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悄然进门,退下手上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递给馥心:“姐姐可认得此物?”
馥心见了,便是暗自一惊:这串佛珠是贡物,曾经是王爷的贴身之物,后来王爷出征极北,为让燕妃宁妃放心,便将这串小叶紫檀的佛珠留在了燕妃身边。后来王爷出征未归,燕妃不小心磕坏了其中的一枚,以为是凶兆,连夜跑去镇安寺祈福。
见了故物,馥心眼中竟觉有丝温润,她从燕柔嘉手中拿过佛珠手串,轻轻摩挲那枚破损的紫檀珠,叹息道:“大抵,燕妃都与你说了吧?”
燕柔嘉却不知馥心何意,着实是燕琳若知道轻重,并未将馥心的身世和盘端出——只听燕柔嘉淡淡说道:“此番妹妹进宫,一是成全家父,二是成全姑姑的心意。若是得宠,定要想方设法救出姑父。”
“原来是这样呀!这般说,燕妃也做了计较,想着法救王爷嘛!”叶儿一听燕柔嘉进宫来,也是为了帮着燕妃救出王爷,当下喜上眉梢,“多个帮手太好了!”
馥心却是面色一沉。糟糕!燕妃以为将燕柔嘉送进宫来,会帮着救出王爷吗!谁不知这后宫是龙潭虎穴,若是行差踏错,岂不是害了王爷!
馥心忍不住遍身打量着燕柔嘉——只见她一双眼仁自带三分水气,身子柔弱,虽不能说是病柳扶风,也是不胜娇羞——这样的女子,会有多大的力量呢?
正在发愣,门外便传来一声闷叫。
☆、第016章 淑嫔婉茹
这一声惨叫凄厉至极,浑似地狱跑出来的恶鬼,馥心诸人皆是吓了一大跳。
眼见得叶儿吓得面无血色地跑进来,天冷是一方面,惊吓绝对是首因。她面部双唇皆是惨白,小声惊道:“两位小主,外面有个太监打碎了一只淑嫔娘娘赏的玉盏,正被脱了上衣,捆在树上……捆在树上拿烙铁烫呢!”
馥心一听,不免觉得胃中一股翻涌。她抬起头,看见燕柔嘉亦是一副极不舒服的表情,不由觉得一股愤恨,血气不由得往上涌,她强撑起身子要穿鞋出去,红蕊忙拦住:“小主别去,这宫里规矩大,犯错的宫人,主子们打几鞭子烙几个印儿,那是……”红蕊话还没说完,屋外院子里又是一声惨叫。
这下馥心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坐起,强撑着病体掀了门帘而出。只见院子中间的桂树上牢牢捆着一个被扒光了上衣的太监,他身边站着一个羽林军,正握着一只烧得红红的烙铁在他身上按——只听红铁接触皮肉,马上便是滋滋作响,一股股青烟直冒。廊子下站得全是吓得花容失色的淑女。
四下里鸦雀无声,只有一个宫装美女,正由个贴身宫女搀扶着,满脸是幸灾乐祸的解气模样。那美女身材玲珑娇小,生得一双丹凤长眼,芙蓉浅睡一般的明媚脸庞。她身穿一袭绛紫色双蝶飞花的时新宫装,显然是在国丧之后才新裁制的——看宫装仪制分明是合着嫔位。皇帝初登极,宫中嫔妃就那么些,这一位,定然是淑嫔夏婉茹。
“打!再给本宫好好的打!”淑嫔还不解气,抬手指着折磨得几近昏迷的太监,珐琅彩的护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慢着!”馥心不顾红蕊叶儿的阻拦,挺身而出,先是走近淑嫔,双手挽在身侧跪地行礼道。“嫔妾馥心,参见淑嫔娘娘!”
“哟,可不敢!”淑嫔见了馥心,没半点好脸。狠狠剜了她一眼冷笑道,“这不是才入宫的海淑女嘛!汉朝的后宫有飞燕合德,打今儿呀,咱们大燮后宫,可要有兰慧馥心了!”
淑嫔没叫馥心起来,馥心便只能保持着姿势跪在地上。馥心听了淑嫔的话,心道这女人还真是牙尖嘴利,一句话便要置自己于死地,想那飞燕合德是何等人物,天底下一等一的祸水。淑嫔把自己和姐姐比作飞燕合德。岂不是说自己姐妹俩也是祸水?
馥心仰脸一笑,语气却甚为恭敬:“淑嫔娘娘将嫔妾姐妹比作飞燕姐妹,岂不是说圣上是汉成帝那种昏君么?”
淑嫔万万没想到馥心这般以退为进,森然一笑道:“馥心妹妹这张小嘴儿呀,真是厉害!本宫是觉得禧妃姐姐跟妹妹都是天仙一般的美貌。是姐妹又同伺候皇上——可不是飞燕姐妹嘛!哎呀,妹妹,地上凉,快起来!”说着,伸出双手将馥心扶起,又是笑道,“听说妹妹病了?可曾好一些了?是不是在宫里住的不习惯?”言语已然变得十分关切。叫人听了甚至会有种长姐的错愕。
馥心屈膝道:“多谢娘娘关怀!”
“来来,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小主还病着,扶你们小主回去休息!”淑嫔并不愿与馥心正面冲突,一者,今儿围观的淑女甚多。自己乃是嫔位,若与一个刚入宫的寻常秀女斗气,且是失了身份,听说这拨儿淑女里头母家身份贵胄的还不少,若飘进皇帝耳朵里。难免对自己不利;二者,毕竟这海馥心的姐姐乃是禧妃海兰慧,一个小小淑女她当然不放在眼里,但妃位的海兰慧便不同了,她本就是侧室出身,于情分于地位于都比她小小夏婉茹强许多。
淑嫔此话一出,红蕊叶儿如聆仙乐,赶紧小跑过去打算连推带搀把馥心弄回房间,不想馥心的身子如一尊铁制的观音,推都推不动。
“淑嫔娘娘,请您做主,赦了这位公公吧!”馥心左右手各自抚开红蕊叶儿的手,又是上前一步,屈膝跪地道,“娘娘,馥心也是为您考虑!可否借移尊步说话?”
淑嫔不解其理,见她说得郑重,转而道:“起来说话。”
馥心凑近淑嫔,小声道:“娘娘,跟您实话说了吧,这群淑女中,有个可是当朝大儒付凝辉的女儿。您不会不知付凝辉吧?这位淑女若是将今日之事说给父亲听,再传到皇上耳朵里……那会怎么样呢?您想想毁了您贤德淑娴的名头是小,闹得淑女院不宁,那可是一款大罪!”
淑嫔一惊,心里刹那间寒了一半,她不明白馥心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一席话——阖宫尽知她夏婉茹是宸妃举荐入宫,分明跟禧妃不睦,可这海馥心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难不成只是为了救这么一个从未谋面的小太监?还是……还是这太监跟她海馥心或是海兰慧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内应?
多疑的淑嫔秀眉一挑,迟疑地看着馥心。可她转念一想,这太监身份特殊,不大可能是海兰慧的人——今儿当着这群淑女打他,仅是为了服众立威,免得将来这些个淑女一个个上蹬鼻子上脸,大抵也是宸妃娘娘的旨意。
她懒懒一笑,却是一个颔首。身侧的心腹宫女柚萝一个屈膝,便冲那负责行刑的羽林军一个仰手。
眼见那小太监被解开绳索,竟是面部表情浑然一松,竟已昏倒在地。
“送去好好养着吧!待手脚利索前,应卯即可,不必到本宫面前伺候了!省得毛手毛脚,再惹本宫生气!”淑嫔语气严厉,叫人把他拖下。
馥心见他一条命算是留住了,心中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淑嫔不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去了。一众淑女忙屈身下拜齐齐喊道:“恭送淑嫔娘娘!”馥心礼毕,却已冷得浑身发抖,红蕊见了,忙搀着她回房休息。燕柔嘉已不知去了哪里,想必是回去了。
“小主,您何必要救那个小太监?他摔了主子的东西,挨打受罚是应该的,您若为他求情,岂不是得罪淑嫔嘛!”红蕊一颗心终究是落了地,可依旧还在扑扑乱跳,“您何必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得罪淑嫔呢!”
“我也不知道,就算是我脑袋发昏吧!”馥心一笑,明媚如午后阳光,只是小脸煞白,眉眼甚是虚弱无力。
红蕊拿她没办法,冲叶儿道:“粥拿来了吗?”
“刚去热了,小主还没吃,又凉了,我再去热吧!”叶儿倒是比从前精心了许多,端着放了清粥小菜的托盘小跑出门。
馥心见她的样子,略是笑道:“姐姐的话,倒是灵得很,叶儿不再嫉恨我了呢!”
“大抵,大抵都是为了王爷吧!”红蕊轻轻叹息。忽想起身在宗人府受罪的王爷,忍不住竟是一阵心痛,于情于理,她对楚彦熙的感情应是淡漠,却不曾想,想起风神如玉的王爷,她还是有几分心痛。连她自己也是莫名。
“姐姐,你还是很喜欢王爷吗?”馥心轻声发问。
“我以为我不喜欢他了,可现在,现在我自己也说不清了。”红蕊含笑摇头,很是光明磊落地答道。她转而又道,“以后,便不要再喊我姐姐了,您是小主,贵体千金,飞黄腾达即在眼前,若是喊一个宫女为姐姐,只怕会无故遭了横祸。还是改了称呼吧!”
馥心不语,便是应了下来。不过一会儿,叶儿端着热腾腾的清粥,两道可口小菜,一小碟兑了牛乳的糕点回来了。馥心没什么胃口,但在红蕊的劝慰之下还是勉强吃了几口粥,便是睡下了。
次日一早,御医看过馥心,还是说静静调养,又留了一包药给她。馥心病情减弱,但依旧昏昏沉沉,一整日都睡在床上。燕柔嘉最早过来看过,轻着嗓子叮嘱了几句便离去了。白晓媛和付羽瑶午后过来,馥心起不来床,两人关切地询问,也只能以“嗯嗯”之声回应。
“馥心姐姐,今儿早来了个姑姑训教规矩呢!教了好些规矩,烦的很呢!”白晓媛叽叽咯咯的声音顿时令死气沉沉的病房有了几分生气,“譬如呀,侍寝的时候在什么地方躺下,要说什么话,都有好多规矩!我在想呀,要是弄错了,可怎么办呢!”
“真是没羞,侍寝的事,也要拿来说嘛!亏得你是大家闺秀!”付羽瑶绵里藏针,伸出一只白净细嫩的手指点点白晓媛的额头,“叫你阿爹知道了,肯定拿板子打你!”
“胡说,我阿爹疼我的很,才舍不得打我呢!倒是我哥哥,从小挨过不少板子!”白晓媛真是心思淳善,竟脱口把自己家的事都说了出来,“你们不知道,我阿爹多厉害!”
付羽瑶赶紧给大家介绍:“咱们白娘娘的母家,可是曾经太子爷的家将,棋盘海上征剿海盗倭寇的大将军白墨轩!厉害的很呢!你们可千万不要招惹我们白娘娘,否则呀,否则拿大板子打你们的屁股!”
☆、第017章 心生芥蒂
一席话说毕,付羽瑶憋不出了,噗嗤一声大笑起来,饶得是馥心身子不爽,也是笑得泪眼汪汪——白晓媛听她口吻中带着愚弄,佯作发怒道:“好你个羽瑶姐姐,竟然耍我!好嘛,姐姐我也不要了,看我今天先拿打板子打你屁股!”
两人正在大笑打闹,馥心摇头浅笑,正在此时,馥心内心深处忽然咯噔一声响!
白晓媛的父亲,是棋盘海上征剿海盗倭寇的大将军白墨轩!?哎呀!听说,如今白墨轩位及殿帅府太尉一职,执掌天下军马,军中地位无人能出其右。
她脸色一沉,进宫之前她听海荣说了,这次楚翊瑄能够顺利登极,都是这个白墨轩的功劳!听说那白墨轩下手极恨,在先帝的灵堂之上便将王爷的十哥楚彦烈捅了个透心凉!这等战场骁将,做事如此绝,会有一个性子如此温良淳厚的女儿吗?
馥心只知白晓媛面子上如若初子一般,谁知她心思呢!正迟疑着,付羽瑶被白晓媛抓到,一手伸到臂弯下面用力呵痒,直到她连连告饶:“哎呀,哎呀白娘娘!嫔妾错了!再也不敢了!不要了……”一面咯咯娇笑着,一面蹙着秀眉求饶。
“好了!不要闹了!叫姑姑听见了,成何体统嘛!”馥心替付羽瑶求情道,“羽瑶姐姐不过也是随口一说而已,白姐姐就饶了她吧!”
“姐姐?或许我还没你大呢!你属什么的?”白晓媛终究还是放过了付羽瑶,见馥心脸上有了几分血色,歪头笑道,“我属兔!”
馥心愕然。糟糕!自己一个兰夏人,怎么知道华族的十二属相?她倒是略听过一些,只是全然分不清属相大小,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属什么!从没人跟自己说过。
见馥心面色一沉,付羽瑶略是微微惊诧,心道不过是问一个属相。何必变色成如此?正忖着,红蕊忙插口笑道:“回白小主的话,我家小主属龙,比您小一岁——这姐姐嘛。您是当定了。”
“是嘛!馥心属龙哦!生日那一天呢?我会一点批八字。你们要不要试试?”白晓媛来了兴致,非要坐下来给她们看八字。馥心推脱不过,说了自己生日是九月二十九。白晓媛还真的要了纸笔来算,一会儿便是笑道:“馥心妹妹的命很好呢!将来一定能成贵妃!”
“……”馥心脸又是一僵,苦笑一声道,“好嘛,光从八字便能看出一个人能不能成贵妃吗?你来给付姐姐看过,看看付姐姐能不能当贵妃啦!”
付羽瑶连连摆手推脱,终是扭不过二人,只得红了脸报了八字。白晓媛还是那一路说辞,说付羽瑶也是命好,肯定能当贵妃。
“不灵吧!怎么人人能当贵妃的!”叶儿见状,不由嗤之以鼻冷笑道,“若人人能做贵妃。宫里还要那么多等级干什么呢!干脆一进宫,便做贵妃,这儿便改叫贵妃院算了!”
“叶儿!”红蕊扯她手。
早在宁王府,叶儿便不把任何主子放在眼里,在二房伺候宁妃,也从不把宁妃视为正主儿,一直没大没小惯了;后来跟着馥心。也从不把馥心当做主子看待——直到现在进了宫,叶儿也不把淑女院里的任何人当一回事。
馥心容她惯了,万万没想到叶儿竟敢调侃新晋的小主,且不用说这两个小主身份贵重,一个是皇帝老师的女儿,一个是当朝元帅的女儿。便是个普通出身的女子,如今进了宫,被封为淑女,以“目无尊主”的名义打死一个宫女,实在是稀松平常。馥心见付羽瑶白晓媛还没回过神。急急下地道歉,忙道:“两位姐姐息怒!馥心训教无方,叶儿着实失礼了!求两位姐姐肚里容船,就恕了叶儿之罪!”
白晓媛天生的霁月胸怀,当下便含笑摇头,连声说:“罢了罢了。妹妹,你身子不爽,就不要下床了!”
只是付羽瑶眼神阴晴不定,良久才意味深长道:“妹妹待叶儿真是情同姐妹呢!只是,一味这样护着她好嘛?今儿她敢玩笑小主,明日万一在皇上面前放浪嬉笑,坑了自己不说,不是累得妹妹要一齐遭殃吗?”
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叫人听了忍不住心底颤颤,红蕊赶忙拉扯着叶儿一道跪倒道:“小主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说着,拉着叶儿一道叩头,叶儿虽极不情愿,还是阴着脸叩拜下去。
“姐姐所言极是,妹妹私底下一定严加管教!”馥心说着,便被一阵咳嗽打断了,白晓媛见状,忙道:“馥心妹妹大概是倦了,羽瑶姐姐,咱们还是告辞了吧!”
付羽瑶觉得再呆着也没趣,索性点了点头,跟白晓媛一起别过馥心,退出了房间。
两人刚走,叶儿便小声啐道:“不过是两个小小淑女,摆什么谱?欺负我没见过正经主子吗?”
她话刚说完,馥心又惊又怒,半撑起身子举起粉拳狠狠在叶儿肩上打去!虽是病着,这一下依旧带着劲儿,叶儿猝不及防,几乎摔倒在地。她吃惊地回望着馥心,见对方脸上充盈着狠狠的愤怒,才知道馥心这下真的气急了,忙怏怏道:“我说的是实话!”
馥心定在那里看着她,脸色渐渐苍白,眼中的神色却逐渐明亮了起来,她忽然冷笑起来,说道:“叶儿!我本以为带你进宫是件好事,毕竟你也深爱着王爷,你也是个聪明人,不会到处惹事生非,会帮着我一齐救出王爷,谁曾想,你竟是这样一个愚昧无知之人!与其留在我身边只是闯祸,不如早点放出宫去吧!”
叶儿大为震惊,这才意识到馥心这次可是气大了,竟要把自己赶走!她定了定神,勉力笑着:“小主……小主是要把叶儿赶出宫去嘛?可……可叶儿离开小主,便是没活路了!”
“你这么聪明能干,会自己找不到活路吗?”馥心又是森森冷笑,又道,“宫外你不是有个娘吗?回乡去寻她吧!我这便报予了皇后娘娘,把叶主子送出宫去!”
红蕊怎会不懂馥心的心思?她装得这般冷面冷心,言辞狠戾,并不是存心与叶儿置气,而是觉得以叶儿的性子,留在宫里怕是害了她自己,不如早早放出宫去,回去家乡跟娘亲一起过平安日子!
叶儿却不懂馥心的心思,听她真的要赶自己走,不免慌了神,急忙小跑至馥心病榻之前,跪地哭道:“小主!小主!叶儿知错了!求小主不要赶叶儿走!叶儿还巴望着伺候着小主做贵妃娘娘,一起救出王爷!”
馥心见她这样,心又软了,正想举手扶她,却强忍着心疼收回手,再憋出一副阴郁冰冷地模样,狠狠道:“你这样,我怎么敢留你在身边?”
“姐姐,红蕊姐姐!”叶儿又哭向红蕊,拉扯她的裙角,泪如雨下,“姐姐,求你帮着叶儿说话!让小主不要赶叶儿走,好不好?姐姐,求求你,求求你!”
大抵是姐妹一场,红蕊见叶儿哭得挚意,还是迟疑道:“小主……奴婢看叶儿也知道错了!不如……不如这次恕了她,以儆效尤吧!”
馥心本就有心下不为例,听了红蕊的劝,长长叹气,借坡下驴道:“好吧,有红蕊求情,这次便饶了你!下次若再要惹事,我只好把你交给皇后娘娘处置,这宫里,断然不是没规没距的地方!今儿是两位小主性子爽朗,饶过了你,若是那个淑嫔娘娘,只怕咱们的骨头都要拿去敲鼓了!你起来吧!”
叶儿听了这话,才戚戚地忍住哭泣,从地上缓缓站起。只是垂下的眼睑中,神色已然变得冷厉,隐约有刀兵的肃杀之意。
“内务府送来的东西里,有两颗珍珠成色还不错,我叫红蕊拿去打一副蝶恋花的簪子,回头工匠们送回来,叶儿拿去戴吧!叶儿,你不是最喜欢蝶恋花样吗?”馥心淡淡说道,“只是一样,不许拿去显摆,也不许扮得太招摇,懂了吗?”她不想伤了姐妹和气,决定用些实惠笼络叶儿。
“懂了!多谢小主的赏赐!”叶儿垂着头,看不出是喜是忧。
红蕊见她这副模样,已知两人心中生了芥蒂,赶忙道:“叶儿,你去看看小主的药熬好了没,司炉的那小宫女嫩模嫩样的,别再把小主的药熬得焦了,那便吃不得了!”
“我这就去!”说着,叶儿一个屈膝,也不看两人的模样,小跑着出了门。
“唉!我该拿她怎么办呢?”馥心长长地叹息,靠在身后的锦垫之上,懒懒道,“府里的姐妹情谊还在,总不能让我真的报了皇后娘娘吧?冲撞小主,只怕最次也要被打入掖庭局做苦!好在今日是白晓媛和付羽瑶,换做其他妃嫔,叶儿的命便在顷刻了!”
她又想起一件事,悲笑着:“叶儿在宫外还有个娘亲,还不如真的把她放出宫去,跟娘亲团聚,过太平日子不好嘛?不像我,孤苦伶仃惯了,有个姐姐,还远在云州!唉!唉!”正叹着,眼中隐约又有了朦胧莹润之意。
☆、第018章 承乾宫变
“小主也不必一味护着她,瞧叶儿适才的模样,她有一丝一毫感恩戴德,知恩悔改的样子吗?”红蕊再好脾气,这次也忍不住发了脾气,“别提宸妃了,再有下次犯到淑嫔元婕妤或是其他小主那里,她自己丢了小命算她果报,累及小主便太罪过了!”
馥心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想一门追究下去了,微微一叹道:“我明白的。唉,谁让姐妹的情谊还在呢?以后,多让她醒着点神,多提点她几句便是了。”
“小主,红蕊今天说错了话,只怕将来会害了叶儿!”红蕊忽然想起一件事,叹息说道,“小主,今儿我与叶儿说了宸妃的事。只怕……只怕……”红蕊忽不说下去了。
馥心没明白她的意思,还想继续追问,却见叶儿端着药推门进来了,两人同时换了一副笑容。
“小主,我已经把药吹凉了,您快些喝了吧!”叶儿一边端着药走过来,一边对馥心说道,“闻着有一股清苦的味道,大概御医给下了些去火药吧!”
说话中间馥心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她道了句乏,摊开被子又睡下。
一连多日,馥心只是养病。淑女院的掌事嬷嬷越发觉得馥心无用,从最初的讨好也渐渐变为了漫不经心,近几日带了些恼怒。见了红蕊叶儿竟也有了不耐烦。
大抵最初以为馥心是禧妃的妹妹,想着姐姐位份高,妹妹也不会太差——而后来这嬷嬷看着馥心一日病重一日,终日下不来床,竟连训教也受不得,只怕还是会被赶出宫去。于是伺候着也不再精心着意。
十日训教过去,皇后娘娘下了旨意,翌日一早前去承乾宫听训。此间还有二十名淑女不合规矩,报了帝后。赶出了上清皇城。馥心虽一日未曾受教竟也留了下来,白晓媛付羽瑶燕柔嘉以及慕容雪瑗等十三名淑女奉了皇后懿旨,次日一早前去承乾宫听皇后训教。
在平梁王府的时候,馥心早就听苏兰甄说过。进宫十日之后,就该面见皇后,听皇后的训教,然后再见过一众先进宫的后妃,才能算是宫中正式的小主。便与后宫诸位后妃一样,由皇帝翻绿头牌决定由谁侍寝。
这算是头一回面见皇后,诸人皆是十分紧张慌乱。次日一早,白晓媛披着一条斗篷便跑进馥心房间,说自己不会打扮,陪嫁的俩丫头也跟着跑进来。脸上挂着焦虑:“小主,您别乱跑呀!”
“馥心妹妹,我乱的很,不知道该怎么穿呀!”白晓媛撅嘴道,“不像你。长得这么美,穿什么都好看!我适才换了件牙白的,她们说太素了些,这不又拿了件妃色的……你看好不好?”
馥心今日勉力起了床,由红蕊叶儿帮着梳洗,见白晓媛一脸慌张,笑道:“姐姐不必焦虑。我看,姐姐肤色白净细腻,粉面桃花如若新出之荷,若是穿一袭玉色衣衫,肯定夺目!”
“好,那我听你的啦!”说完。白晓媛嘻嘻一笑,带着两个丫头跑了出去。
“白小主倒真是不客气!”叶儿冲着对方的背影,翻了一眼,刚想骂几句,却看到红蕊凌厉如电的眼神。马上不说话了,她手执桃木梳将馥心的头发梳得水一般顺滑,浅笑道,“咱们这可是第一次见皇后跟后妃呢!一定要穿戴好了,把其他十四个淑女全都比下去!”
“师父去通州做的那些衣服都尽数带进宫来了吧?有一身流彩暗花的茜色云锦宫装,我看就不错,拿来我穿上。”在平梁王府的时候,苏兰甄细细教过馥心穿戴打扮,这下终究是派上了用场。随后她吩咐道,“红蕊,梳百合髻。”说着,她从妆奁中拿出胭脂水粉和描眉的青黛,神色倦怠道,“叶儿,妆化得浓一些,莫让人瞧出我的病容。”
“唉,知道了!”叶儿点头,麻利地拿起胭脂替馥心上妆。
馥心拿起一只攒金的菊花簪,摇了摇头,又放下,又拿起一枚双翅鸢尾的珠钗,又摇了摇头。最终选了一支金丝嵌白玉的花穗钗戴在头上。馥心站起身,转了两圈,觉得自己的打扮着实能够抿于大众,便点头含笑。心说,自己本就是禧妃的妹妹,若扮得太过妖艳,岂不是坐实了“飞燕合德”的名头?
听得宫外有太监宣旨,众淑女忙敛容出门叩拜接旨——原是慈宁宫两宫太后传来懿旨,大抵说身子不爽,就不见众淑女了,每人赏了一匹贡缎了事。皇帝年轻,除却两宫太后,还有两宫太皇太后,只是听说其中一位主子近来重病,怕是性命就在眼前。
馥心跪在地上,身边是付羽瑶和白晓媛,燕柔嘉和慕容雪瑗跪在最前面。眼见一乘乘宫轿将小主们载出淑女院,各自的宫女丫头不得跟着,只得在淑女院留守。
馥心倒是不大紧张,但想起宸妃和淑嫔,心里还是多了一份忐忑。忍不住捏过给香薰过的手帕在手中来回轻转。
不知过了多久,便听见轿子外有个尖细的嗓音高声道:“承乾宫到,众淑女下轿!”紧接着轿帘被一个太监挑起,另有宫女扶着馥心下了轿。
只见承乾宫十分气派,还未进去,便看到内外皆有龙凤彩画,装饰格外富丽——一股股的梅香暗自飘来,让人格外神清气爽。
十三位淑女打扮一新,在宫外敛容列队,由一名内监领着由侧门而入。绕过正殿前的一道宽敞月台,便来到正殿门前——左右皆是新移过来的红梅花,正傲霜开放,花气袭人,令闻之欲醉。
那内监挑帘进了,只见殿内奉着观世音菩萨,沉水盘香还在燃烧,殿内满是浓郁的味道。只见皇后陈玥汐端坐在宝座之上,左右两侧按着位份坐着宸妃沈贞儿,禧妃海兰慧(说来好笑,馥心这是第一次见她“长姊”),淑嫔夏婉茹,以及元婕妤常雪晴——常雪晴大约二十上下,容貌平平绝非国色,只是一双眼瞳十分清丽动人,活似一双母鹿的眼睛楚楚动人。
众淑女忙跪地行礼,高呼道:“皇后娘娘万安!”
陈玥汐一袭朱红色缕金丝的牡丹花纹的南越锦宫装,头戴凤凰飞羽嵌七宝的金步摇,由烛光一照,闪耀着繁迷晃眼的皇家之气。只见她雍容一笑,平抬起一手道:“妹妹们起身吧!”
正待诸人起身,皇后笑道:“今儿就算是正式入宫了!以后,定然要和睦相处,不得生出争风吃醋之事,后宫首要,在于绵延皇嗣,为我大燮繁育后人——凡事且以安静宁和为重!”
众淑女纷纷答是,又行了叩拜大礼,皇后含笑点头受了礼,吩咐身侧的掌事太监赵万如赏赐。
赵万如退后一步,夹着拂尘不再说话;皇后下座第一位是宸妃沈贞儿——只见她今日穿着一袭品红衣裙,裙上花样,是用细如牛毛的金丝绣成的芙蓉花,刺绣之处还缀了上百枚细碎珍珠,与丝线相映成辉,一片灿烂颜色,十分夺目。
众人裣衽下拜,各自低头不语。忽听宸妃冷笑道:“妹妹们不必多礼了,本宫一介宫女出身,怎么敢受你等贵女出身的叩拜呢?我看,今日之礼,便免了吧!以后,想再行礼,去我关雎宫请安的时候再拜,也不迟!”
皇后脸色略是僵硬,勉强笑道:“宸妃妹妹这是说的哪门子话?什么宫女出身,什么受不得礼?妹妹你现在可是大将军沈诃的妹妹,出身怎么会低?”
“哟,这就不敢当了!”宸妃仪态万千,如同闲然笑语一般道,“正是这话呢!我自己倒是忘了,总惦记着自己是姐姐的使唤丫头,万万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呢!可是,皇上隆恩,降了旨意抬举了哥哥,却总有些小模小样的让本宫醒着神儿,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说是不是呢?景美兰小主?”她忽然转向十三名跪在地上的淑女中的一位厉声道,“景美兰!”
给点到名的淑女约莫十四五岁,穿一件藕色轻罗百合裙。适才宸妃才一开口,她便吓破了胆似的抖成了一团。后来听宸妃高声唤她的名,吓得已瘫在地上,忽又勉力跪好,颤声道:“嫔妾在!娘娘……娘娘,饶命!”
“哟,饶命?”宸妃咬牙冷笑,冷冷盯着在地上浑身发抖的景美兰,“不是前几日,你跟秀娘秀和说起本宫的出身,还笑得开心吗?今儿怎么不再笑一个了?”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众淑女已然全身起栗,虽不曾牵扯其中,也给吓得一个个花容失色。馥心侧目,景美兰已然吓得魂不附体,随时都有可能昏了过去——这淑女乱嚼舌根虽不足怜惜,可让馥心不安的是,小小一句话都能传进宸妃的耳朵里,只怕淑女院遍是宸妃的眼线——以后说话办事,一定要小心了!
“本宫还是喜欢你笑呢!”宸妃咯咯娇笑着,温柔华美的脸上遍布妩媚和诱惑,“既然你现在笑不出来,本宫便叫徐公公赏你笑吧!”说着,她转身冲身后手执拂尘的内监道:
“来啊,带去掖庭局,赏她‘开口笑’!”
☆、第019章 晓媛侍寝
众人一下子冷到了极致!谁人不知宫中酷刑“开口笑”?此刑是以一根木棍撑入人口之中,自咽喉起码塞至胃,一时不得便死,苦楚难当——到了前朝梁静帝年间,行刑的宫人还会在木棍上浇肉汁,这样体内吸收肉汁,人便不会死,最终木棍会跟内脏生长为一体,最后拉扯木棍,整个内脏会从口中脱出,死状甚惨。
那个名为景美兰的淑女瘫倒在地,吓得已然昏厥过去,只听宸妃阴笑一声,冷喝道:“还在等什么!速将她给我带下去行刑!”
“妹妹!何必这样?”皇后定了定神,勉力笑着替景美兰求情道,“景妹妹不过是失言,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何必施以酷刑?再者景妹妹到底也算是皇上的嫔妃,这样是不是?”
宸妃不等皇后说完,立时笑道:“皇后娘娘果真慈心,果真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呢!只是这宫中单单只靠菩萨心肠如何能治理后宫呢?到底皇上明白娘娘的性子,这才晓谕阖宫上下,让妹妹协理!”宸妃的嗓音甜腻到了极点,她缓缓转过脸,看着还在地上跪着的一众淑女,忽噗嗤一笑,“天儿这般冷,凭空让妹妹们跪了这么久,倒是本宫忘记了!快起来吧!真是对不住了!”
淑女们不敢应答,一个个敛容答道:不敢!心里打鼓如小鹿蹦跳。慕容雪瑗一个没站稳,竟跌坐在地,红着脸老半天才勉强站稳。
“昨个儿皇上宿在嫔妾处,还说有位妹妹是白帅的女儿,不知是哪一个?”宸妃下首的淑嫔忽然说道。
接着,禧妃海兰慧下首的元婕妤常雪晴也笑道:“禧妃娘娘的妹妹又是哪一位?听说那位妹妹倾城荣光,连咱们皇上都忍不住从春风如意阁上下来一观妹妹的颜色呢!”
馥心听了,恨不能从地上抓一把灰土抹在脸上,免得她们再说什么绝色倾城之类的话语,偏偏这承乾宫华彩万千。别不用说地上的灰了——木色的硬砖擦得光可鉴人,去哪里找土呀?馥心不免觉得自己好笑,却还是跟白晓媛一同出列福身应着自己的名字,并冲皇后和几位嫔妃行礼。
宸妃懒懒扫了一眼两人。哼笑一声不再说话了。淑嫔认得馥心,早就觉得她并非传言中那般绝色荣光,也没有说什么。常雪晴却是笑道:“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生素净呢!只是这花团锦簇之间,更显妹妹清丽万分!虽不曾在皇上那里听过妹妹的美貌,今儿一见,还真觉传言不虚,这般颠倒众生,其余十一个淑女一比呀,皆是庸脂俗粉了!”
一席话说完,除却白晓媛付羽瑶燕柔嘉。其余淑女们皆是眼中冒了火星,偷偷侧目馥心。馥心忖说这元婕妤简直是要害死我啊!我本就是以禧妃妹妹,平梁王女儿的身份入宫,本就颇得忌讳。那日选秀,不知那个讨人厌的皇帝抽了什么风。跑下阁子看自己,虽然没认出来,却也让她大大出名。现在这常雪晴说自己艳冠群芳,存心想把自己害死呐!要知道,女人的嫉妒心可比刀子厉害多了。
馥心听罢,忙屈膝一礼答道:“婕妤姐姐太过抬举馥心了,说到美貌。宸妃娘娘且是叫人一见倾心呢!要说馥心颠倒众生,可叫宸妃娘娘置于何地?”
元婕妤听罢,便是一怔,不免朝宸妃瞥去,却见她凌厉目光如电,忙道:“娘娘!嫔妾……嫔妾无心……”
“罢了。都是姐妹,一句两句说错了,不打紧。”宸妃看出元婕妤的紧张,便不再多说了。
良久不说话的禧妃海兰慧忽然哼了一声,眼神逼进一步道:“宸妃姐姐真是好性情。若刚才对那位说错话的景淑女也这般大度,便好了!”
眼见得两位身份贵重的后妃瞪起眼睛,皇后忙问身侧的内监赵万如道:“太皇太后那里有懿旨召见小主们吗?”
赵万如附身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太皇太后晨起时便说身子不爽,便不见诸位小主了,赏赐已然到了淑女院。太皇太后只是说,叫诸位小主和和气气,宁静致远,凡事且是忍让,后宫静好安宁为尚。”
“谨遵太皇太后慈谕!”众淑女听罢,皆是躬身行礼回应。
“时候不早了,本宫还得去准备圣母皇太后镇咳丸药,妹妹各自回去歇着吧!”皇后多少带着些不悦起身离去,几个宫女战战兢兢地簇拥她而去,余下的几个妃嫔冷冷对视之后,起身离去。
十二个淑女跪地齐声送出这几个位份高的嫔妃,一个个才长吁一口气,悄然退出了承乾宫,还是由暖轿抬回淑女院。
馥心脸色苍白,刚下轿就软得差点摔倒。白晓媛见了,急急跑过去搀扶馥心,付羽瑶刚下轿看见此景,也跑过来搀扶馥心。
“妹妹,手怎生这样凉?定是吹了冷风,身子不大舒爽了!”付羽瑶忙招呼出门迎接的红蕊叶儿,“红蕊叶儿,快来扶你家小主,定是吹了冷风,身子受不住了!”
红蕊急着跑来,付羽瑶手中接过馥心,跟着白晓媛一起把馥心扶上床躺下,赶紧让叶儿去给馥心温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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