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臧宓对玉面郎君赞不绝口,刘镇便有些沉默寡言,仍去拔步床边将被褥铺好,而后提了只小火炉进来生火温水。
等水热的功夫,闲坐无聊,刘镇难得扭捏了一下,取出柄匕首来,递给臧宓:“我明日仍想出门去探听些风声,需得乔装改扮。屋里也没镜子,你来替我剃须。”
臧宓接过匕首,有些手足无措。裁缝的剪子绣花的针她摸得多了,却从未给人剃过胡须。
“这匕首瞧着十分锋利,若我不小心手抖,划破你的脸……”
“有甚大不了的?我看你裁衣都不用尺,利落得眼睛都不眨,这点小事又岂能难倒你?”
臧宓仍旧没底气。裁衣是练习过多遍,熟能生巧罢了。但布裁错了,损失有限,若刀下错了,有个万一……
只是刘镇十分坚持,又说下刀只要轻,掌握对角度,这事轻而易举。臧宓无奈,只好壮着胆子接了刀,领了这份差事。
刘镇将油灯挪得近些,又将一只圆凳放倒,坐在臧宓跟前,仰起了脸。
臧宓垂目,无意间与他视线相接,恰见他直直望进她眼里,心跳不由漏了一拍,慌忙转开视线,克制住心头那股难熬的骚动,平息心绪。
臧宓转身在油灯上将刀刃燎了燎,掩饰心中的异样之感,与刘镇解释道:“这样即便割破点浅的伤口也无碍。”
只是迟早这刀刃要燎好,臧宓也不得不再转身,倾身靠近他,为他剃须洁面。
锋锐的刀刃贴着他的脸颊,钝钝的须发断裂声沉闷,臧宓秉着呼吸,瞪大一双幼鹿般明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刘镇的脸。生怕一个不小心,手抖了划破他的面颊,因为紧张,倒出了一手心的汗。
因为角度的关系,刘镇抬目望着臧宓近在咫尺的面庞。
朦胧的灯光为她柔白细腻的面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浓得好似墨染,鼻梁秀挺,唇瓣如花,诱着人想凑得更近,将她一双唇含在嘴里,细细碾吮……
那样的画面突然涌入脑中,刘镇忽而有些不自在起来,不自觉偏开头,转移视线。
臧宓正为他剃须,被他冷不防偏头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他脸颊,嗔道:“别乱动,这刀子没长眼睛,破了相你别赖我……”
语气轻软,随着她喃喃的说话声,吐气如兰,轻轻扑在他面颊上。
刘镇额角的青筋忽而迸起,双手用力扣着自己的一双长腿。小火炉上的铜壶忽而发出噗噗的气声,水壶里的水已烧得滚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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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梦乡
“你将胡须剃干净,仔细收拾收拾,勉强也能见人……”
臧宓并不愿太夸赞他的相貌,怕引起什么误解。但有一说一,刘镇剃去浓密的胡须,整张脸的轮廓显出来,眉目英朗,沉稳冷峻,英姿勃发又隐隐有股威严之势,与先前落拓的模样判若两人。
只是刘镇无心听她说什么,臧宓才收了手,待要仔细查看他脸上可还有遗漏之处,刘镇已一个箭步起身,火烧眉毛一般,去将小火炉上的水壶提下来,又提了炉子出去。
他未提灯出去,今夜又不见月色,四下里一团漆黑。臧宓不知他在外头摸索什么,直等了许久,刘镇才端了半盆冷水进来,兑了水给臧宓梳洗。
臧宓此时有些内急,方才趁他出去的功夫,仔细查看了一番室内,却并未见着恭桶。这样羞怯之事,要开口当面问他,臧宓深觉有些难以启齿。但偏又忍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再问他:“附近可有溷厕?”
刘镇亦颇不自在,挠挠头道:“巷尾有一间,但深更半夜,出门又不便。屋后有只恭桶,我扶你过去。”
臧宓强装镇定,本想着坐这一时,身体似乎渐渐恢复过来,撑着矮几慢慢站起,才走两步又觉力不从心,倦怠得筋骨都好似被抽了,只得将手肘倚着刘镇,在他搀扶下,一步步摸黑往屋后去。
因见她仍十分虚弱,刘镇将她带到恭桶前,也不敢走远,“我就站在拐角处,若你好了,便叫我一声。”
臧宓点点头,又反应过来他想来也看不清,又轻声“嗯”一声。
等刘镇走去拐角另一边,臧宓隔了一阵,才终于解了小裤。她很有些疑心恭桶并不干净,这里从前又住过别的人家,因而并不愿挨着那桶,只扶着墙,竭力想不要与那只桶靠得太近。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里大得让臧宓有些难堪。刘镇就在不远处等着,想必能听个一清二楚。这令臧宓心中的羞怯愈发强烈,懊悔方才没叫他走得远远的。这样尴尬的时刻,哪个女子希望有个男人杵在旁边听壁脚?
短短一刻,漫长得好似天荒地老。等臧宓终于收拾好,也不好意思就叫刘镇过来,只自己扶着墙,拖着酸软的身子慢慢往回走。
那头刘镇等了一时,却始终不见臧宓唤自己,正有些疑心,突然“砰”一声,听着像是什么重物坠地之声。
刘镇吓了一跳,脚步一窜,下一瞬已经撞上什么软软的东西。
臧宓本扶着墙慢慢往回挪,不意撞倒了什么东西,自己倒吓了一跳。尚未反应过来,墙角那头一个黑影冲出来,两人撞在一处,臧宓原就虚弱的身子一阵眩晕,脚下又酸软,控制不住整个人便软软地往地下滑。
幸而刘镇及时伸手,将她箍在怀里。夜色中瞧不清,他俯首之时,她恰扬起头,温热的唇畔擦过什么东西,只觉得硬硬的,有些扎人。
臧宓方才为她剃须,清楚那是他胡茬的手感。她的唇无意间竟擦过他下颌,原该生气的,可有股克制不住的渴望在心底叫嚣,令她的身子愈发地软,头脑里一片眩晕。
刘镇蹲身将臧宓抱起,她的脸恰埋在他颈项间,鼻息里净是他雄浑的气息,诱着她微微一偏头,伸出一点舌尖,在他颈上轻轻一舔。
只是她本就是强弩之末,能强打精神支撑这么久,属实已经是撑到了极限。随即竟昏昏沉沉,在刘镇脚步颠簸中昏睡过去。
刘镇用脚踢开门,将臧宓抱进屋,放在方才铺好的拔步床上,而后伸手在颈间摸了摸。他非草木,自然察觉到颈间似有些异样。只大约是她无意中不小心碰到,无关风月。
即便她是有意,她此时身体有恙,被毒香所扰,又岂是本心呢?而他又怎能做乘人之危之事,那与禽兽何异。
刘镇脱下臧宓脚上的鞋子,掀了被褥将她放进去,唯一的枕头也给了她。替她掖好被角,而后才起身洗漱。
他这样血气方刚的男儿,哪经得起一而再地撩拨,那处早有了反应,却又无处发泄,只得打了冷水,在屋外冲了,那股冲动这才消歇。
因从前赁屋之时,他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带着个女子一起,这里虽只一间屋,连间灶房也无,但租金便宜,他一个不讲究的单身汉自住也尽够了。
但眼下又捉襟见肘,除却这张拔步床,能容他这八尺之身的也只有那张脚踏了。窄是窄了点,但今晚连续两次对她生出那种心思,刘镇并不敢确信,当真与她睡到一处,自己仍会无动于衷。
他自觉是随便娶个什么样的女人过日子都可以的。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陪着,生儿育女,只要心地善良,看得起他,不像他继母那般刻薄嘴欠,不论相貌美或是丑,这辈子也别无所求。
可臧宓这样的官宦千金,识文断字,自幼教养良好,精擅许多技艺,必然心比天高。哪怕是折断了羽翼,沦落到尘埃里,又哪里当真会心仪他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呢?
她喜欢朱颜玉面,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与她之间,因偶然的际遇被扭到一起,有了交集,可实则仍泾渭分明,隔着天堑鸿沟。
刘镇躺在狭窄的脚踏上,望着漆黑的房梁,思绪繁多,无法辗转,却也罕见地难以入眠。因并无多余的被褥,他翻出一件夹袄穿在身上,抱臂枕在头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才沉湎入梦乡,隐约床上的女子起了身,缩在床脚哭泣。刘镇起身去安抚她,却被她柔软的胳膊缠住颈项,吮吻缠绵,抱着他不放……
极致的欢|愉那瞬间,刘镇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夜色深沉而冰冷,怀中哪有什么温香软玉?可令人懊恼的是,那梦如此逼真,引得他沉沦放纵,身下的裤子湿了一片。
刘镇懊恼地起身,胡乱扯了什么布料围在身下,将换下的脏裤泡进水盆。
夜深人静,他有些犯懒,不想这时洗什么裤子。却又怕明日起来,被臧宓发现。正犹豫间,屏风后一个慵懒又温软的声音柔柔唤他:“刘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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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乳燕投林
刘镇有些心虚,“嗯”了一声,一开口,却觉嗓音沙哑。
他忙清了清嗓子,又问臧宓:“何事?”
只是纱帐中寂然无声,臧宓呼吸平稳,不过在梦中说了一句含混不清的呓语。
刘镇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一打岔,睡意也全无。这小小的房间不知何故,令人心浮气躁,他不敢再在屋中待着,将水盆端到院子里,独自蹲在地下搓洗那条脏裤子。
之后又练了一套拳,直到外头巷子里有脚步声走动,天边泛起蟹壳青,刘镇回房,轻手轻脚换了身上的衣裳,随后悄悄从墙头翻了出去。
这一片都是低矮的杂巷,屋子大多窄小破旧,有时一家院子里甚至租给好几户人家,杂居在一处,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这种地方人多眼杂,但许多人住不多久便又如浮萍般漂走,因此也没人在意周遭那些来来去去的人。倒是街边许多卖零碎小玩意儿的小摊贩,生意比别的地方还好些。
臧宓醒来时,有些晨昏不分。近来阴雨连绵,连空气都十分潮湿,有时即便正午,天色瞧着也仿佛黄昏。
过去一夜,她昨晚那些无端的症状自然也大好了,只是口鼻中干燥得好似被火燎过,嗓子有些发疼。
臧宓掀了被褥下床,趿着鞋子到院中瞧了一眼,只是刘镇似乎并不在。矮几上多了一只新鲜的荷叶包,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两只金黄的麻糍,细白的芝麻均匀地裹覆在表面,掰开里头是流浆的红糖。
这种东西寻常,臧宓从前并不太偏爱。可此时许是饿得久了,闻着这股子香味,只觉饥肠辘辘。虽早已放凉了,却仍就着凉水,将两只麻糍小口吃个精光。
吃罢饭,臧宓闲坐无事,见屋子里杂乱,便一面收拾清理房间,一面思量着将来的打算。
刘镇这屋子狭小,她一个女子久居于此,他必然无法自处,多多少少都影响到他正常的生活,给他添了许多麻烦。可若要回家,她心头仍对臧钧心怀芥蒂,说不怨恨那是假的。
只是又牵挂父母,怕他们怄气伤怀,积郁成疾。也忧心昨夜之事引起轩然大波,只怕李郡守不会放过她和刘镇……
那头刘镇出门探听消息,先径直往长民的住处去,却扑了个空。
长民与父母兄嫂住在一处,他家中有间豆腐铺,祖祖辈辈都磨豆腐卖豆腐。
这是个苦差,夜半三更就要起床推磨,又要用纱布一遍遍滤豆渣,又要人烧火熬豆浆点豆腐。他爹娘老了,每日推磨提桶都是力气活,早想让长民帮他哥哥一把,可一块豆腐只卖一两文钱,苦熬半宿一日只挣几十文钱,堪堪够一家上下花销。
长民吃不得这骡马吃的苦,整日与一群混子跟在周二爷身后。只是周二爷精明,有好处也不予底下的走狗,混了两三年,也不见混出个人模样来,反倒是好好的一个人荒废了,习些好吃懒做的德行,整日做些飞黄腾达的白日梦,名声又不好听。
刘镇上门时,长民他嫂子正在铺面里守着,先还未认出他来,笑吟吟的,以为他是来买豆腐。等他开了口,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恶声恶气道:“找他做什么?哪日死在外头都是叫你们害的!”
原来长民昨夜一夜未归。刘镇一听,眉头蹙起。周二爷身边的人,刘镇只信得过长民一个。又不能径直往周家打听虚实,这一路索性便到郡府外,想探探衙役的口风。
可巧被一个捕头认出来,因周珩一口咬定那侍卫之死与刘镇脱不开干系,一行人正待往小岭村拿人,他便自投罗网,真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是周珩并无实证,二人昨日当众生了龃龉,刘镇只推说周珩为报复他,又嫉妒他,因此信口雌黄,与底下人故意做戏,想将事情诬赖在自己身上。
二人争执不休,堂上李郡守脸色黑沉,最终也并未取信周珩的说辞。概因刘镇十二岁上就丧父,家中弟妹众多,哪有闲钱去读书?在李承勉看来他是个胸无点墨的粗人,又如何写得出一篇婉转缠绵,书法功底不弱的书信呢?
且刘镇那样的人,这样冷的天气,一双鞋都买不起,一双赤脚上净是泥污,又哪有银子去揽月居那样的地方挥霍。
未免将他自己牵扯进来,坏了他一惯维护的清名,李承勉不能将这信宣之于众,但心中却自有计较。
他亦怀疑过臧家。只是臧钧的前程尚且拿捏在自己手中,借臧憬十个胆子都不可能敢对他生出悖逆之心。而臧钧在堂上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抖如筛糠。瞧那副窝囊的样子,又哪里是敢动手杀人的主儿呢?
偏偏揽月居那间房,竟是有人以李承勉的名义定下,而臧钧心怀鬼胎,处处藏头缩尾,对外的一应事情都并未亲自出面。店中的伙计均对他并无甚印象。
而后来李承勉的人大肆捉拿凶犯,好多客人吓得惊慌乱蹿,甚至有人未结账就跑了的。出了命案,将来生意必然大受影响,店中上下人心惶惶,哪里顾得上一个随波逐流的客人。
因此他倒成了漏网之鱼,第一个被排除了嫌疑。而相比刘镇,周珩身手不俗,性情凶戾乖张,身为武将之子,胆大包天,又自幼学书。在李承勉心中,这便是板上钉钉的凶嫌。
李承勉唯恐事情迟则生变,一意要在周副将插手之前定下周珩之罪,又要遮掩自己在这件凶案中的行迹,因此案件竟以雷厉风行之速断下。可事与愿违的是,他手脚虽快,周副将救子心切,更比他快了一步。
与周珩同时被抓来的一人不过出门上个茅厕的功夫,回来就改了口供,主动揽下了所有罪责。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为周珩顶罪,可周珩不肯签字画押,虽心知肚明事情乃他所为,李承勉亦不能公然与之做对,跟周副将撕破脸。
明知周家的小崽子剑指自己,偏偏却诸多掣肘,无法强按他的头将之诛杀,李承勉回府之时脸色十分暗沉。
刘镇装模作样等在衙门口,等郡守的马车经过时无赖地撵在后头,作揖舔笑,感激郡守大恩大德给自己指婚,又再恳求李郡守赏自己个饭碗,妄想取代周侍卫之职。
李承勉见而生厌,并未理刘镇,放下帘子,马车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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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宓一直等在小小的一方天地中,原以为午时刘镇就该回来。可天色黑尽,外头不时可听到人声,无数次升起希望,却又无一次不希望落空。
随着时间流逝,她心中的惶恐焦虑愈甚,对刘镇的担忧也愈发强烈。
他被衙门的官兵抓了吗?此刻正在大牢里动刑,被打得皮开肉绽吗?臧宓心中的担忧和恐惧浓烈得窒在心头,简直无法呼吸。
直到亥时,前院咚一声,有如猫儿跳下,臧宓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霍然起身,忐忑地打开了门。
刘镇高大的身影一走近,她隐约辨认出他的样子,便如燕儿一般,不管不顾地扑进他坚实宽厚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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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报答
刘镇手里提着一罐热腾腾的小馄饨,因为突然扑入怀中的温香软玉,身子霎时变得僵硬,呼吸粗重了几分。
因怕烫着臧宓,他下意识将手臂支起,离得远远的,另一只手才要落到她背后,怀中的人却已放开他的腰身。
臧宓很快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硬压下喉间的哽咽,转身擦了擦眼角,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你去哪里也不说一声,害我白担心一场,就怕你遭了不测……”
她说着,鼻翼翕动,眼圈一酸,又要落下泪来,忙住了口,侧身将刘镇让进屋,又去矮几上寻油灯来点。
刘镇心头一暖,唇角不由扬起,但煽情的话却讲不出口,只将那罐子小馄饨往矮几上一放,豪爽地笑道:“不过晚回来一时,有甚么好担心。去拿只碗来,这罐子烫嘴。”
臧宓从五斗柜上取了碗来,找了抹布包住罐身,小心翼翼将里头的小馄饨倒进碗里,刚刚好倒满。
因怕刘镇尚未吃,臧宓将碗推至他面前:“你在外头奔波一日,先吃着,我再取只碗,拨几只过来就够了。”
刘镇却将那碗推了回来:“回来时吃过几张杂粮饼,这会有点撑。你自己吃,给我留口汤就是。”
杂粮饼又干又硬,没甚味道,粗得拉嗓子,因怕臧宓吃不惯,刘镇才特意给她买了小馄饨。因为馅料足,这一碗就需得十二文,刘镇哪里舍得自己吃。
“这馄饨里包了虾仁,味道特别鲜,你吃吃看,可还喜欢?”
臧宓舀了一只馄饨在勺子里,咬开一口,里头包的新鲜荠菜,一截小小的河虾尾,混着剁碎的肉沫。
臧憬爱吃荠菜馄饨,臧宓每年春天总要做几回。她做的荠菜馄饨,总用大骨熬出鲜美的清汤做底味,荠菜焯过水,吃不出半点苦涩味,肉沫从不加大料,会掩盖掉荠菜本身的清香,而每只虾仁总有指节大小,鲜甜弹牙。
刘镇买的这碗馄饨味道还行,却不及她自己做的鲜美,可臧宓却觉得,这碗馄饨比之什么醉贤楼揽月居的大厨所做的,更有滋味。
“味道怎么样?可还合你的口味?”食物的香味诱|人,分明昨日才吃过肉,但今日一整日没沾点油星,刘镇分明心里馋得慌,眼神却只落在臧宓身上。
臧宓抬头冲他温软一笑,嘴巴鼓鼓的,像只小兔子一样。
“我白日里不敢做饭,怕被邻居们察觉。若你饿这么久,就是咬块石头都觉得香。”
刘镇失笑,无奈地挠挠头,也不与她说起今日有惊无险的遭遇,只与她歉然道:“原该多买几只麻糍给你备着。”
刘镇见过臧宓在揽月居时,一袭华服,明艳若枝头灼灼的二月花的娇软模样。
可此时这陋巷破屋,连张正经吃饭的桌子也没有。那矮几尚且不及刘镇膝头高,坐在圆凳上又太高,为使汤水不洒得到处都是,臧宓只能踮着脚,蹲着身子,一手扶着桌角去屈就。
她虽不叫苦,不抱怨,刘镇心中却觉委屈了她。他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尤嫌不足,心里自然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她这般的女子眷顾,可那又怎可能呢?
蓬麻窝怎留得住金凤凰?只怕她一得知那侍卫的案子已有人认了罪,并不会再牵连到她父母头上,立时便归心似箭,想早些回去吧?
可刘镇犹豫一时,仍将事情的结果坦然相告。蒙骗一个心地良善的女子,自然非君子所为。有的人,有的事,得之是幸,不得,是命。
臧宓搁下勺子,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她蹙着眉,眼神古怪地望了刘镇一眼。从前旁人说刘镇坏到骨子里,她起初深信不疑,可渐渐放下戒心,又对他充满同情,甚至曾觉得他偶尔脾气暴躁,脑子里只有一根筋。
此时方才察觉,一根筋的只是她自己而已,她此时方才晓得刘镇当时所为的用意。书上说有的人是乱世之枭雄,他这样内里奸猾又胆大妄为的人,欠缺的只是……
臧宓忙掐断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此时明知刘镇做了借刀杀|人的事,又亲眼瞧过他拗断一个人的颈椎骨,都是心狠手辣的事,奇怪的是她却并不怎么畏惧他。
臧宓从袖中掏出一只刺绣精美的钱袋,郑重地双手送至刘镇面前:“我时时刻刻不盼着有朝一日能叫他死。我无以为报,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银钱,此时一并交付给你。”
刘镇忙站起身推拒,摆手道:“我从未想过什么报酬……他欺负你,任何人晓得都该义愤填膺……”
臧宓听他如此说,摇头叹道:“旁人只会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甚至诋毁我,笑话我,只有你,并不是任何人都肯为一个陌生人赴汤蹈火。”
“你若当真谢我,为我做双鞋就是。你是姑娘家,总得留些银子傍身。”
刘镇因怕她再纠结于此,忙另起了话头,告诉她另一件喜事。
“你哥哥的事情解决了。其实你一说起,我便晓得那人是谁。那两夫妻在城南这一片倒有些名气,女的是个暗娼,她男人在外头为她拉皮条,偶尔遇到只肥羊,两个人便狮子大开口宰一宰,讹过不少人。”
“这样的人岂能与他讲道理?只是嘴硬两句……后头就服了软,与我说明日必然到衙门里撤了诉状。”
臧宓闻言,面上却殊无喜色,怔然静坐片刻,鼻尖忽而红了,眼睛里生起潋滟水光,一行泪就滚落下来,望着刘镇,笑意凉薄:“我竟就为这样的人,填了一辈子进去。”
刘镇原是为哄她开心,才特地在她面前提起这事。此时见她眼神悲哀,里头满是绝望,心中忽地就慌了神。
粗糙的指腹抚上臧宓欺霜赛雪的脸颊,笨拙地将她腮边的泪痕擦去,一句不信命的豪言冲口就说了出来:“谁说你这辈子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就毁了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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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喜欢
“我从豆蔻年华便一直想嫁给徐闻。”
臧宓将脸埋在臂弯里,说起这些年一心等待和倾慕的人,心中酸软成一团。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去。
刘镇的满腹豪情霎时便被这句话浇灭。那句“我不论刮风下雨,都肯借你把伞撑”便咽回了肚子里。与徐闻那样名满宜城的公子相比,他刘镇算个屁。
刘镇默然片刻,起身将臧宓用过的碗筷收拾出去,又提了小火炉进来温水。
两个人一蹲一坐,半晌无言。臧宓抱着膝头,沉浸在追悔莫及的哀伤里。这些年的少女心事一朝都成了灰,先前有畏惧惶恐焦虑时刻搅动着心神,这一刻却只剩下一片心如死灰的痛楚。
“你是迫于无奈,被人强取豪夺。既然还喜欢他,与其这样自苦自伤,不如主动去争取。若他不愿再接纳你,你又何必在他一棵树上吊死。”
刘镇望着面前的火焰舔过漆黑的壶底,他的憎恶向来分明,总以为爱便该激烈澎湃,而不爱,就该断得斩钉截铁。
如臧宓这般,在心底死守着一座没有出口的牢笼,将自己困在里头一辈子,又是何苦呢?
“你这样貌美,又心灵手巧,随便做什么营生,好好经营,这辈子都比大多人活得要好。你若去看看宜城外头多少人卖儿鬻女,一年辛劳却总也填不饱肚子,屋上无片瓦,连睡觉的床头都整夜地漏雨,就该晓得自己的苦都是画地为牢,庸人自扰。”
“他徐老三再是个怎样的人中龙凤,不过是个男人。他若爱你,心疼你还来不及。他若不要你了,你又何必为他这种人哭成这个样子?”
臧宓晓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可晓得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但看刘镇显然较了真,不愿他为自己的事徒增烦扰,因而倒打起精神,擦干眼泪,强颜欢笑道:“你想要什么样的鞋?量了尺寸,我做给你。”
刘镇见她振作了精神,果然放下心来,将一双大脚伸了出来,摆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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