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未言明,臧宓却心领神会,因也不再提这茬,只与她说起近日有趣的闲事。
马车到山脚下的别院时,早有不少人家的车马停驻。一众女眷兴致高昂,三三两两围坐在院落里,等着桓孙两位夫人大驾光临。
臧宓因着上回揭破甘泉宫道士驱邪之事,及时救下张参将的母亲一命,因此张家的女眷见她来,热络地前来打招呼。
又有在赈灾义卖中结识交道的几位夫人,一群人聚在一处,相谈甚欢。
只是一直等到卯正时分,仍不见桓夫人的影子,旁人难免心急,相携着走到外头探看。当中一位荀夫人觑看几人心急火燎的模样,不由好笑,与臧宓打趣道:“今日这椅子上生了刺,晓得风声的人大抵都要坐不住。”
眼风扫到秦宝儿身上,就连秦宝儿也面色微红,不自在地起了身。
荀夫人见臧宓目中有不解之色,便压低声与她吹了吹风,“这事却与咱们无关,孙夫人先前没与你提起也寻常。据说这位桓夫人十分大度,想要在宜城这一众将领的女眷之中,给庐陵公择选一位妾室。我家只四个小郎君,亲戚中也无适龄的女郎。咱们是攀不上这门裙带关系了。”
时下十分注重门第,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庐陵公何等尊贵门第,便是纳一门妾算不得正经亲戚,但他连保下周副将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僚属之中,谁又不想攀这根高枝?嫡女不好送去做妾,但庶女做这门亲却绝不委屈。
臧宓这才恍然大悟。怪道方才进门之时,就见院中不少年轻女子,打扮得甚是艳丽,衣香鬓影,袅娜出尘。原是想得这位桓夫人青眼相看,嫁进公府做妾。
“我听闻这位桓夫人亦出自高门,如何竟要主动为夫君纳妾呢?”
臧宓自嫁给刘镇,心中便明白从前所读女德女箴皆是要女子压抑本性,迎合男子,不嫉不妒。可两人若真心相爱,自然无法容忍旁的女人分去丈夫的关注和爱意,更遑论主动去为他张罗安排妾室了。
“高门里规矩才更大呢,看着锦绣荣华,一句教条压得死人。庐陵公那般男子,重权在握,又生性风流多情。桓夫人不能压制,只能寻几个听话好拿捏的女子与外头的莺莺燕燕分宠抗衡。说出去名声又好听。”
臧宓点点头,心中却觉女子若到这般处境,若还深爱夫婿,难免境况堪怜。
二人这头正叙话,院外忽有些动静。正是桓夫人的车驾姗姗来迟。
荀夫人忙整理仪容,拉着臧宓的手匆匆往别院外迎去。
臧宓心头只觉自己是来凑数的。这种事情横竖与她无关,不过收了请帖,如若借故不来,难免着了相,若有人进谗言,惹得桓夫人不喜,妨碍刘镇的前程。
因此态度十分淡然,不急不缓的,遥遥缀在旁人身后。
桓夫人正由孙夫人扶着胳膊,踩着脚踏下得装饰金碧辉煌的马车。听着孙夫人一一按着职衔,为自己介绍各家的女眷。
轮到臧宓之时,臧宓冲着她温温一笑,行了个礼,算是打过招呼。
哪知桓夫人却格外着意看了她一眼,扬了扬眉毛:“这就是那个用鞋底抽过桓奕的美人?”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有喜
臧宓与庐陵公桓奕初次相见便生龃龉。自己因误解他要对一个女子用强, 随手拿鞋底抽了他后颈。而桓奕随之也胁迫她与刘镇和离。
但而今刘镇在西大营效命驱驰,桓奕也算得上十分惜才,并不因刘镇出身寒门就吝惜于爵禄封赏。
臧宓唯恐桓夫人因此对自己心生芥蒂, 忙赔罪道:“当时天色昏暗,也瞧不大清楚。我那时并不晓得自己打的谁,竟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到庐陵公。事后晓得,吓出一身冷汗来。”
桓夫人见她如此坦率, 唇角倒勾起一丝笑, “臧娘子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这世间敢拿鞋底子抽他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旁人见她并不是要问罪的样子, 纷纷附和着拿臧宓打趣,场面一时活络起来, 一众女眷的胆子也大了些,只觉得这位桓夫人也并非十分高不可攀,且从容有气度。
寒暄几句,桓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便笑吟吟地出来,说是今日天高气朗, 极适宜登高,夫人拿出二百两银子的彩头作为奖赏, 最先登到山顶的女眷将独得一百两,其次分别得七十两、三十两。
臧宓听这彩头, 不由暗自咋舌。如刘镇这般的将领, 月俸已算不得低,一月也不过四五十两银子。这不过爬个山, 彩头就下得这般足。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先前还懒懒的一些女眷神情都有几分跃跃欲试。且妾室自然要取好生养的, 登高取“妾”,能拔得头筹的,身子自然康健些,谁又能说桓夫人背后用意不在此呢?有心之人更想要好好表现了。
臧宓原本觉得自家家底薄,心中难免也有一两分意动,可看着几个盛装的女子频频往桓夫人的方向张望,瞧着势在必得的模样,这才生出的两分意动便也偃旗息鼓。
且不说她能否胜出,她如今早已嫁为人妇,又何必与一群小娘子去争这个彩头,平白碍着人家的道呢。
因此只四顾着去寻秦宝儿,想着半道上躲懒,与她相携着有个伴。
目光扫过秦家的马车时,却见秦宝儿也同别的闺秀一样,脱下不便的木屐,换了轻便的软鞋,面上神情跃跃欲试。
臧宓不由奇道:“你也要去争那一百两银子么?”
秦宝儿历来喜静不喜动,听臧宓问起,不由耳尖微红,笑着辩道:“我一个月只得二两银子的月钱,挣不到一百两,能挣三十两也好呀!阿宓,不若你与我一起,咱们相携着互相扶持,到了山顶,挣的钱平分就是。”
若没有选妾这一出,臧宓是不介意也去凑这个热闹。但既是孙夫人与旁人悄悄通过气,臧宓自然不肯出这个头,又劝秦宝儿道:“你是家中嫡女,又有亲事在议,无谓与旁人去争这个……”
秦宝儿却笑着打断她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财帛动人心,她选一个妾室,自然要掐尖,还不许我去争个第三么?”
又叹道:“你若能同我一道,旁人更不会乱嚼舌根了。”
臧宓见她有志去争那三十两银子,不由哭笑不得,只得转头与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夫人一道,慢慢跟在最后。
也许是今夏尤其热些,臧宓才爬不多久,身子便有些不适,见路边有凉亭,一头躲了进去。今日来的一众夫人,有的心思在选妾之事上,有的着意于结交桓夫人,如臧宓这般心无旁骛的闲人,倒是没两个。
她因身子不适,坐在凉亭中歇息,未免搅了旁人的兴致,只说身上倦怠,并不想上山,这一时身边竟落了单。正思虑着歇息片刻,就回山脚下孙家的别院去,梯道上却涌上一大群人来。
原是桓夫人与孙夫人乘着肩舆,被人抬上来。虽树林里荫凉些,但这般天气抬着人上山,几个抬轿的仆从肩背上早被汗水浸透,面颊颈项上豆大的汗珠不住滚落。
桓夫人见此,又瞥见臧宓独自坐在凉亭中,便叫停下肩舆,缓步往凉亭中来。
臧宓见她,少不得起身问候寒暄。桓家的下人又先行进来,摆上坐垫茶具,在凉亭四围设纱帐。又有执扇、奉巾帕等十余个婢女侯在外头,随时听候差遣。
这般做派,旁人在她面前难免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臧宓正觉有些局促,桓夫人却微笑着招呼她坐,又亲切地问她,“可猜得出我何故今日要往东山登高?”
臧宓听荀夫人透露,心头自然也有底,但旁人捕风捉影的话头,非是从她嘴里亲自说出来,哪好当着她胡言乱语呢,因此只装作不知,笑着摇了摇头。
“早晓得一百两银子入不得臧娘子的眼,我这彩头还该往上提一提。”
臧宓观她神色,并无法察觉她喜怒,但听这话,桓夫人似乎是怪她躲在这里偷懒的意思,忙笑道:“我身子不适,这才躲着歇息片刻。将门多巾帼,便争也争不过她们的。”
桓夫人嘴角噙着笑,抬手撑着腮,神情有些讳莫如深,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转头与孙夫人慵懒笑道:“大热天出一身汗,面颊上的妆就挂不住,孰优孰劣,自然现出原形来。桓郎最爱清水出芙蓉的美人,今日来的这一众女眷,我独独瞧臧娘子最入眼。”
臧宓听她这番话,心头一沉,又觉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她不该是那般意思,因又怕自己自作多情,乱作联想,反而落人话柄,一时怔住,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孙夫人见臧宓有些愣神,忙打圆场笑道:“我亦瞧她十分入眼。原先见刘将军求婚之时,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抱起来,来求无终为他二人证婚。我当时还不大喜欢那样张扬的做派。可前几日赈灾筹款,臧娘子心思独蕴,心性为人都叫人折服。怪道刘将军将她看作眼珠子一样。”
桓夫人见她提起刘镇,终是重重叹口气,面有憾色道:“我原也奇怪,什么样的美人能拿鞋底子抽他,他还不计较,也未千方百计弄到手来。”
臧宓听她二人闲谈,轻描淡写的模样,却是左右着旁人的命运,只觉背后冷汗涔涔而下,胃里一阵痉挛,匆忙背过身,险些呕吐出来。幸而并未吐出什么东西,但鬓发间俱是冷汗,面色也一片苍白。
孙夫人见她这模样,忙起身来帮她拍背,又问她可是近些日子贪凉,吃多了冰的东西。
臧宓摇了摇头,孙夫人待要遣人送她下山,桓夫人却冲凉亭外一个婆子使个眼色。那婆子躬身走进来,替臧宓把脉,而后面带喜色,恭喜她道:“是喜脉。月份还浅着,三个月之前胎相不稳,娘子不宜太操劳。”
臧宓平日见着旁人家的婴孩,心中总觉模样可爱,虽也盼着能早些怀上,可真的听闻自己有喜,又觉有些不可思议的神奇。抬手抚上平坦的小腹,心下又一片柔软。
这个喜讯来得也正是时候,桓夫人对她有些旁的心思,可听闻这个消息,也该打消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唯一遗憾的是,刘镇如今奔波在外,即便去信,也未必收得到。
刘夫人将自己的肩舆让出来,令身边得力的嬷嬷照顾着臧宓下山。
等人走远,不由蹙了眉头,低声与桓夫人道:“夫人何故与臧娘子说那番话?庐陵公何等身份,即便纳妾,也不可能是臧娘子呀!”
桓夫人却只冷笑一声,并未做声。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是一清二楚,桓奕在外头那些相好的,身份上向来无所顾忌。而今他心头惦念的那位,可不也早已嫁为他人.妻?
她漫不经心用盖子撇去浮茶,浅啜一口,才道:“臧氏貌美,性子柔善,家中又无甚根基势力。她嫁过人,桓郎便是贪一时之欢,也不会多当回事,能分旁人的宠,却也无法掌控他的心,甚而生出野心来。”
“你不晓得,我方才初一见她,心头有多惊喜。灼若芙蕖出绿波,清艳皎皎,我若是桓郎,亦舍不得杀她。”
孙夫人忙劝她道:“庐陵公岂是色令智昏之人?当时未动她分毫,便是有不能觊觎的理由。她夫君刘镇在军中表现十分出色,无终每也夸赞他实为人中龙凤,若非出身低微一些,将来不知有怎样的造化。
您为庐陵公纳妾,本是美事一桩,若因此而与刘镇结下夺妻之恨,令他损失一员虎将,只怕反要落下埋怨呢。”
桓夫人这才点头笑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倒令你这般紧张。”
孙夫人心中暗松一口气,笑容慈蔼:“老身为夫人您计之深,所以紧张。”
孙夫人肯在桓夫人面前为臧宓说话,一则是为刘镇当初在战场上孤军深入,夺回孙仲的头骨,替他复仇;一则也是因着在赈灾义卖中,臧宓出力颇多,却并不争功邀宠,当真入了她的眼,叫她心折维护。
臧宓回到孙家的别院之中,嬷嬷特意为她安排了一间十分清净雅致的院子歇着。
“你如今却要忌嘴,诸如山楂螃蟹等物,一概都莫要沾才好。有人吃了没事,但许多人吃了轻则见红,重则落胎呢。”
臧宓见她如此周到,不由感激,央她将平日里需得忌讳的东西都列张单子出来,往后自己当作圣旨一般供起来。
那嬷嬷不由笑起来,安顿好她,当真取了纸笔来,给她足足写了三大张。
两人在房中正讨教些育儿经,外头忽有人声喧哗,似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般。这是孙家的别院,平素里下人都是有规有矩的,如何会无故喧哗呢?
唬得那嬷嬷急忙走出门去查看,过得许久回来,却道:“说是山上出了点事,周副将家的小娘子被人推下一道陡坡,摔破了额头,破了相呢……”
第71章 、做主
因上回周副将挪用军饷放印子钱被人告了黑状, 惹得司隶校尉陈实亲自前来宜城彻查,眼见是要树倒猢狲散的地步,却因庐陵公桓奕出手保他, 要他将功折罪,这才躲过一场劫难。
如今周副将对庐陵公自然忠心耿耿,旁的人家顾忌着脸面,大都只有意将庶女送去做妾,周家却与众不同, 来的只一个甚为得宠的嫡女, 小名唤玉娘。
周玉娘性情活泼张扬,善骑射, 模样也出众,因棱角太过峥嵘, 在女儿家里人缘并不大好。常言道不遭人妒是庸才,周玉娘也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反而觉得旁人都嫉妒艳羡自己,因此愈发高傲。
她那样一个人,会被人刻意针对, 也并不十分令人意外。只是也不知是谁家的千金,竟敢这般肆意妄为, 敢在桓夫人的聚会中做这种手脚……
不多时,孙家的仆从将这位周娘子抬下山来, 隔着老远, 就听得到她因伤口疼痛,不住凄惨地叫唤。整座别院中的人都被惊动, 而原先上山的一众夫人千金也跟在后头, 神色各异地随着进门来。
臧宓原先并不想出去凑这个热闹, 正坐在窗前细看嬷嬷方才写的东西,荀夫人却风风火火进门来,支开房中伺候的仆从,悄声对臧宓道:“周家那小蹄子一口咬定是秦都尉的千金推的她。你设个法子,帮帮她才好。”
荀夫人因见臧宓与秦宝儿走得近,这才来悄悄与她通风报信。若当真因登山之时起了龃龉而将别家的小娘子推下山摔出个好歹,今日这别院中这么多有头脸的夫人太太,往后谁还敢与她交道呢?说不得桓夫人为平息周家的怨言,还会重重责罚秦宝儿。
此事非同小可,后果也许十分严重,臧宓听闻,不由吓了一跳,忙扶着荀夫人的手,一道往厅中去。
此时厅中早已聚集了不少人,桓夫人蹙着眉坐在上首,各家的夫人太太三三两两围坐在她边上。而周玉娘跪在下首,一手拿染了血的绢帕捂住额头,一手被握在桓家的医婆手中。
她一身浅蓝色鲛绡纱的裙裾被树枝割破好几处,手肘膝头全是泥土,面上血污混着尘灰,鬓发散乱,花容失色,显得十分狼狈。却跪得直挺挺地,不依不饶请求桓夫人一定要为自己主持公道,严惩推她的凶手。
“我原本一路遥遥领先,也许因此碍着那人的眼,她从我身后经过时,我听得脚步声跟得很紧,特意让到了边上。哪知她却用力挤了我一下,故意将我推出梯道外。那段路十分陡峭,石梯外全是荆棘碎石,若非我命大,夫人此时焉能再见到我……”
周玉娘说着,呜呜咽咽放声哭出来,当真十分委屈的模样。
“可瞧清楚那人是谁?”桓夫人揉着额心,神色间几分不耐烦。这妾室尚未选进门,倒已生出这般是非波澜。一百两银子尚且能引得许多人竞相追逐,更何况是桓奕的妾室之位。
周玉娘点了点头,“她也穿了浅蓝的衣衫,此时正躲在人群里看我的笑话!”
此时厅中穿浅蓝衣衫的只一个千夫长的妹妹,年方十三,稚气未脱,听见周玉娘指责,慌得跳起来:“我一个上午都与两个好姊妹在一处,根本还未曾爬到周娘子摔落之处,你不要血口喷人!”
周玉娘只轻蔑地扫她一眼,冷笑道:“我又未指名道姓是你。上午穿浅蓝衣衫的岂止你一个?”
随即目光便若有似指地落到了秦宝儿身上。
秦宝儿因爬山时出了一身汗,此时已换过一身衣裳,略作梳洗。但先前她确曾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衫,许多人都亲眼所见。
此时她因为才从山上下来,累得手脚发软,尚未缓过来,控制不住有些轻颤,神思也有些飘忽。隐约听周玉娘意有所指,猛然回过神来,匪夷所思地站起身,又惊又恼:“我确曾在山道上超过你,但何时挤得你跌下去?我根本连个指头都未碰过你!”
秦宝儿亦是家中嫡女,且上回庐陵公驾临宜城,便下榻在都尉府,若说今日这许多闺秀里,出身最好的,也仅她可与周副将家的千金争锋。
一时,许多人又疑心起周玉娘是自演一出苦肉计,攀咬秦宝儿。挤掉最强劲的潜在对手,而她身份比旁人贵重些,又受了伤,破了相,桓夫人怎么也该补偿她。
可周玉娘却矢口咬定,亲眼所见是秦宝儿将她挤落陡坡,而后胸有成竹地挣脱医婆的手,摊开掌心来。
“你也不必抵赖。我摔下去时手指不知抓住什么东西,后来发现是一枚耳坠。你瞧瞧这可是你的东西?若无凭据,我岂敢红口白牙诬赖你?”
她掌心里头果然躺着半枚耳坠子。臧宓扶着荀夫人的手从边上绕过去,凝目往她手心里一看,认出那耳坠正是秦宝儿早晨所戴的。
一时厅中诸人的目光皆落在秦宝儿身上,而她先前因未曾察觉耳坠断了一半,耳朵上仍挂着剩下的半截耳坠。
这下子罪证确凿,厅中许多人不由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怪不得一下山就先去换了衣裳。却是百密一疏,被人家当场拿住了把柄。”
“秦家的丫头瞧着稳重,实在看不出来竟会做这种歹毒之事。”
“说不得她也想去给庐陵公做妾呢!”
……
听着旁人胡乱猜测,秦宝儿脸色霎时涨红起来,只是那耳坠铁证如山,她此时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我早晓得周家的丫头狡猾。”荀夫人面上嘲讽一笑,“她爹平日在军中,待下头的将士也刻薄。我家那个,不晓得在他手底下吃过多少回亏。若论算计,谁赢得过他家的人去?”
臧宓握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事实真相自然不能以平素的为人来断定,但仅凭着半截断耳坠,当真就能定人的罪么?
一片窃窃私语的非议之中,臧宓忽而抬高了声音,质疑周玉娘道:“我记得方才周娘子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得很紧,所以让到了边上。她从你身边经过之时,故意将你挤下了梯道?”
臧宓素来与秦宝儿交好,周玉娘见她此时来为秦宝儿出头,面色凉寒,却仍不惧不畏,冷笑道:“是!”
“我听闻你善骑射,又怎会那般不济,她推挤你,你竟没有还手就摔了下去?”
“她趁我不备,以有心算无心,我毫无防备,根本未曾料到她会来推我,尚且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摔了下去……”
“也就是你听见有人从你身后追上来,你一听就让到了路边,她从你身边经过,在你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挤下陡坡,甚至来不及还手躲避么?”
周玉娘方才所说,也正是这个意思。虽悬着一颗心,晓得臧宓或许故意挖了坑等自己跳,但这正是她方才所强调的,一时也不及再思虑周全,因而点了点头。
“你除了这半枚断耳坠,可还有别的证物呢?”
“我说了瞧得清清楚楚,那人也穿一袭浅蓝色衣衫,与我身上这身鲛绡纱颜色十分相似!”
臧宓终于套出她这句准话,继而反问她道:“那人从你身后来,你从始至终只强调看清她身上衣衫颜色,是因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猝不及防被人推下陡坡,未曾瞧清那人的脸罢?”
因上午只秦宝儿也穿浅蓝色衣衫,手里又有她的半枚耳坠,周玉娘根本不担心她还有何可狡辩,因此虽有迟疑,仍点了点头。
“众所周知,你一心想拔得头筹,又向来不甘屈居人下,如何只是听到脚步声就让到边上了?”
周玉娘一时语塞,片刻后又否认道:“我那时体力不支,已是强自苦撑,晓得无法赢过她,自然要相让。”
臧宓便转头看向秦宝儿:“我见山下梯道十分宽敞,难道山顶上竟十分狭窄么?”
秦宝儿摇头道:“往山顶一路皆是丈余宽的条石。我根本不曾碰过她。”
臧宓点点头,转而面向桓夫人,笑道:“既然路十分宽,即便身后有人追赶上来,也完全无须给人让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若耳坠被人抓断,耳朵不疼么?宝儿也不至于完全未曾察觉。”
秦宝儿也点头道:“我根本未曾察觉耳坠何时竟断了,应是自然松动脱落,被人捡到,拿来大作文章。此次登山,我是第三,她落到我后头,自觉没了指望,故而铤而走险……”
若只是几十两银子,自然不会争到这般模样。但桓夫人兴许会在其中择选妾室,而周玉娘原本志在必得,又怎甘心将这位置拱手相让?明着争不过,使出苦肉计卖惨,反正也无旁人瞧见,颠倒黑白反正都凭她说。
“臧娘子只凭着我不会让道就胡乱揣测,帮着秦都尉家的千金踩我一脚吗?我今日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敢与我赌咒么?”
周玉娘见臧宓向着秦宝儿,在桓夫人面前揭穿自己,不由赌咒发誓,态度十分激烈。
只是臧宓并不为她这番气势吓到,反而反问她道:“若桓夫人只从前三名女子里择其一,你当真会谦让旁人吗?你这出苦肉计错漏百出,却这样咄咄逼人一直紧咬秦宝儿不放,只会让人疑心你原本是想推秦娘子下山,却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周玉娘原本就不是肯谦让屈服的性子,此时被臧宓气得咬碎一口银牙。但当着桓夫人,却又不敢太过于锋芒毕露,只得拿帕子捂住脸,哭得声泪俱下。
桓夫人不由揉着额心,笑问臧宓道:“我原本听闻东山之美,想让大家都来领略一番,不料却惹出这场变故来。如今这烂摊子我却不好收拾,依臧娘子之见,我该如何处置她二人呢?”
她原想将得罪人的事推到臧宓手上,臧宓却并不肯如她所愿。周玉娘心机颇深,只是小小爬山之事,就要演这么一出苦肉计来,攀诬别人下水,这么一个人,只怕桓夫人也不敢纳进门。因此只故意道:
“若是我处置,会就事论事。秦宝儿得了第三,就赏应得的三十两银子。周家的姑娘……念在其是初犯,其父又是有功之臣,未能伤人分毫,自己却落下了一身的伤,破了相,往后亲事上说不得有些妨害,自然也该有所补偿。”
此时提补偿,便意有所指。
旁人原先测度着她兴许会趁机再踩周玉娘一脚,哪知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得罪了人反而将她捧得那般高,也不怕周家这铁口铜牙心思活络的丫头到时得了宠,反过头就咬她一口么?
周玉娘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几分忐忑,目光殷殷地望向桓夫人。
却见桓夫人原本一直维持的得体笑容,在听到臧宓的建议之后,便渐渐沉寂了下去。
“桓郎的事情,我哪里做得了他的主?不过一句玩笑话,往后都不许再提。”
她说完,并不觉得自己戏耍了厅中那些心心念念想将女儿送进国公府中做妾的人,若无其事抬手起身,自往后院歇息。
傍晚回城之时,这位夫人却特意遣人来请臧宓与自己同车而回。见她一路用手臂护在小腹上,眼神难免有几分落寞,惘然道:“我与桓郎新婚那两年,也曾如胶似漆。后来有了身孕,老夫人就做主将几个姿色出众的丫头开了脸,送去他身边。”
“我听闻孙将军的侄女曾十分心仪刘镇,他却因着你,而对旁的女人都不屑一顾。臧宓,我能瞧出你是个不简单的女人,你有什么高明的法子,也教教我罢?”
第72章 、洗劫
臧宓哪有什么高明的法子, 但从前她也曾有病急乱投医的时候,因此对桓夫人这番心情倒也能感同身受,因叹道:“刘镇与庐陵公自然大不相同。他少时经历坎坷, 因此格外重情义,也并不贪图享乐。”
“而庐陵公一生顺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任是怎样的奇珍异宝, 在他眼里也只寻常……”
臧宓说着, 指着桓夫人脚边剔红鎏金仙鹤香薰炉道:“恰如这只熏炉,也曾是匠人手中千锤百炼, 精挑细选了最完美无暇的一件,呈送到夫人身边, 却也只配摆在您脚边,做一件寻常的摆件罢了。您平日里进出,甚至都不会多瞧它一眼。”
桓夫人唇角微勾,冷笑道:“我如今在家中,也确是一件精美的摆设。”
她说话之时, 一双美目中有阴翳之色,臧宓无意间瞥见, 只觉心下一凛,正要顺着话头劝两句, 囫囵将这话头引开去, 却听桓夫人道:“他既得陇,又望蜀, 眼中有天上月, 如何还能瞧见脚边泥呢?”
这话没头没尾, 但能令桓夫人将自己贬为脚边泥,而将之称为天边月的女子……臧宓并不敢去深思联想,只装作浑然听不懂她话中无意间透露出的隐秘,劝慰她道:“少年夫妻最难得。庐陵公总有一日会珍惜眼前人,明白您的可贵之处。”
这些老生常谈,桓夫人听得耳朵生茧,见从臧宓口中并不能掏出自己想听的话,只挥了挥手,打发人送她去坐秦家的车。
待臧宓走后,桓夫人身边的嬷嬷进来收茶具,她方才一直坐在外头车辕上,里头的话虽隐隐约约,却也听个七八分。此时不禁望桓夫人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仍开口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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