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会,才又醒过味来,警觉道:“这东西哪来的?如何到的你手里?”
她妆奁里有什么首饰,臧宓是一清二楚的。况这东西一看便不是她的,臧宓如何要多嘴来问她?
赵氏如今在府上处境堪忧,臧宓也未与徐氏提她,只怕她护短,到时迁怒赵氏疑神疑鬼,兴风作浪。因此只说道:“洒扫的小丫头在小书房外的芭蕉树下捡的。以为是我的,拿来交给我。”
徐氏原本正疑心臧憬不老实,在外头养了小妇,因这发钗簪头上悬挂了一颗小小的珍珠,一看便是女子所用。听臧宓如此说,又松了一口气:“许是哪个仆妇的。你交给我,我来问一问罢。”
话虽如此,心中也不由生疑。她平日并未见哪个婆子丫头戴这样的发钗,且一根纯银簪子,她瞧不大上眼,却也不是随便哪个仆妇都用得起。丢了东西却不见人找,想来只觉蹊跷。
果然,午膳之前,趁着人都在,徐氏将那根老银的发钗拿出来相问,只是却无人认领。
臧宓抬目望向臧钧,果真见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慌,神情有些紧张。而赵氏紧抿着唇,虽是自己的生辰,娘家的人也来庆生,却是心不在焉,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因见无人认领,徐氏心头这疑心顿时又提起来,狠剜了臧憬一眼。只是碍着亲家在场,倒不好发作。
臧宓见徐氏终于有所怀疑,心中这才略安定些。事情迟早怀疑到臧钧头上,到时亲手查出端倪,徐氏才会相信儿子在外头做了什么混账事。若她说哥哥的不好,母亲只会觉得她因为先前的事心生怨怼,要与臧钧过不去。
只不过臧宓却是大大高估了徐氏做事的能力。她甚至未问过臧钧一声,那发钗是不是他的,反倒是一口咬死了臧憬不松口,虽臧憬一再否认,却只被当做狡辩和抵赖。
这夜徐氏院子里的灯燃了一宿,次日清晨,臧宓去问安,就见她披散着头发,一双眼肿得核桃一般,无精打采。而臧憬脸上挂了彩,眼角青了一大块,这个样子自然没法去衙中,只得遣了人去告假,独个躲在书房里。
刘镇就是这个时候请了媒人上门来提亲。
臧憬夫妇这时又不能躲着不出来见人。两口子一个顶着核桃大的肿眼泡,一个吊着鸡蛋大的青眼圈,缩着脖子出来,转头喝茶就露出领子底下四根狰狞的血爪印。
这模样,媒人一见便捂住了嘴,若非道行高深,险些噗一声笑出来。
刘镇倒是安之若素,一本正经坐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露出笑模样来,唯恐臧憬夫妇觉得他笑得别有深意,到时又要对他与臧宓的婚事横加阻拦。
只出门时,臧宓送他到门前,他趁着旁人不注意,忍不住悄声打趣她道:“将来可别学你娘,将我打成那样可吃不消。”
惹得臧宓瞪他一眼,却是目如横波潋滟,瞧得他心头酥酥麻麻,脚下再不肯挪半步,恨不能将她揉进骨子里。
但臧家的门房就在边上虎视眈眈,面上带笑,不错眼地盯着二人。刘镇有贼心,却也没贼胆,顾忌着旁人在边上,她要羞臊,若再横生枝节与他置气,得不偿失。
次日,刘镇约了臧宓往城西一带看宅子。西大营自然在宜城西郊,宅子买在这头,往后刘镇往返回家也能近些。
原本军中也有官署,刘镇若住那里,每日去营中操练还近些。也有女眷携家带口住在官署里,但需得几家人比邻住在一处,东家烧了什么饭菜,西家买了几捆柴火,邻居之间都一清二楚。
刘镇怕臧宓不喜那样的环境,且他与臧宓新婚,有时夜里难免造次些,若动静太大,难免吵人,自己也觉不自在,因此一意想买一处独门独院的宅子。他如今是军中品衔不低的武将,自然可每日都回家来。骑马也不消多远的路。
城西一带不若臧府附近繁华,人流也远不及城南,好在街道两侧遍植垂杨柳,四处清幽宜人,并没有那么多闲杂人等每日来回穿梭。
刘镇早相中了两处宅子,只等臧宓挑一处。其中一处稍大些,是个两进的院落,白墙青瓦,正房前头种了几根翠竹。但房子建了有些年头,墙头上斑驳长了苔痕,粉墙上连墙皮也掉下一些,乍一看显得有些老旧。
另一处小上一些,但靠墙种下一大片月季,逢着花期,满墙都是鲜花垂过墙头来,打眼一望,令人心生向往。屋子里四下修葺得整齐细致,打理得十分好,连家具也是新置的。但价钱却与前头那处院落差不多。
刘镇有心想买前头那一处,房子虽旧,但自己可以找人再修葺。但臧宓看到那满墙葳蕤的月季就喜欢上了。
细算一下账,若请人再修葺房屋,实则花费也不菲,且如今天气太热,等修好能住进去,不知要拖到几时。但后头这处却是随时都可以搬进来的。
两个人商议片刻,也未多犹豫,当即与牙人交付了银两,签下了契书,只等明日往官府盖章过户。
此时天色已晚,刘镇将牙人送出去,转头还是与臧宓说起自己如今虽官位晋升一大截,但若不打仗,每月能拿的都是有数的俸禄。昨日在臧家,徐氏开口便要一千两银子的聘金,他一时并拿不出这许多钱来。
徐氏能开这个口,也是之前在宴会上听人提起刘镇得了朝廷千两黄金的封赏。她当时心中暗暗咋舌。后来见他当众请孙将军证婚,晓得如今刘镇正是爱重臧宓的时候。
可男人的心,海底的针,今日爱这个,明日或许就变了心,哪里有银子牢靠呢?不趁着他此时看重臧宓,多要一笔聘金出来,往后或许就没这么容易了。
刘镇将臧宓抱坐在梳妆台上,掐着她的腰与她求情:
“朝中封赏的黄金,我分赏给军中的将士。买下这处宅子,身上只剩下三十两银子。我一月俸禄折成银子不过四五十两,要攒齐这一千两,得等到后年去了。”
“可我又想早些娶你过门。阿宓,往后我将俸禄都交给你,你与你母亲去说说情,叫她只要二百两。我去与孙将军暂借二百两银子出来做聘金。”
他说着生怕臧宓与他翻脸哭闹,毕竟这聘金缩水一大截,且刚成婚就要背负二百两银子的债,哪个女人愿意?
臧宓将一双手臂放在他肩头,扬目望着他稍有些严肃的面孔,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刘镇,你的胡须是谁替你刮的?”
从前刘镇不修边幅,满脸的络腮胡子十天半月也不见他动手剃。可那日回城,她瞧见他面颊上干干净净,今日这须发又是新剃过的模样。
臧宓不由又想起那个传闻来:“听说豫宁侯送了你两个国色天姿的美人,那两个美人也赏给军中的将士了吗?”
作者有话说:
提前发啦
第54章 、小醋坛子
“吃醋了?”
刘镇轻嗤一声, 笑着去咬她的耳垂,反问道:“你猜呢?”
臧宓偏开头,躲避他的追逐, 将下巴扬得高高的,虽是质问他,但嘴角轻扬,眉目含笑,与其说是吃醋, 倒不如说是调|情, 戏弄耍逗他。
“你不说清楚,往后每日只许睡脚踏!”
威胁的话, 却说得温软俏皮,眉梢眼角俱是促狭地调笑。
这或许才是她最放松时既俏皮又爱玩笑的本性, 刘镇嘴角不由也扬起,哄她道:“都收着呢,等你过门,每日让她们给你洗衣做饭,捶腿捏肩。”
臧宓这捶腿捏肩的服侍是享受不到了, 刘镇肩膀上却是立即被掐了一下。他敢故意气她,于是她坏心眼地将他肩头衣裳扯下一点, 而后凑过唇作势去咬,却又不肯用力, 末了用舌尖轻轻一舔。
刘镇看她的眼神顿时变了, 呼吸也变得重起来,拢着她肩头要亲过来, 臧宓却又笑着推开了他, 将他勾得不上不下。
这副欠欠的模样, 瞧得刘镇生恨,当即也顾不得她一味躲,大掌扣住她后脑,总算制住这顽皮的小娘子,唇舌凑近她嘴边,阖上眼眸就亲了上去,辗转缠吮。
臧宓先还想摆脱他的控制,挣动两下,不过片刻之间,被亲得头脑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舒服得浑身发软,而后便搂上他肩头,张开了嘴,默契地与他回应。
等刘镇终于放开她,结束这一吻,嗓音已变得沙哑,望着臧宓的目光一片深沉。
“阿宓,我最爱吃的菜只一道油炒小河虾,最喜穿的衣衫便是你给我做的那件里衣。将来即便穿旧穿破了,缝缝补补也不肯扔。人常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连旧衣裳也不舍得,又怎肯舍下旧人?”
“我初入京都,人生地不熟,连皇城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又怎敢贸然就收别人送的人?我如今身份再不同往昔,军中之事亦当谨慎,若不慎引狼入室,岂不悔之晚矣?”
刘镇瞧着勇武,却并非只是个粗疏的武夫,自然不会做色令智昏的草包之事。
臧宓抓着他衣襟,扬目望着他,又问道:“那我呢?为何那时就收了?”
刘镇瞥她一眼,却闭口不言。
臧宓心头却十分想知道他当时作何想法,因此不依不饶地追问。
刘镇只得挠了挠头发,嘿然一笑道:“起初也不大敢收,并没瞧上眼。”
这话听得臧宓心头一恼,抿起了嘴角,显见有些不悦。
却听刘镇又道:“那时家贫,并不敢奢望生得美的女子瞧上我。心里只隐约幻想过,大约这辈子只能娶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甚至是个寡妇。只要她肯真心实意待我好,我也会十倍百倍回报于她,不叫她做粗活累活。只可惜,即便这样,仍无人肯嫁进我家来。”
他这话听得臧宓心中又一酸,搂着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胸前,无言地安抚着他曾经的失意和心酸。
“阿宓,我如今仍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与你阿娘去说说可好?”
与她解释清楚豫宁侯所赠美人之事,刘镇又温声问她。
臧宓不由笑道:“宜城哪家嫁女要过这样高的聘金?她也真敢与你狮子大开口,听得人莫名想发笑。”
“兴许她觉得,这些年送你学各样的手艺,花费不菲,从小锦衣玉□□心教养大,你生得又格外出众些,要这些银子也算不得什么。”
臧宓摇摇头:“我娘对我的婚事尤为执着。因着先前议定的徐家,凡事总要拿来与徐家去比较。她或是觉得李沅娘的陪嫁丰厚,徐家的聘金也不会少,因此想要我的婚事压过他家一头。将来好在亲戚间攀比。”
李家徐家嫁娶的聘金彩礼如何,刘镇并不清楚。只是徐氏虽有这个心,他眼下根基尚且不深,自然也没法子打肿了脸去充胖子撑门面。
若夫妻两个刚一成婚,就要背上如此沉重的债务,心里头自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往后几年都撑不起腰来,人生不得潇洒快意,又有什么意思呢。
臧宓见刘镇眉头紧皱,似乎当真为这桩事情烦心,伸出指尖压平他眉角,笑道:“我方才未答你,意思就是根本未曾将这事放在心上。往后你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我不舍得出钱,她也拿我没法子。”
刘镇不由失笑,“人说女大不中留,果真如此。你娘若晓得你心生外向,这般袒护我,不晓得要怎样跳脚。”
臧宓却懒怠再与他揪扯聘金之事,只笑吟吟将手指滑向他唇间,摸着他剃得光生的唇角,又再问他:“须发是谁为你剃的?”
刘镇见她一再撩拨自己,不由将她双腿一拉,固在自己腰侧,再度俯身去吻她:“当然是我自己!你这只小醋坛子!”
……
二人当夜在新宅处逗留许久。等刘镇送臧宓回家之时,她眉目间仍带着惑人的媚态,颊上如扑了一层脂粉。
徐氏一直等在房中,直到臧宓来见自己,见她这般情状,晓得她必然又被刘镇哄得行了那事,不由心头怒火直冒,斥她道:“你不晓得男子总是对轻易到手的东西并不珍惜么?如今你们尚未成婚,你怎可以再与他做那种事!”
臧宓垂眸敛目,面色平静道:“阿娘,我与他本就是夫妻。夫妻之间做些爱做的事情,岂不寻常?”
徐氏气得倒仰,数落道:“这六礼尚未走到一半,聘金未给,嫁妆未抬上门来,你与他是哪门子的夫妻?”
话说到此,臧宓眨了眨眼,问她道:“阿娘,你与刘镇要了一千两银子的聘金?他若拿不出来怎么办?”
徐氏撇嘴道:“他得了一千两黄金,不晓得可以兑换出多少银子来。你还替他心疼这么点钱?”
又语重心长告诫臧宓:“男人的话都靠不住。瞧瞧你爹,当年求娶我时,嘴上甜言蜜语不晓得说得多好!如今儿女都大了,他却做出这种事情来!”
说着便又拿帕子拭泪,这一整日下来,绣帕不知用了几条,到现在眼睛都还肿着。臧憬自然也不敢回屋,今夜仍去了书房坐冷板凳。
臧宓见她一根筋地怀疑臧憬,不由扶额,提点她道:“若这发钗当真不是爹私藏的呢?”
徐氏冷笑道:“不是他,难不成还能是钧哥儿?!”
又将话头拉回来,谆谆告诫臧宓道:
“他从前穷困潦倒之时,我怕你嫁给他吃苦受累;如今他飞黄腾达,我又担心他将来姬妾成群,不将你当回事。若是夫妻吵了嘴,你爹与你哥哥官位不显,如何弹压他?自然当趁着他对你爱重之时,为你多讨些压箱底的钱出来傍身。”
徐氏有这般担忧,也是人之常情。多少恩爱夫妻不到老,男人哪有银子牢靠。
但臧宓却认定刘镇并非那样的人。从他最初送她回宜城,不愿她弄脏脚上绣鞋,却背着她,自己光着脚,蹚过冰冷刺骨的水田时就觉得这个人值得终身托付。但又难免有些憨傻,待人太诚恳,这辈子少不得要吃亏。
可随后在揽月居,他的举止可谓胆大包天,又急智应变,令臧宓心生惊叹。他待真正的小人实则手段狠辣,并不容情。
臧宓这才晓得,刘镇有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并非像有所倚仗时才吠得凶狠的狗,碰上真正的硬茬子就不敢吭声。
他只是对寻常人留了一线,不愿斩尽杀绝。而当对手真的残忍嗜血,丧尽天良,旁人屁都不敢放一个时,他却偏不会善罢甘休,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像极了庙里拜的关公,义薄云天,却又侠骨柔肠。
臧宓不愿做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只对徐氏道:“我听闻李承勉的夫人乃是京中名门闺秀,娘家权势不容小觑,却也并不能管束他。只能妻妾间明争暗斗,后宅里整日乌烟瘴气。他夫人反倒要落下一个善妒不贤的名声。”
远的不说,就连臧钧,不也因移情别恋,而对结发妻子不闻不问?臧家当初为娶赵氏,花了三百多两银子,即便家中积年家底厚实,但这笔开销实则也不菲。臧钧在衙中当值,一个月才能拿多少钱?凭他自己,五年十年也拿不出这钱来娶妻。
有人门当户对,一生受尽冷落煎熬;也有贫贱夫妻,沦落到赖大妻子那样的境地。情之一字,哪与旁的相关。
徐氏听她抬出李承勉夫妻来,一时竟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道:“李夫人虽受些委屈,但一辈子荣华富贵,却也不亏。”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就是嫁棵树嫁头牛,也比嫁给李承勉那样的男人好。娘,刘镇待我情意真挚,我不愿聘金之事伤了夫妻恩谊。若因钱财反而生出龃龉,就此离心,岂非得不偿失?
他早将赏金分与军中将士,这样不贪图钱财,独揽军功之人,将士才肯与他同甘共苦,舍生取义。你若实在要一千两,便打个借条,我每月还你三十两罢!”
徐氏听她这话,仿佛自己贪图的是那一千两银子一般。不由瞪了臧宓一眼,才要骂她不智,又被臧宓将了一军:“当初爹娶你之时,徐家索取了多少聘金?”
这便又戳到了徐氏的伤心事。当初臧憬求娶徐氏,虽徐氏只是望族中的庶女,但身份自比臧憬略高,又是自幼养在嫡母膝下,因此聘金在当时也是头一份的。
可是……徐氏又拿起帕子拭泪,这回再不想与臧宓说什么,只挥了挥手,叫她赶紧麻溜地滚。
==
这日休沐,臧钧一早便去厩中套车。臧宓正梳着头发,听赵氏遣了小丫头来,请她一道去捉奸。
赵氏怀身大肚,每日却为夫妻感情淡漠伤怀,又要操心他的龌龊事。臧宓很是替她不值。因劝她道:“孕中不宜多伤神,你如今身子不便,就不要再操心此事。”
臧宓回房,转头便约了徐氏一道去逛街散心。臧憬这些日子为哄老妻开心,鞍前马后颇为上心。听徐氏要出门散心,自然义不容辞,亲自驾了马车,伴随妻女一道。
“哥哥就在前头,今日肯破费带咱们去酒楼里吃山珍海味呢。”臧宓难得说谎,生怕被徐氏看穿,只匆匆嘱咐臧憬可别跟丢了车,否则到时难找。
徐氏一听,老怀甚慰,只点头道:“你爹靠不住,我这辈子也只能指望钧哥儿争气些。他这般体恤,我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臧宓心下莫名不喜她这种时时要依傍着别人的想法。人活着何必要有攀附指望着别人才能生存的想法呢?从前是夫君,往后是儿子,哪个靠不住,天都要塌了。徐氏手里也有两间铺子,出息虽不大,但从无生存的危机,却生生活得如一朵菟丝花。
一路跟在臧钧的车后,穿过小半个城,直到拐入十分僻静的府贤路,臧憬这才起了疑心:“府贤路上哪有什么好酒楼?”
臧宓撩起车帘,见臧钧往一间书店旁边去。那书店隔壁正是一家药铺,看来正是他当日和自己坦诚,说的与那暗娼再次邂逅之地了。
“兴许他只是先进去买两本书呢……”
臧宓话音未落,却见臧钧片刻后便携着一个相貌标致的女子从书店中出来。
臧钧多次与这女子见面,这一向平静无事,自然未生警惕,也根本未曾察觉他爹臧憬正坐在街道对面的一辆车辕前,脸色黑沉得能滴水。
臧宓正想引起徐氏的注意看过来,突然那书店不远一家小馆子里大步奔出一个提刀的男子来,大喝着朝臧钧提刀来砍,一边愤恨怒骂道:“老子砍死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小白脸,勾|引有夫之妇!一次两次,真是狗走千里吃屎,死性不改!”
一时周遭店铺里许多人都探出头,纷纷到街面上瞧热闹。徐氏也好奇地凑到臧宓身边,乍一瞧见臧钧,眼神一变,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她紧紧抓住臧宓的手,颤抖着嗓音,语无伦次道:“他提着刀!阿憬,他提着刀,还不去救你儿子!”
臧憬一时震惊,这才回过神来,连马也未系,就要下车往对面去。
臧宓忙伸手拉住他,急道:“爹,你疯了?上回赵家人上门来打他,急眼了连你一起打。那赖大蛮不讲理,眼里也没有王法,他认你是谁?你这时候过去只怕他气起来打得更狠。”
徐氏听她如此说,也急得六神无主。
这赖大自然并非单枪匹马而来,所幸的是他并无意取臧钧的性命,只是提着刀壮声势,吓唬臧钧。
几个泼皮揪住臧钧,痛揍一顿,而后就拉扯着他往府衙的方向拖,扬言去报官,辱骂殴打,直将臧钧打得鼻青脸肿,身上衣裳撕破了,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周遭看热闹的人听得他是勾着别家的妇人私通,俱都辱骂愤恨,甚而有人拿了烂菜叶石块来砸他,骂他这种人合该被浸猪笼,点天灯。
他头一回与这暗娼事发,赖大因是被李沅娘拿了银子收买,径直去了府衙递讼状。后又很快被澄清,名声并无多大损害。
可这一回却是当街被人殴打痛揍,这脸皮也掉在地上任人踩踏磋磨,再也捡不起来。
徐氏原本心满意足,等着吃儿子请客的山珍海味,却无意旁观了这样一出,顿时哭得涕泪满面。原先臧宓与她说,臧钧的案子实则当真有其事,不过因刘镇干涉,对方才给了个台阶下。那时只道臧宓被刘镇蛊惑,浑说八道。
此时亲眼见他与那女子含情脉脉地成双成对,心里这才悔恨。
一时怒骂臧钧被鬼迷了心窍,家中千挑万选出来,门当户对的新妇视为草芥,偏偏为一个娼妇丢了魂。
但这子女都是债,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哪怕做错了事,但看他被人痛揍辱骂,浑身狼狈,心里又如刀绞一般,推着臧憬道:“若任人殴打,岂不将他打出个好歹?你去与那些人商量商量,设个法子,看看能不能赔些钱财了事……”
臧憬无法,年届四十,在衙门中做了半辈子官,从来不惹是生非,兢兢业业到这个岁数,虽无大功,却也从未出过什么岔子,也算受人尊敬,有头有脸。
可却因儿子臧钧与一个娼妇的丑闻,两回被架上油锅滚水里煎。他上回已栽在这里,令臧宓吃了那样大的亏,这回却仍死性不改,跌入同一个屎坑里。
臧憬仍擦了老泪,卖出一张老脸,顶着众人讥嘲愤慨的目光,亲自去与赖大交涉。
赖大这妻子原就是打开门子做娼妇的,又怎会介意她与别的男人来往搜刮钱财?这一回要弄臧钧,却是因刘镇的缘故。
先前他兄弟赖八被司隶校尉陈实捕获,后来事情雷声大雨点小,周副将等人安然无事,但周珩手底下那帮人大多手上都有血债,这些人为逼债无所不用其极,恶事做绝。
陈实倒有耐心,一笔一笔找了苦主查证,赖八最终被判刺配流放三千里,要去南越烟瘴之地喂蚊子。
当初赖大明明好言好语,又出卖李沅娘,想求刘镇替他将兄弟捞出来。可刘镇转头就出征远行,再未过问这事,想必并未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如今刘镇的门路他再搭不上,见臧钧仍与自家妻子打得火热,这才借故想再讹臧钧一回,逼刘镇就范。如若不然,他就要转而去向李郡守投诚。
……只不过,他从前出卖过李沅娘,虽不晓得李家知不知道是他背后搞鬼,但心中难免心虚。而且司隶校尉的人并不大买李郡守的账,而他兄弟转眼就该上路,真正愁煞人。
只是这一回,臧憬再来求臧宓时,臧宓却冷了脸色,只对他与徐氏道:“你们只当我从前在醉贤楼时已经死了罢!”
“他与那女子情深,便该食得咸鱼抵得渴,舍下家业妻子和前程,自去牢中与她双宿双栖。一出了事情却央告这个,哀求那个,为他破财消灾,甚至……”
甚至连亲妹妹也舍得推出去,任由李承勉那样的老男人糟蹋呢。
臧宓想起那时臧钧在她面前跪下,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信誓旦旦。可才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如今又因做下孽事而被人拿捏住七寸,想再求人为自己洗清罪孽。
“自家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到头。出了事情,责任也该自己承担。没得与人一时偷摸着爽快,情比金坚,捅出的篓子却要所有人来为他善后。他已然栽在那女子手里一次,可曾愧悔,汲取教训?可曾将爹娘妻子和妹妹的遭遇放在心上?”
臧宓如此决绝,臧憬自然不能相迫,只暗自里怄气伤神。赵氏又默默收拾了一回包袱,再回了娘家,而徐氏每日又开始以泪洗面。
家中气氛如此沉闷。臧宓这回却连半点同情之心都生不出来,反而只觉厌烦。这一回打定了主意决不插手,只任臧钧自生自灭。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他又算什么?等从牢里出来,再不是衙中的官吏,身败名裂,那一味刮钱的暗娼还能瞧他上眼么?
因婚期在即,徐氏虽忧心臧钧,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为臧宓的婚事操持。
刘镇没有父母为他操持布置,臧宓在她眼里仍是天真不谙事,许多庶务自然需得她出面收拾。
母女二人坐了马车,一路在宅院前下了车。臧宓因见大门虚掩着,晓得刘镇或许在家,嘴角不由上扬,什么烦恼也尽忘了,推了门,提着裙子就蹑手蹑脚往后院跑去,想出其不意,吓他一跳去。
两个人有时兴起,会做这种很幼稚的事。
只是后院中却无人,正左右侧顾,旁刺里忽然跳出个人来,脚步重重在地上一顿,待吓得她一跳,而后朗声大笑着将她拦腰抱住,按在门框上就亲了下去,一面道:“上回……样时,我心中十分激动,格外爽利,今日要不要再试一次?”
恰徐氏随之进门来,撞见这一幕,而后用扇子遮掩住额头,懊恼地退了出去。
臧宓只觉没这般丢脸过,恨不得划条地缝钻进去,才要出言说他两句,却被他俯首下来,用唇舌堵住了嘴。
“阿宓,我好些天没见着你,你每日里想我几次?”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21页 / 共40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