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还在继续,无非是提一些有关海战的琐事,其实治国跟治理后宫差不多……无非冲突的从娘娘小主,变成国与国,国与民,民与民而已。
馥心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终于挨到了众臣商议完毕,馥心已然腰酸背痛。永和殿回见群臣虽不比龙骧殿的朝会,到底也是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这些大臣缓缓离去,馥心仿佛听到了他们在议论自己,议论自己作为一介女流,为何能够出息这种场合呢?
待众臣散去,楚翊瑄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是极度疲累了一般。苏瑾从馥心身边轻轻掠过,递上了一条冒着热气的雪白手巾。帝国的至尊接下,缓缓擦了擦脸上脖子里的汗渍,许久,他淡笑一声道:“与内务府的人说,朕今日不翻牌子了,就让娴嫔陪着朕吧!”
苏瑾答了,接过手巾悄然退下。
馥心的双腿,已然站得没了知觉,皇帝见她眉目之间颇有痛楚,低笑一声,把她拉到身边,馥心双膝一软,已经坐在了他的双腿之上。
“很累吧?朕比你还累。”楚翊瑄靠在她的肩膀上叹息,“每天面对这些黄土都埋到脖子边的老东西们,朕只觉得身心俱疲。琳儿,朕有的时候,真羡慕十五叔,不用背负这么重的担子,活在他简单的世界里;朕也很羡慕谢明韬——他可以快意江湖,仗剑恩仇……”
馥心看着他的脸,长睫覆在他微微低垂的眼睑之上,只能看到他瞳仁里的流光溢彩,颜色弄得像是永远化不开的忧愁,他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慵懒一笑道:“可是,朕是一国之君,大燮的第三任皇帝……这是朕的责任,一辈子都不能抛下的责任。
“琳儿,有的时候,朕真的很累……”
馥心只觉得胸口微微一颤,她不禁抬起手,回抱着皇帝,在他的肩膀轻轻拍拍,浅笑着:“皇上不必忧愁,天下英才,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再说,咱们大燮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国力与年俱增,还会怕那些红头发红眼睛的人吗?”
楚翊瑄脸上略是一笑,可他一瞬之后又有些失神,叹气道:“适才老师问的那些问题,我却是一个不知——我只知焰族君主的姓氏是炽炎之心,他们的主君叫做夜旋,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师真的把我问懵了,我都不知道,这一战到底能不能赢……”(有兴趣的话,可以期待本猫的新小说《帝国荣耀》,明年年初面世。)
“会赢的。”馥心本想说,会赢的,有王爷在,一定会赢的。可是她什么都没多说。
“是啊,有十五叔在的地方,一定会赢的吧。”楚翊瑄若有所思地喃喃着,“仿佛胜利之神,格外垂青于他呢。”他偷看馥心的眼色格外奇怪,叫人心底痒痒。
“可他还是败给了冬哥哥,不是吗。”馥心回迎他的目光,却是坚定无疑。
“是啊,你就是我最好的战利品,不是吗?”楚翊瑄会心地笑,轻吻她的脸颊。
可我……却并不想做一个战利品。心里浑似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馥心很不是滋味地想着。
“是,琳儿保证,一定会留在冬哥哥身边,永不分开。”馥心紧紧地靠着他。
相拥片刻,楚翊瑄忽然说道:“贾贵人今儿早来过了。她哭得可怜,大概心里很不舒服。”楚翊瑄不知为何竟然提起这个人,让馥心觉得很不舒服,转过头问道:“叶儿哭了吗?为什么呢?冬哥哥和宸妃娘娘都待她很好啊!还有什么不满足吗?”馥心像付羽瑶的绵里藏针了。L
☆、第084章 金丝羽衣
“叶儿是忘恩负义了些,可她到底是诞育皇子的贵人,我总归是要给她一些面子的。今儿她过来,无非是求个恩典,能见见皇子而已。”楚翊瑄知道馥心的不高兴,略带了些抱憾给她悉心解释道,“这也难怪,梓萌一落胎胞,便离开了她,从此再没曾见过面——琳儿,你也为人之母,也该体谅叶儿,不是嘛?我已给了恩典,叫她同你那时一样,每隔十日允许见梓萌一次。”
馥心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叶儿跟皇帝说了些什么,竟能说动皇帝给她这样的恩典。馥心以为皇帝不会跟叶儿有太多的感情,只是碍于她是皇子的生母……如今看来,事情远不是她想象的这么简单。
看来,宸妃阵营,倒是比她想象得稳固得多——照这般下去,叶儿晋封不会太远,一旦她晋了嫔位,楚梓萌大概要回到叶儿身边了。
馥心没有再想那么多,只是微微笑着,拉着楚翊瑄起身:“冬哥哥坐了这么一下午,定然是累了吧?不如让琳儿陪着哥哥去走走吧!晚膳之后再洗个热水澡,保准明儿一早就神采奕奕!”
“就你想的多,朕还有一大摞奏本没有看完,若是想出去走走,让苏喜陪着你去吧,晚膳还是回来吃,朕等你。”楚翊瑄伸手亲昵地点点她的鼻子,很是和气地笑道,“这段日子,就跟朕在永和殿吧!近来事多。朕不想去后宫,却又离不开你,就在这里陪着朕吧。”
他说得叫馥心感动。馥心盈盈一笑道:“冬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过些日子,把你姐姐雪儿接进宫吧,在云州那南疆蛮荒之地,总是不太好,”没来由的楚翊瑄忽然提起这样一件事,让馥心大为惊诧,不知如何作答。只听他又说道。“你姐姐如今又怀了孩子,算日子差不多有四个多月了。你总不想孩子生在云州那种瘴气横生,毒蛇毒虫遍地的地方吧?”
怎么忽然就提起姐姐来了。馥心隐隐觉得不大妙,却还是笑着应道:“哥哥说的倒是差矣,说不定在别人看来是瘴气横生。毒蛇毒虫遍地的地方,姐姐兴许还觉得甘之如饴呢!有姐夫陪着,姐姐每日都很开心的。”
“这便是如人饮水吧。”楚翊瑄若有所思。
“罢了,不提这个了,冬哥哥不是要看奏本吗?琳儿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哥哥,好不好?对了哥哥,琳儿最近又学了几道新菜,想借用一下永和殿这里的小厨房。可以吗?”
“是吗?朕倒是觉得,琳儿的手艺越发好了!说不定咱们后宫能出一位女御厨……”楚翊瑄捏捏她的小脸,“看你一心要显摆显摆的份儿上。朕便勉强尝尝吧!”
馥心屈膝一礼,笑道:“那臣妾多谢皇上赏脸了!”说罢,便要退出永和殿。
“琳儿,等一下!东西不急着吃,朕拿给你件东西。”说着,楚翊瑄冲殿脚无声站立的苏瑾说道。“去把针工局刚送来的衣服拿来。”
“哥哥给琳儿做新衣服了?不管是什么衣服,琳儿都喜欢!”
楚翊瑄莞尔一笑。不再说什么。
不多一会儿,苏瑾捧了一个素面的红绒大盒子进殿。楚翊瑄携了馥心手,一道走近盒子,叫一个宫人打开来看。盒子里是一件光耀华贵的羽衣,颜色是夺目的金黄,整个宫服缀满了染成金色的羽毛,看起来好像天国的美服。
这件宫服馥心看不出来到底属于哪个等级的仪制,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抵御华丽礼服的诱惑,馥心立刻就被这件华丽到极致的宫装吸引了!
“琳儿,你喜欢吗?过来试给朕看看!”楚翊瑄说着,眼里有了熠熠的光辉,随后苏瑾招呼两个御前的宫女过来帮着馥心到内室换过——
等她再次出现在皇帝面前,华服如矩,更显得仪态万方秀色艳绝,美得几乎叫人屏息!楚翊瑄怔怔望着她,许久他含笑道:“果不其然很合身,这可是朕给针工局提供的尺寸!”说话间他的声调带几分得意。
馥心听了他的话不免脸上羞红,垂头搓弄一枚羽毛:“皇上您就爱戏弄臣妾。”
“琳儿,朕希望你穿着这件衣服出席誓师大会,普天之下,朕偏偏要让他们知道,朕的大燮,既是骁勇善战,铁血阳刚;又是温柔如水,艳绝天下!”楚翊瑄牵着馥心的手,爽朗地说道,“朕要带着朕的倾城帝妃,昭告天下,不管是谁触怒了朕,触怒了朕的大燮!朕都会挥师而下,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不知怎么地,馥心忽然觉得这时候的楚翊瑄真的很可怕,这时候的他,全然是一个普天之下的征服者。
“臣妾恭祝皇上得偿心愿,将焰族赶出精卫海,赶出棋盘海。”馥心轻轻从他手中抽出手,挽在身侧福身道,“臣妾今日听白帅说了些许不妙,但皇上运筹帷幄,定能决胜于千里之外!更何况……”她本想说,更何况此次出战的是楚彦熙,一定能战胜焰族全军!可是,她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她怎么敢说呢?楚翊瑄显然是嫉妒王爷的精明强干——当年,王爷远远比他受宠。不管从哪个方面,王爷都比楚翊瑄强,诗书,才艺,武功,甚至人缘,都比长孙殿下强得百倍千倍!
馥心知道他的心结,便不敢再说,立马改了话道:“更何况,今天沈将军吓得连来都没敢来……这次有镇梁王爷坐镇后方,定然能够大获全胜。”
“是啊,还有十五叔。”楚翊瑄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沈诃,朕是绝对不会用了。他今日虽是称病,朕也要治他的罪。朕已经降了他做参将,先去明秀山的骁骑营历练几年吧。”
馥心还是不大舒服,虽是降了沈诃的级,但到底皇帝还继续念着宸妃的好,明秀山骁骑营也不是什么糟糕透顶的地方,到底沈诃还有起复的机会。想到这里,馥心忽然想起韩言诚来,她想给韩家求情,可是却在一瞬间又觉得不知如何开口,正在此时,皇帝伸出手指轻点她的额头,却是发问道:“小脑袋里想什么呢?竟是这样入神?”
馥心没有直接说话,而是左右一个眼色,楚翊瑄立时会了意,一个摆手让众人退下,随之又问道:“到底什么事?”
“哥哥,琳儿斗胆,想给一个人求情。”馥心终于想到了求情的折中法子,于是福身说道。
“起来,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
“哥哥,琳儿当年在王府,王爷有个侧室名叫韩言语,也就是后来的宁王妃——她是世子楚翊琰的生母。性子温柔和顺,待下人都极好。”馥心娓娓说着,然后续道,“琳儿当时不通世事,却在莫名其妙中得罪了燕妃,几次都被整得难过——还是宁妃仁善,几次三番护着琳儿。琳儿与哥哥直说,宁妃与琳儿,确有姐妹之实,无人时,我喊她韩姐姐。
“琳儿知道,后宫的女人,不该议论朝政,可是韩老大人已死,韩言诚并无罪过,况且他一介武将,当时只是个九门提督,看大门的,能翻起什么浪呢?为什么要革去他的军职呢?”馥心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进宫之前,琳儿见过韩大人一家,韩老夫人和韩大人的妻子,必须靠着洗衣裳缝补衣裳贴补家用,韩大人则每天去运河码头做苦……哥哥,即便他们有什么罪过,这么多年受了这些苦,也该弥补了吧?”
“你想替他们求情,是不是?”楚翊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略带着些吃惊看着馥心,双手一探,拉着她站直身子,幽幽才道,“其实,韩言诚跟你并无关系。”
“韩大人的夫人陈怡冰,对琳儿一直很好,时不常会送一些零食,小玩意过来,我和叶儿吃着玩着日子也好过些。况且,韩大人的幼子韩家曜是个读书苗子,琳儿见过他作诗!”这话倒是不假,馥心立马说的信誓旦旦,“哥哥,琳儿求你,能不能赦了韩大人的罪,让他重归军营?韩老夫人他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韩言诚当年是被父皇下的罪,我并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过。”楚翊瑄若有所思地,过了一会儿,他点头道,“我答应你,有了空,便会翻翻案卷,看看这个韩言诚当年到底犯了什么罪过,被革去了军职——不过,我到底是听过韩言诚,此人性子虽然倔强,带兵打仗倒很有一套,倒是个可用人才。”
“皇上不如把他也派去精卫海上打仗吧!有他在,胜算能加几成呢!”馥心不由得嘴快了一句,见楚翊瑄眼中略有些异样,忙福身又道,“臣妾多嘴了,请皇上责罚!”
“罚你给朕快些做一顿好吃的,说了这会子话,朕早就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再不去,朕就把你吃了!”楚翊瑄并不生她的气,而是很和气地笑道。
“那也得让臣妾换一身利落些的衣服呀!这么下厨房,可要把人吓死了呢!”说着,馥心俏皮地眨眨眼睛,屈膝一礼,转而蹦跳入内室,须臾之间换了一身常服,笑道,“哥哥饿了,琳儿这便去做些好吃的!可要等着哦!”
“去吧去吧,在我把桌子吃了之前!”L
☆、第085章 倔强晓媛
次日一早,馥心便辞了皇帝,前去慈宁宫和承乾宫请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馥心倒还算客气。只是去了承乾宫,不期又遇到了宸妃。
眼见得她带着淑嫔和贾贵人,遥遥见了馥心,便是冷笑道:“哟,这不是皇上最喜欢的娴嫔娘娘嘛!昨个儿听说,又宿在稷宫了不是?依着本宫看呐,这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该是改一改了,应该加上一条,娴嫔除外,是不是?”
“娘娘说的正是呢!”淑嫔斜睨着馥心讽道,“娴妹妹的本事可大着呢。嫔妾听说,昨个儿皇上回见群臣,娴妹妹还在身边作陪,只是不知道妹妹的学问怎么样?能不能听懂呢!别是站在那里傻傻的跟乳鸽似得吧!”
这话说的就难听了,馥心身侧的云岚当下有些生气,她瞪了眼睛,正要替自家主子说几句话,馥心却抬起一手扶着云岚的肩膀,爽利地一笑道:“妹妹倒是听人说,淑姐姐前些日子贪看宫里新进的一些戏子,失足在假山上跌了一跤,可是大好了?就是不知那个戏子,到底是如何颠倒众生之物,让淑姐姐竟贪看失神到那种程度。”
淑嫔听了脸上大红,连耳朵根都染上了醉红的颜色。此女喜爱看戏是出了名的,宫里但凡搭台唱戏,就少不得淑嫔——前些日子新年贺岁,少不得有戏子进宫。演了两出,其中有个扮穆桂英的旦角容姿俱美。身形修长,淑嫔看得心跳砰砰,一时得知戏子演出完毕。要放出宫去,她急急忙忙跑去假山上面目送,一时贪着看,却崴了一跤差点带着贴身的宫女一起跌落假山。
淑嫔御下稀松,倒有些嘴快的宫人传扬了出去。
“这是谁,如此多嘴多舌,本宫该好好管管你们了!”淑嫔极为生气。转过头训斥自己的宫人。小宫女吓得脸红齿白,一下子跪在地上低头不说话。淑嫔气得脸发白。哼了一声便怏怏进了承乾宫。
宸妃冷笑一声:“娴嫔,晋了嫔位别的本事没长,这牙尖嘴利倒是更加厉害了些嘛!”
“不敢!”馥心倒是对她挺客气。
“不敢吗?那日本宫哥哥的事,难不成不是你这个贱婢提起的?”宸妃狠狠地瞪着馥心。“海荣给喂了鱼,真是活该报应!那日本宫赏你的东西,却是喜欢吧?”
馥心知道海荣死后,海荣并无子嗣,无人能承袭平梁王位——楚彦熙备战精卫海,皇帝已封了他为平梁王,海家这一脉,怕是断了根了。虽说她跟海家并无多大关系,只是借着海荣正室女的名头进宫。如今海家遭了殃,馥心到底也很不舒服。宸妃又如此步步紧逼!
馥心很想大声地告诉她,我不喜欢你的赏赐!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样羞辱我,迟早有一天我会还给你!可是她又怎么能呢?失去了娘家的支持,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嫔位,皇帝的宠爱也不能完全给她安全,况且她还得护着儿子!
她不曾答对宸妃,只是屈膝领了她的训教。转而又冲贾贵人道:“贵人大喜了,皇上又赐了恩典给贵人!贵人这下可以慰藉思念之情了。”
“娘娘不是更好吗?可以把皇子带在身边养着。”贾贵人的眼神声音皆是冷若冰霜,“嫔妾到底,没有娘娘的福气!”
宸妃又是哼笑一声,不再说什么,神气活现地带着贾贵人和众宫人一齐进了承乾宫。付羽瑶等人已然先到了,见宸妃进了殿,都站起冲她行礼:“宸妃娘娘万安!”
宸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免礼落座,宸妃一脸不悦地在皇后的下座之首坐下,随之阴沉着一副脸不做声。
淑嫔看见馥心进了殿,脸上立马又升起一股极大的不悦,差点把个嘴撅到天上。
“娴妹妹也到了!快请坐吧。”皇后倒是和颜悦色。她身子不怎么显,只是脸上气色极好,白净透着嫩嫩的粉红,好像回到了少女的年纪。
“多谢皇后娘娘。”馥心福身一礼,转而在淑嫔下座虚坐一角。
殿内坐了这些个美人,每个人身上都是芳香芬芬,经由地上的火龙一温,殿内香氛熏得人微醉。不多时白晓媛也到了,她身子略是显了,步态也不像从前那般轻盈灵动,懒懒拖着步子走近行礼道:“皇后娘娘万福!臣妾今日晨起之时便觉得不适,这才迟误了!”
“妹妹快别这么说,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这么客气!”皇后见她的脸色刷白如纸,连平日里粉嫩的嘴唇都没了颜色,亦能看出她并非假装,忙对贴身的宫女说道:“快扶你家小主坐着。”
白晓媛摇头不坐,只是艰难地跟着大家一道向皇后行礼请安,才在元修容身侧坐下。
“妹妹可有好好吃药?怎么脸色还是这样难看?”皇后略是向前探了探身子垂询道,“你看看,总是神思懒怠,连说话的劲儿也没有!”
白晓媛强撑着身子,努力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垂询,臣妾还好。明太医照顾得很好,只可惜臣妾无福,怕是没绵延后嗣……”
“快别这么说。本宫看,到你诞育孩子之前,不必过来请安了,好好在凤藻宫养着吧!”皇后想了想还是对她说道,“到底是皇上的后嗣最为重要。”
宸妃听罢此话冷笑:“哟,皇后娘娘倒是格外贤惠嘛!”
皇后知道她言下的嘲讽之意,于是很和气地一笑:“当年宸妃你怀皇长子的时候,本宫并不知晓,若本宫知晓,也会免于妹妹的请安跪拜的!”
一句话说的宸妃好不窝心,当下把个眼睛瞪圆,正要说什么,白晓媛忽然干呕了几声,显然很是不舒服。
“这里总归是太香了,宜姐姐怕是受不了,”馥心站起身子替她拍抚后背,一面冲皇后说道,“娘娘,请赎姐姐早退之罪,在这里坐着,姐姐万万是禁受不住的!”
皇后急道:“快扶宜才人去配殿休息!过一会儿气儿顺些,再扶她回凤藻宫!宜妹妹,孩子百日之前,不必过来请安了!养着身子最重要,隔几日,本宫过去看你!”
白晓媛格外不适,再三告罪谢恩之后,由着两个宫女扶了出去。
付羽瑶的脸色并不好看,她从馥心口中知道,白晓媛这一胎实在凶险,半途孩子小产倒是小事,只怕会引得母子俱损!
馥心亦是明白,她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心道:宜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正想着,皇后训教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嫔妃们起身恭送后,依着次序退出承乾宫。馥心听说白晓媛已然回了凤藻宫,便跟付羽瑶相约,一道去凤藻宫。
白晓媛十分难过,躺在炕上强忍着腹中一阵阵顶上来的反胃,脸色白得几乎没了颜色。见馥心两人过来看她,还是想坐起来,只是实在没了力气。
“兰草,快让你家小主躺着。”馥心忙吩咐道,“她病着,便是躺着吧!”
“宜妹妹,几日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般模样了,没的实在叫人心疼!”付羽瑶捏着手帕,眼泪已经顺着俏脸往下流,“以为都是我不好,没过来照顾你!”
馥心看着她垂泪,不免也湿了眼眶,她见白晓媛满面悲戚,强忍着不落泪,只是声音哽咽如泣,已带着沉沉的湿意:“姐姐,孩子总归会再有的,你这般辛苦,怕是对身子不好!不如放弃吧!”
“叫我弃了我的孩子,死也不能!”白晓媛垂泪,却也倔强地说,“孩子是我的,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以后说不定再也不会有了!不管怎样,让我伤身子也好,哪怕死也罢!我都要留住这个孩子!他是我的孩子!”
一席话说毕,馥心再也控不住泪水,已然夺眶而出——明少颐说得再明白不过,白晓媛万万留不住这个孩子的,若是强求,定然会危及生命!
“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白晓媛咬着唇落泪,却是笑着:“我想努力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身上的痛处,心底却是甜的,能让这个孩子平安降生,我死了也甘愿!”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付羽瑶使劲按了按眼角,强勉笑起来,“或许不会那么糟,妹妹的身子一直不错,或许不是难事。晓媛,你好生将养,皇后已然给了恩典,想必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会给恩典免于请安。妹妹,你好好养着就是,其他的不要多想。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妹妹和皇子定然能平安无事。”
“就是这话呢,还没怎样,就死不死的,没的叫人丧气!”白晓媛脸上总归是有了些活力,转而笑笑,“吐了那么半天,倒有些饿了——听说咱们后宫添了位姓海的御厨,手艺很好,能不能给咱们显露一手呢?”
“原来姐姐是饿了呢!做妹妹的,还是为多大点事呢!”馥心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戚戚的哀色,破涕为笑道,“姐姐在这里等着便是,妹妹须臾之后便回,做一锅羊肉萝卜汤,还有一笼水晶虾仁饺好不好?”L
☆、第086章 元宵节后
馥心进了凤藻宫的小厨房,这里倒是拾掇得十分洁净。今儿早晨依着规矩是吃羊肉的,御膳房早就得到皇帝的旨意,白晓媛的膳食务必精细,眼见送来的羊肉汤肉炖的稀烂,但白晓媛似是碰都没碰。馥心叫厨子打着了火,用热水汆过羊肉,再以高汤炖煮胡萝卜,调和生姜小葱,撒上些胡椒粉芫荽,味道格外清淡不腻。
虾仁早有准备,馥心叫厨子帮忙剁碎,再调上嫩嫩的韭黄和黄花菜,以烫面包裹,不过一会变成了蒸饺。厨子帮着备了两样小菜,一碟清爽的卤味,馥心又以葱丝调了一盘木耳,一起让宫女送上去。
白晓媛看着菜式,便是笑了:“真是精致,光看就流口水呢!真是辛苦妹妹了!”
馥心恬静地笑了:“姐姐有胃口便好!”
说着,馥心让厨子把白米粥也热上,白晓媛由兰草和绣彩扶着,缓缓坐了起来,绣彩把小桌放上去,一碟碟的吃食摆了上去。
付羽瑶看着她消瘦憔悴的模样,隐隐眼中又有了泪水,只是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
“这么一桌美食,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下,绣彩,扶两位主子坐下一块吃!”白晓媛还是没有胃口,只是有些不忍糟蹋馥心的心意。
“姐姐若吃不下,妹妹弹一首曲子助兴吧?”馥心也没什么胃口,看着白晓媛几次动筷都只是浅尝辄止。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方法。
“我一个小小才人,怎么能劳动娴嫔娘娘呢!”白晓媛眨眨眼狡黠地一笑,却没有更多的拒绝。
白晓媛不会弹琴。宫里也没有设琴。馥心让兰菱去瑞莹堂借琴,不多时,兰菱悄然回来,说是禧贵人不在,瑞莹堂锁着门,连一个人都没有。
馥心一怔,这才隐约觉得。平日里,海兰慧甚少身在凤藻宫。听说她常去慈宁宫皇太后那里抄写经文什么的。
“姐姐不在呀?这就没办法了。”馥心转过脸冲着白付二人歪头一笑。“既是这样,妹妹便算是黔驴技穷了!”
“妹妹这张小嘴,真是太厉害了,叫人又爱又恨呢!”白晓媛恬然地一笑。转而又道,“我这身上总是觉得又冷又沉的,你们有什么事,可别光瞒着我——你们今天一会儿掉泪一会儿又强颜欢笑的,弄得我心里很不舒服,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馥心二人登时一愣,总觉得自己遮遮掩掩的,瞒得足够好了,却不想日里大大咧咧的白晓媛也有心思这般细腻的时候。恐怕是身子太过不爽。连自己都感觉到了吧?馥心暗地一惊,却不知如何开口,怔怔地转向付羽瑶。连一向沉静细腻的付羽瑶也愣住了。半晌才笑道:“且没什么大事呢!妹妹的身子骨一向强健,怎么会有事?再者,咱们姐妹进宫,何事瞒过妹妹?咱们姐妹同心,这才感情一直不错。”
刻意瞒她,却又怎能让她看出来?付羽瑶没有闪烁其词。而是格外坚定。
馥心忙转了话题,说道:“不知两位姐姐可知道。慕容贵人的哥哥慕容远山战死海外,她格外伤心,已经好几日不吃不喝了。”
付羽瑶应道:“可不是?昨个儿都惊动皇后了,她亲自跑去胤和宫看过。人们都说,慕容贵人瘦了一大圈,病弱得都起不来身呢!”
馥心倒是没想到成日里不可一世的慕容雪瑗竟跟自己的哥哥感情这般好,她还以为,慕容雪瑗谁都不在乎呢。
“总听人说,慕容贵人性子高傲,那会儿还是丽贵人的时候,整日给大家气受,想不到这样一个刺儿头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白晓媛喝了几口米粥,终究还是没胃口了,叫绣彩把东西撤下。
“其实也难怪,慕容家就一个慕容远山成事,如今这样一个男丁都没了,慕容家自然是没指望了。慕容大人已经不小了,听我父亲说,慕容大人一直称病呢,想来这番受的打击也不小。”付羽瑶如是说道,“只可惜慕容远山天纵一世,最终还是落了个……抱歉,娴妹妹,我没顾忌到你的感受。”付羽瑶忽然想起海荣亦是葬身精卫海,为国捐躯,身为女儿的馥心一定不会好受,赶紧说道。
馥心摇头叹息道:“国之男儿,苟且非翁,父亲为国捐躯,做女儿的,只觉得光荣。馥心恨不能上阵杀敌!”
一席话说罢,白晓媛却是叹道:“妹妹,我在你面前羞愧——同是武将之女,我却远远做不到这般释然!每每父亲上阵杀敌,我总是夜不能寐,只盼着父亲快些回来!”
“做女儿的,总归是希望父亲能平安回来的。”馥心叹了口气,其实不管是女儿,她也盼着王爷能够早日回来。多么希望不要开仗,她多么希望焰族能悄然回归他们的大陆,永远不要再来进攻大燮的外海……
她心里想着,又怎么能跟付白二人说明白自己的心情呢?
※※※※※※※※※※※※※※※※※※※※※※※※※※※※※※※
上清皇城的元宵节庆典简单到几乎寒酸,整个大燮都把目光放到了精卫海和棋盘海上的战事,没人有心情好好过节。皇帝为了安抚慕容雪瑗,恢复了她“丽”的封号,撤消了对她的惩罚,还赐了她回家省亲的恩典,准许其元宵节后回宫。
对精卫海的战事越来越近,馥心越发觉得害怕,每天跪在地藏菩萨前叩拜,为王爷和谢大哥祈祷平安,听说,那个花白头发的年轻将军姬威也被派往前线,作为王爷的副将。
整个西海的战事,也成了后宫女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誓师大会定在六天后举行,扶风殿成了女人们最喜欢来的地方,她们跑来向馥心打听,想知道一些有关西海战事的事情。只是馥心嘴严得很,不会说得过多,再问得细,馥心便是一句“倦了”,把女人们全体打发了。
“听说那个姬威,曾经喜欢一个大家闺秀,都已然谈婚论嫁了,结果那个女子背弃婚约做了秀女进了宫,姬将军一夜之间头发便全白了。”付羽瑶一面捻着线认针,一面与馥心和燕柔嘉说道。
“总听说痴情女子负心汉,这个姬将军,倒是蛮痴情的。”馥心说着,忽然想起那日见到姬威,觉得他剑眉薄唇眼瞳如鹿,却眼神犹如电光石火,叫人十分吃惊,不曾想这位将军竟由这样一段往事。
“我听姑姑说过,这个姬将军,原本是个文臣,还是个庶吉士出身的翰林呢!后来受到打击,投笔从戎,原来竟是因为一个女子?”燕柔嘉很是吃惊地放下手中的绿丝线,她近日给梓茂做了一套春日里能穿的衣裤,颜色是淡淡的月光白,正考虑用绿丝线绣上一支兰,还是用黛色的丝线绣上墨竹,“娴姐姐,你看是竹子好呢,还是兰好呢?”
“不拘什么,你肯为我的孩子做衣裳,我已然很开心了!”馥心莞尔一笑,“我看妹妹很喜欢兰花,漱玉殿里放置的花草多半是兰花……前些日子妹妹宫里的那一盆报春兰刚刚开放,隔着老远便能闻到,叫人闻之神清气爽,像极了皇上对妹妹的考语,宜室宜家呢!”
“姐姐不要这么说。”燕柔嘉脸一红,低下头摆弄丝线。
馥心淡淡一笑,转而又道:“听说,韩斐大人的长子韩言诚跟着付伯父了?”
“妹妹的消息倒是灵通。”付羽瑶看了她一眼,转而笑道,“韩大人被先帝革去了武将之衔,暂时不能回去军营,须得等朝廷再开恩科考武举——皇上体谅他家生活潦倒,又有老母侍候,所以让他跟着家父做个笔帖式,也能供养老母。皇上还特别赏了韩夫人白银百两,说是她身为儿媳,能够尽心照料婆婆,不离不弃,此等贤惠女子古今难得。”
馥心松了口气,总归是为韩姐姐做了些事……这下韩大人做了笔帖式,虽然大材小用,也算是有了份轻松些的收入,供养老母粗茶淡饭,倒是不难。他日皇帝再开恩科,以韩言诚的功夫,再考个功名不是难事,韩家兴旺指日可待。
“慧妹妹,我听说平梁王爷身边有个高手,武功好像很好的样子,你知道吗?”付羽瑶轻描淡写地转过脸发问燕柔嘉,“你常在十五爷家中做客,怕是认识吧?”
“是宁岚吧?”燕柔嘉想了一瞬,想起了楚彦熙的长随,“那个人看起来怕怕的,总是一副哭丧的脸……”
“不是,那人名字不叫宁岚,姓谢,名字不知道。”付羽瑶一直在追问。
馥心不由得一惊,她这是干什么?调查谢大哥?是了,定是付大人起了疑,叫她细细打听着谢大哥的来历!啊,为什么要打听谢大哥的来历呢?晋国都灭亡了,这些文官怎么还揪着不放?
说着,馥心不咸不淡地笑笑:“姐姐今日是怎么了?满口都是前朝之事,这可是犯忌讳了!叫人听去了,没的还以为咱们颐福宫多没规矩呢!”L
☆、第087章 格桑花落
付羽瑶一惊,转而笑着:“不过是姐妹间随便聊聊,妹妹可别见怪。”
馥心敛容,声音逼人的冷:“姐姐,不是妹妹多嘴,到底我是一宫主位,若是平日里不醒着些神儿,若叫人给听去了,遭殃的不还是咱们自家姐妹?”
付羽瑶将手中的活搁下,忙裣衽起身,福了一福道:“娴嫔娘娘训教有方,嫔妾惶恐!请娘娘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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