道焰族疆域全称的人,只怕是不多。他不免多看了几眼此人。这程昱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相貌也并不出众,全然没有江湖上传得那么玄。可他能说出这番话来,倒不是什么普通人了。

“皇上不是气糊涂了吧。”馥心自言自语着。刚才程昱说了那一番话。让馥心都对这个“江湖骗子”程昱升上来一股敬意。满朝文武都骂这个无名无职的家伙为江湖骗子,却没有人像这个江湖骗子这般有勇气,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朕偏要听听你的真话。程昱,平身说说你的理由。”皇帝缓缓地低下眼睑看着站起身的程昱,忽是笑道,“有什么,便说什么。”

程昱站直了身子。侃侃而谈道:“皇上以为草民在说疯话吧?草民却不以为然。其实,满朝文武。跟草民一样想的,其实大有人在。草民以为,十五王爷的确善战,且忠勇。可他并不精于海战——十五王爷苦撑到现在,已然相当艰难了。只怕倾起全力,也难以击败焰族,更别提把他们赶出西海了!而白帅,向来精通海战,跟那些焰族打了近十年的仗。白帅精通焰族的语言,更曾经去过焰族的卡瑟坦大陆,对于焰族是最为了解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白帅显然比十五王爷更适合御敌海上。”

楚翊瑄微微挑了挑眉毛。却并没有说话。

付凝辉看不出皇帝的心思,长长舒了一口气,竟向前跨了一步。朗声道:“臣复议。”

众臣皆是吃惊,纷纷把目光转向了这位昭文馆大学士。付凝辉毫无惧色地朗声说道:“微臣有罪。其实刚才,微臣也想说这一番话来,只是,只是臣怕皇上动怒责罚,才不得不隐瞒了真实想法。臣真是惭愧!竟不如一个落榜的书生!”付凝辉跪了下去。再三叩拜道,“皇上。焰族的全面反扑即在眼前,若是再畏手畏脚,定然要惨败了!与西海列岛相比,白墨轩的罪过又算是什么呢?求皇上派白墨轩出战!”说着,他重重叩首下去,额头与永和殿的金砖相撞,发出咚咚的声响。

燕琪也是偷偷看皇帝的表情,可他同样参不透这位少年皇帝的心底真实想法。他咽了一口口水,斜跨一步也是跪倒在地:“臣也复议!”

“你们两个……”楚翊瑄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馥心也跪了下去,却抬着头出神地望着身畔的皇帝:“皇上,臣妾没有复议的资格。但臣妾求您,让白大人出战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焰族了。皇上,没有什么比征服敌人,收复失地更为重要的。臣妾替天上的宜姐姐向您请愿,让白大人出战吧!”

皇帝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先是看看馥心眼中的流光溢彩,又看看跪在地上的两位重臣,许久,他抬起头,看着精妙绝伦的藻井中那欲飞的黄金蟠龙,忽而轻笑一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看来,没有臭鸡蛋,还真的做不成槽子糕啊……”

※※※※※※※※※※※※※※※※※※※※※※※※※※※※※※※

白墨轩即将出战西海的消息传遍了朝野上下,甚至现在民间都对这位勇将赞许有加。馥心倒不以为然,日子还得继续过。

馥心倚靠在荷月园的凉亭之上,出神地望着那一池碧波,宫人们已经栽满了荷花,只是不到时令,只有些荷叶亭亭玉立,倒也十分好看。

这下前线有了白帅,王爷他们便能安全许多了吧。馥心沉吟着,那个程昱,倒是不简单,竟然胆敢在那种时候推举白帅,不过现在想来,满朝文武,却都不如这个他们口中的江湖骗子啊!

楚梓茂咿咿呀呀的声音打断了馥心的思绪,春日里越发暖和,连小婴儿都格外开心。梓茂笑得十分可爱,肤色也越发莹白透亮。自打那日打发了春平,梓茂越发活泼好动,也很是爱笑。

“娘娘您看,皇子也格外高兴呢!”新来的两个奶娘一个叫玉玲,一个叫小环。时下,小环正抱着孩子站在暖日头底下。

“高兴便好。本宫觉得,今儿的天儿却是有些热,叫人头昏呢。”馥心含笑道,“晒一会儿太阳便把皇子抱回去吧。毒毒的晒一气儿,怕是受不了呢!”

“知道了娘娘。”

馥心觉得有些渴,便端起茶盏喝茶,近来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头昏昏沉沉。上好的香片喝起来也索然无味。只是明少颐回乡丁忧,她也一时找不到可心的太医为自己请脉,索性便不管了。

“娘娘最近脸色很差,是不是夜里睡得不大好?”见馥心又打了个哈欠,兰菱小声关切地询问。

“睡得倒挺好,只是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想睡。”馥心浅笑一声,放下茶盏道,“还没问你呢,听说那日,你哭了半夜,到底是什么事?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哪天?奴婢自己都不记得了呢!”兰菱言辞闪烁。

“还有哪天,不是兵部那天晚上急着见皇上那天吗!”馥心见她如此,越发觉得疑窦丛生,偏偏就要追问下去。可巧的是,燕柔嘉也出来散步,遥遥看见馥心,便过来行礼道:“娴妃娘娘万安!”

“慧妹妹可还好?几日不见,妹妹倒是气色好了许多。不像冬日里,看着总是怯怯的。”馥心站起身,伸出刚涂了明艳蔻丹的双手,轻轻握住她粉团也似得双手,含笑道,“妹妹快过来坐,春日里的太阳晒的多了,总归也是会黑的。”

说着,她吩咐兰菱去倒茶来。

“多谢姐姐挂怀了,只是到了冬天,我那病总是会犯的,所以也不曾拜访姐姐。姐姐多恕罪了。”燕柔嘉倒是十分客气。

“妹妹是有什么病?我这个做姐姐的,竟全然不知道。”馥心从来没听她提起过生病的事,便是问道,“妹妹既然已进了宫,身子是十分要紧的。再者,宫中的太医是最好不过的,个个都是圣手呢!妹妹应该找个可靠些的太医,仔细着吃几副药才好呢!”

“姐姐说的极是。只是妹妹这病,是自幼坐下的。想要仔细着吃几副药便见好,怕是不易呢!”燕柔嘉淡淡一笑,“家里的郎中说过,乃是痰火内郁,风寒外束所致。所以冬天会格外严重些。”

馥心听她说了,渐渐明白燕柔嘉是哮症。记得在王府的时候,曾经常来给韩言语看病的徐太医说过:哮喘之症,短息倚背,不能仰卧,佝偻伏坐,每发六七日,轻则三四日,或一月,或半月,起居失慎,则旧病复发。馥心这样一想,便记起当时徐太医说过的,便是说道:“若妹妹常常冬日里发作,该是寒哮之症,应该温肺散寒,化痰平喘才是。发作之时,该用射干麻黄汤。”

燕柔嘉听她说的竟十分不错,脸上略露出些惊诧,转而又笑了:“姐姐真是博学,连医药都是信手拈来呢!”

“我这算什么本事,不过是些杂学旁收的。只是当年身子不大好时,也是郎中时常过来看,我自己闲暇之时,也会瞧瞧医书。所以倒也算是久病成医呢!”馥心随口编了个理由,她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的身世。

“听说娘娘幼时身子也不大好,一直养在星曜城。现在看来,娘娘倒是调养得当,远比妹妹有福气。”燕柔嘉的眼神不无艳羡。

馥心能隐隐感觉到,燕柔嘉对于自己,可不仅仅是羡慕,甚至有嫉妒的成分在里面了。她想到这里,马上笑道:“什么有福气没福气的。姐姐这人没别的好,就是仔细着听太医的话,吃药便仔细吃,大夫若不让劳神,便好好休息。妹妹,你别多心,做姐姐的意思是,身体到底是自己个儿的,定然要仔仔细细调养才是。”L

  ☆、第103章 为人做衣

燕柔嘉摇头,声音听上去却犹如花叶上的露珠,稍微一碰就会从叶子上掉落,碎在地上全然不见:“妹妹身若浮萍,孤苦无依,幸好有姐姐在身边照拂,日子才格外好过些。妹妹也不敢再求什么了。本就有些人看着咱们姐妹不舒服,若再常常求了太医过来,还不知咱们姐妹如何矫揉做作,如何娇气呢!”

“妹妹多心了,”馥心听她这话显然是动了些念头的,赶紧笑道,“若不细细调养自己身子,到时候伺候皇上,却也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大抵咱们养好了身子,也是为了皇上不是么?妹妹,不是做姐姐的说你,在这宫里,千万放宽心,别是自己憋坏了自己。”

“我如何能放宽心呢……”燕柔嘉叹息,“从前是宸妃,她欺负我们便罢了,现在贾贵人都骑到我和庄姐姐头上了。姐姐,你现在是妃位了,自然不必受她们的气,可是我和庄姐姐了。”说着,燕柔嘉不知不觉嗓子都硬了,显然是要哭了起来。

自打馥心晋了妃位,宸妃很少找她的麻烦,每日晨昏定省,也不过最多给她个白眼罢了。精卫海上的战事吃紧,馥心全数心思都在西海上面,全然没有搭理宸妃的意思。她本以为宸妃已经淡出她的生活了,不想宸妃竟把手段使到了燕柔嘉和付羽瑶身上。

“宸妃怎么了?贾贵人又怎么了?”馥心觉得这事必须赶紧处理。忙发问道。

“前些日子,漪兰殿和漱玉殿总是有些返潮,于是。庄姐姐身边的曼丽便去皇后娘娘面前求了,想要修一修房子。宸妃一直执掌后宫的琐事,内务府报了上去请宸妃看过,她竟不准,说是现下朝廷在西海用兵,宫中的这些娘娘小主,虽说帮不上忙。到底也该节省些银两,贴补前线作战。所以。竟一口回绝了我俩修房子的请求。”燕柔嘉说了这一些话,竟有些鼓鼓的气喘,她楚楚可怜地望着馥心,把她一肚子的委屈都说给她听。“还有前些日子,宸妃身边的暖晴跟妹妹宫里的宝玲吵架,扇了宝玲一耳光不说,还故意踢翻了宝玲给我炖的补汤……”

不知不觉,燕柔嘉已经坠下两行泪珠,馥心看了十分气恼,咬着后牙道:“宸妃竟如此过分?连小主们修个房子都要阻拦?再说她也着实御下不严!不是第一次跟其他小婢起冲突了!前些日子领份例,却跟我宫里的云岚起了冲突!”馥心越说越气,这宸妃实在过分。竟是目中无人到了这等地步。正在忿忿,馥心忽注意到兰菱的眼光流转,像是在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馥心一怔,忽觉得自己说的多了,忙闭口不言了。

但即便是这样寥寥几句,燕柔嘉也觉得得到了不小的慰藉,咿咿地止住了哭泣,转而又道:“光是宸妃淑嫔。便也罢了,现在连贾贵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昨个儿贾贵人身边的青竹给我和庄姐姐一人送来一匹料子。说是皇子的肚兜衣服都不够穿,已经禀了皇后娘娘和宸妃,让我和庄姐姐做。还要绣上好看吉祥的花样——姐姐,妹妹实在气不过,这才过来找你呢!”

馥心再也忍不住了,气得怒而拍桌而起,厉声道:“姐姐可真是太好脾气,慧妹妹,咱们一块去庄姐姐那里看看!我就不信,她一个小小贵人,竟要求两个贵人给她儿子做衣裳!真要这般作贱人,便去皇后对质!”

馥心怒火冲天,拉着燕柔嘉急于去漪兰殿去。兰菱见馥心冲动至此,怕是要坏事,忙上前阻拦道:“娘娘,您不必气急,先是坐下来静一静,方才不会坏事,您这般生气,说话做事怕是会出纰漏,真要有个什么,定然会给宸妃她们拿住把柄,那才糟糕呢!”

馥心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简单跟兰菱说了一句:没事。便紧紧攥了燕柔嘉手,往漪兰殿去。

刚进了殿,便看见付羽瑶在炕头坐着,对面是曼丽。她主仆二人,一个理线一个缝衣。眼看付羽瑶飞针走线,却给一件小衣裳绣制花样,馥心凝目一瞧,却是个“五子登科”的吉祥花样。

馥心见她真的在做小衣裳,怒火更是烧得颇为眼红,立时狠狠道:“姐姐,你便如此好性子吗?竟要帮那贱人做衣裳!”

“妹妹何必气急呢?到底也是你身边出去的人。”付羽瑶声音懒懒地,继续在小衣裳上面穿刺着,定了一定,她又笑道,“如今皇上也不爱来我身边,长日无事打发,帮着贾贵人做几件孩子穿的衣裳,倒也不算什么的。”

馥心见她如此,气消了一大半,坐定之后曼语给她跟燕柔嘉端上来新茶,馥心余气尚在,续道:“姐姐,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这会子,生气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慧妹妹,咱俩不是约好,不与娴妹妹说吗?倒是叫娴妹妹陪着咱俩一气儿生气。你看,兴许娴妹妹比咱俩个还生气呢!”付羽瑶轻轻放下衣裳,走到馥心面前攥着她手,“妹妹,你心疼我们,自是很好,可如今情形,却是宸妃风头正劲,连皇后娘娘都得让她三分,咱们暂且忍一忍,便也过去了。”

燕柔嘉双手一探,瞧见了小衣裳上面的花样,却是冷笑一声:“姐姐,你倒还绣个五子登科给她的儿子,换做是我,是一定要绣个送老衣的小狗小鹅的花样给她,看不气死她!”

付羽瑶噗嗤一笑道:“妹妹,你这就是赌气了——不过,为什么送老衣,要是小狗小鹅呢?”

馥心听了笑得越发打跌:“民间有俗话,‘小狗小鹅,搀着奶奶过河’。”

姐妹三人皆是相顾莞尔,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

兰菱见姐妹三人心情都渐渐平复了,略是松了一口气。适才馥心的面容看起来真是吓人,若真要闹将起来,跑去关雎宫或是惜春殿,岂不是要坏事吗?她十分敬佩地看着付羽瑶,屈膝道:“庄小主,奴婢多谢您了。如此劝住娘娘,您不知道,娘娘刚才有多生气,奴婢真是怕她跑去了闹事,才要不妙呢!”

馥心叹道:“虽然不去闹了,可是总这样忍着也不是太好,这些事情,我还是要与皇上说一说的。”

“怕是皇上知道吧!”付羽瑶淡淡摇头道。

说话间馥心觉得这屋子确实返潮得厉害,即便熏了淡淡的檀香,依旧能闻到一股霉味。馥心又道:“屋子这样返潮,宸妃还不让修,实在是过分。姐姐,你有什么,直接与我说了,到底内务府,我还说的上几句话。”

付羽瑶摇头:“宸妃现在摆明了欺负我们,你报去内务府,只怕一样也给打回来。咱们这里便罢了,我听说,禧才人那里,连春日里的份例都扣了呢!禧才人做衣裳用的布料,胭脂水粉一律没有。妹妹,你姐姐从未跟你提过吗?”

馥心略是愣了愣,她确实从未听海兰慧说过。不过她知道海兰慧过得确实不好,身上的宫装,都是早几年的样子了。她倒是时常贴补一些给海兰慧,只是如今看来,海兰慧根本没有动用过自己给的东西。

“宸妃这般,应该给她点教训了,否则,都觉得咱们好欺负。还有叶儿,是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的,否则,她总是觉得我这个旧主好欺负不是?”馥心冷笑一声,又道,“从前我总是顾忌着姐妹之情,没有彻底与她决裂翻脸。这一次,我着实不能再容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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