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镇将目光从臧宓身上移开,抬手一抹粗硬的乱发,重重清了清嗓子,霍然起身,大马金刀地将身后的长凳踢到墙边,而后随口向臧宓交待一句:“我去村中转一圈。”
而后大步流星往外头去。
刘镇今日原打算去城中一趟催债,给她买回布匹,借来针线便要出发。可见识了臧宓剪裁缝补的功夫,知她或许上半晌便能将衣服做完,便决定等下午再去不迟。
到时顺路,一并送她回城,倒也省事。
上午的时间空闲出来,横竖无事,他一个大男人若呆在屋子里,与臧宓相对而坐,看她做针线,想想便觉得怪异。刘镇便起身到村中转悠了一圈。可小岭村不大,哪里长根草他都清清楚楚,瞎逛也没意思。
迎面随处可见辛勤的村民担柴挑粪,田间地头都有人劳碌,反衬得他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偶尔遇到一两个年轻的姑娘媳妇,见了他如见到鬼一般。真是晦气!
他家中如臧宓那样真正的人间殊色,他见了也未动半点非分之念,也不知这些人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让刘镇烦躁的还不止这一桩。
在村东头,刘家的三叔公犁田时缰绳断了,健壮的牯牛失了掣肘,甩着尾巴渐渐跑远。老人家去追赶时,脚背又不慎被旁边的钉耙戳了很深一个口子。
他七十好几,反应大不如前,心中着急,身体却已是力不从心,急得陷在深水田里,大呼小叫着一步一栽。
刘镇帮他把牛赶到一棵桑树下拴着,老叔公一瘸一拐地追过来,没谢他半个字,反而捡起地上的土疙瘩掷他。
后来意识到刘镇不是要抢他家的牛,也拉不下脸对他道歉,而是尴尬又强硬地规劝他,别再跟着城中不三不四的二流子鬼混,要踏踏实实做个人。
刘镇嗤之以鼻,憋着一肚子火气,闷着头转回家去。
柴门上的铁扣耷落下来,刘镇出门之时,为防着朱氏进去骚扰臧宓,将门锁了。可此时柴门虚掩着,锁头不翼而飞。
想到昨日臧宓被送来之时的惨状,刘镇心中下意识一慌,推了门就往屋中奔去。
惊慌失措地撞开轻阖的房门,见臧宓安然坐在桌边,耐心细致地教刘秀儿走针,一颗心才后知后觉地激烈砰砰跳动起来。
“大哥,你手脚就不能轻点,吓我一跳!”
刘秀儿拍着胸口,被他这番风卷残云的动静吓得一缩。
臧宓扬目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抿嘴冲他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浅淡笑意,埋头继续做自己手上的活儿。
刘镇挠了挠额头,想起刘秀儿是知道他藏钥匙的地方的,只是先前她说上晌不会过来,他下意识里便觉得臧宓出了事,故而着急上火。
“你娘不在?”
刘秀儿单手撑着腮,看臧宓手下针法,一面点头,漫不经心回应他:“嗯。她跟二哥五弟去地里拔秧,我过来瞧嫂子一眼。”
刘镇终于娶了妻,家中上下自然十分关心好奇。只是迫于朱氏的淫|威,几个小的并不敢就上门来。刘秀儿觑着空,就像做贼的黄皮子,偷偷溜过来。
这一声“嫂子”,令臧宓和刘镇二人都有些尴尬。她满心期待着能回家,而刘镇也晓得自家根本留不住她。明明是全然陌生的人,门不当户不对,却硬被人凑在一起,成了名义上的夫妻。
只是也没必要与刘秀儿说起臧宓的事。
刘镇含糊地应了她一声,蹬掉鞋子,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躺去床边上。
两个女孩子并未理会他,只凑在一处,喁喁低语,各自讨教着花样子和缝补的针法。
做不多久,臧宓手上的里衣已是完了工,趁着她将棉花扯散,平铺在外袄上的功夫,刘秀儿不可避免地问起她的家世来历。
“嫂子是哪里人氏?如今多大?生得这般模样,如何没有早早结婚,被配给我哥哥呢?”
刘秀儿是真心满肚子的疑惑,从进门看到臧宓的第一眼便一直想要开口问她,话头在舌尖打了好几次转,一时没忍住,冲口就问出来。
她觉得既然嫁到刘家,这些迟早都是要知晓的。
臧宓一怔,手下动作一顿,心下一阵慌乱,却不知要如何答她。
她是府衙臧功曹的独女,竟被官府强配给村中家徒四壁的无赖为妻,这身份传出去,臧宓想象得到,会是怎样的满城风雨。
不论旁人以怎样的目光看待她,同情怜悯,抑或是讥嘲鄙夷,她和臧家,都会沦为旁人眼中的笑话。
她的身份,于她只是个耻辱的伤疤。因而她羞于启齿,却并没有撒谎欺骗的习惯,只张了张嘴,迟疑着不肯回答。
那头刘镇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骤然听到刘秀儿的话,眉头一紧,呵斥她道:“老子就不配得个好媳妇么?要你在这里多嘴多舌。没事把自家的嘴也缝上吧!”
刘秀儿见惹恼了他,冲他吐舌头做个鬼脸,嘟着嘴怼他道:“我问嫂子又没问你!下回你有事可别来求我。叫嫂子把你的嘴缝上才好呢!”
这最后一句虽是拿他的话顶撞他,刘秀儿说完又有些心虚,见床上刘镇的脚动了一下,以为他要起来揍人,兔子一般,嗖地一下就跑了。
听着外头脚步声远去,柴门上铁扣撞得嗒嗒作响,臧宓心中五味杂陈,停了手中的针线,茫然坐在桌边一刻,半晌回神,对刘镇道谢。
“多谢你为我解围。”
刘镇翻了个身,将叠得齐齐整整的被褥扯散,搭在腰上。鼻端有淡淡的馨香气,想必是臧宓身上的味道,温暖柔和。
“你得跟秀儿学学,她若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就反问她那些尴尬的问题,怼得她下不来台,往后也就不来找你问东问西。”
臧宓自幼得到的教诲是要做一个让人觉得舒适的人,需要忌讳的问题一概都要回避隐忍,这才是教养良好的礼仪和规矩。
可刘镇所说,却反其道而行之,若她当真那样做了,想想都觉得场面会尴尬得让人钻到地缝里去。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点头应好。
做夹袄不比做单衣,缝线锁边就好。因为絮了一层薄棉花,要均匀地摊平,每隔一寸纵横均匀地缝出网格来,将棉花固定在内胎上。这就要花费许多功夫,做起来也不如之前快了。
临近午时,手上的夹袄才缝了一半,自己在他家中白吃白住,又花了他的钱买布料,臧宓不好再坐着,起身去灶房做饭。
刘镇起先不知道她出去做啥,等嗅到空气中的烟火气,便往灶房瞧了一眼。
臧宓不知,如今年岁不大好,苛捐杂税又重,庄户人家中往往一日只吃两餐。有的人家早起并不做饭,出门干活到午后日头最盛时,方才回家歇息,顺带着吃白日那一餐。
也有的清早吃过饭,要等到天色黄昏才会吃第二餐。但不论什么时候吃,一日是绝不会奢侈到吃三餐的。
刘镇见她做了早饭,默认中午这一顿是不吃的,因此先前并未起身做饭。此时见臧宓生了火,便道:“你自去忙你的,我来烧就是。”
臧宓坐这一上午,腰有些酸,眼睛也需要休息,推辞道:“久坐不动也不好,不妨事。等吃好了,再做一个多时辰约莫就能好,那时天色也还早。等我换过衣裳,还来得及把你衣裳上破的地方缝几针。”
刘镇盘算着时间,想来虽不算充裕,但也还来得及,因此并未反对,只询问臧宓可喜欢吃烧黄鳝?他昨夜抓了几条,养在木桶里吐泥。
臧宓从不吃奇怪的肉,民间爱吃的蛙,蛇,螺蛳黄鳝这些,她一口都不吃。但却学过几样烹饪的方法,晓得怎样做出来口感才上佳。
“我不吃。但你若喜欢,我烧给你吃。”
臧宓搅动着锅中的米,想他体格那样健壮,必然无肉不欢。总不能因她不喜欢,便不许他吃。
听臧宓说不吃,刘镇原打算留到晚上等刘怜一道烧来吃。可听到那句“我烧给你吃”,便忍不住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往屋中取了条凳,坐在灶房外杀黄鳝。
他清理黄鳝之时,臧宓无意中看了一眼,心中却是吓得一凛。只见他用力捏住黄鳝的尾巴,往条凳上一甩,上一刻还搅缠紧拧的黄鳝便死得透透的,被钉子钉住头,一刀拉开肚肠。
那动作干净利落,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显得冷血又心狠。
臧宓瞥开眼,望着灶膛里起伏的火舌,出神想到,若昨日当真告诉他那折辱于她的人的身份,他当真会为自己去赴汤蹈火么?
答案不言而喻。臧宓知道,他不过是安慰自己。世间没有那么傻的人。可有那一句话,就像凛冬里的一点炭火,让她能感觉到这世间一点微弱的暖意。
刘镇正忙着清理黄鳝,外头却砸下一阵疾雨。他忙将条凳和木桶搬进灶房里,一边清理,一边安慰臧宓:“早雨不晴,晚雨不落。这雨又大,下不了多久的。”
他这样,倒像是盼着臧宓走一般。臧宓敛眸,点了点头,并未应他,只起身将米用筲箕沥起。
新鲜的黄鳝切段,加老酒和葱姜去腥,臧宓去墙角的泡菜坛中夹了半碗泡姜和酸菜,切成细丝。原本这道菜要将鳝段先过油炸更好吃,但刘镇家中的油拢共只小半壶,臧宓便省了那一步,直接将泡姜和酸菜过油炒了,再将鳝段下进去爆炒。
炒酸菜原本就香气四溢,等鳝段加进去,香得人清口水直冒。刘镇只觉得饥肠辘辘,食指大动,赖在灶房中不肯走。前院忽有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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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撑伞
一个精瘦得猴子一般的男人闻着味儿,状似疯癫地大笑着,一边叫嚷,一边冲进刘镇的厨房,捡到财宝一般,笑得贱兮兮的,埋怨道:“锅里做啥呢这么香!也不叫兄弟,真不够意思!”
说着径直就要去揭锅盖,伸出的爪子被刘镇打了一巴掌,又缩了回去。
“昨儿晚上摸的黄鳝,还没熟呢!等会儿咱哥俩整壶酒,一起喝两杯。”
那男子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点头如捣蒜。这就是刘镇的狐朋狗友之一,黑二。
臧宓此时见到陌生的男人,身子骤然绷紧,畏缩惊惧。醉贤楼中那些激烈相抗的绝望不期然涌上心头,操控她的心神。她甚至害怕与陌生的男人眼神接触,生怕他突然暴起,变了嘴脸。
十根手指下意识攥紧手中的火钳,灶膛中的火光映在她脸上,令人难以察觉她脸色苍白,牙关咬得紧紧的。
黑二嬉皮笑脸与她打招呼,可臧宓根本听不到。直到刘镇搂着他的肩膀一起往前院去,周遭没了人,只余下静谧幽深的雨声,她僵硬的身躯这才渐渐松弛下来,后背已是沁出一片冷汗。
刘镇很快回来,望着她苍白疲惫的面色,眉头拧紧,低声询问她:“是出了什么事吗?你若不喜欢他,我这就叫他先回家去。”
臧宓摇了摇头,清楚旁人并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她自己。经历过那样的伤害,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是永远都要这样,对陌生的男人充满了恐惧,兴许三年五载,或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心中愈发沮丧焦虑,臧宓强打精神,起身将锅中烧好的爆炒鳝段盛出,又提醒刘镇:“先前不知道他过来,舀的米不够。”
既开口留朋友吃饭,总不能让人吃不饱。
刘镇挠了挠头,将灶台上沥好的米和米汤一股脑倒回锅里:“再添点水,做一锅稀饭就是。他吓到了你,哪还配吃干饭。”
臧宓心绪原本乱糟糟的,竟被他这句逗笑了。世上哪有这样损的朋友呢?且沥好的米饭回了锅再添水,吃起来口感能好吗?
可刘镇并无她这些顾虑,铲子在锅里搅了搅,正要掺水,又想起什么来,从碗柜里取了一只小碗,用笊篱捞出一碗半生的米饭:“这一碗给你吃,蒸出来可香哩。”
臧宓看得很无语。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自私的举动呢?好像小孩藏糖果吃,透着一股子纯粹的傻气。
但这份傻气偏偏就平复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惶恐,飘荡无依的一颗心,渐渐安稳沉静。
饭很快就好了。因臧宓仍对黑二有惧意,刘镇将桌子搬了出去,两个人在门口的屋檐下就着小小一碟炒鳝段,把酒言欢。
屋檐并不够长,飘下的雨点打湿了半边桌面,两个人缩在靠里的一边,抬脚放在长凳上,倚着桌面,就着照得出人影的稀饭,吃酒划拳,竟也自得其乐。
朱氏领着两个儿子,淋得落汤鸡一般从田里回来,见着那样安闲自在一幕,照例朝他家的院子翻白眼,指桑骂槐。
刘怜的狗鼻子嗅到烧黄鳝的香味,心中的小人满地打滚,在朱氏身后冲刘镇和黑二龇牙咧嘴,气急败坏。可又并不敢在母亲眼皮子底下作妖,跑到刘镇这头蹭两口尝尝。
看得黑二直乐,反要夹起一筷子来,炫耀一般在几人面前大快朵颐,嘴里不住夸赞:“嫂子手艺真好!这鳝段香得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咬下来!一定是你们老刘家的祖坟冒青烟,哥哥才有这样的福气……”
朱氏砰一声将大门关上,不多久就又开始骂刘怜。
臧宓没理会外头的动静,吃过饭便坐在床上纳自己的短袄。等刘镇与黑二一顿酒喝好,那身短袄也草草收了针。
她仍用木棒将门抵住,躲在木柜侧边,迅速将身上的衣物换了过来。
只是等这一身新衣上了身,臧宓才察觉有些不大妥当。先前因着想省下些尺头,她裁剪时并未如常放宽几寸,里头的衣裤都是将将合身,裙子也并未打繁复的褶,就连短袄都做得有几分小巧。
尺头是省下了,可衣裳穿在身上太过修身,胸前绷得有些紧,而腰身却十分纤细,袅袅一袭窄裙,看着格外亭亭玉立。平日藏在宽袍大袖中的玲珑有致,也就再也藏不住了。
这衣裳无论样式还是颜色,与她素日的气质并不吻合,只是眼下她也别无选择。就像她此时坐在刘镇简陋得可谓家徒四壁的房间里,一切都格格不入,却也只能安之若素。
臧宓犹豫了片刻,只能做出泰然自若的模样,悄然挪开门后的木棒,坐回床边,仔细将刘镇的旧衣磨破之处缝补好。
因想着上午刘秀儿曾十分艳羡她手中的衣料,只不过剩下的料子零碎,并不够做什么有用的,便用碎布缝了一朵精致的绢花,放在她的针线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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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黑二终于离去,刘镇推门进来,臧宓正站在床边,将他的衣裳叠整齐,放在床尾端。
再寻常的事情,由她做来,便生一种别样的美感。那身新衣衬得她整个人如繁花灼灼,明艳逼人,远胜什么春桃绿桃。
只是……她终究只是他命里的过客,容不得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妄念。
“将你的衣裳穿脏了,也不及洗,实在是抱歉。”臧宓双手交叠,冲刘镇客客气气行了一礼,显得温雅如仪,却令人感觉疏淡而遥远。
“不碍事。”刘镇眼神微黯,转身取下挂在墙上的雨伞和斗笠,回身之时,俊朗的面容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
“我先送你回城。”
此时雨小了些,却仍淅淅沥沥。刘镇戴着斗笠走在前头,臧宓撑在伞跟在身后。
两个人出院子时,恰碰上朱氏端着碗蹲在门槛上吃饭,恍眼瞧清臧宓美得如朝雾般柔美的侧颜,一袭窈窕袅娜的身段,张着嘴,忘了骂人。
因下着雨,路上人不多。但臧宓还是将雨伞低下来,挡住面颊,不愿与旁人目光对视。
明里暗处,旁人看到刘镇和他身后的小娘子,晓得她便是昨夜被送至刘家的“新娘”,纷纷好奇地打量她。
即便那眼神里没有恶意,却仍令臧宓如芒在背。
二人行至村东头,眼见前头再无房舍,一条小路蜿蜒在农田之中,臧宓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许多。
身后却突有一声暴喝:“刘镇!你伤了人还想走吗!”
臧宓被这一声怒喝吓得一抖,刘镇蹙着眉头转过身,将臧宓挡在高大的身影后。
“这回你别想抵赖,狗癞子瞧得清清楚楚,你早上想顺手牵牛,我爹呼喝着追了一路,与你发生争执,过后不久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被抬回来时身子都凉了,脚上全是血!”
这样歪曲事实的说法,听得刘镇额上青筋暴起。他发了一回好心帮人把牛拦下牵回去,却又被冤枉盗窃伤人。
“狗癞子哪只眼睛瞧见的?叫他抠了吧!”
因着多年前与朱氏的龃龉,刘镇生平最恨旁人冤屈栽赃他。偏偏村中哪家出了不好的事,都会往他身上想。
名声这东西,积聚时如绣针挑土,而一旦溃毁,则似土崩山倾。
多年前刘镇就因侵吞遗财,殴打继母身败名裂。到如今,名声已烂得如竹蔑穿豆腐,提都不能提。
可因为他名声不好,什么破烂事都栽赃到他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早上出门,在东头的田边看见你家老头在田里叫唤,牛也跑得很远。我跑过去将你家的牛赶回来,拴在路边桑树下。你家老头却不识好歹,追过来朝我砸石头。我见他老迈,并未理会他,而后走开。”
“你的名声臭大街!为了脱罪,什么样的鬼话不能编?当年你还说你爹给你托梦来着,你这样的人,嘴里有半句话能信?”
刘全并不信刘镇只言片语,反而上前抓住刘镇的衣襟,咬牙切齿道:“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今日我把命撂在这里,要么你打死我,要么我一定要告到官府,让你吃牢饭!”
这样的胡搅蛮缠,彻底激怒了刘镇。他亦不再辩驳,反手一爪擒住刘全的衣领,一记老拳就朝他腮帮上招呼去。
此时村中许多人已被惊动,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在家中,一窝蜂都跑来看热闹。见刘镇之举,一时哗然,议论纷纷。
”偷牛不成,伤了三叔公,全叔找他理论,反而被他重拳殴打。简直不是个东西!”
“这恶霸早被逐出了族中,原就该滚出咱们村。这会子做下伤天害理的恶事,还要骑在咱们头上拉屎!要我说,就该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将这毒瘤剜出去,免得将来再为祸咱们这一方!”
“因为他,别村的姑娘都不敢嫁过来,官府可还给这二流子娶了房媳妇!当真是老天瞎了眼,还有没有天理!”
……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义愤填膺。早有与刘全相好的人家跑回去取了锄头扁担,叫嚣要打S刘镇,为民除害。
双方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臧宓站在刘镇身后,因为人多,场面混乱失控,她一度紧张得将伞压得愈发低低的,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是畏惧,也是无谓做被殃及的池鱼。
可村民们仗着人多,又有锄头扁担等武器在手,声势越发浩壮,大有不将刘镇打出个死伤,狠狠教训一顿,誓不罢休之态。
若僵持下去,情势对刘镇极为不利,二人今日也走不出这小岭村。即便他能以一挡十……可臧宓相信刘镇,哪怕这个村子里没人相信他的说辞,臧宓也相信他。若他当真是被冤屈的,那种被现实束住手脚,无力抗争的乏力之感,令人多绝望啊!
臧宓自己淋过雨,便想为别人撑一把伞。尤其那人于她还有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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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清白
在刘镇撸起袖子,打算将刘全一拳撂倒在地之时,臧宓轻轻拉住他的袖子,扬起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唤住他:“刘镇。”
刘镇的拳头生生顿住,咬着后槽牙,一把将刘全推了个趔趄,撞在旁边的墙壁上。
他拉住臧宓的手腕,打算暂时忍下这口气,先将臧宓送回家。
今日的账,对方不想就这么算了,他自然更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但事有轻重缓急,若他有个好歹,臧宓被困在这里,将来还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
可臧宓将手中的伞收起,轻轻挣脱了腕上禁锢的大手,鼓起勇气,扬声道:“不论诸位有什么样的分歧,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为老人家诊治。还请诸位暂时放下恩怨纠葛,莫待铸成大错,再悔之晚矣。”
原本周遭吵吵闹闹,臧宓虽然尽力用了最大的声音去说话,却没多少人在意到她说了什么。
但刘全却听到了,愤而回道:“我家中早已请了郎中来看,可连请两人,人家只叫我们准备后事……”
刘全说着,声音呜咽发哽,眼角泛上泪花,忍不住老泪纵横。
“今日这笔账,我势必要与刘镇算个清楚明白!便是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他还要再撂下狠话,身旁的亲故纷纷动容,摩拳擦掌,眼看着事态越发激化,臧宓蹙着眉,神色凝重道:“我曾学习过医术……想要为老人家看一看……”
“若我没法子,也愿意为您家请城中的名医来诊治……总之,先尽全力,看看能不能保住老人家一条命。”
臧宓并未信誓旦旦一定能救回刘家的三叔公,可她声气温软,神色认真,柔和之中却能令人感觉到态度里的真诚。而且她愿意给老人家请城中的名医,这令刘全心思有了一丝松动,满腹的怒气终于破开一个口子。
可臧宓的态度能代表刘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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