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帝王家.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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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镇牵着她的手在院中凉椅上坐下歇息,将另一只手臂枕在脑后,仰头遥望着星空,半晌未言语,目光却深邃如这漆黑长空一般。

  “他无故得咎,又是你的亲故,若只是冷眼旁观,我怕你往后会耿耿于怀。但若尽了力,事情却仍无可转圜,至少心里问心无愧,往后提起,也不会因此歉疚,如你当初遭逢劫难,你舅父却要与臧家断绝关系,你心中必然切齿生寒。”

  顿了顿,又道:“实则想为徐闻陈情,倒也并非完全因为你的缘故。我曾听闻虞山堰修建之处,泥沙松软,水流又湍急。当初未建之前,朝中两位材官将军便谏言此地不宜建大堰,却被天子怀疑有反叛之心,被当场罢免了官职。”

  “建堰这两年,劳民伤财,不知多少民夫死在堰上,靡费钜万。大堰建好之后,上游至涂县被迫流离失所之人,不知其数。而今因一场暴雨垮塌,下游漂入海中罹难之人,只怕比十场征战所屠戮者更甚。可谓伤敌八百,自损一万了。”①

  臧宓听他说起这些,不由深深叹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天子为征伐强敌,不惜耗费钜万建这大堰,底下人虽知其不可为,却仍强而为之,乃至铸成祸患,却不见当日做这决断之人忏悔,反是将过错归咎于替罪羊身上,当真荒谬至极。

  可强权之下,纵使清楚个中原委,谁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有胆量去揭开底下血淋漓的实情呢?

  臧宓敛下眼睫,将脑袋依偎在他胸前,静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中五味陈杂。若非这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赤诚之心,刘镇当初未必会理会她所遭遇的磨难,更不会冒着风险为她复仇,伸张正义。

  可而今他成了她的枕边人,她倒希望他私心重些,不是那样身先士卒,也不要为一腔仗义而将自己也填进去。

  他仍是那个初心未泯的男人,所不同的是,当初他穷困潦倒,身处逆境,一无所有却有一颗炙热之心。而今,再不是当初无所牵绊顾忌之时,却仍能有这番襟怀和气度,倒更显得难能可贵一些。

  “若因忤逆权贵而惹祸上身,又沦落到一无所有的境地,会后悔么?”

  臧宓仰头看他略显得锋芒毕露的轮廓,抬手去抚他面颊上凌乱的胡茬。

  刘镇扬起唇角,低头侧目来看她,眼神里有温柔的笑意:“若当真有那一天,能有你陪在身边,万事足矣。”

  ==

  自上回往江州,转眼间已近二十日。从前刘镇那方面的需求总是十分旺盛,夜里总要折腾臧宓多次。可今日,因着她身子不便,他便也规规矩矩的,不来闹着要她为他剃须净面,沐浴之时,甚至也不劳臧宓为他准备换洗衣物。

  臧宓坐在妆奁前,用木梳通着头发,等了他良久,才见他磨磨蹭蹭从浴房中出来,穿着一身宽松的里衣,在床沿坐不多久,又起身往浴房里去。

  如此来回两次,臧宓心下狐疑,转身来看他:“夜已深,你这些日子操劳,还不安置么?”

  刘镇便抓起薄巾被盖在腰间,让臧宓睡去床里:“怕你夜里睡觉不老实,想等你先睡着。我睡外侧,你若要喝水,便唤我给你倒。”

  臧宓失笑摇头道:“如今我夜里会起夜,怕搅扰你休息。你睡里头去。”

  刘镇迟疑片刻,抱了巾被起身,挠头道:“不若我到后头厢房里去睡?”

  臧宓见他从方才进了浴房开始就行为鬼祟,心下有些了然,走去他身侧,挨着他坐下。才要抬手往他腰间去,就被刘镇一把抓住作乱的手。

  虽才沐浴过,他身子却仍如小火炉一般,烫得有些惊人。薄被下的长腿为掩盖那处的反应,屈膝挡在身前。

  “阿宓,这些日子都别招惹我。我旷了许久,怕克制不住,伤了你。”

  臧宓见他先前说起正事时,沉稳有条理,威势气度不容小觑,到了床上却束手束脚,乖得一如当初初见之时,不由愈发想逗他。

  因此故意将下颌搁在他肩头,嘴唇离他颈项只寸许,温热的呼吸撩在他脖颈间,柔声道:“你从前未曾娶妻之时,也如这般……难忍么?”

  刘镇浑身的肌肉都绷起来,忙将枕头塞进臧宓怀里:“那时不知是何滋味,自然并不想这回事。如今怎能与那时比?”

  “可你能忍多久呢?我怕你长久忍耐下去,迟早生出外心,想纳旁的女人做妾。”

  臧宓当真有此担忧。桓夫人便曾说她与桓奕新婚之时感情和睦,后来有了身孕之后,婆母为他张罗几房妾室,而桓奕更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自此未再回头。

  女子独自忍受孕期的不适,怀着孩子,正是需要夫君慰藉之时,可笑的是男人却心安理得地四处留情,以开枝散叶的名义纵情声色之中,只将这一切都归于天经地义。

  “阿宓,你为我受生养之苦,我如何会在这个时候背叛你?”

  刘镇将她腮边发丝掠至耳后,温声宽慰她道。

  “我听闻女子孕中会多思多虑,脾气性子多少都会受到影响。若我哪日变得狂躁易怒,并不似你平日喜爱的模样,你还纵容迁就我么?”

  刘镇将她肩膀揽在怀中,垂目望着她如蝶翅扇动的睫羽,轻柔得如猫儿一样,忍不住将她下颌抬起,俯首去吻她的唇。

  “阿宓,我对你诸多渴盼,你这般患得患失,定是……也离不得我。”

  一想到怀中女子全心全意爱慕着自己,刘镇胸怀不由滚热。

  臧宓并未否认他的话,只扬起头来,回应他热烈而急切地索吻。

  只是他到底不敢造次,最终并不敢当真要她,到紧要时,仍独自跑进浴房里,就着臧宓的小衣,一阵疾风骤雨。

  待刘镇回来,臧宓吃吃笑着伏在他肩头,笑容里几分促狭:“辛苦五夫人。”

  刘镇听她这称谓,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往后再不许这般故意来撩拨我。不然等这小崽子生下来,叫你好看。”

  等孩子生下来还早着,臧宓并不怕他。因此之后,又再故意戏耍过他几回。等到三个月后,郎中说可适度同房,这时却换刘镇故意惹得她不上不下,却又不肯让她尽兴。

  如此郎情妾意地过了月余,朝中新任的郡守终于姗姗来迟。可刘镇肩头的担子却未因此松懈,反而因着卢湛军肆虐江南诸郡,各地不能制,新的委任书又接踵而至。

  作者有话说:

  ①历史上南梁时期曾修浮山堰,工程十分浩大,堪称奇迹,不久垮塌,下游尽数付诸洪流。

第78章 、醒悟

  卢湛先前被刘镇元气大伤, 逃到海岛之上,此次宜城之乱,见刘镇杀回来, 也望风而逃。因此,先前朝中诸大臣并不再将这卢湛视为心腹大患,以为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故而起先,平定卢湛之事, 并未委任到刘镇头上。刘镇隶属宜城军, 算是桓氏一党,如今桓氏愈发势大, 这般唾手可得建功立业的机会,自然不能任由桓氏一家独大。

  朝中为制衡桓氏, 几家根深叶茂的世族联手起来,扶持天子之弟琅琊王与桓氏相抗衡。奈何琅琊王不过徒有虚名,任人唯亲,亲近小人,信重几个妖言惑众的道士, 在政事上也并无建树。

  江南卢湛军卷土重来,因其素有残暴之名, 远近百姓望风而逃,就连县令郡守弃城而逃者也不在少数。不过短短月余, 已接连夺下十余城池, 隐隐又再渐成气候。

  但这回,朝中为制衡桓氏, 并未令宜城军出征, 反而从京郊各地调令军队, 以名将之后沈氏陆氏等世族子弟领兵讨伐。

  原以为名门之后,兵精粮足,自该所向披靡,平定这等妖贼,不过手到擒来,只是这傲慢的世族风度,在初初对阵之时,就惨遭了滑铁卢。

  沈氏父子高傲自大,御下严苛寡恩,尚未上阵,便被手下将领斩杀,麾下三万将士尽数投降卢军;而陆氏兄弟纸上谈兵,嘴上功夫炉火纯青,但偏生卢湛奸猾,并不拘泥于兵书所讲的敌强我弱,不宜正面对敌,反是破釜沉舟,以弱胜强,杀他个措手不及,丢盔卸甲。

  首战失利,损失惨重。而与此同时,因虞山堰垮塌,上游洪水退去,北朝强敌又再兵临城下,意挥鞭逐鹿,狩猎江南。

  腹背受敌,朝中上下震恐。先前还跃跃欲试,想着借出征镀一层金,混个军功加官进爵的世族子弟,此时却都纷纷缩了头。金陵的山水温柔,数代人养尊处优将养下来,早已在金粉浮华中销蚀了气性,贪恋权势富贵,畏惧征战杀伐的残酷。

  情势岌岌可危之下,朝中不得不再次启用宜城军,提拔孙无终为征东将军,刘镇为骁骑将军,讨伐卢湛,平定内患。

  接到委任令,刘镇心绪复杂,面色沉郁。

  臧宓心中实则也不好受。旁人只能看到丈夫征伐四方,建立不世功业的荣耀,可战场上刀箭无眼,刘镇并不是躲在幕后运筹帷幄之人,每每身先士卒,又如何令她不担忧呢?

  只是情势如此,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朝不能平定祸乱,一朝天下不得太平。当时卢湛军侵袭宜城,她与一众村民不过躲在山上数日,便觉吃够了苦头。

  吃食简陋,只是堪堪能糊口,睡的地方幕天席地,坐片刻都觉得腰身酸胀欲断,更别提白日烈日当头,夜里蛇虫鼠蚁乱窜,连梳洗都是问题,还要时刻担惊受怕的。

  众生苦楚,天下兴亡,如今皆系于刘镇等人一身。她再舍不得他去受那份罪,可他若不站出去,只守着她躲在一方安稳度日,大厦将倾,说不得整个江南都要饿殍千里,血流漂橹。

  因此,臧宓只将心中酸涩和不舍都压下,尽力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来,劝慰他道:“我如今并不再吐,每日贪吃嗜睡,连下巴都圆了。这身肉再长两个月,说不得你就要嫌我痴肥。你不在家中,我倒自在些。”

  刘镇并不听她胡乱编些什么话出来诓他,只搂着她的腰,将耳朵贴在她小腹,半晌心情总算平复些,抬头与她道:“听不到小崽子在里头动,只听到你肚子饿得咕咕响,又饿了么?”

  原本十分不舍他,却又被他这一句煞风景的话气到。臧宓拧了他的耳朵,没好气地将他推远些:“你还是早些出门,免得我看到你,怄气都饱了。”

  征战不似出门往江州采买时轻松,如今天气虽仍旧炎热,但久旱必有久雨,过不多久,时令又快由夏入秋,臧宓顾虑变天之时天气变化无常,道路泥泞,因此将先前为他制的皮靴塞进行囊里,又细致地将包袱皮换成了油布。

  大军开拔的那天,臧宓撑了伞,在林婵陪同之下,往城墙上送行。

  乌压压的铁甲一片森寒,在朝阳之下有些晃眼。新婚不过数月,却一次次送他出行,而这一次形势格外严峻些。臧宓遥遥望着他打马驰骋远去,身影变成小小的一点,汇入那一片铁甲的丛林中,再也分辨不清,眼圈不由发红,心里空落落的。

  正有些伤情难自抑,身边忽而有几位夫人笑着来与她问候。

  因着前些日子,臧宓身子不便,天气又热,因此各家的聚宴一概都推辞了。今日军中一些女眷和新郡守的夫人都来城墙上为众将士送行,这才有机会再得见。

  孙夫人月前才从京口回来,一见臧宓,便拉起她的手,叹道:“那时听闻卢湛军来袭,城外守军不过两三千人,根本无法抵挡。

  桓夫人身份又贵重,若有闪失,谁也担待不起。我即刻就遣了人来接你,哪知却扑了个空,原先担忧得整宿睡不着,如今看你安然无恙的,这心里的石头也落到了原处。”

  又为她引见新来的郡守夫人卢氏。

  如今孙将军与刘镇的职衔往上提了提,论起品秩来,孙将军比之宜城郡守还要高上一阶,而刘镇则与郡守品秩相当。只不过朝中历来尊文臣,排抑武将,虽眼目下正是用人之际,孙夫人也并未在这位郡守夫人面前拿架子,反是热络地亲自为她引见各将官的女眷。

  臧宓与卢夫人各自行礼见过,卢夫人便邀她往府上喝茶,说是晚间设宴,为众将士践行。

  实则这践行宴昨日已设过,但臧宓自觉身子不便,若酒席上吃到什么不该吃的,又是一桩烦心事,因此先前推拒了,她再相邀,也只能歉然道:“我倒是早想拜会夫人,只如今却不能贪嘴。”

  孙夫人便用手肘悄悄撞了撞她胳膊,给臧宓使了个眼色。

  这卢夫人哪里是想请她赴宴吃喝呢?不过是因着初来乍到,找些由头与人交际,打好关系。

  臧宓不由扶额失笑,自嘲道:“旁人说一孕傻三年,我先前还不信。如今一看,却是有些道理。”

  事实上这些日子刘镇出征在即,她又需留心着四下村庄里收购蚕丝等事务,簪花铺子里的生意也没法子撂开手,细算起来,都是庞杂的细账,每日需操心的事情一多,精力自然有些不济。

  卢夫人邀请一众女眷往府中,因她并不似从前李承勉的夫人自恃身份,待人也和蔼可亲,因此在这一众女眷中倒有些好口碑。

  臧宓起先以为这不过是寻常聚宴,因此心思还有些敷衍,只凑数打发时间。哪知等旁人都三三两两各自打叶子牌消磨时间之时,卢夫人却觑着机会,与臧宓单独说了几句体己话。

  “我前几日偶然得知你娘家的哥哥如今竟还在狱中,吓了一跳。想来前头的李郡守行事刻薄,这才得了那般下场。”

  当初郡守府被破之时,李承勉被乱军拖出,枭首填塞谷糠挂在城墙上。他与刘镇的龃龉,城中不少人都知晓,卢夫人因此在臧宓面前同仇敌忾地骂了他一回。

  臧宓笑而不言,想起臧钧当日做下的孽事,并未做声。

  “这等横行欺压的恶事,在我家大人治下,岂能坐视不管?我听闻你母亲为儿子的事愁白了鬓发,你且告诉她,再不必为这等小事忧心。昭昭天理,我家大人自然会秉公执断。”

  她这意思,哪里是要秉公执断,而是要为臧钧网开一面了。以为抬抬手,放过臧钧一马,臧宓势必记她这份恩情。人情做到这个份上,正常人谁不感激她?

  臧宓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与她如实相告:“我哥哥触犯律法,被人诉讼下狱,也是咎由自取。”

  卢夫人点点头,“我听闻那女子也是个可怜人,被家中卖给赖大,做些见不得人的营生,每每招引男子到家中,事后又被赖大讹诈勒索。这种泼皮无赖,衙门早该惩治,判令其离婚。”

  臧宓同情许多身不由己之人,但对这流莺却无半分好感,若卢夫人当真插手这桩闲事,令这女子与赖大和离,将来她自可名正言顺再来与臧钧纠缠。她嫂嫂虽回了娘家,但临产在即,若听闻这事,不定怎样气恨。

  因此叹息一声,反握住卢夫人的手道:“我知夫人一片拳拳胜意,但朝中律法严明,岂能因私废公,以权势干涉判令呢?若臧钧做错事,却能一再逃避惩罚,将来又如何能汲取教训,痛改前非呢?夫人实在不必插手此事。”

  只是因着刘镇如今任遇甚重,旁人自不敢轻慢她,虽臧宓一再言明并无需为臧钧网开一面,可不多久,新郡守陈大人仍重审了这桩旧案。

  与人私通这等事可大可小,原先李承勉自然从重处罚,判了臧钧三年牢狱之刑,流徙到东冶为徒,日日顶着酷热烧窑,冶炼铸造各色金属器物。

  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这活计自然十分辛苦,几百上千斤的矿石冶炼成熔浆,淬炼成型,再千锤百炼,需得经受高温炙烤,烟熏火燎,毒气缭绕。有时抡一天大锤下来,膀子酸痛得抬都抬不起来。

  可在这里,没人体谅他从前是文雅矜贵的书生,也无人在意他家中是何等身份。他自也不敢与一群穷凶极恶之徒吐露真实的来历。

  旁人只晓得他是奸.淫了哪家的妇人进得这扇门来,在这群逞凶斗狠的刑徒之中,性子怯懦温和,是个相貌出色又文弱的小白脸。

  这种人落到这里,只如小鸡落到鹰隼窝里,每日从早到晚,受不完的欺辱和窝囊气。臧钧自到东冶为徒,旬日总要给家中写信,乞求父母设法救他出来。不过两个月,人就被折磨得脱了形。

  等陈大人重审此案,治赖大逼良为娼、敲诈勒索等罪,判令其与妻子郭氏离婚,臧钧自然如获新生,对陈大人感激涕零。

  徐氏与臧憬前往府衙接他回家,见他手掌上尽是脓肿的伤痕,骨瘦如柴,往日里穿着合身的衣物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好似伶仃的竹竿一般,怪责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三个人抱头痛哭了一顿。

  “往后与那小贱人断个干净,与赵氏说些软话赔罪,将她再接回家来。好好的一个家,因一个暗娼,搞到妻离子散,又险些害了你妹妹,如今吃了大苦头,总该晓得后悔。”

  徐氏一边擦泪,一边数落臧钧。

  臧钧只无神地躺在马车里,并未回应徐氏,瘦骨嶙峋的背影看着不尽萧瑟。

  徐氏苦口婆心,只觉口水都要说干,臧钧却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不应承她何时将赵氏接回府中这话茬。

  他这模样,瞧着令人悬心吊胆。徐氏心头惴惴,唯恐他再与赖大那媳妇藕断丝连。这日臧憬过寿,一早便遣人往城西,将臧宓接回家来。

  不知是因觉愧对臧宓,还是怨她任由他落到东冶那样的地方受罪,臧宓回家,臧钧也只躲在书房。就连吃饭,也是徐氏遣了小丫头送到房中去,倒像是伺候妇人月子一般。

  徐氏提起臧钧,忍不住唉声叹气,哭得眼睛红肿,说起气话来:“他从前哪是这般模样,若晓得竟是个讨债的,生下来就该溺死在盆里,也省得我如今操心怄气,整日里忧怖他又出去找那小贱人。”

  臧宓用调羹搅着碗里的银耳羹,思忖片刻,侧目看徐氏:“要令他彻底悔悟,法子倒是有,只看娘你舍不舍得了。”

  徐氏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忙用帕子拭去眼角泪痕,点头道:“找人再打他一顿也使得。只下手轻些,别打出个好歹来。我瞧他如今身子弱,将来不定落下什么样的病根。”

  臧宓嗤笑一声,神情有几分淡漠,“他对那女子有些情意,旁人越是阻挠,他越觉求而不得,心头倒要百般苦楚不舍。他既对她仍有眷恋,那便让他净身出府,与那女子双宿双栖,长相厮守。”

  “他身上有案底,自然难找正经的营生,沦落到穷困潦倒的境地,家中不接济,生活便无以为继。那女子跟着赖大时,便一心想要胭脂水粉,锦衣玉食。与臧钧藕断丝连,也不过图他耳根软,出手阔绰。等他一无所有,难道肯再出去做暗娼,养他这种一无是处的男人?”

  徐氏蹙着眉头,追问道:“若她当真肯呢?”

  “那就将嫂嫂和孩子接回来,好好教养孙子。你只当臧钧早已死在东冶里。”

  ==

  如臧宓所料,臧钧身体稍微好转些,郭氏果真再找上门来,与他倾诉情意。

  她吃不得为人浆洗衣裳,粗使打杂的苦,又不会什么挣钱的手艺。旁人计较她的出身,并不肯娶这样的女子进门,而臧钧性子和软,出手又阔绰,她自然惦念不舍这样的主顾。

  臧钧悄悄接济她一两回,终于再被徐氏察觉,当真狠下心来,提了竹扫帚将他打出门去。

  起先,郭氏笃定臧家只臧钧一个独子,天下岂有不顾惜儿女的父母,因此着意小心伺候着臧钧的起居。只是离了臧家,臧钧再找差事却处处碰壁。

  他吃够了东冶里的苦,再不肯沾染下贱的活计,可清闲的差事哪里轮得到他头上呢?连着数次回家讨钱,都被臧憬夫妻拒之门外,果真讨不出半文钱来。

  一日两日还好,等到将近一月过去,臧钧手里抠不出钱,反倒要指着女人过活,郭氏的态度便懈怠起来,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许多,嘴里的话也日渐刻薄。

  臧钧这才明白,所谓婊.子无情是怎样的令人心寒。枉他竟为这样的女人垂怜心软,同情她的境遇,甚至为她妻离子散,遭受东冶里那般的苦楚,究竟有多不值得。

  作者有话说:

  刘镇:灾舅子,不值得。

  阿宓:我晓得。

第79章 、假冒

  臧钧在郭氏这里受了几回白眼, 冷嘲热讽的话听过两回,先前在刑狱和东冶里都没悔悟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

  当日他甫一出事,妻子赵氏便径直回了娘家, 又让家中两个兄弟上门将嫁妆抬回去,臧憬阻拦时,连带他爹病中也被赵家兄弟狠揍一顿。这样善妒的泼妇,他心中记恨,决心这辈子都不会再给赵氏一个好脸色看。

  可到头来, 外头相好的郭氏一张水艳艳的樱桃嘴, 骂出的话更刻毒绝情,赵氏与她相比, 简直算得上通情达理。

  被郭氏羞辱一番,扫地出门之后, 臧钧落魄万分地回了臧家,跪在爹娘面前痛哭流涕,誓言往后再不会与郭氏有任何瓜葛。

  他这近半年来如鬼打墙一般,栽在郭氏的温柔陷阱里爬不出来,徐氏只觉这一生所有的苦头都在这里吃尽, 好好一个家支离破碎,此时听他终于幡然醒悟, 恰如溺水之人终于被人拉出水面,能踏踏实实地喘口气上来。

  臧钧休养数日, 徐氏便催着他去赵家将赵氏接回府上。只是这一回, 赵氏却是铁了心,连见也未见他一面。

  如此两次三番被拒之门外, 徐氏不由又心慌, 这日特意备了些补品和婴孩用的衣物等, 往臧宓家中来,请她上门去劝说赵氏。

  “他便是自幼事事被安排得妥妥帖帖,凡事无须自己操心费神,所以才没有半点责任心和男子气概。你若还想他重蹈覆辙,尽可再大包大揽,将他所有事情都揽到我身上来。”

  徐氏原以为这不过是桩小事,臧宓再怎么记恨哥哥,但也需为嫂子和未出生的小侄着想。被臧宓拒绝之下,心中颇不是滋味。

  “我如今成日里只如惊弓之鸟。赵氏冷心冷肠,钧哥儿在女人面前好面子,被拒绝回数多了,万一不肯再弯腰低头,将来两个当真要一拍两散。这可不正给外头那个贱人可乘之机?若几句话又将你哥哥哄回去,我与你爹还要不要活呢?”

  “若他当真那般朽木不可雕,娘还是趁早有所防备。强扭的瓜不甜,你却总是依着自己的心意,为他事无巨细算计好,到头来反而落下埋怨,横竖都讨不得好。”

  因着刘镇如今权势渐重,徐氏对臧宓的眼光也信服起来,往年臧宓喜读书,她总以为这是做给徐闻看的样子,并不大当回事。可如今家中大小事却喜欢来找她拿主意。

  只是臧宓却想得十分清楚,也并不因刘镇而自视甚高。她不喜旁人将手伸进自己的家里,人同此心,没有人喜欢颐指气使,以自己的想法去左右旁人家事的人。

  “若嫂嫂当真不愿与臧钧和解,即便我出面,她碍于刘镇如今的权势地位而被迫屈节改志,心中必定也对臧家有所埋怨。这岂不与当初的李承勉如出一辙么?”

  “我听闻如今因着陈大人夫妻着意与我结交,在衙中对爹十分抬举,甚至有人通过笼络行贿他,托他办事,他也都来之不拒。我家如今尚未发迹,姻亲却已沾染上这些坏毛病。娘,你若为我好,往后还当规劝着爹,叫他万勿再做这种事。”

  徐氏颇有些不以为然,撇嘴道:“城中的权贵哪家不这样?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有权有势之人府上的家奴比县令说话还管用些。这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要格外一条筋,不入大流,将来反而要遭人排挤。”

  臧宓见她固执,不由微恼:“你若愿一意孤行我也不拦着你。将来庐陵公若要找借口拿捏刘镇,父亲贪污受贿的罪责也会归咎到刘镇头上,到时候诛三族,你与阿爹谁也跑不了。”

  徐氏唬了一跳,自从陈大人对臧钧伸出了橄榄枝,许多嗅觉敏锐的人也都从善如流,来与臧憬攀交情。他这些年籍籍无名,自然受宠若惊。

  往日里只能眼看着旁人才有的恩遇,如今落到自己头上来,雪蛤花胶一头鲍,鹿茸燕窝六月黄,从前艳羡的山珍海味和白花花的银子如同自己长了脚,不费吹灰之力滚进家门来,哪里舍得拉下脸去平白拒绝人呢?

  “你莫糊弄我,从前你爹托人办事哪回不送礼?人家不也笑眯眯收下,也不见谁去清问这等小事。”

  徐氏尤不肯相信,臧宓没好气地托腮望她:“你不若托陈大人找找往年被抄家灭族的卷宗来翻看。”

  徐氏原本专程来请臧宓去劝说赵氏,可事未如愿,反而被臧宓敲打一回。因着这些日子确曾收了几家的礼,这银子攥在手里就变得有些烫手,神不守舍地起身,也未留下用膳,匆匆地走了。

  自此之后,臧憬也收敛许多,旁人邀请,只借故推脱,再不敢如之前一般,明目张胆心安理得地收受贿赂。

  刘夫人闻听此事,还笑话了臧宓一回。如今稍有实权的官吏,哪个手上干净呢?只刘镇两袖清风,先前米铺商人给他送礼,反倒被他捉起来当众打了一回。就连朝中赏下的黄金,亦尽数散尽,分给了军中的将士。

  如他那般职衔的将领,哪个不是高宅华屋,府中奴仆成群。只他家迄今仍住着一间两进的小院子,府上连个像样的仆婢也没有,只如寻常低阶的小吏家中一般。

  因此这日刘夫人特意登门来,饶有兴致地参观了一番刘镇特意从小岭村老屋中搬过来的旧家具,不住摇头道:“你也是自幼锦衣玉食养大的女孩儿,也亏得愿意陪他吃这些苦头。”

  臧宓在她面前也没有那些客套的虚假之辞,只笑着摇头道:

  “您是没见过他从前在小岭村时住的屋子。那时我在他家住了一夜,瑟缩着蜷了一宿,却是越睡越冷。后来才晓得他被褥里絮的是芦花,根本御不得寒。男人乍富却不忘本,不骄奢淫逸,也是件好事。”

  孙夫人原有许多话想教导她,听她这一句,心中却感慨良多,那些好为人师的说辞倒再讲不出口,只将身边的老嬷嬷推去臧宓身边:“先前刘镇来与无终讨要顾嬷嬷,我没舍得给。如今却舍不得你怀着身子,还要操心家中大小事情。”

  顾嬷嬷是她家中几十年的老仆,自然有些情分,并不舍得放她出府去受苦。但臧宓性子好,心眼正,孙夫人一时感慨,心下对她有些怜惜,便决定将顾嬷嬷送给臧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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