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将徐氏送出门,臧宓又在门上站了片刻,等人走远了,这才返回屋中来,将门闩插严。
正要抬眼去寻刘镇,一转身便见他仍坐在先前的小榻上,一双长腿仍随意地搭在矮桌沿,似笑非笑看着她。
臧宓被他这笑看得心里发毛,想起徐氏方才说他许多坏话,心里不由有些发虚,只想将这一茬打岔糊弄过去。
“你想吃些什么?我房中有些桂花糕绿豆糕,可以垫一垫肚子。”
刘镇摇头道:“甜口的东西,又干涩,我吃不惯。”
臧宓嗔他一眼,笑他道:“往日吃咸菜就白饭,偏偏就能吃三碗。陈记的糕饼远近有名,生意好得很,你还要嫌弃。甜口的东西哪里就不好吃?”
刘镇冲她招手:“你过来。”
臧宓以为他有事唤自己,依言走过去。才走到那小榻前,却被刘镇拉着手,一下翻身压在榻上,吻过她鬓边,在她耳边道:“甜口的东西,我只喜欢吃你!”
臧宓被他这一句逗得面红耳赤,捧着他的面颊,望着他挺直的鼻峰,性感的唇线,瞧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心中一阵悸动,嘴角不由又翘起。
刘镇便又俯首来亲她的唇,撬开她色泽红艳的唇瓣,紧绞住她软糯馥郁的唇舌,一时沉迷,忘情得不能自已。
只是他尚未梳洗过,又饿着肚子,待要更进一步时,臧宓忙拉住他的手:“我先去厨房为你找些吃的。”
这时夜色已渐深,厨房里的人早已睡下。臧宓并非折腾人的性子,且刘镇悄然来此,若被徐氏晓得他来,只怕要叫婆子守在边上,到了时辰就请他离去。因此并未惊动旁人,只取了晚膳剩下的半边盐水鸭,又拿了两只鸡蛋和一把面,溜回自己房里。
将冬日里烤火温水的小火炉取出来,用温水的壶给他煮面吃。
六月里天气渐热,臧宓又不敢将炉子提到外头煮,两个人坐在火炉边,一面摇扇子,一面等水开,偶尔目光撞上,不由都觉得对方举止荒诞不已,相视而笑,忍俊不禁。
刘镇吃面时,因觉太热,便脱了身上的武官袍服,打起了赤膊。这些日子在军中操练,日日不辍,他身上肌腱越发精悍,块垒分明,瞧着体格健硕,浑身上下充满强烈的男人雄健之气。
臧宓瞥一眼,便有些羞涩地转开目光,坐去一边继续绣那件嫁衣。
“阿宓,来给我打扇。”刘镇见她走开,想着借口要她过来陪着自己。
臧宓只侧目嗔他一眼,回他道:“想得美。”
“我等下给你打洗脚水。”
臧宓一听这话,晓得他方才躲在房梁上,将自己与徐氏的话听个一清二楚,不由闹了个大红脸。只得拿起扇子坐到他身边,摇着扇子为他扇风。
“下回不许再做梁上君子。这岂是磊落丈夫所为?”
刘镇嘿然一笑,回她道:“那下回就躲衣柜里。”
臧宓见他无赖,也懒怠再数落他,只怒目横波地瞪他一眼。见他鼻梁额头上生了汗,却又忍不住拿绣帕替他拭去。
臧宓房间隔壁有浴间,为着方便,在内室开了一道门进出。里头空间不大,但布置得简洁舒适。臧宓早先洗净了水壶,为他温上了水。但若要用浴桶,这点水哪够呢?
正有些发愁这水不够,刘镇却已提着水壶进去了,笑道:“一壶尽够了。我平日在军中,不过用冷水一冲就草草了事。”
只是刘镇进去不久,却又改了主意:“你再温几壶水罢,我等等倒是无妨的。”
臧宓原以为他从前未用过浴桶,想尝试一下,因此也未生出旁的心思。等终于兑好了水,臧宓挽着袖子为他试水温,又取了干净的巾帕香胰子来。
她原就是个细致妥帖的人,细心操持这一切,显得格外温善仔细,仿佛他便是她最重要最在意的人。
刘镇扶着浴桶边缘,静静看着她一举一动,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起来。
“阿宓,你娘平日里常那样与你说我的坏话么?”
臧宓不意他这时才提起方才撂下的那一茬,心下有些忐忑,解释道:“你与她相处不多,彼此又不熟稔。她心里对你有些偏见误解,也是难免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早晚晓得你是怎样的人,慢慢也就对你改观了。”
刘镇点点头,低了头来吻她,与她轻声道:“我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你。”
“在我心里,你亦是我最珍重亲密的家人。不论往后是贫穷抑或富贵,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臧宓轻“嗯”一声,将头埋在他肩膀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觉无比的踏实。
良辰美景,两情相悦,刘镇与她相拥片刻,便克制不住再去吻她,情到深处,自然水到渠成,伸手往她腰间系带摸去。
臧宓忙伸了手去推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早已梳洗过,你若再闹,今晚只许睡脚踏!”
可刘镇此时哪里听得进她的话。只眉眼深邃地轻点过她唇瓣,含住她的耳垂,沿着她颈项一直亲到领口的位置。又用胡茬去扎她的脸,控制着渐渐变得粗而重的呼吸,含混对她道:“阿宓,我恨不得将你揉进骨子里。”
臧宓素来对他没什么抵抗力。他的唇滚烫,辗转厮磨在她鬓边耳后,带起她心尖的战栗。不一时,竟就被他亲得脑子里神魂昏昏,只觉得世间再无比这更美好的事。
她很喜欢与刘镇之间这般彼此亲昵依赖。有时他索求很多,可她又何尝不想呢?他离开宜城的那些时日,她时常梦到他。有时午夜梦回,恍惚里他还在身边,嘴角便不由带了笑,转身去搂着他脖子。
可锦衾温凉,身侧空旷,哪里有刘镇的影子?
有时也担忧他在战场上受了伤,甚至就此殉国,她的心便不由揪成一团,无数次设想他的躯体被人运回来的模样,甚至连那也是不能够的,有的人战死沙场,甚至不能马革裹尸回还,好点的,有人挖坑殓埋。而更有甚者,曝尸荒野……
那样的场面臧宓想都不敢想,稍一想起,心中便不自禁悔恨难当。恨自己当日为何要多管闲事,惹上庐陵公,害他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若他出了事,她连他的遗孀都不是。
幸而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许是因着这一节,臧宓待他有些纵容,偶尔任他予取予求的,每将刘镇折磨得发疯。
今夜便又是如此。她不舍得委屈他,他是旁人平定纷争,止息化戈的英雄。而他亦是她遮风挡雨,护她安稳一世,哄她安乐开怀的英雄。
最终,臧宓轻轻点了点头,而刘镇轻吻着她眼尾,将她一起抱进浴桶,在她耳边道:“我伺候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还治其身
氤氲的水汽里, 臧宓的额发尽湿了,眼眸微阖,眼神迷离而潋滟, 红唇微启着,显出几分待人采撷的意味。
她肤色洁白如新剥的荔枝,峰壑起伏之间,令人旖旎沉醉。一把纤腰如美人觚,线条袅娜, 刘镇尤爱掌下弱柳不胜, 楚宫腰瘦的宛转姿。
因凑在她耳边,声音暗哑, 与她调笑道:“阿宓亦如皎皎上弦月,只是这般美景, 一月只得瞧见一两回。”
臧宓于此事总是羞涩的多,若是夜里,并不许他点灯。见刘镇调侃于此,臧宓羞红了耳根,只抬手捂住他眼睛, 凑上前噙住他的唇。
呼吸交错间,刘镇伸手掐住她腰身, 将头埋进她锁骨间。
夜半里窗外忽有雷鸣,不多时狂风大作, 骤雨降临。室内, 臧宓亦咬住刘镇的肩头,一只线条精致流畅的脚搭在桶沿上, 趾头紧紧蜷成了一团。
等云散雨歇, 刘镇也并不急着走, 果真留宿于此。只道自从数月之前往军中赴任,便再无机会与她这般厮守在一处。
外头虽下过雨,但室内仍有些闷热。刘镇每每精力旺盛,身体也如一只小火炉一般。臧宓冬日里喜欢紧挨在他怀里,夏日里却有些嫌弃。因此另为他备了一床薄衾,隔着他一尺远,想与他保持些距离。
只是睡不多久,却觉刘镇靠了过来,紧贴着她的背,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脸颊轻蹭着她后颈侧,十分依恋她的模样。
他这般粘人,臧宓亦不忍再将他推远些。想着等成婚之后,屋里总要置上冰盆,不然谁能消受得住他这般“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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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宓与刘镇的亲事定在六月十二,本也没几天就到了。可就在臧宓大婚之前,李沅娘与徐闻的婚期却往前挪了挪。日子恰定在臧宓婚期的头一天。
原本那两人定的是八月底的婚礼,却因着一桩变故,迫不得已需得提前办。
李沅娘的姨娘缠绵病榻大半年,前几日愈发不大好,好容易请了郎中进府,那郎中只道薛姨娘的脉相如鸡啄,瞧着十分凶险,应没多少日子可活。左右不出十天的光景就需得治丧,让家中应有所准备。
母丧需守孝三年。旁人家中因怕耽误了儿女婚事,或许还会允许趁着热孝赶紧发嫁,可李承勉的夫人心头最憎底下一帮庶出的东西,哪里能指望她发这个善心呢?到时才有借口冠冕堂皇地再磋磨李沅娘三年,将来这婚事会不会再生变故,那就玄而又玄了。
这十日之内,吉日就那么三五天,太近的,只怕徐闻赶不回;太远的,只怕她姨娘熬不到那时去,又不好与臧宓的婚期选在同一天,不然旁人还以为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她要与刘镇打擂台。因此择定了六月十一。
只是这因由自然不能拿到外头讲,只说请了高僧来看过,说原定的婚期对女方有些妨害,所以当初才一定婚,就出了些灾子,需得改期,方才能逢凶化吉。
她家的婚期这一提前,徐氏就有些忧心。两家是亲戚,徐家李家总比臧家刘家根基深厚,婚期这样近,亲朋之间难免会比较议论。哪家的嫁妆聘礼多,哪家的宾客更有头脸,哪家的酒席更像样些。
而臧宓原先本是下定给了徐闻,婚事上又难免被拿来与他家的相提并论。若到时处处被压过一头,心头难免添堵,往后在亲戚间也有些抬不起头来。
只是徐氏这般要强,顾惜脸面,臧宓却是浑不在乎的。大婚虽重要,却也只是个稍有些不同寻常的寻常日,人生又不是只过这一天日子,何必处处与人攀比,自找不痛快呢?
且她与李沅娘本有龃龉,又理应与徐闻避嫌,因此徐家的婚事,她当日并未前去,甚至连礼也未备一份。
徐氏心里虽有些芥蒂,但她自幼教养在老夫人名下,与兄长侄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面上的人情却仍是要做的,这日还是备下了厚礼,亲自上门去恭贺。
如今臧钧的事情爆出来,衙门里的差事自然丢了,因为是人赃并获,人也在牢中羁押着,等待候审。旁人见了她,面上虽不说,但背地里哪个不议论纷纷?
明眼人一瞧,便猜测这桩事情背后或是郡守李承勉为报复刘镇先前抓捕李沅娘所致。虽只是捕风捉影,并无实据,却也讶异于今日徐氏仍会登门来。
这当中纠葛甚深,臧宓先前被李郡守强行发嫁,而后刘镇抓捕李沅娘,近日李郡守又报复回去。如今李家嫁女,徐氏登门,倒不像来贺喜,怎么瞧都别有意味。
尤其婚礼上竟出了一桩闹剧,徐氏的居心叵测又更被坐实了几分。
原来徐闻如今仍在虞县为令,这婚期突然提前,本应紧赶慢赶地赶回来。可谁知不巧,县中前两天突降暴雨,冲垮了不少民居,淹没良田无数。
出了这般大的事故,徐闻自然不敢怠慢,舍下县中亟待解决的庶务,赶回宜城结婚。且两人婚期原就定在八月底,这般突然改婚期,又勒令他务必放下手中庶务,数日内赶回城,无异于折腾人。
前去催婚的下人来了两三拨,徐闻也起了气性,不论是李家的下人还是徐家的下人,一概轰走,统统未再见。自己每日里倒是披蓑衣戴斗笠,与衙中一群仆吏撑着船,亲自往险情起处赈灾。
虞县水灾情势严重,到第三日,连县中几百年的拱桥亦被冲垮。几个下人原本留在此处,原待还要再劝说徐闻,这时倒被困在县城里,无法及时回返报信。
李沅娘原本赌徐闻看重这桩婚事,必然不敢违逆自己。徐家眼见婚期将至,而徐闻仍未回还,家中派出的下人又杳无音信,心中不由着急。可忌惮着李郡守指责其怠慢,又不敢声张,只打算着若徐闻无法亲自赶赴,便让其兄长徐二郎代为迎亲。
李郡守成日与人游山玩水,附庸风雅学古贤“无为之治”,根本无心政务,竟未曾听闻虞县水灾之事。与徐家的婚事原本只是家中庶女出嫁,并不大放在心上。因此也少于过问。
等到婚礼这日,李沅娘见上门来迎亲的并非徐三郎,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
好歹将人迎上了门,可拜堂之时,却又出了变故。徐二郎之妻阮氏也是出自当地的名门,如何忍得丈夫与弟媳拜堂行礼呢?也不论这婚礼还进不进行得下去,撂下话来,若他敢与李沅娘拜堂,她这正妻的位置也就让出去。
阮氏满面怒色,显然并非说气话。徐二郎也自觉自己与李沅娘拜堂,实在是大大地不妥。先前也只说由他代为迎亲,却并未说要他与弟妹拜堂。因此只躲在房中,不肯再露面。
这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吉时却到了,媒婆便依着民间的习俗,找了个小孩抱来一只公鸡。
民间婚礼,若新郎无法亲赴到场,便用公鸡代之。
可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宾客见堂外忽有个小孩抱着只公鸡等在外头,不由都大为诧异。且那公鸡并不肯安分地任人抱着,不时扑腾翅膀,打鸣一声。
李沅娘听得自己精心筹谋许久的婚礼上竟有鸡叫声,不由觉得大煞风景,心下不喜。只是她盖着盖头,还不知发生何事。
高堂之上,李承勉却立时猜到了,眼神往左右侍卫身上一扫,侍从附耳在他耳边一说,气得登时摔了茶盏,起身拂袖而去。
他这般当场动怒,立时引得堂上宾客哗然。身份最重之人一走,依附他而来的人便走了一大半。剩下之人面面相觑,不知当作何表现。
徐闻之父与萧氏被当众下了脸面,心中也有郁气。当初就说择定的好期哪能说改就改?偏偏李沅娘遣媒人传信来,只是知会他们一声,说是高僧看过的好日子,能逢凶化吉,不容置喙。
李郡守提前离场,徐家上下俱含怒在胸,李沅娘自然誓不肯与一只鸡拜堂,这礼到最终,自然并不能得以顺当地举行。
可嫁妆和人都抬进了门,自然不能再如数抬回去。李沅娘进退两难,便只能委委屈屈地在徐家住下。
她姨娘如今只吊着一口气,说不得明后日就两脚一蹬,撒手而去。她若要守孝三年,徐家本就不满她名声有损,捏着鼻子这才忍下来,谁知会不会借口徐闻等不得,转而与她退婚。
而李家主母面甜心苦,她姨娘上回落胎本就是拜其所赐,这一日日熬得油尽灯枯,更有家中主母的手笔。一个不受宠,处处挣扎求存的庶女,婚事上无望,这辈子也就再没了指望。
留在徐家虽委屈,却也比回郡守府好过十倍。只可恨她姨娘本也是如玉佳人,却所嫁非人,最终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而她竟不能守在病榻之前,最后送她这一程。
徐氏回家与臧宓说起婚礼上这桩闹剧来,简直匪夷所思:“三郎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怎地这么不靠谱?结婚这样的大事,竟未现身。害得家中上下束手无策,幸而你当初未嫁给他。”
又难免心头暗戳戳地幸灾乐祸:“你是没瞧见李承勉的脸色,倒是够开染坊了。他当初乘人之危,提出要纳你为妾,求而不得便将你随意嫁个破落户,我这心里一直暗恨着他,恨不得他哪日倒了霉,死在哪个路边沟头才好呢!”
臧宓却无心理会旁人的闲事。
明日便是她与刘镇大婚。虽从前也与他有夫妻之名,可那一次,什么都没有,却只有被强迫的屈辱、对未来的绝望、对强权和险恶人心的愤恨。
所幸刘镇并非如传闻中那样,是个恃强凌弱,稍不如意便要殴打妻儿的恶棍。
臧宓感念着他待自己的好,也期望着与他有一场真正的婚礼。未必比旁人的更奢华,更令人轰动,引得人人艳羡其权势地位和荣华富贵。却是夫妻二人间温馨而彼此爱重的见证。
因李沅娘与徐闻的婚礼搞砸了,徐氏心头的压力也稍减了两分。
这日天还未亮,徐氏便到臧宓房中,张罗操持。待喜娘为臧宓绞面化过妆,换上精心刺绣的嫁衣,徐氏这些日子以来总有愁绪的眼神也显出了几分神采。
她将放在案桌上的一只红托盘揭开,里头竟整整齐齐放着一排排小银锭。
“这些小银锭都是足银,每只五两的,为着你结婚发嫁,特意找了匠人熔制,做成喜庆的元宝样子。一共八十只,刘镇的聘金二百两你带回去,我与你爹又再给一份陪嫁的银子。”
“这钱比起那些权势煊赫的人家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我与你爹操劳这一辈子,能攒下这些钱来,也殊为不易。只是这嫁妆银子,包括返回去的聘金,你万莫交给刘镇手里。”
徐氏说着,又露出向来见惯世情的神态来,嘱咐臧宓:“娘晓得你心思纯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女人家自己都是要留着一手的。你爹也从不过问我的嫁妆银子。往后这都是你的体己。记得他的钱是你的,你的钱还是你的,晓得了没?”
臧宓先前听她说攒下这些钱并不容易,心中还有些感动。听到她这一句,又莫名有些发笑。徐氏见她浑然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不由又恨铁不成钢。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也不好再数落她。只起身将一台台嫁妆箱子再归置一番,生怕落下什么,讨个不吉利。
臧宓这头心中还略有些忐忑,总归是有些紧张的。刘镇也并不比她好上许多。好在他身边得用的人多,万事有几个弟兄跑腿打杂,需要他亲自操心费神的事情并不多。
但诸如长民等人,也只是毛头小子愣头青,从前也并未成过婚,需得注意些什么,又并无经验。而他家中没有长辈,凡事无人提点,像孙将军等人,又到底隔着一层,总不能事无巨细,都请教到人家跟前去。
因此长民又特意请了一位经验丰富老道的司仪,请他指教着各人行事。
有行家里手照应,刘镇这才放心下来,对着铜镜将须发剃得干干净净,又仔细梳了头,好容易摆弄着发冠戴上,自己也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与往日瞧着大为不一样。
他这头踌躇志满,便出了门来巡看院中各样准备得如何,只是才过小花厅,却听得几个来帮忙的婆子围着一个老妇,戚戚咕咕也不知在说什么,见了他出来,倒像一群鸦雀见了鹰隼,哄一声四散走开。
好像他凶神恶煞,近身就要咬人一般。
刘镇许久未见旁人这般看待他,心中下意识不喜。见一个婆子缩头缩脑来瞟他,眼神大异于常,忽而生出一股警惕来,不禁行至那婆子面前,蹙着眉头问:“阿婆何故用这般眼神看我?”
那婆子吱吱呜呜,摇头否认道:“并没有。郎君想多了。”
刘镇如今手底下辖制上万兵马,士卒的花名册拿到手中看一眼,只听人家答到一声,往后便说得出人家的来历姓名,哪个人扯谎搞鬼,一眼便瞧得分明。这婆子一看便形迹可疑,哪里瞒得住他?
不由沉下脸色,怒而喝问道:“什么样的宵小之辈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因即刻叫了两个士卒进来,就要拖这婆子去动刑。
他虽只是恐吓吓唬她,但气势非比寻常,一看便不是善茬,那婆子又怎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吓得两腿发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方才几人所议之事倒得干干净净。
“我听方家的婆娘说,郎君今日要娶的妻子……原被人糟蹋过……是只破鞋……”
她还待要说,刘镇已怒不可遏,提了墙上挂着的马鞭,不由分说就要来抽打这婆子。
那婆子胆战心惊,见他煞神一般果真要罚自己,吓得嗷一声就要逃,却被两个士卒压着肩膀,哪里逃得出去。
长民听着动静,忙进来拦住刘镇:“今日是喜日子,不宜见血。有什么事情都留到明日再说罢?”
刘镇却并不肯善罢甘休,只用马鞭指着她,环顾四周,怒道:“方才与她一道嚼舌根的,全都滚过来!”
有人见势不对,原想赶紧开溜,可与刘镇一个眼神对上,却又没那份胆子,只得磨磨蹭蹭都远远站到跟前来。
有胆子稍微大点的,还算晓得为自己开解:“我们与娘子素不相识,哪晓得这些。都是听旁人混说,也没到外头去乱传。”
刘镇便又追问是何人在散布这样的论调,几人说来说去,最终咬出两个牙婆来。
等人抓到自己面前,刘镇亲自去厨下提了只宰好的备宴用的鸭子,扔在二人脚跟前,一鞭过去,凌厉地一声唿哨声起,那鸭子竟就被鞭尾扫个稀烂,肉沫横飞。
“若有半句不实,下场如同此鸭。”
刘镇只撂下这一句,吓得那两个婆子面无人色,抖抖索索地,交待清楚原委。
原来这二人无意间听到些传闻,说是臧家女从前曾被李郡守糟蹋过,因不甚如意,这才将她嫁给寒微之时的刘镇。只刘镇没经历过什么女人,这才将臧家女当个宝,这般大费周章,将人吹锣打鼓,八抬大轿地迎娶进门。
这事从前有人传过,但版本却不同,说的是李郡守未讨着什么便宜,因求而不得,这才一怒之下,为羞辱她,将她嫁给一个落魄的穷汉。
二人也不知吃了什么猪油蒙的心,到人家家里来帮闲,却肆意传起主人家的谣言。说得好似只是一时好奇心起,无意之中触犯人家的忌讳一般。
刘镇哪里肯信她,见二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也不与她二人多言,手上一鞭用力抽到其中一人脚尖上。那人即刻鬼哭狼嚎地倒在地上打滚,捂着脚哀哀叫唤。
另一人见她吃了亏,而刘镇面带煞气,狠厉如阎罗一般,哪里还敢心存侥幸,这才实话道:“我二人是拿了人家的钱,故意来帮闲的人中散布这个流言。也是被钱糊了眼,这才眼瞎心盲,竟惹到……”
她因畏惧刘镇再出手,跪地涕泣哀求,不住磕头求情。
刘镇打断她道:“再啰唣些废话,当心我打得你三个月下不得床来!”
这婆子又抖抖索索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忙忙道:“是个年轻的妇人,皮肤十分白净,脸只有巴掌大小,一双眼睛好似狐狸一般,眼尾上翘,瞧着有几分媚人。”
刘镇一听她如此说,早晓得那人是谁。却并非别个,正是昨日婚礼上出了大丑的李沅娘。
李沅娘因着家中主母不慈,父亲对她并不上心,姨娘年前落胎,卧病在床之后又失了宠,婚事上十分艰难。当初瞧中臧宓下手,便是欺臧家父子性情温厚老实,而臧宓也并非心眼多似藕孔的那种精明女子,工于算计。
便略施小计,害了她,夺了她的婚事又如何呢?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蝼蚁一般的人,有郡守府这棵大树在,臧宓凭哪点与她争?她母女二人在府中虽处境艰难,放到外头,却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平素谁又敢不卖她几分薄面?
而今她婚事上因刘镇横插一脚,原本十分好的局面,却诸多变数,因怕徐家趁着她孝期退婚,最终竟落到这般地步。
而李沅娘亦怀疑徐闻是因着仍对臧宓念念不忘,这才负气任性,不肯回家来,将她独自撂在这头,以致为她招来昨日的奇耻大辱。
刘镇与臧宓害她至此,她又岂肯善罢甘休?成婚的大好日子,她过不好,心中越发堵得慌,偏要旁人比她更难受些,这心里的郁气才能稍稍发泄。
是以找了牙婆,大肆散布臧宓的流言。这流言半真半假,说得有鼻子有眼,旁人本就不清楚事情真相,臧宓也有口难辩。这刀子割在臧宓的痛处,刘镇也戴稳了绿毛龟的帽子,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只是她本以为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原本下人之间传这种小道流言就很平常,这些人收了重金,嘴巴又紧得很,浑说八道一通,随便编个什么由头,即便刘镇要查,也咬不到她身上来。
哪知这种下三流的无赖浑妇,却是蛮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也怕狠角色。刘镇只用一根鞭子,就迫得人抖出了实话。
“今日你大婚,却不好去找那小婆娘的麻烦。待明日我找人将她堵在那个角落里教训一顿。她如今嫁入徐家,倒比从前好动手许多。”
长民也气得牙痒,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总有黑心眼的人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还以为镇哥是只染了毛,冒充老虎的病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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