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笑吟吟应下,又自告奋勇去为臧宓租车,甚至想派伙计护送她一行回宜城。
臧宓忙婉拒,到底却不过。只是等马车出了城,却又再绕道回城。而后自行另租了马车,径直往码头去,赁了一条船,再往京口的方向去。
并非她疑心深重不肯相信人,而是桓奕手下的将士清醒过来,必然会与官府亮明身份。宜城下辖的小县,哪个官吏敢忤逆庐陵公呢?这掌柜到时晓得那行士卒并非匪徒,未必不会反水,泄露她的行踪,是以不得不迂回曲折,辗转多回。
因是逆水,船行自然十分缓慢。但臧宓并不赶时间,次日靠岸之时,写了两封信回宜城。这信却并非写给臧憬夫妇,而是分别给长民的兄嫂和张参将的堂弟张毅,托其将信转送到刘镇手里。
眼下臧宓并不清楚刘镇在京口的情况,若安然无事,一切自然有惊无险。可若刘镇并不能追随桓奕篡逆,那事情必然处处凶险。若做最坏的打算,竟连孙夫人也是无法推心置腹的,她能信任的只一个长民,和自己曾施恩的张毅。
船上空间比马车开阔,慢是慢些,但至少能睡得安稳些,自然比坐车舒适许多。可臧宓因着心事重重,自然难以轻松下来。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日夜里江面上起了风,浓云滚滚,不多时就下起暴雨。
臧宓在风将起时就被摇醒,因见周遭船只在风中瑟缩如飘零孤叶,心中惶惧,连忙叫醒了顾嬷嬷等人,匆匆下船往岸上投宿。
风雨声急,江中浪涌滚滚,从客栈的窗口望出去,只见一片黝黑之中,江面上零星几盏灯火飘摇,鬼火一般,瞧得人心中战栗。
夜半之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隐约听得江上风声好似人嚎啕呜咽。臧宓睡不着,听着这怪异的风声,有些头疼地坐起身来,也不知船会否被风浪打坏。
思绪正纷乱,门上忽有急促敲门声,顾嬷嬷在外低低唤臧宓。
臧宓心下微觉诧异,起身开门,廊道里一阵穿堂风吹过,竟有冬日里凉进骨子里的萧瑟。
“娘子……”顾嬷嬷向来是个快言快语的人,此时却有些哽咽,话一出口,就垂下头去,从袖中掏出帕子抹眼泪。
她这副模样,吓得臧宓心头一紧。这些日子日夜为刘镇悬心,下意识便想到了他头上去。
“方才船夫来找我设法借几张蓑衣,我跟着送到楼下,却见到从前孙家的人……说是孙将军的棺椁,被风浪打落进河里……”
第82章 、疑心
孙将军封侯的消息前不久才传来, 臧宓当时还往孙府道贺,转瞬间却得悉这个噩耗,一时震愣得回不过神, 不可思议道:“孙将军不是桓家旧将?庐陵公竟这样快就败了么?”
朝中如今是谁做皇帝臧宓并不大关心,但若桓氏败了,刘镇的处境必然也岌岌可危,因此心下难免惴惴不安。
若朝中要清算桓氏余党,刘镇前些日子方才平定卢湛之乱, 如今也算风头正健, 必然要招旁人的眼。只是如他这般骁勇善战之人并不可多得,北朝的威慑尚在眉睫之间, 也不知能否得格外开恩。可孙将军都遭了毒手,刘镇自然也唇亡齿寒, 福祸难料。
可不论如何,孙将军从前对刘镇多有照拂,死生这般大事,既遇上了,臧宓决不能为避祸, 就装作一无所知地回避。
因此,此时虽已是夤夜, 外面又风雨交加,臧宓仍穿戴整齐, 随着顾嬷嬷一道往楼下去。
此地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这所江边的小客栈也十分简陋。一盏气死风灯挂在碗口粗的木柱上,灯火昏黄黯淡, 偶尔有风从门缝刮进来, 空气潮湿中夹杂着尘灰的霉味, 腐朽又沉闷。
夜里风起得急,山雨欲来,当时并来不及在镇上四处找客栈,只得在此将就一晚。
顾嬷嬷因怕臧宓瞧不清脚下木楼梯,一手扶着木栏杆,一手搀着臧宓走下楼来。主仆二人小心翼翼下得台阶,环顾四下,却不见孙将军家的下人。
正要找人相问,客栈的大门打开,一股强烈的河风灌进来,掌柜披着蓑衣,仍淋得满身湿透,将斗笠放在墙边,抹着脸摇头道:“这般大的风雨,夜里又瞧不大清楚,我这斗笠都被吹翻几次,淋得睁不开眼,那棺材怎么捞得上来!”
顾嬷嬷在孙家为仆几十年,听他如此说,热泪不禁滚下来,叹道:“孙将军是个热心肠,待军中的下士也颇体恤,如何老天不长眼,人都死了,还要受这份罪!”
臧宓蹙着眉头,忧心道:“今夜风雨如此急,棺材掉落水中,顺水漂零,不知会被冲到哪里去。”
掌柜从曲尺柜后找了条干帕子擦头上的水,插嘴道:“也算运道好,到码头附近才落的水,港口背风有回水,冲在回水湾里,流不出去。只是今夜风雨这般大,水手不敢下水,我早劝他们等明日雨停再做打算,只也没人肯听我的。”
臧宓不懂为何在回水湾就流不出去,料得孙家人此时应都聚在码头边,推开门扇往那边瞧过去。只是夜色里只能瞧清零星几盏灯火,隐隐约约有嚎啕之声,而在门边只站了片刻,衣裳便被风扯得猎猎作响,雨气飘进来,湿了半身。
正犹豫着是否应撑伞过去看看,那头不知谁高声呼喝,继而呼喝声纷繁。掌柜一听动静,翘首看了片刻,又戴了斗笠冲进雨里:“似是有人下水拴住棺材,正往岸上拖,我搭把手去!”
臧宓忙让顾嬷嬷提了灯往外头迎一迎。
约莫小半个时辰,十余人抬着沉重的棺材往客栈这头来。因时下习俗扶柩不得落地,不得中途进屋,那掌柜找来一辆马车,拆了顶棚,停在客栈外。这才让棺椁有个暂时的栖身之处。
孙家留了人守着停灵的马车,其余人在掌柜的殷勤招待下鱼贯进得客栈来。因着在雨中折腾这许久,人人面色苍白倦怠,只叫掌柜快些备热食热水,吃饱饭洗漱安歇。
臧宓起身迎出去,见孙将军的两个儿子和几个侄儿都在,因是扶柩这般大事,家中仆从随着的也不少,一时心中疑惑,这么多人,如何押不住一口棺材?那棺材若非是被冲入这小镇港口的回水湾,这大江大河,风雨里如何打捞?老将军戎马倥偬一生,险些落得个尸骨无存。
她心中虽有腹诽,仍恭敬地与诸人致礼,双方在此见到,彼此都觉诧异,臧宓才要问些紧要的,抬眸却见这行人末尾,赫然立着从前桓奕身边的一个心腹侍从。那时在秦家的画舫上,刘镇冲上来想带自己走,桓奕身边许多侍从出手阻拦,围攻他一个。
此人正是其中之一,身手自然十分了得。臧宓认出他来,而那人自然也认出她,目光里忽而涌起奇异的兴味。下意识的,臧宓的手脚有些发凉,将将要问出口的话也咽了下去。
“夫人如何会投宿在这么一间客栈里,若非先前见到顾嬷嬷,我险些不敢相认。”
孙将军的长子孙齐颇有些意外地问臧宓。
臧宓并未答他,反而探头往门外瞧,打听孙将军突然身故之事。
“父亲常年征伐在外,身上有些旧伤,多年来饱受疾患折磨。前些日子背上疮痈发作,疼痛难忍,一时熬不过去,竟就在书房中自行了断……”
孙齐说着,哽咽难抑,而家中子弟也面有哀戚之色,十分黯然。
“京中名医众多,合该请人过府上瞧一瞧,小小疮痈,竟就要了命……”
臧宓因觉一代名将,未死于敌手,竟就败给小小疮痈,心中自然感慨。
哪知桓奕手下那侍从却极为不悦道:“疮痈乃是伤口脓肿溃烂,死于此的将领不知其数,刘夫人慎言。”
他态度倨傲,暗含警告,令人心中十分不喜。孙齐忙打圆场,恰此时客栈小二送了热水和汤饭上来,此事便岔了过去。
臧宓熟读医书,自然晓得疮痈是什么,也知晓许多法子消肿化脓,是以觉得孙将军竟死于此,十分不值。哪知却被此人傲慢警告,心中自然有些怒气。
但别人家治丧,无谓因这等小事起口角,因不欲与此人同处一室之内,待孙家众人围坐着吃喝歇息之时,臧宓便抓着顾嬷嬷的手腕,撑着伞往屋外祭拜。
孙将军的小儿子孙贤领着一个奴仆守在停灵的马车外,因着方才棺椁落水,致使老父亡魂不得安息,孙贤十分自责,长跪在泥泞中不起。
“我不吃,不必来劝。”
听着脚步声,孙贤只以为是家中下仆来叫吃饭,头也不回闷声道。
“我来看看孙将军,送他最后一程。”
臧宓见他这般模样,心头感慨。这般风雨,听得旁人说连深谙水性的水手也不肯下河去打捞,这孙贤一介养尊处优的贵介公子,却舍了命跳下水。旁人都以为他会死在水里,却奇迹般将绳索捆在棺材上,最终拉上岸来。
孙贤见是她,兀自怔愣片刻,而后默然起身,去掀开棺盖。
亲故之间或会瞻仰遗容,但臧宓自觉并未与孙将军夫妇亲近到此等程度。许是孙贤年纪小,并不懂得这些。可他既已掀开棺盖,若要回绝,自然大不敬,因此臧宓未做声,只借着顾嬷嬷手中的气死风灯,往棺材里恍眼一瞟。
却一眼瞧见孙将军颈项上清晰的五个手指印。
“孙齐方才说,将军死于疮痈发作……”臧宓压低声,惊呼道。
孙贤眼中噙着泪,却抿唇不言,只是可清晰看到他咬紧了腮帮,克制忍耐着什么。
“孙无终确是死于疮痈。临死痛苦,自己在颈项上留下指印,也不是什么奇事。刘夫人有何疑虑么?”
此时桓家的侍从因察觉臧宓冒雨出了门,放不下心跟出来瞧个究竟,恰看到这一幕。早先离京之时,尸身上只能看到绳索勒出的痕迹,孙无终留下的遗书自然也可骗过家中子侄。
可前日无意中揭开棺盖,竟发现他颈下清晰的指印,正苦于如何遮掩过去,今日恰逢骤雨狂风,那棺材停于两根板凳之上,船身摇晃之时根本立不稳,被这侍从趁机一掌借力打下河中。
偏偏天不遂人愿,竟是冲入避风的回水之中,又被孙贤舍命拖上岸来。这番折腾,孙贤自然要查看棺中是否进水,掀开棺盖,却瞧出端倪来。
因着孙仲从前死在平乱之中,孙无终一死,孙氏子侄如今在军中并无甚有影响力的人物。从前孙夫人忧惧两个儿子死于战火,一意叫儿子从文,如今出事,即便孙贤察觉父亲真正的死因,实则也不足为惧。
可臧宓不同。
察觉到危险,臧宓敛下眉睫,伸手将被风雨打湿的鬓发掠至耳后,心中虽有些慌乱,面上却仍淡然,点头道:“临死苦痛,以手掌扼住咽喉也寻常。”
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只觉在人烟稀少处,十分不安全,因此抓了顾嬷嬷的手,与孙贤道别:“还请节哀顺变,待回了宜城,我夫妻会再登门祭拜。”
而后匆匆往客栈中去。
只那人却抬腿挡住臧宓的路,目色轻蔑地与臧宓笑言道:“夫人或许已经听说了,如今庐陵公已然称帝。”
顿了片刻,如愿从臧宓脸上看到惊讶之色,而后他才意有所指威慑道:“夫人脚下当心,这种天气出意外很正常。您若是早亡,镇南将军正当盛年,将来续娶,岂不平白便宜了别人?”
桓氏原本就势大,如今桓奕更是贵为九五之尊,帝京中一干世族,早先蹦跶得欢实,如今也望风披靡,纷纷改节,跪拜在桓奕脚下。只是各种魑魅魍魉的宵小之辈,难保不是表面臣服,实则心思各异。
朝中权势交迭之初,元帝又不知所踪,一切尚未尘埃落定,盖棺定论,必然四下戒严,但凡有风吹草动的端倪,都要扼杀在萌芽之中。孙无终如此,未免孙家子侄反叛,这侍从以协助为由,帮忙押送棺柩回乡。
而臧宓,既无意中清楚个中内情,生出了疑心,又如何能放任她揣着这个秘密,走出这间客栈中?
“夫人,我瞧着那人好似还跟着咱们,老奴心中不自安,这心里跳得砰砰的,总觉得有事将发生。”
顾嬷嬷为臧宓撑着伞,因不自安,频频回头去看桓家那侍从。却见那人一直不疾不徐跟在七八步开外,一身蓑衣斗笠遮住大半面容,腰侧长剑如翼箕张,瞧着有几分瘆人。
臧宓沉下心,点头道:“嬷嬷别出声,随着我去后院天井中。”
此时客栈厅堂中三三两两坐着孙家人,因着安排起居值夜等,诸事繁杂,有些吵吵嚷嚷的。臧宓未惊动旁人,携着顾嬷嬷径直穿过厅堂往后院。
此处僻静无人,只顾嬷嬷手中的气死风灯如萤火微光。那侍从果然追上来,臧宓夺过顾嬷嬷手中的伞挡在身前,恼道:“话你已警告过,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此事。你如何还紧追不舍呢?”
“在下思来想去,觉得女子与小人,最难信任。夫人还是开不了口更保险些,免得镇南将军将来与圣上离心离德。”
“若刘镇晓得是你……”
“他永远也不会晓得。”
话音落,那人兔起鹘落,提剑奔至臧宓身前,雪光出鞘,一击袭杀她的前一刻,身子却骤然凭空一落。
“砰!”巨大的落水声传来,长剑刮擦在井壁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客栈后院的井台低,客人入住时掌柜都会提醒一二,叫不要往后院中去。但方才孙家人进来时,因为人多事杂,掌柜急着去厨下吩咐,竟忘了这一茬。因此那侍从并不晓得臧宓方才恰恰站在井口后,冲上前来,一脚就踩了个空。
“嬷嬷,与我抬起这块石头砸下去。”
虽井口湿滑又深,但臧宓仍担忧那人攀着井沿上来。却听得身后有人道:“我来!”
第83章 、密诏
微弱的灯火下, 孙贤提着一根抬棺用的柏木棒,额上青筋暴起,目眦欲裂, 向来的和煦荡然无存,只如索命的厉鬼一般,径直推开顾嬷嬷,一棍就打杀下去,不偏不倚, 正中才刚冒出水面的那颗头。
那人被打得够呛, 却仍提剑胡乱挥舞,顾嬷嬷生怕他爬出来, 将风灯随手放在地上,用力搬起边上搓洗衣物的长石板, 照着头再砸下去。
主仆两个轮番上阵,盏茶时分,井中那人终于动弹不得,再未冒出水面来。孙贤并不敢大意轻心,提着木棒跪在井沿上, 目不转睛盯着水下的动静。直到一炷香时间过去,确信那人当真已溺死无疑, 这才颓然跪坐在地。
瓢泼大雨不住打在他身上,他却恍如没有知觉一般, 一动不动。
顾嬷嬷头一回做这种事, 也紧张得毫无平日里冷静沉着的分寸,不住瞟着厅堂往后院的那扇木门, 提醒孙贤道:“贤哥儿, 这人还得赶紧捞上来, 若被客栈里的掌柜或是伙计察觉,说不得会报官……”
孙贤点点头,吩咐顾嬷嬷道:“你去外头叫个人,不要惊动客栈里的伙计。”
顾嬷嬷瞧臧宓一眼,见她点了点头,自提着风灯去了。
风雨声作,黑漆漆的院落中一片嘈杂,却又空阒寂然。等顾嬷嬷的身影进入那扇木门后,孙贤转身朝着臧宓的方向长跪不起,沉声恳求道:“桓氏无道,致使我父亲惨遭屠酷,还请夫人垂怜。”
臧宓忽而明白他所请求的是什么。孙无终之死,明面上留下了遗书,自言乃是因疮痈发作而自尽,可而今看来,孙贤早晓得背后因由,只是他手中无半分实权,又拿什么与篡逆的桓氏相抗衡?
委屈求全,往后尚可做个富贵闲人。可孙贤并不肯苟延残喘,而令父亲沉冤。
“先前我以为,孙将军与刘镇此次拔擢,只是寻常论功行赏。而今回头细思量,才察觉庐陵公用意颇深。
孙将军调任京中为领军将军,刘镇改镇京口,表面上得到重用升迁,但二人原先率领宜城军平叛,骤然调动升迁,初来乍到,人事变换,尚且摸不清深浅,军中将士也对新赴任的将领全然陌生。若刘镇要反,如何调遣得动京口的人?”
变乱方起,人心浮动犹疑,军中之人必然也各怀心思。谁对国君忠贞同情,谁又是桓氏心腹同党,都是死生攸关之事。若不慎在政敌面前泄了底,只怕隔日就要招来杀身之祸。人人自疑自危,自然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而桓奕需要的就是这段措手不及的时间。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有异心,已是大势已去。
刘镇在京口不能施为,而臧宓自然更不敢妄自为他做下决断,因此只道:“事不宜迟,你即刻遣人往京口报丧,此事再从长计议。”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孙贤抬手抹了把脸,深深朝臧宓叩拜。臧宓只侧身避过,等顾嬷嬷再进来,扶着她的手腕径直离去。
孙家的仆从深夜从井中捞起那具尸首,趁夜从后门抬了出去。此人曾趁着狂风骤雨,将孙将军的棺材推入河流之中,孙贤也未手软,以牙还牙,将这人弃尸急流之中。等五更雨歇之时,一切痕迹都被这场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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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鞭炮喧嚣声中,孙氏兄弟扶灵的马车缓缓驶入宜城,因是一代忠烈名将的丧礼,宜城新任郡守陈大人率衙中诸官吏,新任守城将领桓继率军中诸将士到城门外迎接。
桓继乃是桓奕的堂兄,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身无寸功,却凭着身份,出任宜城四品守将。自他到军中,便对军中人事做了大刀阔斧的改动。不以军功任免,反是任人唯亲。各个位置上都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上去。
能力出众之辈每被排挤,而溜须拍马之辈大行其道,不过短短旬日,军中风气便被搞得乌烟瘴气。
而但凡对此有微辞不满的,便贬到卒伍之间,如此底下自然一片噤若寒蝉,人人敢怒而不敢言。
孙无终是曾经颇有威望的将领,他骤然离世,宜城军中上下自然愕惋。不论官阶高低,许多人都想前来吊唁,可桓继以操练为名,并不许寻常士卒出营,这激起了许多人怨恨不满,私下里都咒骂这位桓将军。
有耳报神将骂他的话报至桓继跟前,虽是捕风捉影,桓继仍借故重罚了公然骂他的人。
虽勉强亲自出城迎孙无终的棺椁入城,可桓继自诩是宗亲,而孙无终虽为二品侯,在他眼中却只如家奴一般,而孙氏后继乏人,如今并无甚紧要人物在朝中任职。因此孙齐兄弟与他行礼之时,他也只傲慢地点了点头,连马也未下。
桓继居高临下,眼神巡视一圈,因未见到桓奕遣来随行押送的侍从,眉头不由皱起,过问道:“我听闻赵四随行在侧,怎不见他来见我?”
臧宓坐在队伍末尾的马车里,听得这一句,不由心下一紧,手心里渐渐渗出冷汗来。那赵四早被扔进江中喂鱼,又怎会再来见他呢?可此人失踪,必然会引起桓继的警觉。
“京中有急诏,赵大人接了信,前两日便回返。许是未及送信给桓将军。”
桓继将信将疑,又用马鞭指着末尾的马车,蹙眉道:“尔等一行皆是男子,惯于骑马,如何还备了一辆马车呢?”
孙齐拱手道:“父亲在京中置办了些东西,我兄弟不舍得扔,自然要一并带回来。”
他说话之时神情略有些紧张,桓继原本就曾得桓奕嘱托,戒备孙家有异心,因此孙齐的借口虽名正言顺,但看他神色分明有些紧张,桓继仍饶有兴味地打马朝末尾那辆马车走去。
嗒嗒的马蹄声一步步靠近,顾嬷嬷紧张地抓住臧宓的手腕,悄声问她道:“娘子,若被他发现,要如何是好?”
若要举事,臧宓的行踪一旦被桓家的人发现,定然会被软禁。而孙家藏匿她在马车上,其心也昭然若揭。刘镇之后奔丧回来,无异于自投罗网。
因此,臧宓秉着呼吸,将身子坐得更低些,借着杂物的遮蔽,希翼着桓继只是走马观花在外头随意看两眼。
可轿帘微动,桓继用马鞭挑起帘幕,探头朝马车中堆叠的杂物中仔细探看,似察觉到一座绣屏半透明的薄绸之后,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动。
他蹙着眉,伸手去拨那绣屏,臧宓见他的手伸至近前,咫尺之隔,心弦不由渐渐绷紧,慢慢将手中的匕首抽了出来。
恰此时,远处有马蹄声疾驰而至,有守军来与桓继报道:“刘将军回宜城奔丧,将军要不要前去迎一迎?”
“哪个刘将军?刘镇?”
桓继的眉头皱得更深,探进马车中的手缩了回去。比起孙家,刘镇而今的重要性显然不言而喻。
他迅速整理仪容,扬手令孙家扶棺的队伍继续前行,而后换上一副笑脸,纵马小跑着迎到城门外,眯着眼睛望着夕阳中一队飒爽英姿,疾驰而来的人群。
那为首之人魁伟,虽隔着有段距离,遥遥便能感知到他身上凛冽利落的煞气,那是在战场上久经磨砺而出的锋锐凌厉,顾盼之间,不过一个眼神,就能令人被那强烈的威势和勇毅深深压制,生出畏怯臣服之心来。
桓继并不大喜欢刘镇的眼神,总觉得此人有些不为人臣的骁悍凌厉,过于锋芒毕露了些,令人觉得不如此人远矣。
他未曾上过战场,官阶又比刘镇低,自觉在刘镇面前显得怯弱,镇不住他身上那股睥睨桀骜的煞气。因此决意给他个下马威,好叫他不敢轻慢自己。
此时宜城中一众官员将士都迎出来,随在桓继身后,个个面带笑意。而刘镇从前的部下有几人神色间显得十分雀跃,简直有些翘首以待的样子。
可桓继并未将这些放在眼里,待刘镇等人奔至近前,只轻慢地扬起下颌,笑问刘镇道:“你是何人?这许多人声势赫赫,远远瞧着,我还以为是妖贼余孽作祟。”
妖贼便是指卢湛了。桓继将他与匪类相比,寻常人听了,岂能不生气?
刘镇瞧他一眼,见他一身锦绣华服,近四十的人,却鬓边簪花,颊上似淡扫过脂粉一般,心中便猜着他是哪一位。
京中贵介子弟喜好浮华,尤爱臧否人物,无论男女,皆傅粉涂脂,以相貌才学等品评人,以为这般便是美姿仪,风华卓著。
刘镇对这一套敬谢不敏,却无意与桓继交恶,朗声笑着翻身下马来,对桓继十分有礼地一揖,自报家门道:“末将宜城刘镇,参见桓大将军。”
这大将军一语双关,非但是对桓继的敬称,更是军中职衔最高的军衔,与大司马一般,掌军政大事,统领天下兵马。
桓继被这一声“大将军”的称谓叫得有些飘飘然,只当刘镇并不晓得个中含义,捋着胡须,虽面上仍有几分傲然,但心中对他这般知情识趣极为满意。
“京口如今情势如何?圣上初践祚,仍需各部提防警戒,刘将军何故擅离职守,往宜城来?”
刘镇便左右四顾,似有难言之隐。桓继见他这模样,晓得事关紧要,打马朝城外走出十余步。刘镇也翻身上马,亦步亦趋跟在其后。旁人见二人有密事相谈,自然也识趣地未跟上来。
“我接到废帝密诏,加封我为镇国公,起兵反桓。”
第84章 、夫君
马车缓缓前行, 等确信桓继并未再追上来,臧宓推开身侧几样杂物,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上冷汗, 隔着一道帘幕,转头望向城门的方向。
细算起来,自刘镇出征,她与他已将近五月未曾见面。此时明明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连撩起车帘来看他一眼都不能。
她心中无限眷恋不舍和期待, 希望他能发现自己就藏在前头的马车里,却又怕泄露了踪迹, 被桓继察觉端倪。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桓继掌控宜城军, 稍有差池,等待她夫妻和孙家的,就是满门屠戮和血洗。
因此臧宓也只得尽力平息心绪,忍耐着,故作淡然地将匕首插回鞘中, 妥帖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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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帝竟给刘镇下过诏书,这个消息可吓得桓继眼皮一跳, 面色一沉道:“你是圣上一手提拔,难道当真受此诱.惑, 生出反叛之心?”
刘镇鼻中轻嗤一声, 笑道:“大将军以为呢?”
桓继沉吟片刻,皱着眉头, 捋须道:“谅你也没那个胆子。否则哪敢叫我知晓。”
又追问道:“废帝如今行踪何在?”
刘镇驱马行至桓继身侧, 低声道:“我将他关押在京口一间院落中, 日夜叫人看守幽禁。因接到孙家的丧报,恰也想趁此机会回一趟宜城,将内人接到身边。稍后再亲自押解他上京。”
桓继听他此言,神色变幻莫测,疑心道:“如今圣上四处率人追捕废帝甚急,你如何还有闲心将人关押在京口,自己却往宜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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