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婢妃.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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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离开长安城,不是遣咱们回乡吗?我跟素衣是同乡,走到一半儿,就听说今年雨势大,桃花汛一来,黄河淹了家乡。”阿珈说起故乡的事,不由润了眼睛,“我俩本想回长安投靠镇梁王,可惜没有路费——这不没办法,求了海大公子收留了我们。”

“不管怎样,能再见到姑姑和素衣,真是太好了!”珠儿先后与她俩拥抱,又问道,“姑姑,那个姑娘……”她指的是跟着阿珈素衣一道来的丫鬟。

“哦,这是咱们府里厨子王松的侄女宝蝶,十四了。这不也是刚来府里,”阿珈给珠儿引见,“宝蝶是个好姑娘,别看她年纪小,干活办事可利索了。”然后,她携宝蝶手,笑道,“宝蝶,过来给珠儿小姐请安。”

小姐?珠儿听了阿珈的称呼不免一怔,转念又道,是了,我如今在海家虽未定辈分,到底也算是海家人了——苏兰甄的一句话,竟让我成了官家小姐!

  ☆、第002章 长子出生

上清皇城含嘉宫。

颐风园内已是一片春色,浓绿的冬青换上了嫩嫩的芽绿,鲤鱼池的水也渐渐化开了,只有几块薄薄的浮冰还在春日间挣扎。

楚翊瑄一袭浅绿色的常服,宽袍缓带显得他很是羸弱苍白。他跪坐在观景游廊的一方棋盘之前,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博弈。纵横之间已然摆满了棋子,黑白弈棋已然进入胶着状态。

苏瑾垂首站在观景游廊之下的不远,垂首恭正地站立着。他目光阴冷如寒冬腊月的夜风,仿佛心事重重。

“孩子……生下来了吗?”终于,楚翊瑄丧失了博弈的兴趣,呼啦一声掷下棋子,冷冷地转过脸,阴郁的目光却隐约可见一丝慌乱,几丝焦虑。

“回主子的话,请您尽管放心。奴才买通了顺贞门的侍卫,将个产婆子带去针工所了。”苏瑾走近楚翊瑄,半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沈姑娘身子一直康健,不会有事。”

楚翊瑄微微转过脸,表情略是轻了一轻。他定了一定,又道:“你办事,我是放心的。只是,贞儿……贞儿诞下孩儿……她是没名没分,孩子……该怎么办?”

一向伶牙俐齿的楚翊瑄竟连句整话都说不完全——是啊,得知沈贞儿有了身孕,楚翊瑄除却惊喜便是极大地恐惧。沈贞儿现在无名无分,更是负罪的宫人,身在掖庭局。若人知道了,嘴快贪功的,跑去皇帝面前说了,沈贞儿定是没命的,说不定还会连累父王,连累太子一族。可是,贞儿有了自己的骨血,一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是自己第一个孩儿……可她……可她连侍妾都算不上……

楚翊瑄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忽然,一个小太监急急跑了进来,裤脚沾得全是黄泥,显然是从小路偷溜过来的。他遥遥看见楚翊瑄主仆。忙碎步跑进,打千行礼道:“奴才水生请长孙殿下安!”

“起来吧。”楚翊瑄冷冷回脸,觉得这个太监甚是面善,忽想起他是掖庭局针工所的小太监赵水生,曾经托他给贞儿送过冬日的衣物和火炭。想到贞儿往后还得托他照顾,楚翊瑄硬憋出一副微笑道,“是赵公公啊!”

赵水生听他认出了自己,自觉得意,忙笑应道:“奴才这么个没名没脸的,长孙殿下还惦记着!”说着。他想起了正事,连忙压低声音道,“殿下,徐公公叫我过来给您道喜了,贞儿姑娘生了一个又白又胖的男娃儿!母子平安!”

“真的?”楚翊瑄喜上眉梢。登时乐得从游廊一跃而起,盘延脸孔甚久的阴郁被欢喜一扫而散,但这仅仅如回光返照般仅仅持续了一瞬,楚翊瑄立时又忧心了起来,头上已然隐约渗出了冷汗。

虽说长子出生,但这孩子的生母是个没名没分的戴罪宫人!若是在宫外,也许能遮掩过去。可如今身在上清皇城之内,耳目遍布,如何能平安无事?

“奴才也给主子道喜了。”苏瑾低沉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楚翊瑄的思绪,皇长孙倏然回头死盯着亲信——只见他若有深意地回望自己。楚翊瑄回过神来,再次展颜笑道:“母子平安,这便是大大的好消息。苏瑾。去拿银子大大赏过。记住,见者有份!”

苏瑾明白他的意思,颔首道:“奴才知道了。”一语答毕,他又转向赵水生道,“赵公公请随我去领赏。”

这些人。一个留不得。

楚翊瑄眼中寒意忽闪。他回到棋盘之间,纵横间已然布满了黑白子——子子之间皆是皇长孙的独运匠心。天下间,朝野间,哪一个不近是他的棋盘?他玩弄权术,他步步上位,重回到这大燮帝国的权利中心。他不会再允许自己的失败,哪怕是小小的错误……

不知何时,苏瑾冰着脸回来了。

“事情办妥了?”楚翊瑄冷冷发问。

“奴才已然打点过了。”苏瑾淡淡回答,脸上丝毫没有轻松,“主子,奴才有句掉脑袋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翊瑄抬起眼睛一角,阴阴地哼笑一声:“掉脑袋的话?你何止说过一句?得了吧,不在乎这么一句了。说吧。”

苏瑾听他语气中颇有失了耐心之意,便上前轻声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动手了。”

“动手?”楚翊瑄故作听不懂,斜睨他道,“动什么手?”

“主子便不必打哑谜了。”苏瑾急道,“事情再拖不得了,贞儿姑娘产子之事,圣上迟早会知道!瞒得过满月,瞒不住百天,一旦被发现了,不仅贞儿姑娘会送了命,您,还有太子殿下,还有一大群人,都会被卷进去——圣上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况且,圣上早先失宠,不就是因为十五爷生母的事?”

这些楚翊瑄怎么会不明白?若要行事,且要天时地利人和。现在三个条件,他楚翊瑄一个也不具备。他故作冷静,转脸看着苏瑾,沉吟道:“事若不成,更是害了大家。不如静观其变。”

苏瑾眼中冷光一闪,聚集成冰冷的杀机:“如今圣上缠绵病榻,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主子您仔细想想,圣上的龙骧殿,可是杀机四伏!”

“龙骧殿的那群宫女早就不堪凌辱,早就动了弑君的心思。”楚翊瑄冷笑一声,“这些宫女早就动手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德贵妃就是机会!”苏瑾步步紧逼道,“原纯公主本不愿入宫侍奉,一直恨着皇上,如今虽晋了贵妃娘娘,只怕是还有余恨,否则不会一直冷冰冰的。贵妃娘娘每日贴身伺候,大可以带这些宫女进去……到时候……”

“到时候……我们大可以以护驾之名,进宫剿灭所有人……”楚翊瑄低低说道,声音充满了阴狠。

“不,主子,我们不能带兵。否则会留下祸根!”苏瑾眉毛一挑,眼中熠熠闪烁火光,他声音嘶嘶厉厉,好似盘旋在地的毒蛇,“我们大可将消息卖给太子殿下……叫他带勤王!”

楚翊瑄一怔,会心之后旋即大笑道:“果真是妙计!事成之后,大事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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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儿每日圈在平梁王府,起初几日还能安心读书,再过几日便呆不住了。叶儿比她更呆不住,整日里喊着烦死了,要出去之类的话。珠儿被她怂恿着,实在拗不过,报了海荣想要出门,不想这位平梁大公子竟不许她们出门。

平梁王府的后花园就那么大点地方,每天溜达也总有烦的时候。叶儿耐性最是差,一早喊着烦了。红蕊身子弱,换了地方又水土不服,一直病着。珠儿没事做的时候,这便跟阿珈姑姑学起了女红。

“你们听说了吗?昨个儿长安传了圣旨,说皇上病重,召咱们王爷回长安呢!”今儿几个女孩子又挤在一起做女红,宝蝶一面穿针引线一面说道,“看来皇上病得重呢。”

珠儿不懂朝事,只是听着她们说,叶儿听了道:“若是病得重了,叫平梁王爷能顶什么用?王爷又不是大夫!”

“这你就不懂啦!”宝蝶神秘地眨眨眼,“要召王爷回去,怕太子位子坐不稳呢!”

珠儿忽隐隐觉得不大妙。

太子,太子会不会召王爷回去呢?珠儿忽然想起了楚彦熙,已经好久没有王爷的消息了。她寄出去的信件,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倒是谢孤鸿每过七八天会给她来一封信,信上虽未写明他身在何处,封泥却是他行空剑派的——谢大哥大概回太行山去了吧!

想起谢孤鸿洒脱孤高的样子,珠儿不由会心一笑,谢大哥不需要她担心,不管怎么样,他都能顽强的活下去——可是王爷呢?皇上如果这个时候驾崩,太子即位,对王爷是大大不利——身在云州的王爷,只怕一辈子只能在云州那种蛮荒之地镇守边疆一生了。她忽想起苏兰甄跟她说过的话,她说如果自己能进宫,若能得宠,替王爷说几句话,能让王爷离开那种鬼地方。原纯不就是证明吗?大燮的铁骑燃起瀚州的战火,兰夏作为战败部族,一直是负罪的奴隶,比华族人地位低了一大截子。极北叛乱,兰夏王作为同谋之一,更是成了朝廷钦犯,一直被通缉且追杀——但原纯一句话,竟让楚凌曦赦了兰夏王的罪册封他金册让他统治草原,还让兰夏人再次回归家园……

原纯可以,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珠儿若有所思,忽然手上吃痛,纤纤指尖被针刺破,登时血珠染了绢子上的杜鹃鸟点点,若似杜鹃啼血。珠儿吃痛,闷叫一声,绣花的绷子掉在地上。

“小姐,您怎么了?”素衣一惊,跑过去看,见是被针刺到了,略是心疼地嗔怪着,“唉,这样不小心呢!素衣给您吹吹!”说着,抓起珠儿的手指呵气吹着。

“小姐是想什么事了吧?”宝蝶笑道,“不过也难怪,才学几日呢,我起先学刺绣的时候,也常常扎手呢!可疼么?我去给小姐拿药膏!”

珠儿意识到自己失神了,脸略是一红,转而又笑道:“哪里有那样娇气呢。我吸一吸就好了。”珠儿自己抬起手指轻吸一口,嘴里顿时生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做女红的时候,不论扎手还是掉绷子,华族人皆以为是不祥之兆。珠儿虽不迷信华族这等凶兆,却也隐隐觉得不妙。

  ☆、第003章 皇帝驾崩

“珠儿,你怎么了?”见她若有所思,叶儿低声询问着。

珠儿摇头,不想把心事与她说了,只是浅浅一笑。她转而又道:“咱们有好几天没见婆婆了吧?”

“婆婆带着晓月去通州了啊。”红蕊从地上捡起珠儿的绣绷,笑着回答,“你忘了,前些日子婆婆叫人给你度身,说是去通州给你做衣服打首饰去了。婆婆说了,你总是要进宫的,人靠衣裳马靠鞍,你要没点俏皮秀丽又排场的衣饰,只怕进了宫会被人瞧不起,所以她亲自出马去通州了。”

珠儿万万没想到苏兰甄对她进宫的事这般上心。她在平梁王府过了一段安逸的生活,都差点忘了自己要进宫的事。看来苏兰甄要她进宫去救她的儿子是势在必行。

“婆婆怎么大老远通州做衣服?”珠儿很是疑惑,通州距离平梁王府还有不断的距离,即使雇马车,也要三五天的行程。

“通州是大运河的终点,长安的衣料珠宝,且是通州过来的呢。那里可繁华的很呢。”叶儿一听通州就来了兴致,不由得嗔怪道,“婆婆也真是的,出门只带晓月不带我呢!通州那么好的地方,我也想去!”

“我看叶儿你是喜欢漂亮衣服首饰吧!”素衣掩着嘴噗嗤讪笑道,“我虽然不知道那个婆婆是干什么的,可是她很会选衣服啊!前几天二小姐说是买了一条云锦的裙子,颜色太嫩,不知道该怎么穿,那位婆婆说是配一条赭色的腰带就行了。昨儿个天凉了,我见二小姐照婆婆说的那么穿着,果真好看呢!”

珠儿三人皆是不语——那是自然了,她苏兰甄是什么人?前朝德贵妃,怕是天底下最会穿戴打扮的人了,王府里的一个小姐打扮穿戴。苏兰甄可不是手到擒来么?

“小姐,大公子请您过去呢!”阿珈敲了门进来,见几个女孩子围坐在一起聊天做女红,不免教习姑姑的老毛病犯了。“怎么都在这里?小姐房里没其他事了么?都在这儿偷懒!”素衣宝蝶吐吐舌头,各自放下绣绷出门去了。

珠儿低笑一声:“咳,姑姑说得哪里的话,我这里有什么事儿呢!不过是大家挤一块儿聊聊天解闷儿罢了。”

阿珈摇头苦笑,却是又道:“小姐随我来吧!”

珠儿听是平梁王的大公子海荣唤她,便是敛容整装,将便装换了,着了一条冰蓝色的上衫下裙随着阿珈出门。阿珈出门不久便道:“小姐平易近人是好,但不能再丫头面前没了分寸。您现在在府里辈分虽未定了,但大小也算海家的小姐了。丫头婆子若是没规没距。您将来可怎么服众立威?若有个什么,下人都要爬到您头上去了!”

珠儿没想过这么多,她不懂御人之道,也不懂人心,但她也不想活着这么累。只是想着姐妹们在一起开心最重要。倏然听阿珈说了不免苦笑道:“姑姑言重了!珠儿没想过那么许多……唉,珠儿明白了!”

说着,两人绕过月洞门,从回廊间迤逦地向着前院去了。阿珈替珠儿挑了门帘,送她进去后便退了出去。屋内海荣苏兰甄皆在,各自落座品茶,还有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冷着脸站在当间——珠儿定睛一瞧。忽觉得甚是面善,一瞬之间想起,这是老靖梁王陈霖隽的长随品哥,现在他跟着现任靖梁王陈子枫。

品哥来了,陈子枫也来了吗?他们从星曜城来,那可是好远的路啊!珠儿正想着。忽觉得不妙,糟糕!皇上病了,怎么王爷们一个个都从封地赶来了?难不成出什么大事了?她抬起脸又转向海荣——她刚注意到海荣满面憔悴,像是很久没有睡好了。他面上盘旋着愁容,又似如临大敌的紧张。

“大公子。是出什么事了么?”珠儿冲着海荣苏兰甄万福之后,轻声发问道。

“珠儿姑娘,皇上驾崩了。”品哥把这个噩耗与珠儿说了。

珠儿算是明白海荣这副尊荣的原因了——楚凌曦死了!?居然死了?珠儿很想大声笑出来,真的,她压抑的太久了,很想大声的欢呼,拍手,甚至跳起草原上的舞蹈!这个在自己的家园燃起战火的暴君终于死了!

可珠儿冷静下来之后,却又觉得寒彻了心骨,皇帝驾崩,该是天塌地陷的事,怎生这般平静?竟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这次又是秘不发丧。”靖梁王的长随品哥道,“长安的消息,也只有几人知道。现在上清皇城九门关闭,里头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我家王爷到底是行伍出身,买通了一个往外运恭桶的太监,才把消息传了出来——除我之外,长安无人得知皇上驾崩的消息,一如往常平静。”

“怎生瞒得住?我朝开国以来,一直奉行十日一朝……”海荣脸黑到了极致,“这么些日子了,该发现了啊!”

“这便是太子的本事了。他封了伊宁宫,见着皇尸的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上清皇城如今只知皇上重病——随后,他以监国太子的名义,改皇上的朱批为蓝批,内阁被他控制了起来。”品哥见他疑惑,便悠悠答道。说毕,他定了一定,又道,“如今,几家王爷都被太子控制了起来,圈禁在上清皇城,甚至死活不知。我束手无策,只得马不停蹄跑来求助大公子!”

珠儿生生愣住了当间,她第一次感觉到身处权力漩涡的恐怖,不管你是贩夫走卒也好,王臣贵族也罢,竟是一样的,一个不小心,便是大祸临头性命不保。

“太子……太子这是要做什么?”海荣想到父亲海正清还身在上清皇城生死不知,冷汗便顺着脖颈往下流,“天下都是他的,皇上驾崩了,他身为监国太子,自然是由他继承大统登极为帝,何必这般大张旗鼓,还要秘不发丧?”

苏兰甄老半天没说话,听见海荣这般言语,不由哼笑有声。海荣听她笑声中颇有嘲弄之意,便是不解发问道:“婆婆笑什么?”

苏兰甄不答,唇间凝结着一丝浑浊朦胧的笑意,缓缓端起茶盏,以盖轻拨开片片纯白的魔力花瓣,慵懒道:“今年的茶一点都不好,全然没有清冽之感!”

海荣品哥听了此话,皆是怒而视之,这么紧张的时刻,你还有心思品茗?武将出身的海荣哪里有那么好的脾气,正要开口训斥,却不想苏兰甄立刻道:“荣哥,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这便想想,秘不发丧,封闭皇城九门的,真若是太子,那你家王爷还有什么生死可说?连你自己都明白,他顺理成章坐天下,何必要大张旗鼓?皇帝驾崩,他坐天下,根基不稳便要杀人夺政,弥散恐怖?何况秘不发丧,皇帝不大殓不入陵安葬,他又怎么登极做皇帝?道理说不通!如今看来,且是有人控制了太子,利用太子,打算篡权夺政,自己坐天下!”

“什么!?”房里的其他三人皆是大为震惊——不过冷静之后,细想却是如此,真若是太子,他新登极,又怎会在自己根基不稳的时候囚禁这几个异性王爷,秘不发丧?苏兰甄的一席话点醒三人,珠儿吃吃道:“太可怕了!”

“会是谁呢?”海荣陷入深思之中,不由喃喃自语,“除了太子,还有谁?没听说其他皇子回长安啊……”海荣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周身一抖,转向品哥,“难不成是远在云州的宁王?”

“不可能。”品哥立即摇头,“皇城传出旨意让我家王爷到上清皇城侍疾,我与我家王爷还一道去了卧云山防线看过宁郡王,他身在卧云山镇守南疆,怎能搞这些阴谋诡计?”

珠儿听了王爷的消息,心中狂跳,关心则乱,竟脱口而出:“你见过王爷了?他怎么样?身子可大好了?”

品哥知道珠儿跟楚彦熙的事,当时在靖梁王府,品哥也眼见得两人情意绵绵。如今见了她的神情,只觉珠儿对楚彦熙用心深沉,爱得真切——即使心中淡薄情感如品哥这样的男人,心中也殷切想着何时能有这样一个伊人儿对自己这般用心用情。品哥心念微动,含笑答道:“宁王爷很好,身子也大好了。卧云山那边没有你想的那么苦……一切,都很好!”品哥本想说王爷有一正一侧两位夫人陪伴着,过得很好,但他不忍珠儿伤心,便未曾提到。

“王爷很好,我便放心了——有两位夫人陪着,王爷不会孤单。”品哥话未提及,珠儿却是想到了,时下虽勉强笑着,但心却在滴血。

苏兰甄冷冷一笑道:“早就说过这世上又要多一个可怜女人!珠儿,你老是挂心着那个不值得你挂心的人干什么?”

珠儿轻叹。

苏兰甄再次哼笑一声,却不再说什么了,转而又冲海荣和品哥道:“你们猜,这次封闭皇城九门,软禁异姓王爷,秘不发丧的人是谁?”

  ☆、第004章 海氏馥心

海荣和品哥一个对视,品哥最先说道:“除却太子,身在长安城的皇子不多,手握实权的皇子更是稀少,目前封了王的只有皇三子康郡王,皇七子裕郡王和咱们宁郡王。康郡王和宁郡王都不在长安,看来只有裕郡王了!”

苏兰甄冷笑着不答,又将目光转向海荣。海荣思忖半晌,却以为是。

“错错!”苏兰甄大声说道,“你们都把目光往皇帝的儿子们上看,恰恰忘了一个人!那个手握实权,背后操控的人!”

珠儿全身一震,忽然想起身在王府的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是啊,他们怎么都忘了这个人?这个人一直身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皇长孙……”珠儿,海荣,还有品哥不约而同,沉吟着。

是啊,除了楚翊瑄,谁能够在上清皇城囚禁各家王爷,秘不发丧,封闭皇城九门呢?也只有他,在皇帝驾崩之后,将所有相干的人全部干掉,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天,若真是这样,父王和子枫兄,可是大大危险了!”海荣再也坐不住了,一跃而起站在当间道,“我这就执了兵符,南下勤王!”

珠儿觉得这样做大大不妥,正要出口阻拦,一侧的苏兰甄忽然说道:“荣哥,你疯了吧?”

海荣怒目回视,苏兰甄却气定神闲地说道,“南下勤王,做起来痛快,你这样做了,无疑是将你父王害死!”

海荣一怔,瓮声瓮气道:“此话怎讲?”

苏兰甄阴郁地说道:“大燮开国以来,一直对异姓王爷们是既用且防,你放眼看看,除了深受宠爱的镇梁王燕飞虎,那个不是被赶去镇守边疆?陈霖隽到了晚年缘何自甘堕落?还不是心灰意冷?朝廷是养着你们,却是更防着你们!你的人一出丹口省,就会被皇长孙定为叛军!哼。陈子枫今年才二十出头,嘴上不长毛的年纪,都能传出消息,其他几个王爷老谋深算。一个个都是些老狐狸,会传不出信儿来?只怕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皆是按兵不动!你父亲就知道你是个这样的脾气,才没有告诉你自己的情况。怕是怕你的兵马一经发动,就会被定为叛军!荣哥啊荣哥,别说你去长安勤王,我看你兵马未动,就会被雍州的七万守军干掉!”

海荣脸色更加难看,浑似被放了气的刺豚,颓然坐回圈椅之中。

“我们已然落了下风。为今之计,只有立时向皇长孙示好,宣誓效忠新皇,才能保住你父海正清的性命!而且,要第一个表明心迹!”苏兰甄冷冷说道。“这个皇长孙不简单,最早在草原做质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简单,一直劝兰夏王干掉他——唉,现在说什么都是迟了。为今之计,你们海家只有效忠于他,才能保住性命。保住荣华富贵!”

海荣品哥皆是不言,珠儿正要说什么,苏兰甄却是又道:“新皇登极,免不得大选秀女。珠儿,你该进宫了。”

虽是一直等着,但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珠儿心里一颤一颤的。她垂着脸。心里甚是难过。她不愿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海荣颔首道:“婆婆所言极是。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我平梁王府得赶着向新皇示好才是!效忠自是一方面,当然,他新登极,根基不会稳。只要我海氏一族向他效忠,替他扫清障碍,不愁荣华富贵!”

苏兰甄懒懒一笑,雍容至极,随之缓缓点头,笑道:“那珠儿的辈分,就定了吧!她今年不到十六岁,比你未出阁的二女儿略小一些,便定为你的三小姐吧!”

说毕,苏兰甄又是一笑:“你海家这下可要成了皇亲国戚,且不说你家长女兰慧早年指婚给皇长孙做侧室,这下又送进去一个三小姐……若其中一个成了贵妃,你家可要越过其他王爷了吧!”

海荣面色一僵,想起父王与楚彦熙北伐极北,得胜归来之后,皇上将自己的大女儿海兰慧指给了楚翊瑄。这下,又要多一个三小姐进宫,若真如苏兰甄所说,兰慧或是珠儿能做了贵妃娘娘,那海家便是荣宠至极!

苏兰甄忽正色道,“依我看,珠儿这个名字,不足以在一众绿头牌中吸引皇帝——若是沾了海氏的名头,也还不够,海珠儿,也着实寻常。”

海荣品哥齐齐将目光投向珠儿,珠儿不由低头脸红,盈盈一双秀目飞舞流萤。

“兰薰桂馥,慧质灵心。”苏兰甄背了双手,踱了几步笑道,“荣哥儿,你女儿兰慧的闺名出自此处。这样吧,珠儿从此唤作‘馥心’便是了。”

珠儿娇躯一震,微微抬起眼眸看着苏兰甄,喃喃道:“海……海馥心?”

是啊,从此以后,草原上的孤女海拉苏珠儿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成了平梁王府的三小姐海馥心!

“海馥心……海馥心……”海荣低吟着这个名字,良久,他忽然笑道,“真有你的,婆婆!”

“海馥心……海氏馥心……”珠儿沉吟着自己的新名字。是啊,从此以后,草原上的孤女海拉苏珠儿不存在了,她是平梁王府的三小姐海馥心!她不愿意,真的不愿意,可她又无可奈何……一直而来她都是这样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哪怕是再认个陌生的男人为父,她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打今儿起,你就是我的三女儿,馥心了。”海荣转脸冲着她颔首微笑,又道,“我这便吩咐管家,让馥心入族谱,便算作正室的女儿。她的衣饰,月例等都与我的儿女无二。新皇登极,免不得大选秀女,我会将馥心报上待选秀女的名册。对了,婆婆,这几日,你要费心训导馥心了。”

“这是自然了。”苏兰甄颔首笑应着,“不过馥心甚是聪明伶俐,只怕是过段日子就会青出于蓝了!”

馥心鼻子酸楚,甚是想要埋头哭泣。她不想再留在这里,这便向诸人告了,硬忍着泪水出门。阿珈正站在不远处候着,见她一脸悲色出门,忙急急上去道:“小姐,您可好么?”

“姑姑……我……”她心下难受再说不出话来。

阿珈见状却没有再问,搀扶她往回走——此刻馥心的眼泪却如她从前的名字“珠儿”一般,一串串滚滚而下,阿珈见了,却不敢开口问,只是小声说天气越发阴冷,皲了脸便不好了。

回到房间,红蕊叶儿见馥心这般模样,皆是心疼。馥心俯身在床,阴惨惨地哀哀哭泣,红蕊叶儿上去劝慰,却因不知实情而不知如何宽慰——不多一会儿,平梁王府传了信儿,馥心乃是海荣在星曜城失散多年的三小姐,已然归报圣上入族谱。

红蕊叶儿大为吃惊,双双转向哭泣的馥心。

管家海平带着一众下人过来行礼叩拜。素衣宝蝶混在红蕊叶儿一侧,也成了三小姐贴身的人。比这些下人高了一辈儿——随后赏赐到了,海家老夫人的赏,海荣的赏,海荣一正二侧三位夫人的赏,馥心的二姐,庶出女儿海素心……一队队的下人抬了礼物过来,叩拜之后便是拍马屁。

馥心是以海家三小姐的身份入了族谱,作为海荣正室的女儿。要知道,海荣的正室夫人虽是端梁王郑乐康的孙女,却是不会生养,十几年来无所出。海荣虽有两个儿子,但府中嫡子嫡女之位一直空虚,如今馥心以正室夫人之女的身份入了平梁王族,可谓身份贵重。王府的人何其势利,一个个都巴结上了,看得叶儿心下含酸,借着馥心不悦为由,把人一个个都赶了出去。

馥心全然顾不及这些,只是想到已然成为海氏女儿,再也不是草原上的孤女海拉苏珠儿了——甚至连父母都不能公认!照这状况,海正清一旦归天,海荣免不得要继承平梁王位,自己如今成了正室之女,已然跟燕琳若的身份不相上下。只可惜馥心念着远方的爱人,并不想入宫为妃……

想到这里,馥心甚是难过!当年不如退而求其次,与晋国世子一道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也好过宫门如海!馥心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怎能这样想?谢大哥深深爱着自己,自己竟能想着利用他逃离苦海!

她何曾爱过谢孤鸿?

只是敬他如若长兄!

她一生所爱除却楚彦熙还有谁?除却风神如玉,才华横溢,心地善良又热情的王爷,她小小一颗芳心再存不下任何人!

馥心再次泪水涟涟,小声抽泣。

“都要进宫当娘娘了,有什么难过的呢?”叶儿忽然冷着脸揶揄道,“三小姐,您现在可是身份贵重的正室之女!明儿一开春,上报为秀女,即便不能进宫当娘娘,也能配个王族子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馥心正伤心垂泪,忽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心下一惊,她快速转过脸看着叶儿,却见她面孔阴郁,一脸妒忌。

“叶儿!你怎么这样说话!”红蕊大为震惊,赶紧让她赔罪。

“罢了。”馥心看着叶儿的神情,却无意跟她置气,懒懒道,“罢了!我乏了,这便睡一会儿吧!”

  ☆、第005章 殿前哭灵

霪雨霏霏打在脸上生疼,云层黄中透白,眼见得长安城这场罕见的连绵大雨已然是强弩之末,没有多少后劲了。楚彦熙呆着脸骑在马上,眼见得朱雀大街通衢两行,人们在清理大雨之后的狼藉,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雪白的丧纸,白布蒙了门间的灯笼——没人意识到这位身着朴素的男子竟是大燮朝的宁郡王!

再回长安,听到浓浓乡音,楚彦熙只觉再世为人,可他无心感慨,只觉得心里痛得要死掉——两个月前,楚彦熙得到密函,说太子楚彦煦病重,让楚彦熙火速回长安密谋大事。楚彦熙这才日夜兼程回到长安,不想走到南越的时候便听说太子楚彦煦一疾而终。楚彦熙星夜兼程,可不想楚凌曦竟猝然驾崩,一纸遗诏竟将皇位传给了皇长孙楚翊瑄。

楚翊瑄君临天下,将正室夫人陈玥汐册为正宫皇后,侧夫人海兰慧为禧妃,最令人咋舌的是,楚翊瑄竟将身边一个名叫沈贞儿的宫女册为皇妃。楚翊瑄还将沈氏册为自古难见的封号“宸妃”,位份仅次于皇贵妃!皇帝极为珍爱宸妃娘娘,还赐了上清皇城里最富丽堂皇的关雎宫给她居住。

这些不在话下,楚翊瑄登极,这些个皇叔自然不能落下,楚彦熙被封为宁亲王,调回长安择日分封。楚彦熙虽然早在皇帝驾崩之前已然动身,回到长安也是大行皇帝五七之后了。他草草将燕琳若柳纤惠送去镇梁王府安歇。沐浴更衣后,带着宁岚言子文急急打算入宫。

拉煤车沿街叫卖,打破这冰冷世界的沉寂,楚彦熙不禁微微叹息,轻声吟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唉,帝王也是一样的啊……”

“王爷说什么?”紧跟在一侧的言子文没听清,便是问道。

楚彦熙又是长叹一口气:“我,我是想起了父皇。英雄一世,战六国,平草原,统一天下……如今。却躺在冰冷的梓宫。人活一世,便是父皇这样的豪杰,却也没甚意趣。子文宁岚,你看这朱雀大街,曾经何其红火,如今照样遍布缟素……你我还沉湎在旷天之哀中,人们照样开市,照样乐呵……”

宁岚听了不知如何安慰楚彦熙,言子文却斟酌着措辞开口道:“王爷您想得多了。朱雀大街以往也是车水马龙人潮涌动。再说,举人们这时间都赶着到长安入闱。这才喧闹了些。”

“是了……新皇登极,免不得要开恩科!只怕这大丧之后,恩旨就要下来了。”楚彦熙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一行人冷冷徐行,路过韩家,楚彦熙正要翻身下马。宁岚却道:“王爷,不急着见韩大人吧?还是赶快进宫面圣才是!”

“面圣?好一个面圣!”楚彦熙又是冷笑,脸上扭矩几乎是吃人的模样。

宁岚知道他得了旨意回长安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本就有意惹事——他跟着楚彦熙十年,早就知道这位爷是个犟种!即便一头撞死在南墙之上也不会回头!他断然不肯臣服自己的侄儿,只怕有意大闹皇城!

宁岚正要劝慰,却见楚彦熙扬鞭打马飞奔向朱雀大街的尽头——正华门。他赶忙敛住心神。与言子文一个对视,也是扬鞭急急追上。两人追上之后,楚彦熙已然在正华门下马,守将尹泰小跑而来,打了个千道:“请王爷安!”随即起身一躬道,“皇上的意思是。想在含嘉宫的暖阁儿见您,然后一道去大行皇帝的灵堂行礼致哀。”

楚彦熙冷笑一声,也不说什么,拔脚便走。宁岚言子文又是一个对视,心中大叫不妙。急匆匆追了上去。只见楚彦熙大步流星过了飞虹桥,直奔稷宫永和殿而去——楚凌曦的梓宫灵堂便设在那里。

楚彦熙急行在珩檐下的长廊,身后的披风因为他快速行走一扇一扇地扇了起来,靴子上的马刺敲击在金砖之上,叮叮当当乱响。那些侍奉的宫女太监络绎经过他身边,慌不迭地冲他行礼。他只挥挥手,随后径直掠过人们,快速地向宫门口前行,就连铆钉似的守在廊下的羽林军们都看得目瞪口呆!他老远便瞧见皇城之中已然是孝衣灵幡白花花的一片,整个稷宫都被白得扎眼的吊丧旗海淹没,楚彦熙忽觉得天地之间混沌苍茫,头在旋转,腹在倒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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