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镇却冷嗤一声:“何必这样麻烦?她既爱用这样的法子,我便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又对边上几个婆子道:“我家娘子嫁给我时,原就是清白之身。老子亲自破的身,还用得着旁人编排谣言来离间我夫妻么?李承勉当初为何一怒将她嫁给我?正因我娘子性子烈,他那样老态龙钟的虫豸根本降不住!否则岂肯便宜了我当初那样的落魄之人呢?”
李承勉实则未在臧宓身上讨到多少便宜,而占她便宜的那人,刘镇早已亲手手刃。李沅娘原本害臧宓不浅,却因刘镇将之绳之以法,关了几日就衔恨在心,蓄意报复,世间怎能是任作恶之人逍遥,而良善之人就活该被欺辱的黑白颠倒呢?
他要叫李沅娘亲口品尝自己种下的恶果,晓得再来惹他与臧宓是怎样凄惨的下场。
“倒是教你们散布这流言的那位李娘子,正是李郡守的女儿。先前因犯了事,被司隶校尉的人捉进大牢里,与几个地痞关在一处,也不晓得她当夜做新娘,这新郎官是几个人?不然为何徐家三郎连成婚也不肯回来与她拜堂呢?”
刘镇用马鞭轻轻拍在手掌心,虽心中衔恨,面上却笑着,提点几个婆子道:
“她将这过错归结到我头上,今日才叫你们来造谣,想尽毁我娘子的名声。我要你们就如她的吩咐,也去与人散布消息。就将方才我这关于她的话传遍今日整个婚礼上。尤其她婆家那头的亲戚,每家的仆妇婢女都要将话传到,一个都不能少。”
几个婆子连连点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事情做得好,则重重有赏。若叫我晓得谁做事不尽心,阳奉阴违……”
刘镇说着出手又是一鞭,将方才那被劈飞两半的鸭子彻底打成肉泥,牢牢粘在地砖上。
几人唯唯诺诺着鱼贯出去,吉时也快到了。刘镇遣人清理了地上残迹,回头又回房中将头顶冠帽上鲜红的簪花扶正,而后才骑上那头膘肥体健的骏马,带着长民等人一道往臧家去迎亲。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不忘初心(捉虫)
遥遥听得外头唢呐声近, 臧宓心中不由紧张雀跃。
今日喜娘给她上的新娘妆十分浓,厚厚一层脂粉,颊上胭脂又有些浓。唇上点了“樱桃小口”的妆, 额上贴了桃花钿,臧宓揽镜自顾,只觉好似庙中摆放的彩塑一般生硬。反将她本身一段风流婉转的灵气全部遮掩。
这般模样,臧宓自觉难以见人,尤其在刘镇面前, 这副样子, 只怕他要取笑。怪道要顶着喜帕,不让人家瞧见了品头论足。
“新娘子都这般装束, 瞧着既有福气又喜庆。”
徐氏宽慰她道,又将自己多年来的“御夫之道”传授给她听:
“这男人都是贱骨头, 你万不可宠着惯着。太过纵容了,你哪一日不惯着,他倒觉得是你的错。你若不将就他,哪一日稍微给他点好脸色,他还要感恩戴德的。一开始便要给他立规矩, 叫他不敢怠慢你,不能任他拿捏, 晓得不?”
这般高论,却正被臧憬一脚跨进门来听见。
徐氏面上便有些讪讪的, 颇有些尴尬, 一时却找不到话描补,只将手上的团扇摇得呼呼生风, 打岔道:“你不在前头迎客, 来这里做什么?”
臧憬揉了揉眉心, 埋怨地看她一眼,“你成日都与阿宓灌输些什么?我愿让着你,只不过想着处处息事宁人,不愿为细枝末节之事斤斤计较。但夫妻琴瑟和谐,却并非总是要一方谦让忍耐,而另一方有恃无恐的。”
又转头对臧宓道:“夫妻之道,如日与月,阴与阳。女子应顺承柔婉,清正有淑姿。万不可学你娘。”
先前因臧钧之事,臧憬无法,只得亲手将女儿推出去,致使臧宓有这一番坎坷。自那之后,心中愧悔难当,又自觉往后再无颜面在女儿面前端起严父的架子。是以直到臧宓出嫁,他心中虽有千言想要谆谆嘱咐,却又无颜启口。
这会听得刘镇迎亲的队伍已近,鼓起勇气前来,偏生听见徐氏那番教唆。
臧宓的婚事如此波折,再经不得折腾,臧憬因怕女儿将徐氏的话听进去,刘镇却是个不肯服软的性子,将来夫妻之间再闹出些什么,若是和离,她再难改嫁了。一时着急,因此径直驳斥了徐氏的话,只教臧宓应顺承婉转,孝敬公婆,侍奉夫君,悌爱弟妹。
听得徐氏直在边上翻白眼。
臧宓听他说完,才淡淡道:“爹,刘镇母亲早亡,父亲也过世多年,与继母朱氏不善,又被逐出本宗。我家中并无公婆。”
臧憬一愣,这才想起刘镇两次来提亲,刘家并无父母登门来,而是刘镇本人亲自带着媒婆来求娶。头一次他心中气怒,根本无心了解刘镇的家世。况且那样的破落人家,又有什么可打听的?
这第二次又恰逢他与徐氏扯皮,闹了一宿,心中只顾忌着脸上挂了彩,媒婆在取笑,如坐针毡。反正刘镇与臧宓的婚事板上钉钉,因此凡事只交给徐氏,自己坐了片刻就遁入书房。
他隐约曾听外头说过刘镇殴打继母,料得是没什么礼数的人家,也根本无心上门去结交走动。
此时听臧宓提起,才觉得刘镇身世有些凄苦,因而点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朝中启用孝廉,惟重品德。刘镇事继母不孝,往后恐怕为人所诟病攻讦。事君以忠,事父母以孝顺,不孝之人岂是忠信之辈?
爹这话忠言逆耳,却是处世箴言。你往后当劝说刘镇,与他继母和缓关系,争取重返刘氏宗族才好。”
他这话果真逆耳,臧宓心中不喜,只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刘镇过往十年,因着朱氏栽赃诬赖他侵吞父亲遗财的缘故,不知受了多少冤屈。此时倒要劝他与朱氏去搞好关系么?”
只怕连庙里的菩萨也没这般大度!
臧憬这才晓得刘镇当初声名狼藉,还是拜朱氏所赐,一时又哑口无言,只叹息一声,说道:“难怪他那样的人,一看便非池中之物,竟蹉跎到这般岁数,一事无成。我先前只隐约听说他为人怙恶不悛,为非作歹,是以遭人鄙弃。心中又愧对你,又难过于你竟撇下父母,宁可跟着那样一个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可即便这样,刘镇仍能坚守一副侠骨柔肠,殊为难得。当初我深陷泥淖之中,若非刘镇,只怕早不知死在哪里。”
臧宓忆起旧事,不由眼圈泛红,一时情绪起来,将当初臧钧曾再设陷她的事合盘托出:“我当初从刘家回来,当晚臧钧曾骗我,说是为答谢刘镇,请他到揽月居赴宴,备礼酬谢他。”
“可他请来的人却是李承勉。又在房中点的檀香中动了手脚。那日揽月居死了一个人是李承勉的心腹侍卫,不知爹娘可还记得?他就为了他的前程,将我推出去,任那样的人糟践。”
徐氏一时呆若木鸡。臧憬也不断眨着眼睛,嗫嚅着嘴唇道:“当日我咯了血,又挨了赵家那两个小子几下,吃了药睡得昏昏沉沉。那侍卫不是被周珩…”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醒悟过来,立即住了口。
徐氏搓着帕角,尤自不敢相信,忐忑问臧宓:“阿宓,是否你弄错了?既是他曾做过这样恶劣的事,你如何早先又矢口不提?”
她时至今日仍对臧钧心存幻想,臧宓只冷笑道:“当时刘镇一无所有,李承勉又怒火攻心,一意严惩凶手,我若透露半个字,阿娘为了保住哥哥,不知会不会转头就将刘镇卖了呢?”
徐氏见她竟怀疑到自己头上,面有愧色,讪讪道:“若论从前,刘镇是外人,钧哥儿却是我至亲的儿子。”
此时渐渐接受臧钧竟曾做过那样罪不可恕的事情,心中又怄气,抬手撑在案桌上,用帕子捂住眼睛,哭得泣不成声。
外头却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爆竹声声,家中一众仆从拥着刘镇跨进门来,欢声笑语不断。
臧憬与徐氏只得再打起精神,一边擦着脸,一边取出打赏的喜钱来,与众人分赏下去。
父母嫁女,每有哭嫁之说。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一朝嫁为他人妇,离别亲人,从此与别的人朝朝暮暮,感情上自然难舍难离。因此倒是无人怀疑夫妻二人如何此时竟有泪容。
喜娘进来,再检视一遍臧宓的妆容,而后为她盖上盖头,将她牵出门去。
刘镇望着臧宓被人搀扶着,跨出门槛来,眼神立时明亮了几分。
她穿着一袭大红的嫁衣,贴身的剪裁完美地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显得身量修长,骨肉匀亭,自有一股窈窕袅娜的风流之姿。
嫁衣上牡丹国色的刺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般绚烂精致,将她整个人衬得花团锦绣般妍丽。那嫁衣之上,一段柔美的颈项欺霜赛雪,也不知那盖头底下今日是何等惊艳众生的绝色姝丽?
臧宓垂眸,只能看清脚下的方寸之地,任由喜娘扶着自己的手肘,一步步朝着外头走。快到院门之时,视线里突然闯进一双皂色的官靴,与她并肩而立。
臧憬仍又说了那些要她贞婉柔顺,侍奉夫君,悌爱弟妹的老话。徐氏却嘱咐刘镇,女儿自幼娇惯,要他多担待宽容,照顾好臧宓。
刘镇与臧宓一一应了,在喜娘的祝福声中,刘镇躬身,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将臧宓拦腰横抱,抬脚往外去。
数月之前,臧宓一心以为自己会嫁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徐闻。出嫁那日,臧钧会与一众要好的堂表兄弟和友人拦门,而自己离家之时,与父母辞别,又会哭红了眼眶,心里总有许多的不舍和难离。
可因着患难见人心,曾经的温情轻飘飘碎了一地,那些流于表面的人情世故颓散不堪提,就连血浓于水的父母亲情也淡薄了最初的滋味,唯与刘镇于烈火之中炼出了一段真挚之情,刻骨铭心。
在他抱着她进轿中时,臧宓抬手勾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道:“刘镇,这辈子,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刘镇眉眼含笑,隔着盖头偷亲她,匆匆应她一句:“一言为定。”
因整个迎亲队都等着,刘镇很快为她理平衣角,又正了正自己的发冠,而后放下轿帘,翻身上马。
锣鼓很快又再敲敲打打,爆竹声里,一行人在唱诵祝福中缓步往城西去。许多孩童前后奔跑,讨着喜钱喜糖,附近的街坊邻里都站在街边,好奇地看着臧家骑着高头大马的新婿。
臧宓的嫁妆很寻常,不过普通官宦嫁女的四十八抬。就这,也耗费了徐氏手中近半的积蓄。可却无人关注她的嫁妆,许多人却对她的际遇十分好奇,甚至艳羡不已。
“当时她出了事,哪个人不可惜?可见苍天有眼,转眼间那样穷困潦倒的一个人,竟然就这般鲜衣怒马,威风凛凛,听说如今已经是西大营仅屈于孙无终的将军。可见人善人欺天不欺,臧家女是个有福气的。”
“这也算因祸得福,听说臧憬与徐氏先还看不上这女婿,人家上门来提亲,生生赶出来。不知如今可后悔?”
“若说后悔,只怕李郡守更悔吧?若无他做这桩大媒,好端端的一个千金闺秀,也不可能认识刘镇那样的人。只不过这媒做得有些缺德,非但落不下一句好,反而成了仇隙。”
“……”
与臧家的冷清有所不同的是,刘家此时车马辐辏,人声喧阗。虽刘镇并无意大肆操办,但军中许多将领素来敬服刘镇的为人,又有许多过命的兄弟前来庆贺。
就连小岭村不少人家听闻刘镇与臧宓的婚礼,都特意放下手中的活计,有人提一篮子新鲜的瓜果,有人提了稻谷,还有人扯二尺布,前来参加二人的婚礼。
这样的贺礼在村中寻常,但在城中却难免寒酸。唱礼之时,请来的司仪有些嫌贫爱富的,腔调便有些阴阳怪气,态度并不大恭敬。
谁不知刘镇从前在小岭村,颇受人歧视?而立就富在深山有远亲,挑着时机来攀亲了。
林婵本也随着几人一起,却笨口拙舌,她年纪又小,被这人阴阳怪气损了两句,竟生出几分胆怯来,不敢说自己原是娘子的徒弟,唯恐旁人因她而嘲笑臧宓。
恰一阵爆竹声至,迎亲的队伍返回来,林婵也不敢往刘镇那头去,而随着人群往喜轿边,将这事直接说到了臧宓面前去。
但凡懂事些,今日也不会拿这种小事烦扰到新娘跟前去了。可林婵年纪小,又未经过多少事。臧宓是她在这里唯一亲近的人,心头又委屈,村中一些叔伯婶子和姊妹又被拒之门外,因此一见她,忍不住便先跑到臧宓跟前告了状。
这司仪是长民花了不少钱特意请来的,人家上门来的客人,只因礼轻寒酸,却叫他随意打发了。
恰此时孙将军等一群高官的车马也到了,刘镇下马,与这行人热络寒暄。瞧着如今刘镇交结来往之人权势煊赫,而小岭村昔日的故旧乡人仍是衣裳破旧,面有菜色,不禁自惭形秽。
一行人兴冲冲而来,却受这一番羞辱,此时更觉受了冷落,不由意兴阑珊,自讨没趣地打算离去。
臧宓却在林婵搀扶下落了轿,往那司仪身边站着等候。
“娘子稍等片刻,等郎君拿红花来,由他牵着您进门。”
那司仪忙招呼臧宓。
臧宓点点头,与他笑道:“好。”
又温言与他道:“我昔日在小岭村,曾遇到过麻烦,全赖村中乡邻叔伯嫂嫂照拂,若他们来,还请您嘱咐下头迎宾的小子们多照顾,万望宾客如归,不至对郎君生出怨隙才好。”
那司仪一听,心中一凛,又见林婵在臧宓身边瞪着眼睛瞧自己,晓得自己办错了事,唯恐惹主家不快,到时要克扣工钱,忙连连点头,连声应是。
等那司仪亲自点头弓腰,将人迎进了门,林婵不由大为不解,疑惑道:“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娘子何必待他和风细雨的?板着面孔声色俱厉教训他一顿才解气呢!叫他晓得娘子的厉害,也晓得你与刘家大哥不是嫌贫爱富的人。”
臧宓不由失笑,委婉与她道:“他出来做事,只是拿一份工钱养活自己一家老小。若在我这里受了一肚子气,心情必然沮丧,做事也带着情绪。人的身份地位虽有不同,但想必谁都喜欢被尊重善待。若将来有人不喜你制的花就百般挑剔辱骂你,你不委屈吗?”
刘镇应酬回来,恰听她与林婵一个半大孩子解释这些,心中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正是因着她份尊重与善待,所以当初她才能不避讳他狼藉的声名,愿意去理解他,尊重他和信任他罢?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他最爱重臧宓之处,也正在于此。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维护
刘镇旋即走过来, 执起臧宓的手,将手中绸带在她掌心缠绕两圈,而后轻轻拽了拽。
“我步子小一点, 前头有火盆,过的时候小心一点。”
他事无巨细提醒着她,生怕她看不清,不慎摔了。
跨火盆之时,臧宓心头还有些害怕, 她裙子曳地, 若被燎起的火星烧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稍一迟疑, 正鼓着勇气要大步跨过去,刘镇却回身来, 揽着她的腰轻轻一提,抱着她跨过那道火盆去。
边上瞧热闹的路人和宾客都哄笑起来,臧宓不由脸上发烧。幸而今日盖着盖头,旁人也瞧不见她羞赧了。
之后,刘镇便将自己手上的红绸再挽了几圈, 离得臧宓更近些,每要过门槛台阶, 便伸手扶住她手腕。
他平日里瞧着粗豪爽朗,想不到竟是这般体贴细致的人, 一时男宾们纷纷打趣刘将军将来恐怕要惧内, 而女宾却又艳羡臧宓有这样的福气。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夫妻和美甜蜜, 岂不比权势富贵更惹人心中生羡?
这样的一对璧人, 瞧着便令人欢喜呢。只愿自家那一位,对自己也这般上心才好。
因刘镇并无父母,原本继母仍在世,应当请她来见礼,只是当初因着诬陷他私吞遗财之事,闹到被逐出宗族的地步,族里几位当初主持“公道”的耆老和朱氏今日哪有脸面来?
朱氏亦是晓得轻重的。往日里她但凡见到刘镇,无不怒目而视,随口就要骂上几句。可自从刘镇入军中做了参军,晓得今时不同往日,她再与他对上,无疑是鸡蛋碰石头。如今刘镇更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她更识时务地龟缩起来,并不敢趁机以他的继母自居,舔着脸来要挟刘镇认自己。
因此今日高堂的位置空空,只由孙将军夫妇为傧相主持赞礼,而后刘镇与臧宓夫妻拜过堂,刘镇仍在一片起哄的笑声中,将臧宓抱入洞房。
新房之中眼下却十分热闹。臧宓从前闺中的几位好友并小岭村中与她学过制簪花的女子俱都在。就连几位姑表姨表的姊妹也来陪着。刘镇已经出嫁的大妹和小妹刘秀也都前来,帮着招呼宾客,洒扫屋子。
见刘镇抱着人大步流星而来,身后跟着不少起哄架秧的年轻郎官,一些小孩和活泼些的姑娘嫂子俱都拍手笑起来,起哄着要两人先亲一个。
臧宓心下欢喜,却又羞得无地自容。刘镇却是个不为旁人取笑就扭捏羞涩的人,当真就当着众人的面,俯身撩起喜帕一角,大大与臧宓亲了个嘴。
只臧宓唇上点了那樱桃小口的口脂,他这一下亲完,嘴上倒被染得红艳,自己还不察觉。旁人也不提醒他,只拍手笑得前仰后合。
喜娘又拿了称杆过来,让刘镇挑下臧宓的喜帕来。
红绸落下之时,臧宓羞赧得脸色绯红,连颊上胭脂都盖不住。好在这时新郎需得留在房中,与新娘一道坐床,前来暖房的一众宾客也被请去旁的房间稍事休息。
等众人鱼贯出去,房门被喜娘阖上,臧宓这才抬手捂在面颊上,嗔刘镇一眼,“这么多人,亏得你脸皮比城墙还厚,不害臊?”
刘镇笑吟吟望着她,只执起臧宓的手在掌心,“我尤嫌不够,还想再多来两回。”
他说着作势又要来亲,臧宓忙推开他,羞赧道:“我脸上全是厚厚的一层脂粉,你也下得去嘴?”
抬手拿了旁边矮柜上的镜子,递给他道:“你瞧瞧自己的脸!”
刘镇接过镜子来,随意瞟一眼,见下巴上果然如敷粉一般,唇上却一片红艳的口脂,自己也不觉失笑。
“难怪京中许多纨绔子弟爱敷粉施朱,又爱吃女人嘴上的胭脂。”
说着又倾身过来,将臧宓压在床榻上,嗓音沙哑:“娘子,好甜,再让我吃一口罢?”
臧宓晨起理妆,心中还怕他笑话自己浓妆丑,这时才察觉得他似乎是分不出美丑的,不由好笑道:“你这般样子,等下出门,难保不被人群嘲。待晚上好不好?”
刘镇却已不由分说,用下颌上胡茬去蹭她脸颊,动.情道:“你不知道,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迹,于我来说都是堪夸的勋章。”
臧宓一怔,却被他趁势撬开唇齿,轻磨慢捻,呼吸交缠间,渐松缓了心神,由着他缠绵一阵。
只是今日大婚,他等下还有许多事情,若被外头的宾客瞧见他面上沾了脂粉,唇上又有口脂,像个什么样子呢?
因此待他这一吻后,臧宓便起身,去墙角里找水壶,拧了帕子替他擦脸。因臧宓的妆容有些花了,头上发髻也有些松散,索性也一并将脸上的脂粉全都洗去,又抬手将发簪抽了去,对着镜子,重新梳妆起来。
刘镇见她头发放下来,一头青丝如瀑,伸出手指从她发间梳过,一时兴起道:“阿宓,让我为你梳头盘发可好?”
他自己从前头发总蓬乱如草窝,臧宓哪放心他给自己梳头,只失笑道:“你坐着别动,否则我越发忙乱。若等下时辰到了,旁人进来,我仍未收拾妥当,只怕往后去哪里都绕不开这个话题了。”
刘镇便拖了椅子坐在她身侧,静看她梳头。突而想起解缨结发的传闻来,取下自己头上的发冠,用匕首割下自己鬓边的一缕头发。
“阿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将那束头发交到臧宓手里,臧宓心中感怀,不由眼中一热,生生忍住泪,从妆奁抽屉中腾出一枚放耳坠的小盒子,又用银剪剪下自己一缕长发,珍而重之地与刘镇的头发编在一起。
刘镇的头发又粗又硬,有如上过一层漆。而她的发丝柔软顺滑,光可鉴人。分明是差别迥异,瞧着不相融洽的两缕长发,却又紧紧纠缠,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等两个人收拾得妥当,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喜娘便又来请刘镇出去。而先前的许多女子又进来陪在臧宓身边。
几个人正打趣臧宓为何重新梳洗过,臧宓的舅母却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一脚跨入新房来。
自与徐闻的婚事成了昨日黄花,而萧氏上回为李沅娘的事去求臧宓,却被臧宓摔了砚台,吃了一肚子气,甥舅之间如今只剩下面子情罢了。
昨日徐氏去了徐家过礼,但臧钧与臧宓却未登门。为显示自己教子有方,也澄清昨日的一些误会,徐氏今日特意趁着臧宓的婚事,将两个儿媳带上了门。
“刘镇如今就留在宜城也是好的。免得你们才新婚,又要分隔两地。恰像昨日三郎,因为任上的事务繁忙,竟连结婚也赶不回来。令沅娘平白不知多受多少委屈。”
因她是长辈,林婵为她安了椅子,端了新沏的茶来。
偏偏李沅娘虽面上装得喜笑颜开,毫无芥蒂的,却因嫉恨生暗鬼,疑心徐闻是因为对臧宓余情未了,是以不愿同自己成婚,这才撂了挑子,成婚当日并未回宜城与自己拜堂。
她早想挑事下臧宓的脸面,又以为自己先已布局,掌尽先机,这时便借故端了茶盏,浅啜一口却立即吐了出来,面上仍一副言笑晏晏地样子,却是讥讽臧宓道:“你从前在臧家喝的茶也比这个要好吧?这般苦涩难以入口,也只有刘镇这样没有根基的武将肯用这种劣茶待客。”
臧宓听她这话不对,已自皱起眉来,李沅娘哪肯给她反驳自己的机会,随即一棍打中臧宓的七寸:“也是,你当初在醉贤楼失身于人,城中有头脸的人家哪敢娶你?幸而刘镇那种大老粗没甚么见识,还肯要你,已经算是祖坟里冒了青烟。只怕再好的茶,于他也是牛嚼牡丹,吃不出滋味。”
闺秀之间,即便有小争端,也断没有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言辞不敬,四处树敌的。也是昨日李沅娘气得太狠,今日蓄意前来砸场子,势必要让臧宓比她昨日更难堪十倍不止。
外人不知道,她姨娘病入膏肓,也就是这几日光景就行将就木,未免要守母孝耽搁亲事,再出了什么岔子,她这才借口高僧断言从前的吉日不好,为逢凶化吉,重新择定了婚期。
可她以己度人,心中揣测臧宓必然背地里不知怎样笑话她,以为她不好过,她就能自在逍遥么?
屋中之人一听李沅娘这话,不由噤声,一时间房中欢快祥和的气氛一滞,就连萧氏也吃了一惊。娶妻娶贤,哪怕她如今与臧宓关系不协,但两家明面上仍有走动往来。而刘镇如今又势起,虽是没甚么根基的新贵,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是个什么光景还难料,她这就给徐家竖上这么一个劲敌?
不待臧宓开口,萧氏忙斥李沅娘道:“今日是阿宓与刘镇大婚,便茶叶入不得口,多忍耐担待便是,如何失心疯,说这些胡话呢?”
“我倒是听说,我师父清清白白跟着刘家大哥。反而是这位李小姐,当时在牢里与几个地痞无赖关在一起,不知做几个人的新娘呢!”
林婵向来笨口拙舌,这回却气得不轻。方才外头都传疯了,徐家的新妇瞧着心高气傲,实则不知被多少人糟践过。此时却倒打一耙,反而往臧宓身上泼脏水。
哪个女子的清白经得起旁人蓄意地践踏呢?
萧氏一听这话,站起来便要去撕林婵的嘴。臧宓却重重撂下茶盏,起身护住林婵,怒而质问她道:“舅母这是纵容儿媳行凶,还要来打我的人么?”
“我跟着刘镇之时仍是清白的身子,落了元红的布料,而今做成了刘镇的里衣。他日日来回穿着,都不肯换别的衣裳穿呢。李娘子故意将我诱至你爹面前,想让他强纳我为妾,毁了我的亲事给你腾地方,可惜,你爹那样老而不知耻的匹夫,我又如何看得上眼呢?”
“徐闻是心有傲骨的俊彦,自幼以匡扶天下为己任。他虽位卑,却也未敢忘忧国。最厌憎的就是心思歹毒,搬弄是非口舌的妇人。他昨日不回来与你拜堂,岂不相宜?如若当真娶了你这样的蛇蝎女子进门,明眼人也可瞧见徐氏百年基业,灾祸近在眼前,毁灭在旦夕之间了。”
李沅娘气得面色扭曲,还待要与臧宓一逞高下,萧氏已是额上青筋怒起,死死攥紧了拳头,咬牙呵斥她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么!”
在臧宓抬出徐闻之前,萧氏是下意识维护李沅娘的,毕竟这是她刚过门的儿媳。夫妻本是一体,她的荣辱,自然也是徐闻的荣辱。若李沅娘声名尽毁,徐闻又能落得什么好呢?
可她最骄傲,最有出息的儿子,也恰如臧宓所说,真正的眼高于顶,目下无尘。当初连宜城最好的书院也不屑读的,宁可小小年纪离开父母亲人,独自在京都苦读,也如愿得了师长的赏识和举荐。年纪轻轻初入仕途便为一方县令,世家贵族的膏粱子弟出仕,起家也不过如此。
当初为了儿子的前程,她满心欢喜地接受了李家抛开的橄榄枝,以为往后徐闻可乘着李家的东风,直上青云。
却没料到李沅娘竟是这般狠毒又偏狭的性子。比起臧宓的温善得体,乖巧懂事,真可谓云泥之别。
若少不经事,有些不懂的,家中长辈多提点,一二年便锻炼出来,将来亦可独当一面,成为徐闻的贤内助。可若根子上就烂了,那也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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