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帝王家.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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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氏先前只以为刘镇因要报复李郡守,这才刻意针对李沅娘,对她下狠手。哪知当初那桩事竟并非是李承勉一人犯下的罪孽,罪魁祸首竟然是李沅娘这样一个娇滴滴的闺中女子。

  这样的人娶进家门来,是嫌家宅太安宁了么?

  萧氏心头突突地跳,突然又庆幸。幸而徐闻昨日未回,婚礼未成,也未碰过她的身子。和离也罢,休妻也罢,这样的媳妇,她不敢娶!

  只是李沅娘背后是李郡守,当初议婚时欢欢喜喜,如今要退,却是没那么容易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安谧

  “她就是嫉恨徐闻娶我却不要她, 才故意说这些酸话,离间我们夫妻婆媳的感情。我李家乃是京中显赫门第,姻亲莫不是根深叶茂的世家大族, 又岂是刘镇这种无根无基的奸佞小人可比肩?臧宓,我告诉你,别以为小人得势两日,就可妄自尊大!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歪理…”

  李沅娘见萧氏竟如墙头草一般,转了风向, 心中不由几分恐慌, 却色厉内荏,抬出李家显赫的家世门第来。京中门阀森严, 姻亲之间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臧宓当真以为刘镇这种草莽出身的匹夫, 有几分军功在身,就算一号人物,甚至意有所指地警告萧氏应为家族计,转而与李家退婚吗?

  真正是笑话!

  臧宓闻言也只微微一笑,“我真心希望徐三郎能得如花美眷, 白头偕老。也望他为一方父母,心系黎民。而不要被身边魑魅魍魉的小人毁掉如锦前程。”

  “至于你么?大姐为侯门贵妇, 二姐是刺史之妻,而你还需得千方百计算计我, 才能如愿嫁给县令做妻, 当真是蒙受家族荫庇才能这般委屈自己呢!这份殊荣,旁人嫉恨也嫉恨不来呀!”

  臧宓向来是温善亲和的, 旁人眼里, 她也多是体贴细致, 向来体察人情,不愿与人难堪的。可这时被李沅娘当众踩到头上来,却也当仁不让。李沅娘竟被她说得气得浑身发抖,豆大的眼泪簌簌而下,瞧着反倒像是受了臧宓的气一般。

  萧氏见她这副样子,心中一凉,这才醒过味来,晓得自己为儿子相了一门怎样的好亲事。

  她昨日见李沅娘的嫁妆,除了五百两现银,并没甚么拿得出手的。一台嫁妆里,只有面上那一层瞧着光鲜,底下却多有不如,品相十分寻常。

  她当时就觉得有些怪异,毕竟徐家送去的聘礼十分丰厚,陪嫁却不大像样,倒不像大家的做派。只是她家中也并不贪图儿媳的陪嫁,是以只在心中腹诽,并未表现在明面上。且徐闻大婚未归,又觉得亏待了人家的闺女,若再提嫁妆的事,只怕李沅娘一状告到李郡守面前去,这亲家之间,往后冤见更深了。

  萧氏揉了揉额心,此时满肚子官司,只觉踹着一团烫手山芋在怀里。但李沅娘轻视臧宓在先,以为拿捏着人家的把柄,能将人一脚踩得死死的,从此再翻不得身,却是伸了脸面到人家跟前给人打,当着人前落了这般大的笑话,也只得替她找补转圜。

  “她心气儿高,昨日又受了些委屈,听信旁人的撺掇,这才对你有些成见。阿宓,你向来是大度的孩子,别与她一般见识。”

  萧氏这话也明显站不住脚,她如今嫁去徐家,谁会去撺掇她呢?倒是一进门便借着茶叶的事,将刘镇贬入尘埃里,又将臧宓曾遭人欺辱之事抖露出来。

  女子受到□□,许多好事者却并不去指责加害之人,却每每非议受害之人,鄙弃其曾经的遭遇,甚而抨击被害之人如何不以死明志。人言可畏至此,李沅娘的心思也昭然若揭。

  只是她如今仍能安然躲避在李家与徐家的荫庇之下,而当初买通赖大去引.诱臧钧入彀,也并不能就此定她的罪。她使的那些龌龊的小手段,虽见不得光,却不能给她致命的雷霆一击。

  但来日方长,臧宓也并不着急。若李沅娘能从此安分,她虽厌憎她,但也可稍安勿躁,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然,以直报怨的事情她也做得出来。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臧宓从不主动惹事,但往后也不怕她再找事。

  萧氏只觉丢人现眼,匆匆拉着李沅娘走了。屋中顿时许多人议论纷纷起来。

  “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脸,当初害了人还敢堂而皇之跑上门来羞辱你!”

  “我瞧着她当真十分恨刘镇当初捉她下狱,听说在里头被几个地痞糟蹋了?”

  “活该!瞧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狗眼看人低!不过是妾生子,瞧着娘家并不重视,这往后在夫家的日子必定也难了。萧夫人只怕回去就要给她立规矩…”

  臧宓听旁人议论,见许多人竟议论起刘镇当初故意让几个地痞糟践李沅娘之事,不由蹙起眉头来,反驳道:“刘镇性子虽峭急,却断断做不出那种事。我只听说是关在隔壁而已,往后再莫议论这样的话了。”

  只是臧宓虽澄清此事,但外头的流言却有越传越烈之势,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当真有其事。

  晚上臧宓与刘镇提起,却见刘镇冷嗤一声:“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买通了婚宴上两个牙婆,在下人中间传你的谣言,不知说得多难听!若非我发现得早,今日被人非议的人就不是她,而是你!”

  天气稍有些热,臧宓见他提起这事,仍有些动怒,摇着扇子给他扇风降火,劝解他道:“她在我看来,不过如阴沟里的老鼠,是个惯爱使些阴郁诡谲手段的小人。你如今身份与从前大不同,怎可为她这样的女子平白自毁名声?传出去旁人难免会非议你做事不择手段,太过刻薄寡恩。”

  刘镇却笑道:“阿宓,我本就不是读圣贤书,恪守教条成规的迂腐君子。她行奸狡龌龊之事,我只会比她魔高一丈,手段更狠戾毒辣。待君子有君子之道,待小人以小人之心。想在我面前搞鬼,那真是打错了算盘。”

  臧宓听他振振有词,细思却也有道理。人间正道是沧桑,修桥铺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如周珩、李承勉之流,又比许多饱学的鸿儒和良吏高明到哪里去呢?当真论起来,只怕学问远不如人,却因着有个好出身,做下多少恶劣之事,律法在这些人面前却是形同虚设。

  而要在这些人的掌控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岂能自束手脚,与这些人讲道义呢?

  臧宓望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抚着他眉眼道:“只是因着我的事,让你的声名受到牵累,我心中不忍。李家的獠牙又尖又深,我又担心他有朝一日,不再蛰伏忍耐,逮着机会便要反噬…”

  刘镇并不以为意,将她抱坐在膝头,把玩着她的手指,抚平她眉心:“我自来声名狼藉,只知狭路相逢勇者胜。战场上将士为迎敌,每每枕戈待旦。我对李承勉的防范之心也如此,从无懈怠。只怕他藏头缩尾,不敢冲着我龇牙呢!”

  臧宓听他说得轻松,心中却并不以为刘镇应敌之时当真就那般轻松。想他当日在战场上,必然也身先士卒,屡屡涉险,心中又怜悯心疼他。心中千言,却尽都化为绕指柔,只揽着他的肩,仰起头来,主动吻上他的唇。

  “阿宓,从前你看上我哪一点?那时我家徒四壁,记得你到我家中吃的第一顿饭,还是就着一点炒咸菜。我当时绝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再见你的时候,而你能不嫌弃我,在那样的条件下委身于我。”

  刘镇细思当日情状,只觉如在梦中。就连村中许多女子也诸多挑剔,看不上他。臧宓在他眼中,教养良好,又有学识,甚至连厨艺和女红都远胜于人,那般美貌如天人的女子,只因为他回家时晚了,就放下矜持,扑进他怀中来。

  他当时心里又惊讶,又美得直冒泡,只觉仍在梦中一般,不愿醒来。

  “那时心里纷乱凄零,只想找个男人…做那件事…忘却那些肮脏龌龊,抚平心里的伤痛。”臧宓倚在他怀中,想起往事,却有些难以启齿,“我原以为你很快便会厌倦了我,而我也能重新站起来,能鼓起勇气再面对这人世间。”

  刘镇未听到想听的答案,不由蹙起眉头来,咬牙恨恨道:“不是说喜欢我么?我为这一句激动得不知所以!原来那时你却想着早晚要离开我的!”

  臧宓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好笑,轻啮着他耳根,低声在他耳边道:“喜欢你…”

  刘镇听不得她说这一句,眼神顿时变了,却不愿轻饶她,追根究底问道:“只是随便找个男人吗?若不是我,别的男子你也愿意?”

  臧宓却低头,敛下眉眼道:“应当是不行的。只是能察觉到你对我有感觉…那时许是余毒作祟,从为你剃须开始,便觉得你极有男子气概,每与你对视,心中总觉悸动,想要亲你的嘴…”

  她说到这里,面颊羞得一片通红,刘镇却如被一道快乐的闪电击中,眉眼一弯,心潮澎湃如情窦初开之时,按捺不住将她抱起来,“我亦是如此。你在房中之时,我便觉得如在火炉之中,你看我一眼,我便觉得你的眼神带着勾子,撩得人心思浮躁,简直不敢在屋里再呆下去。”

  世间最美之事,不过是我对你动心之时,你恰也对我产生心悸。朦胧之时彼此吸引,明了之后,她(他)便是人间的光,她(他)在哪里,心在哪里。

  合卺酒,结发缨,龙凤烛,绣嫁衣,锦衾罗帐,一如世间这许多人家的寻常婚礼。可这份寻常的安谧,却是臧宓曾经求而不得的。此时得来,只觉曾经过往,恍然如梦一般。原以为今生再逃不开那样噩梦般的经历,却因为身边的男子,一步步从地狱里爬出来,而没有变得面目全非,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刘镇?”

  夜色已深,月光照进来,他餍足地躺在她怀里,睡颜宁静,安谧得好像无忧无虑地少年。

  隐约听到臧宓唤他,他并未清醒,只含混地“嗯”了一声。

  “谢谢你。”

  这一声谢他虽听不到,却在她满怀的爱意里。

  二人婚礼之后不久,这日便是军中一位武官母亲的寿辰。因大婚之时,这位武官曾经携夫人一同来赴宴庆贺,臧宓也需回礼,并亲自过府参加寿宴。

  这寿宴一如寻常做寿,家中亲戚故旧和相好的同僚晚辈彩衣娱亲,中午吃一顿筵席,晚上便是人家的家宴,与臧宓也无关了。

  开筵之前,未免宾客无聊乏味,这家请了戏班子,还请了一位据闻颇有道行的道姑。胡说这位高姑本领过人,不单手底下的符箓能消灾祛病,还能散云布雨,有些改命逆天的本事。

  臧宓从前好读书,听圣人教诲,敬鬼神而远之,不大去庙里,也从未接触过僧尼道士之属。但这位姓张的武官家中却是笃信神佛。此时佛家道家皆有自己的拥趸,黄老之术、释家经义也大行其道。臧宓坐在台下搭的茶棚中,也未凑趣与一众夫人去说旁人的闲话,因此专心坐在边上看戏台上的折子戏。

  那折子戏唱罢,不多时,便有一个道姑打扮的女子上台来。那女子神色清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淡气息,颇有些飘渺出尘。

  先前台下的一众夫人小姐心思原本并不在台上,可那道姑一出场,手下功夫一亮,所有人的目光立时被吸引过来。连臧宓亦觉大为神奇。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求子

  只因这道姑并非如寻常人一般, 一步步从旁边台阶走上戏台,而是从戏台后一扇影壁穿墙而过,突然就摇着羽扇, 飘飘渺渺地从那墙中来。

  一时墙后丝竹声起,仙乐缥缈,又隐有云雾缭绕在台下。臧宓本托着腮,目光散漫地瞧着台上,并未聚神, 突然反应过来, 心头一震。世间怎有人能做到如此?

  此人是仙?是鬼?还是妖?

  不知角落里谁突然一声惊叹,竟有个仆妇当时就冲着台上跪下, 嘴里念念有词地拜了起来。

  那道姑见她如此,手上羽扇冲她轻摇, 一时又天降甘霖,只打在那仆妇身上,真正神乎其技,令人诧异不已。

  “这位是从京口请来的陆道姑,道行十分的高深。传闻她手底下符箓功夫出神入化, 可医死人,活白骨, 敢与阎王抢命呢!钱夫人不是肩膀疼得抬不起?不如叫她看看,是否当真如传闻中那样灵验。”

  张武官的母亲姓钱, 今年五十上下, 人到了岁数,关节上有些毛病, 这肩膀得了“五十肩”, 据说是一种风湿病, 寻常请医看药根本派不上用场。因此有人便提议,让她请这道姑化一道符水来,看看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灵。

  怪力乱神的东西,许多人自然也将信将疑。可张武官家中之所以笃信神佛,就因为老太太尤其相信这些。儿子每在战场厮杀,杀孽太重,为祈求子孙平安,钱老太太每日吃斋念佛,不知捐出多少香火钱,就为求一个心安。

  听旁人说陆道姑灵验,又见她那一手穿墙化雨的本事,钱老太太旋即一叠声地让身边伺候的丫鬟去请陆道姑,求她赐自己一道祛病的符水来。

  这事也不难,更何况为在一众夫人小姐面前显出真本事,陆道姑并无二话,面上虽清清冷冷,却随即咬破了手指,在黄纸上画一道奇怪的符号,而后那道符就无火自.焚,被扔进一只装着不知什么水的土碗中。

  而后张家的丫鬟毕恭毕敬,将这碗符水端到钱老太太跟前。

  臧宓心中尤自不敢相信,却见钱老太太面色虔诚地捧着那碗符水一饮而尽。不多时,原本稍一抬起就痛楚不堪的肩膀竟就能活动自如。

  堂堂武官家眷,自然不可能为一个远道而来的道姑去弄虚作假。且她那肩膀,先前众人亲眼所见,连稍微张开就面色疼痛难忍的,此时那符水喝下不过盏茶时分,竟真的不药而愈,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先前观望犹疑的人这时也服气了,纷纷打听这道姑接下来的日子可有何安排,想要请她也去自家府上瞧瞧。又说起自家历年来所遭遇的一些怪异之事。

  一时间,这寿宴竟就成了神鬼灵异奇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听得人越发心生敬畏,疑神疑鬼的。

  只臧宓自幼并未经历过什么奇遇。若说此生听过最出奇的事情便是刘镇少年时,父亲托梦告诉他墙壁砖缝里藏着一笔钱的事。可这梦非但未给他带来横财,反而是因此被朱氏误会,最后闹到被逐出宗族,声名狼藉之地。

  因为出场之时穿墙而出,台下缥缈似仙境,又有一手符箓祛百病的本事,陆道姑在今日的寿宴上大放异彩,俘获了一众夫人小姐的敬畏之心。她身边的小道童便捧着钵盂,到台下来请诸位信徒供奉。口称自己乃是龙虎山道家正统,供奉祖师只需五斗米,不论贫富贵贱,将来皆可受天师庇佑。

  这五斗米于寻常平民百姓自然并非小数,若俭省些,这五斗米便是一个五口之家一两个月的口粮。但今日赴宴的都是军中职衔不低的官眷,这点供奉,指缝里漏出点来都尽够了。因此一时诸人纷纷慷慨解囊,生怕稍微慢些,显得心不诚,到时天师不显灵。

  臧宓心中也觉这陆道姑十分有本事,她隐约猜着那治病的符水里或是下了一些镇痛的药,可却猜不透她是如何能穿墙而过的。但若要她相信这陆道姑当真是得了“道”,成了可呼风唤雨,神通广大的半仙,心中又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眼见那捧着钵盂的小道童快走到自己跟前,臧宓忙起身,借口更衣,走出了茶棚。她有些疑心这陆道姑装神弄鬼,却并无证据。

  回想那时在小岭村,因帮着林婵躲开人牙子,险些被卖去窑子里;又有在秦家的画舫上,因为一时义愤,拿木屐抽了庐陵公的后颈,而被胁迫着与刘镇和离。若自己一时疑心,贸然出手打草惊蛇,不定惹到什么样的人。

  这世间闲事难管,好人亦难做。多少见义勇为却不得善终的例子在前头。若拿不出凭据来,便断然红口白牙地说人家是骗子,只怕非但不能服众,反而还要惹一身骚,为自己和刘镇惹来祸患。

  因此臧宓这一回只下意识地避了出去,不去供奉这什么天师,也不好阻碍别人去信这些。只是出了园子,信步走在廊外林荫道下,心中又有些忧虑。若那陆道姑为着俘获信徒,当真给钱老太太吃了什么虎狼之药呢?

  她学医理,曾读到过诸如曼陀罗、□□等都有镇痛的功效,但本身却有剧毒,若为一时奇效,量稍微用得多些,一个不慎甚至会出人命。且这样快的药效,至多可缓一时疼痛,又怎能医治根本呢?

  因着心中有些忧虑,臧宓心思有些涣散,在转过回廊之时,不意迎面竟有人走出来,险些与他撞上。

  那人脚步匆匆,见险些撞到人,慌忙退后半步,笑着与臧宓拱手道歉:“在下急着去打马球,险些撞到娘子,还望勿怪在下唐突。”

  臧宓摇了摇头,只敛眸屈膝与他行半礼,而后便打算从他边上绕过去。

  那男子定睛瞧一眼臧宓,忽而问她道:“你是哪家的亲戚?怎地有些眼生,从前好似未见过。”

  臧宓扬目看他一眼,只平静回他道:“我是刘镇的妻子。”

  那男子便捂额失笑起来,神色间几分懊恼:“竟是他家的内人!”

  又道:“我是张参将的堂弟张毅,与刘镇也是军中同袍。平日里形影不离的,竟见面不识……”

  臧宓无意与他寒暄,可听闻他是那位钱老太太的侄儿,又与刘镇关系极好,若今日心中分明有所怀疑,却视而不见,隐瞒心中的忧虑,到底又觉得有所愧欠。

  因此蹙起眉来,犹豫着提醒他道:“方才那边戏台上有位陆道姑,化了符水给钱夫人饮下。说是比药石还灵验些,可我瞧着总觉不大妥当。近日家中需得注意着些,最好是请个大夫上门来为老夫人瞧瞧。”

  张毅听她提醒,不由一怔,却浑不在意笑道:“娘子不必过度忧心。我伯母素来笃信神佛,往日里也有去庙中讨过香灰来饮用。家父也曾劝阻过,只并无什么效果。好在只是些香灰纸符,吃不出什么毛病来。”

  “幸而你并未当着她的面叫她去请大夫来看,她平日迷信到不许府中上下提忌讳的字眼,若是过寿被人触了霉头,只怕心里要记恨好些日子,往后家中大事小情也不肯再邀请你过来。”

  臧宓听他如此说,心中不由一叹,只点了点头,也不好再强出头,多插手旁人的家事。

  可因着她善意提醒,张毅却对她高看一眼。散筵之时,臧宓在张家门口等刘镇来接。张毅正送客,见她候在一旁,忙遣了家中小厮去套马,要亲自送她回府。

  臧宓忙婉拒了,只道早与刘镇约好,等一时并无大碍。两家相距并不远,即便刘镇一时有事牵绊住,臧宓走回去也并不费多少功夫。有李承勉前车之鉴,如今臧宓哪敢随意上别人家的马车,与别的男子同车而回呢?

  张毅见她执意拒绝,因怕冷落她,便与她一道站在门外柳树下,与她讲起刘镇平日在军中时一些轶事。

  “刘将军对付刺头格外有法子,旁人训不了的兵,到他手里都服服帖帖。有一次一个新兵挑衅……”

  当他讲起刘镇与那新兵打赌,若那人能赢得他,换那人来做这将军。可若输了,需得提着铜锣,沿着校场边跑边敲,一边叫“我就服刘将军”时,臧宓不由忍俊不禁,笑得弯了一双明艳灼灼的眉眼。

  人常说美人一顾倾人城,张毅不知倾城之色当是什么模样,大抵便如臧宓这般吧!心中分明知晓不可对她生出任何非分之念,可看着她一颦一笑,却又忍不住暗生倾慕之情。

  只不过这份无法诉诸于口的情愫只会深藏在心底,不敢稍露出分毫行迹来。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臧宓听得街面上一阵紧凑的马蹄声。回眸去看,见街尾一匹黑马凛凛而来,马背上的男子宽肩狼腰,意气风发,不是刘镇又是谁?

  臧宓见着他的那一瞬,眼神忽而明亮柔软,转头去张毅告别。

  正要下台阶,却听得府中忽有喧哗声至,竟是众人簇拥着钱老夫人,亲自送了那陆道姑出来。

  虽今日大出风头,赢得拥趸无数,陆道姑仍是一副宠辱不惊,得道高深的模样,瞧着清冷出尘,十分能唬人。

  因着张毅都说家中伯母笃信神佛,连他父亲都劝说不听,臧宓也无意讨人嫌,去触这个霉头。总归只是骗人些钱财,图个心理上的慰藉,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恍眼瞥见那钱老太太的面色,眉尖却一蹙,下意识觉得很不对劲。

  老太太今日面上敷了粉,颊上扑了很浅淡的胭脂,因为过寿,嘴唇上也抿了口脂。可仍掩不住唇色绀紫,而面色却显得有几分苍白。

  两厢擦肩而过时,钱老太太还笑吟吟冲臧宓点头招呼致意。臧宓垂目瞥一眼她恭敬地扶着陆道姑手肘的手,却眼尖地察觉她枯瘦的手指不知何故,轻轻颤抖着,而先前她数次在臧宓面前端起茶碗,手虽抬不大起,却仍稳得很。

  眼见那道姑就要在众人虔诚的眼神中乘坐马车离去,臧宓袖中的手指紧紧攥起,忽而做下了决断,提着裙角追了上去:“陆道姑请留步!你方才赐给钱夫人的符水,可否也赐我一道?”

  那陆道姑听到身后有人唤,转过头来淡淡往臧宓的方向瞧一眼,而后开口道:“娘子想求什么符?”

  臧宓心中紧张得如擂鼓,瞥一眼刘镇,心中又安定许多。只是她瞧着便身体康健,并不像有病的模样。情急之中,来不及细思,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求子?道姑可有法子?”

  这话出口,旁人不禁笑她:“臧娘子也忒心急。你与刘将军才成婚多久?如何就着急子嗣之事。”

  可这一个谎总要十个谎去圆,臧宓唯恐被那道姑看穿,面色微微涨红,用团扇半遮面颊,道:“可我夫君已快二十五,怎能不急子嗣之事呢?”

  恰刘镇骑马至近前,耳中刚好听到臧宓说他“着急子嗣之事”,不由讶然。

  作者有话说:

  阿宓:我很着急子嗣之事,我是装的

  刘镇:我当真了……

第62章 、及时收手

  臧宓见刘镇下马, 朝自己走来,有些心虚,又生怕他说不急, 在那陆道姑面前露出端倪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暗示他不要开口。

  “我夫君自幼孤苦,如今我与他成婚,便想早些开枝散叶, 让他也能得享天伦之乐。只是我们从前……”臧宓说到此, 又有些赧颜,“成婚数月, 一直没有动静。”

  她从前与刘镇成婚,实则也是聚少离多, 拢共也没有与他在一起几次。而今新婚,便急着求子,可见当真是有些心急。旁人猜着她或是因刘镇如今权势渐重,便想用子嗣拴住丈夫的心,才好防着他去外头拈花惹草的, 因此倒也并不觉怪异。

  那陆道姑清冷的眼神便往刘镇身上一瞟,而后露出一个笑来, 不急不缓道:“甘泉宫有一道泉眼,求子最是灵验。妇人喝下, 无不一举得男。但需夫妻二人一道前去祭拜焚香, 方才显得虔诚。三日后清晨卯时,清气升浊气降, 乃是上上大吉的时刻。你携着郎君一道来, 我再为你画符纸。”

  刘镇听到此时, 终于忍不住朗声讽笑道:“我若想求女呢?你这泉眼只包人家生儿子,如此看来,我却不宜去祭拜。”

  臧宓原想当众拆穿这陆道姑,只怕钱老太太不肯让自己把脉,这才出此下策,想也求一道符水,破解出她的伎俩来。可这陆道姑却狡诈,此时自己去求,她却推到三日后,又被刘镇奚落两句。

  臧宓生怕得罪她,往后还求不得她的符水,忙转圜道:“是呀,未必一定要一举得男。儿女都是缘分,无论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我心里都是喜爱的。陆道姑这符水若能今日赐下才好呢,不拘男女都好。”

  那陆道姑却不为所动,只撇下一句:“这求子又不同于治病。你若心诚,三日后卯时,到甘泉宫寻我便是。”

  臧宓见她要走,忙又追问道:“不知陆道姑这符箓,可以代旁人求么?我阿娘近来有心悸的毛病,父亲这段时日也精神萎靡,气弱体虚,身体大不如前。陆道姑的符箓可祛百病,若能解我苦厄,信女必然从此虔诚供奉天师,日日不辍……”

  只是那陆道姑仍端着架子,推辞道:“我原本一日只画三道符,今日已破格画出了五道。娘子若还要求符,三日后请赶早,否则晚了,即便到了甘泉宫,我也是爱莫能助呢!”

  她打着天机不可泄露的名头,利用世人求而不得才会越发渴求的心思,随即当真撇下一众虔诚的善男信女,施施然登上马车,与几个小道童逶迤而去。

  “臧娘子也不必太过心急。心诚则灵,你与刘镇后日半夜里就起来,一路骑马往甘泉宫去,想必没人抢得过你。这道姑有些神通,老身原先只要一抬右臂,这肩膀便疼得钻心。喝下她那符水,这会只觉身轻如燕,仿佛又回到从前年轻的时候,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钱老太太送走陆道姑,还笑呵呵前来宽慰臧宓。只是她唇色绀紫,指尖微颤,一瞧便有些异样。

  臧宓想为她把把脉,只这老太太平日有个三病两痛,便不爱请大夫上门,反而去庙中求香灰符水,她若直言,只怕招了忌讳。因此只做出一番亲昵的姿态,伸手扶去她腕间,笑言道:“借老夫人吉言。”

  可不巧的是,恰钱老太太因见手指有些颤抖,自觉老了不大中用,不想在外人面前显得老态龙钟,将手藏进了袖子里。

  她今日过寿,特意穿了见客的大衣裳,衣袖上许多刺绣。隔着这样厚厚的一层,哪怕伸指扣在她腕间,也把不准她的脉相了。

  张毅站在一旁,自然看清了臧宓的小动作,待旁人都进了府中,这才赧然走到她与刘镇跟前,歉然道:“家中老人固执,劳娘子多费许多心思。”

  臧宓蹙着眉,忧心忡忡道:“她平日有手抖的毛病么?”

  张毅平日倒未曾注意过这些细节,只挠了挠头,面有惑色,不确定道:“这我倒未曾注意。只是伯母平日茹素,吃得又少,今年虽才五十,头发倒白了一半,瞧着比别家的老夫人憔悴些。”

  臧宓点点头,“方才那陆道姑下台之时,我因怕旁人询问为何不供奉天师,所以避了出去。还请你帮我打听打听,还有哪些人家的夫人向这位陆道姑求了符箓的?”

  张毅满口答应,又应承明日便将结果告知刘镇。

  刘镇听到此时,这才明白臧宓竟是怀疑那道姑的符箓有问题,而并非是当真想向她求子。

  夫妻二人回程之时,他将下巴搁在臧宓肩头,故意逗她道:“后日当真要去甘泉宫向那陆道姑求子?”

  臧宓伸手抓住他紧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迟疑道:“我方才觑空扣住钱老太太的手腕,虽隔着一层衣服把不真切,却总觉得她这脉相十分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刘镇见她浑然并不将‘求子’之事放在心上,不由咬了咬她耳尖:“这么有闲心,只管操心旁人家的老太太……”

  臧宓却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人是谁来,用力扣住他手背,催促着刘镇快回家去。

  等一阵风驰电掣地进了门,臧宓忙里外去找林婵。只是林婵这时却并不在家中,臧宓忙又要匆匆出门,往路口的簪花铺子里去寻她。

  刘镇伸手拉住她,劝道:“天气这样热,日头底下走得一身汗,若中了暑气怎么办?她早晚要回家来,你安心坐着等她一时又何妨?”

  臧宓却摇头道:“人命关天,不知那陆道姑的符箓已害了多少人。我从前在小岭村时,便察觉林婵的父亲脉相怪异,好似中了毒……”

  “只是那时却想歪了,以为她夫妻之间不协,林家嫂子要暗害夫君;又或是他家与村中人有龃龉,被人下了毒。”

  臧宓指尖揉着腰间缎带,想起林家当日情状,心下一叹,“可我旋即被迫与你和离,人事乖离,起初并不得自由,等到能行动自如,却又渐忘了这回事。后来林婵到家中来,我也只叫她注意父亲的饮食。我怀疑过她母亲,却万万没料到毒可能藏在小小一道符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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