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帝王家.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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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副将虽与庐陵公关系匪浅,可到底食君之禄,便该忠君之事,岂能只顾着桓家的女眷而将整座宜城拱手相让呢?这便是令人愤恨之处。但凡他能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宜城也不必有这场浩劫。

  刘镇重重叹息一声,并不去评价周副将的功过,只将臧宓的腿圈紧,“待将卢湛收拾了,我便去向孙将军提请,卸下这将军的重担。总要守在你身边,看着你平安将这个孩子生下,将养好再做别的打算。”

  他自来爽朗豁达,甚少有这样忧心多虑之时,臧宓不由失笑:“我还以为你并不大期待这个孩子,却原来是因着快要做爹被吓傻了。是我要生养孩子,怎地反倒好像是你怀了身孕?”

  往日臧宓这般笑他,他说不得要生恼,这时却在路边停下,将脸埋在臧宓腹间。虽未说话,臧宓却察觉他肩膀轻微抽了一下,竟是在哭的模样。

  臧宓忙挣脱他下来,将他拉到路边竹丛后,扬目去望他的脸,见他发红的眼睛果真有些湿润。

  她抬手去擦他面颊上一抹水痕,疑惑道:“生只小山狸不好么?你先前还十分期待……”

  见她不意又提起什么小山狸,刘镇不由暴走,“别在我面前提山狸两个字!我情愿你生的是只毛竹笋呢!你先前总爱吃我的笋……”

  因着这最后一句得罪了臧宓甚深,臧宓肚子里的小人儿小名就唤作“小山狸”。虽刘镇抗议许多次,可臧宓并不打算给它换名字。

第75章 、挚爱

  刘镇因见她初初有孕, 便瘦得脱了相,因而担忧她将来生孩子时也与他生母一般,难过那道鬼门关。只不过, 他不愿将这担忧说出口,臧宓自然也无从得知。

  因着城中如今四处并不安定,而刘镇手握兵权,又将卢湛的兵马驱逐出宜城,这定乱平叛的重任自然落在他肩头。

  周边的稻田在这场劫难之中, 不是被卢湛军抢先收割, 便是被付之一炬烧毁。许多人因为恐慌,四处抢购粮食, 因此城中几家米铺的米价随之飙升,早晨还十五文一斗, 等到下午之时已经涨到一百三十文。而傍晚这米价更直逼三百文。

  许多人一月工钱尚且不足二两银子,这样贵的米,又有几人吃得起?人一旦活不下去,被逼着能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这样趁火打劫,岂非与卢湛之徒没有区别?

  因此, 刘镇便拿涨价最狠的米铺商家开了刀,将之绑在米铺门前鞭笞了十下, 打得这人背上皮开肉绽。这人家中数代经营米粮铺,与城中许多官员交道良好, 从前但凡有天灾人祸, 无不赚得盆满钵满。

  挨了这一顿打,顿悟过来从前烧香没敬刘镇这尊神, 因此连忙请家人捧上银钱孝敬刘镇。却因这番举动又再得咎, 次日清晨又被捉了当众鞭笞五鞭。

  这番杀鸡儆猴, 动静闹得极大。一时间城中各处商铺再不敢趁机抬价,只是又有人囤积居奇,故意关了门,只道铺子里已然没了存粮。

  刘镇便将先前往江州采买的米粮调运了两船往宜城,这才刹住了各处一些奸商趁火打劫的歪风邪气。

  又在城中设登闻鼓,凡有举报官员贪污渎职,勾结豪强之属,一律先停职查办,并不偏袒维护。又提拔了一些向日并不得重用,却颇有能力手腕的寒门顶缺。一时间,城中大小官吏无不战战兢兢,逢着人倒要笑脸相迎,风气为之整肃。

  稳定物价、整顿吏治,维持治安,宜城上下竟比卢湛侵扰之前更清明几分。

  先前闻风而逃的人听说刘镇驰援回救,这时也纷纷都回转。毕竟卢湛数度败在刘镇手下,而他如今流窜在外,下一步还不知要将战火烧向哪座城池。相较之下,如今宜城反而是最安全的。就连邻近的几座城中也有不少富户连夜往宜城来避难。

  如此忙了多日,每日不过能睡上两三个时辰,刘镇竟连回家一趟的功夫都挤不出来。

  臧宓也并不心急,遣了人往城中臧家互道平安,这就安心在小岭村住了下来。

  此时城中越是大户人家,在战乱中损失自然越多,当初逃出城时兵荒马乱,一路惊惶乱蹿,而今回来,有些人家中被洗劫一空,甚而有宅子都被烧毁了,重新安置下来,自然诸多艰难。

  小岭村周边虽也多多少少遭受些损失,不少人家中都失了窃,田里的谷物被抢掠烧毁一空,但因为先前将值钱的东西埋起来,牲畜又都牵进深山里,日子虽艰难,却也还勉强能支应下去。

  而刘镇原先的老屋,因着太过低矮破旧,又家徒四壁,只除了一口锅被砸毁,倒也无甚东西可损失。

  这些日子在山中垒寨躲藏,日子虽比平日艰苦些,但比起那些酷暑天气奔波在路上,流落飘零,时时心惊胆战之人不知好到哪里去。而那日又是刘镇领人上山打的火,因此原先对刘镇仍有些成见的人,这时也真心感激他夫妻两个。

  虽然如今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每日数着米下锅,但臧宓门前,总有人将家中新鲜的菜蔬瓜果摘些来,因怕她不要,也不肯留下名姓。

  而这一日,族中几位耆老竟商议好,一起登了门,又将朱氏请到院中,要主持公道,化解两家往日的恩怨,再将刘镇的名字写回族谱里。

  朱氏自然巴望不得。她心中虽一意认定当初刘镇私吞遗财,可如今形势比人强,刘镇乃是镇守一方,叱咤风云的大将,而自己的两个儿子仍旧脸朝黄土背朝天,不过土里刨食,哪天不做活,家里就要断了炊。

  原先与刘怜相看的几家姑娘,都因为朱氏与刘镇龃龉甚深,相继告了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原先提起刘镇,哪个不说他殴打养大他的继母,是狼心狗肺不孝顺?

  可如今,话风却渐渐转了过来,不少人都说朱氏刻薄,忌惮长子将来成器,刻意在他成年之前借故将他逐出宗族,将来就没人与她的两个儿子争家产。

  眼看着刘镇竟娶到如臧宓那般姿色出众又玉质兰心的官宦千金为妻,可刘怜岁数也一天天大了,却是乏人问津,再耽搁一两年,只怕癞的麻的,只要是个女的,能进她家的门,她都得谢天谢地。

  朱氏这些日子,心里莫名怄得提不起气,简直到辗转反侧,如有万千蚂蚁啮心的地步。正瞌睡有人递了热枕头,有人比她更沉不住气。因此整个人不由显得神清气爽,连腰板也比平日挺直了几分。

  刘镇如今渐渐位高权重,可放眼天下,就连天子都要被一个孝字压在头顶,不敢对母亲不敬。有族中主持公道,刘镇再有通天的手眼,即便心里不敬重自己,可面上仍要尊她为母亲。只要他低了这个头,关系总要缓和下来,将来刘怜小五的前程也不必愁。

  臧宓听闻这些人的来意,不由十分意外,审慎道:“这般大事,几位叔公如何来与我商议?”

  当中为首之人便道:“妇人贤惠者自然当规劝丈夫,刘镇从前性子粗横,也听不进旁人规劝,但他对你却有些在意,你的话,他自然多少能听进去一些。当初为着将他逐出宗族之事,他对我们这帮老头子心怀怨恨,此事还需臧娘子从中转圜劝说。”

  如此理所当然要臧宓劝说刘镇再接纳朱氏,尊她为母,重回宗族,臧宓心头有些齿冷。只不知当年这些人将年仅十五的他驱逐出族中时,是否也同样觉得天经地义,振振有词。

  “我记得刘镇初入军中时,获赏了一匹黑马。朱夫人仍一口咬定那是刘镇贪了父亲的遗财所购,要强行将马匹牵到自家去。

  刘镇与兄弟姊妹间并无龃龉,也向来有些来往。可与朱夫人之间却是嫌隙颇深。当初既被泼了脏水,吃尽被逐出宗族的苦,如今这些苦楚都要一笔勾销么?”

  几人原本以为臧宓性子和软,又最是温柔纯善,族中耆老亲自登门来请求和解,臧宓正该顺着台阶下,规劝刘镇放下往日怨嫌,哪知却是被臧宓一句话就挡了回来。

  “我们这般提议,也是为刘镇着想。你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想必晓得圣人有云,孝道乃是天经地义。孝悌而犯上作乱之人,鲜见矣,朝中选贤取能,岂不以孝悌为本么?”

  “所以当日诸位就眼看着朱夫人欺辱刘镇,却也觉得是天经地义,此乃仁善的根本?”

  臧宓说着站起身来,婉言将几位请出了院子:“这事我自然无法同意。几位还是径直去西大营劝刘镇更稳妥些。”

  她虽态度客气,但既然拒绝,自然将族中几个自诩德高望重的耆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此时院中还有几个经常来与臧宓学东西的女子,见长辈动了怒,纷纷为臧宓担忧,有人不禁劝她道:

  “不过称朱氏一声母亲,面上将事情囫囵混过去就是,娘子何必与他们较真呢?”

  臧宓却摇头,“他们哪里是当真为着刘镇着想?当初刘镇如丧家之犬,走到哪里都被人厌弃,连正经找份差事都不得,这些人何曾怜悯他的处境?”

  更何况,只要尊朱氏一声母亲,朱氏便可以身份压人,将手伸进刘镇家中来。臧宓虽敬朱氏一手养大四个子女,但对其性情为人却敬而远之,并不愿与她有何深交,更不想尊一个常年欺辱怨恨自己丈夫的人为母亲。

  因着臧宓直言拒绝,朱氏更以为她在从中作梗,坐在门口石墩上气势汹汹骂了臧宓半日。臧宓只浑然当作未曾听见,下午之时,索性撑了伞,躲到刘春家中做半日针线。

  傍晚回家之时,却见柴门虚掩着。她心中当真有些气恼,以为是朱氏又趁着家中无人,摸进房中偷拿东西。推门却听得里头鼾声如雷,不意竟是刘镇回来,大约这些时日太累,倒在床上,连衣裳也未换,就这般睡了过去。

  臧宓伸手将薄被扯过来,盖在他肚腹上,转身轻手轻脚出了门,往厨下去做饭。

  她自有孕,身上倦怠,家中饭菜或是林婵过来帮手,或是刘春等人给她送一碗来。只是刘镇已然很久未曾吃过她亲手做的饭,见他累成这样,故而想犒赏他一回。

  才将火生起来,却见刘秀儿提着一只木桶,探头探脑走过来,因顾忌着被朱氏发现,又要骂人,只将木桶放在灶房外面,压低声道:“老二在溪边下了网,捉了点虾。大哥惯爱吃这个,你给他打打牙祭。”

  许是母亲太厉害,朱氏所生的孩子,除了最小的老五惯着些,平日对刘怜与刘秀脾气十分暴躁,动辄打骂,因此俩人性子都有些腼腆温吞,在朱氏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

  臧宓自然不会因朱氏而迁怒刘秀与刘怜,可朱氏因着过惯了穷苦日子,连针头线脑都看得十分紧,平白拿他家的虾,若被她晓得,自然又要指桑骂槐发作几天。

  臧宓原本不想要,只是追出去时,刘秀早已像畏惧老鹰的兔子,嗖一下窜进自家后门里。河虾并不耐放,臧宓想着明日买些别的东西回她的人情,也只好暂且收下来。

  她孕期反应与旁人不同,味觉和嗅觉变得十分奇怪,平日闻着十分美味的东西,这些日子闻到就要吐,就连腌菜和油的味道都无法忍受。但因怕刘镇回来时未吃过,就用棉布将口鼻捂了好几层,秉着呼吸在灶房里为他炒两道小菜。

  原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只是那河虾才下锅,香味炝炒出来,隔着几层棉布都遮不住。胸中顿时一片翻江倒海,忙跑到院后树下,虽吐不出什么东西,却折腾得眼睛里都是泪。

  刘镇睡得并不沉,隐约听得屋外有些动静,便睁开了眼。才要起身,忽而听到似是臧宓在屋后连连呕吐,心头一揪,立时翻身起来。头脑中尚未清醒,脚下已经疾步奔至灶房外,见她扶着一株树,吐得狼狈又辛苦,眼中顿时几分焦灼。

  “阿宓……”

  他走过去想扶她。

  臧宓却不愿他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拍着胸口,直起腰来,并未回头来看他,只冲他摆了摆手,道:“你看着锅里,当心炒焦了不好吃。”

  刘镇哪有闲心管锅里炒什么,只抓起葫芦瓢,递给她漱口,蹙眉道:“每日里吃甚都要吐么?这样下去怎得了?”

  臧宓这时松缓许多,扬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来瞧他,笑道:“听刘家的嬷嬷说,有的人好些,无甚反应,有的人到四十多天自然就好了,有的人会一直吐到生。”

  她一心惦记着灶上仍烧着火,此时却不大敢往那边凑,见刘镇醒来,便催促他自去翻炒锅里的河虾。往日她总要与他坐在一处,这时因怕再闻到浓烈的味道,又再激得不适,只远远搬了只凳子,坐在外边与他说话。

  刘镇见她下颌都尖了,脸色苍白,气色并不大好,浓眉皱成了一团,试探着与臧宓道:“阿宓,怀这小崽子这般辛苦,不如……不要它罢?”

  臧宓脸上原本疲惫但愉悦的笑忽而就敛下,唇角压下来,狐疑地望他。

  “你不是一直很想要……”

  她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忽而想到一种可能,情绪便激动起来,却很快强自压下,眼圈鼻尖都红了,笑着恭喜他:“你找到别的女人为你生养孩子了么?这当真是件喜事呢……只不过,这个孩子,即便你不要,我也会生下来,你若不喜欢,明日便和离罢。”

  她还要说,却被刘镇搂着双腿抱起来,将一头桀骜不驯的乱发扎在她颈项间,嗅着她身上暖而馨香的气息,终是与她坦言道:

  “阿宓,我怕……我娘因生我而难产……这世间人声喧嚣,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心里独独只你一个。我怕所有我挚爱之人都离我而去,最终又只剩我孤家寡人一个。”

第76章 、求情

  刘镇少时既孤且贫, 走到哪里都为人忌惮嫌恨,虽也与一群狐朋狗友关系相善,却哪里比得与臧宓之间相濡以沫、情意相通的彼此爱怜?

  臧宓见他并不似玩笑, 一时之间,既着恼,又有一丝酸软,一丝垂怜。抬袖抹去眼角泪痕,又气恼地用拳头打在他肩膀上:

  “儿女皆是缘分, 你母亲生你难产, 这是你母子缘分浅薄。小山狸若晓得你不想要它,将来定要记恨。往后再不许说这种话, 否则连我也要恼你,你便自找旁的女人为你生养罢!”

  这虽只是一句气话, 可很显然,比起他,她更在意肚子里的孩子。为护着那小崽子,她情愿与自己和离,甚至叫他找别的女人。

  这令刘镇倍觉受了冷落, 一时生出失宠的委屈来,不由气得牙根痒痒的, 将她散落在鬓角的发丝掠至耳后,张口咬住她耳垂, 恼道:“我不愿看你受生养之苦, 你这女人却不识好歹!”

  他向来十分喜欢与臧宓耳鬓厮磨间的感觉,还待要亲她, 臧宓却推他的肩膀, “还不翻炒锅里的河虾, 你晚上就吃炭吧!”

  见他手忙脚乱跑去灶边,臧宓微叹一口气,敛下的眉眼里添了一抹愁绪。可下意识抬手放在小腹上,知道里头有个小生命在悄然成长,那丝愁绪便也烟消云散。

  这弱小的生命既成长在她肚腹里,能依靠的人便只有她一个,她若不刚强,又能寄望在谁身上?纵使刘镇紧张得乱了分寸,独独她不能被扰乱心神。

  将来,她非但要挺过那道鬼门关,还要活得好好的。否则,万一他将来续弦,娶个如朱氏那样厉害的女人进门,这个孩子岂不与刘镇少时一样?

  这个念头一生,臧宓有心逗弄他,因问他道:“若我当真难产而亡,你会为我守多久的孝?”

  时下男子若丧妻,不过守妻孝一年,甚而有人连一年也守不住,明面上虽未续娶,事实上却是与府中姬妾夜夜笙歌,哪一日身边都未断过那些莺莺燕燕的。

  刘镇原本拿了盘子将炒得有些焦糊的河虾盛起,听她这一句,手里的盘子没拿稳,砰一声掉进锅里。

  “若真有那一天……等到你四十无子再娶妻纳妾吧。你怨我也好,可那时这孩子也与你当年被逐出族中时一般大了,即便被继母排挤,也能勉强活得下去……”

  臧宓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直觉他或要因自己过分的要求而气恼。还待要说,刘镇却一脸沉肃地走过来,抓住她手腕,“不论如何,我刘镇今生只你臧宓一个妻子,哪怕你不能生养。可若当真有那一天,我宁可现在就找医婆来,将这小崽子……”

  臧宓忙捂住他的嘴,也不敢再拿这话头逗他,只伸手拍落他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大手,嗔他道:“大多女子怀孕初期多少都会有些不适,你若心疼我,便不要再这般杞人忧天,倒令我心中徒增烦忧才是。”

  刘镇默然点头,执起臧宓的手来,在自己面颊上拍打一下。

  “待吃罢饭,你就与我一道回城中。我请经验老道的医婆住在府上,每日为你调理安胎。”

  臧宓摇头道:“我自觉并无大碍,虽胃口不佳,但精神尚可。怀孕并非有病,医婆又能做些什么呢?兴许过两日就大好了。”

  “那将你阿娘请过来陪你段时日?如今城中事忙,新的郡守赴任之前,我竟难有闲暇。手上这烂摊子也不知何时交得出去,林婵又不大中用,若无可靠的妇人照顾你,我怎放得下心?”

  臧宓不由失笑道:“你太高看我阿娘。她平日养尊处优,哪里会照顾人?倒是孙将军府上有位嬷嬷,为人和气,经验又丰富老道,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只不过那样的家仆,甚得主家重用,想来也不会轻易借给旁人。”

  臧宓不过随口提一句,刘镇却放在心上。只是眼下孙夫人随桓夫人一道往京口,而孙将军往虞县平叛,一时并不能往孙家讨要。

  吃饭之时,刘镇见臧宓这些日子清减,特意将未炒焦的河虾挑出来,拨到臧宓碗里。

  事实上,这些时日,臧宓因嗅觉有异,闻不得鱼虾腥味,可顾忌着刘镇见了,又要平白忧心她,便捏着鼻子,试着捡一只放在嘴里。

  她其实时时饿得慌,只平日怕折腾得要吐,虽嘴里馋,也不敢吃。这时不得不想着法子吃两口,竟意外地咽下一只。因着未曾闻到味道,倒也未吐。

  一顿饭下来,小心翼翼地细嚼慢咽,许是被刘镇虎视眈眈着,肚子里的小人儿不敢闹腾,竟难得安安稳稳吃了一顿饱饭。

  “连小山狸都欺软怕硬,往日折腾得人不安生,这会子倒乖觉。”臧宓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诧异瞧刘镇一眼。

  刘镇心中绷着的弦这才松动些,点头道:“早晓得你母子离不得我,便该每日都回家来吃。有我镇着这小东西,它才不敢太欺负你。”

  只是臧宓也晓得他如今时时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闲每顿饭都守着自己吃?因此只随口道:“公事要紧,我哪有那么娇气。这些日子吐惯了,偶尔不吐倒觉得有些不正常呢。”

  吃罢饭,刘镇抢着收拾了碗筷。因担忧路上颠簸,臧宓又要吐,因此与她歇在屋中,只等着再过一两个时辰再动身启程。

  难得这般清净温馨的时光,却偏有人煞风景。朱氏下晌骂累了,见臧宓起身避了出去,也就偃旗息鼓。此时从地里回来,见她家中房门虚掩着,心头一股恶气又按捺不住,端了碗坐在门口石墩上,唱大戏一般开了嗓。

  臧宓曾听她骂人,半个时辰不带停顿,连词儿也换着花样,不带重复的,若非学识短浅,比那些以清谈著称的名士风采也不差些什么。此时听她又再骂起来,心头只觉好笑。

  刘镇细听两句,却似闻着血腥的猛禽,噌一下爬起身来,提了墙角的木棒就走出门去。

  朱氏先前并不晓得他在家,直到刘镇一棒子砸在她脚边,唬了一跳,嗷一声躲进了门。

  刘镇皱紧一双浓眉,站在檐下斥她道:“你平日骂我,我少与你计较。今日骂阿宓,当心老子再揍你一顿。”

  “她是什么金玉做的人不成?将你迷得五迷三道。你听她的撺掇,不认我也罢了,可往日刘怜待你薄了么?连在田里摸条黄鳝也尽下了你的肚子,喂你那几个狐朋狗友的狗嘴。

  如今你在城中住大屋,做大官,出入都有一帮狗腿子鞍前马后跟着,风光得很!你瞧瞧你兄弟过的什么日子?因着你,连一房媳妇也讨不着呢!你这样的白眼狼,当初怎没在尿桶里溺死!……”

  朱氏说着,跑进院中打起滚。屋里刘怜与刘秀慌忙跑出去扶她,却被她啐了一脸。村中不少人家听得风声,纷纷站到巷子里瞧热闹。

  只是这却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添一桩今日族中耆老要求臧宓劝刘镇与朱氏和解,重回宗族被拒。而旁人对此自然也议论纷纷,只不过从前是一面倒地斥骂刘镇,如今许多人站在臧宓这一边。

  有人以为,既然早先断绝了关系,便索性彻底不来往,谁也别沾谁的便宜。有人以为,这血脉亲缘,打断骨头连着筋,刘镇与其重用外人,倒不如提拔自家的弟兄,人心隔肚皮,外人哪有血浓于水的亲族可靠呢?

  只是思及往日如何待他,又有人难免面上有些臊,当时也是一腔打抱不平之心,为朱氏孤儿寡母撑腰,哪晓得刘镇瞧着凶悍勇武,实则也是个仗义之人呢?

  这桩旧事自然激不起什么浪花,旁人不过好奇看两眼,各自散了。而刘镇则从屋后牵了马出来,打算径直带臧宓回城。

  臧宓却将他拉进屋中,与他商议道:“先前卢军抢掠烧毁了周边大片良田,而今各家还有些余粮,可料得撑不了多久。我见村中许多人家如今已漫山找野菜,碗里的粥水清得可照出人影来。估摸着不到年底,若家家户户都无粮,难保不出大乱子。”

  刘镇亦紧蹙眉头,却为难道:“先前我往江州买粮,满满十舱,花用许多银子,可若人人都等着接济,又哪有那么多余钱呢?如今连城中的富户也遭受不少损失,再要筹钱,难上加难。”

  “我从前听崔娘子说,江南盛产丝绸,刺绣独步天下,但本地蚕茧却收得极为便宜,忙活一季,不过得几百文钱罢了。若在本地收丝,运到冀州幽州这样的地方售卖,而后在江州等地买米粮,你觉得这样可行么?”

  北地气候并不大适宜养蚕,而轻薄柔滑的丝绸自然得贵胄豪门的青睐,只如今幽州冀州等地早已落入胡人手中,朝廷偏安江南,商贸不通,臧宓这想法虽好,却难成行。

  “宜城丝绸自比江州便宜,若要以丝绸换米粮,径直往江州秦州倒合宜些。也算解燃眉之急。”

  臧宓点头道:“若能成行,你便让人带着刘怜去。他性子端正敦厚,虽并非有大才能之辈,但却不怕他巧立名目,弄虚作假。往后历练出来,也是你的左膀右臂。”

  “他在你手下做事,往后朱氏也不敢再动辄辱骂指责你,也免得旁人说你不顾兄弟间的情谊。”

  刘镇实则也考虑过任用刘怜之事。人要成事,身边自然需得有得力的心腹之人,只是军中将士出征,每将头颅系在裤腰上,小五年纪尚小,刘怜便算是顶梁柱,又未成婚,若有个好歹,他难以向死去的父亲交待,因此这念头便作罢。

  但眼下寻着法子筹钱筹粮,也是亟需解决的燃眉之急,且随着军中将士一道,并不似寻常客商走南闯北颠沛风险,因此倒并不反对。

  “阿宓,我倒料不到你是个小军师。这事一石四鸟,若能办成,宜城上下也能安然度过这个寒冬,便无祸乱的隐忧了。”

  因担忧臧宓受不得颠簸,刘镇一路将马速放得极慢。等到回城,天色已黑尽。

  “家中这几丛月季太招眼,我估摸着当时不止一波人进屋来盗窃。幸而你当时并不在城中。”

  刘镇一边将臧宓扶下马,一边与她说些闲话。臧宓便仰头去看探出墙头的枝条,此时天气热,墙头上早没了花,这么多日无人照管,竟未曾枯死,可谓生命力顽强而旺盛。

  她正感叹,路边一架马车里忽有人探出头来,试探着唤她:“阿宓?”

  夜里无灯,只附近零星几家灯火稀疏,瞧不清那人面目,可臧宓还是一下听出来,那声音是她舅母萧氏,徐闻的母亲。

  “阿宓,刘将军,想必你们已听闻,三郎被押送往京中诏狱…那虞山堰又非他所修,一场暴雨就冲垮了,害死许多人,这账怎能算到他头上呢?”

  萧氏匆匆下得车来,也顾不得臧宓是小辈,膝头一软,跪了下去:

  “如今我家中谁也指望不上,真正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得求到你面前来,还求你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劝劝刘将军,让他与庐陵公说说情,往后流放也好,免官也罢,至少留下他一条性命……”

第77章 、难忍

  臧宓想起当日自己为人所辱, 母亲却仍寄望着舅家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计前嫌照拂她,借着探望老夫人的名头, 带着她去见萧氏,甚而曾跪求萧氏替儿子纳她为妾。

  可萧氏当日何等倨傲嫌弃,仿佛她是什么污秽的烂泥,便是将她的名字与徐闻放在一起,都是玷污了徐三郎清正洵美的声名。

  她旧年也曾与徐闻青梅竹马, 但出事之后便那般决绝地断绝自己所有的妄念, 便是因着晓得自己即便勉强嫁入徐家,也不过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耗子, 任谁都可以鄙夷轻贱,那样卑微的苟延残喘, 一道目光足可以杀人。

  如今形势陡转,萧氏一改往昔在臧宓面前倨傲的优越感,也不再端着长辈的架子强压于人,却哀哀切切地在她面前跪下,求她救徐闻一命。

  只萧氏到底是长辈, 臧宓并不愿受她的大礼,侧身避开她这一跪, 为难地蹙眉道:“非是我不愿帮这个忙,只是舅母或太过高看我与刘镇。你未与庐陵公夫妻那般的人相处过, 焉知伴君如伴虎的难处?”

  “庐陵公性情刚愎, 城府极深,其妻散漫恣意, 并不大好相与。

  此次为虞县之乱, 如此大动干戈, 又出了卢湛趁机劫掠宜城之事,我只怕桓奕心头正恼恨,此事并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虞山堰花费钜万,役使民夫四十余万,修筑成不过两月,竟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虞县民众作乱,被朝中定为反叛。若刘镇此时贸然相劝,我只怕他会引火烧身……”

  徐闻乃是因公事而遭此劫,莫说两人从前有些纠葛,又是亲戚中表,即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谁不为他叹息一声?只是刘镇不过宜城的地方将领,又如何能左右桓奕的想法,去为徐闻求情?若因此得咎,被桓奕惩处,臧宓心头如何能自安?

  萧氏听她拒绝,不由悲从中来,抓住臧宓的裙子,哀声哭道:“阿宓,你不能为着记恨我,就对三郎见死不救……若你当初嫁的是三郎,如今还能这般安然作壁上观么?亲戚之间,本就应当守望相助,你当初出了事,我那般为难,也是同意纳你进门的……”

  刘镇见她情绪激动,抓着臧宓的裙子语无伦次,生怕有个闪失,抬脚站到臧宓身前,借着扶萧氏起身,将她挡在臧宓身侧。

  “箫夫人不必以己度人,阿宓不过担忧我,顾虑我为难,故而婉言推拒。但我辈岂是因私废公之人?虞山堰垮塌,兹事体大,岂能将罪责加诸徐闻小小一令身上?此事我自会秉公明断,向朝中陈情。”

  有他这一句准话,箫氏抽噎声这才渐渐止歇,赞他道:“你倒是个深明大义的。若非走投无路,我何至于求到你两个面前,实在是没法子……还请你务必尽心,将此事当做自家的事情来放在心上,否则我只怕三郎命不久矣……”

  “我若是箫夫人,此时早已亲往京中,哪怕是往大理寺告御状,甚至雇人往桓府行刺,拼尽全力去救子。而非你这般,日日守在我府上,交待我将此事放在心上。”

  萧氏仗着是长辈,而刘镇从前身份微贱,到底态度有些轻慢。此时被刘镇的话一噎,竟无言以对。

  又听刘镇继而道:“从前阿宓出事,从不见你尽半分心力,以为肯纳她为妾,便是对她莫大的恩赐。反而转头便与李家定亲,又为李沅娘的事情来她面前撒野。你家不是自命清高么?如何知晓李沅娘当日所作所为,却不与李郡守割袍断义?若亲戚都如你这般,眼中只有荣耀声名与权势,只可同甘,却不能共苦,我根本不会插手此事。往后不论此事成与不成,还请箫夫人谨记前尘,莫再来骚扰内人。”

  待萧氏哭哭啼啼地坐车走远,刘镇扶着臧宓进了院子。

  廊檐下昏黄的灯笼点起,臧宓望着熟悉的花墙,想起当日徐闻颓然坐在墙根下,在她面前虚弱不堪,心头不禁有几分黯然。

  “你当真要上书为徐闻陈情?若无这场乱子,此事或可有转圜之机。可如今……我只怕谁撞上去,谁就会被带累。你并非桓家那样的世族子弟,在朝中势单力孤,出了事也无人敢为你仗义执言。刘镇,你实不必为了讨好我,而冒这样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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