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帝王家.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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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镇抖了抖马缰,嗤笑道:“废帝文不成,武不就,实则不足为患。末将以为,圣上并无必要将之放在心上。而孙将军从前器重我,我岂能不回来送他最后一程?我娘子身怀六甲,必然也日日盼着我回来。”

  桓继便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一眼刘镇,忽而想起他并非出自高门,不过生于乡野蓬门荜户间,这般见识短浅也在所难免。

  擒住废帝是封侯拜相的不世功业,若能亲自押解他上京,只怕桓奕要赏他个万户侯。因此桓继心里的算盘拨得叮当响,有心想与刘镇分一杯羹,抢下这份头功。

  “你远来风尘仆仆,又要往孙府祭拜,我此时便不叨扰你。今夜亥时,你到城南府城河上桓家的画舫来,我设宴款待你,与你共商大计!”

  桓继用力拍了拍刘镇的肩头,语气里充满暗示的意味。刘镇心领神会,与他做下约定,而后打马往城中去。

  桓继哪管刘镇是不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此时一门心思只想在晚宴上毒杀刘镇,而后直奔京口,活捉废帝,往京都邀功领赏。因此,待刘镇一走,便吩咐底下心腹之人去为晚宴做准备。

  他素来也曾听闻刘镇的勇武之名,为免事情横生枝节,出了岔子,因此除了毒酒,桓继还特意召集了几十名刀斧手埋伏在画舫上,务必要令他有来无回。

  等一切准备停当,桓继只觉万户侯的爵禄封地已如探囊取物,展开纸笔,亲自手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帝京给桓奕,自言察觉废帝踪迹,择日将押解罪人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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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孙家报丧之人曾提起当日曾见过臧宓,刘镇辞别桓继,便径直往孙家去。

  到达京都的第一天,他便遣长民带人回宜城接臧宓,只是到底晚了一步。听闻臧宓前日已被旁人接走,长民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来,只是人海茫茫,要往哪里去寻?他心急火燎离了宜城四处寻人,恰又错过臧宓写给他兄嫂的信。

  直到张参将带信来,说是臧宓与顾嬷嬷等人雇船往京口,刘镇这才晓得臧宓险些被人掳走。

  而孙家报丧的仆从接踵而至,听闻臧宓的消息,虽千钧重担压在肩头,无故离任是重罪,刘镇仍决定亲自往宜城走一趟。

  他心中隐隐有直觉,臧宓不会独自贸然去京口,而宜城又有桓氏的守将在,她一旦回去,又是羊入虎口。孙将军死于非命,臧宓势必会借孙家之手,向他递话求救。

  孙府他从前曾来过许多次,往日里总是一派鲜花着锦的气象,可今日却是愁云惨淡,四处悲声。

  刘镇忆起往日这位老将军的音容笑貌,想当日自己新婚,他拍着自己的肩头爽朗大笑,心中不由沉重。

  吊唁之后,瞻仰过遗容,刘镇自然也敏锐地察觉到孙无终颈项下青紫的淤痕。会客的花厅里,等孙贤声泪俱下,讲述当日自己躲在书房外曾听到的秘事,刘镇不由攥紧了拳头。

  可桓氏势大,京中势力盘根错节,而今要推翻,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臧宓嫁给他,吃过许多苦,他们的孩子尚未来得及出生……

  刘镇蹙眉,沉凝不语,只揉着额心,顾虑重重。

  孙贤见他为难,也不逼迫,这般大事,总需有个思虑权衡的过程。

  而后刘镇问起他当日在客栈中与臧宓相见的情形,又问臧宓可曾托他带话给自己,孙贤便叫小婢上来,带他去客房见一个重要人物。

  刘镇未曾料到这重要人物竟就是臧宓,而臧宓虽晓得这两日兴许有机会能见着他,却也根本不敢抱太大希望。

  因着连日车马劳顿,路上自然条件好不到哪里去。在客院安顿下来之后,顾嬷嬷备了热水,伺候臧宓坐在桶中,沐浴洗发。

  雾气袅袅,顾嬷嬷一面往她头发上抹皂角做的香胰子,一面絮絮念道:“娘子合该多吃些黑芝麻,将来孩子生下来,睫毛会又浓密又卷翘。”

  臧宓轻声“嗯”一声,将手臂靠在桶沿上。因昨日夜里没睡好,白日又坐了大半日车,身子疲乏倦怠,有些昏昏欲睡。

  刘镇进门时,两个小丫头正整理着行李,抬头见他进来,不由雀跃欢喜,才要往内室通报,刘镇却挥手让二人径直退下歇息。

  进得内室中,听见她偶尔温声软语,与从前并无二致,心中便如灌满了滚烫的一腔水,灼得喉咙嘶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顾嬷嬷转身将胰子放在皂盒中,乍然见刘镇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在身后,吓了一跳,才要起身问候,刘镇将手指压在唇上,挥手让她站到边上去。

  臧宓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挽起,才均匀地抹上了胰子,露出一段延颈秀项和线条柔美的肩背,因正洗头,背对着顾嬷嬷坐着,眼睛轻轻阖起。

  刘镇将长刀轻轻放在旁边案桌上,挽起袖子,接替了顾嬷嬷手中的活计。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粗壮许多,上头满是老茧,手下力道又不似老嬷嬷一般,懂得拿捏分寸,因此才上手,臧宓便蹙着眉头,嘶了一声:“嬷嬷轻些!痛呢!”

  刘镇秉着呼吸,弯着腰,依言将力气放得极轻柔。可这般像怕踩死蚂蚁一样小心翼翼,臧宓又觉洗不干净,自己伸手去揉发丝,哪知却摸到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掌,分明不似女子。

  她尚未反应过来,只蘧然一惊,想着这是在旁人家中,怕是遇着歹人生了恶念,手指一下用力,在刘镇手背上重重一挠,惊慌地朝浴桶另一侧扑去。

  刘镇见吓着她,忙伸手揽在她身前,唤她道:“阿宓。”

  臧宓听他这一声,眼圈顿时红了,心中一时委屈,一时惊喜,抱着他手臂稳住身子,却又觉他这手放的位置太过暧昧,想着顾嬷嬷在边上,忙拍了他手臂一下,叫他收回了爪子。

  顾嬷嬷眼观鼻,鼻观心,拾掇起臧宓换下的衣物,匆匆退了出去。

  刘镇起身闩上门,而后坐到浴桶边的小板凳上,逗她道:“阿宓,叫声夫君,为夫给你洗头,保管比顾嬷嬷伺候得周到些。”

  臧宓性子内敛,平素根本叫不出口亲密的称呼,只如旁人一般叫他刘镇。上一回唤他夫君,还是被他弄得连连求饶之时。回想起来,只觉如隔着半辈子一般遥远。

  臧宓脸上微红,只嗔他一眼,偏着头自己伸手搓洗起头发,慢声埋怨他道:“你手脚重,能洗脱一层皮,才不要你给我洗。”

  刘镇见她并不上当,不由悻悻,仍伸手去她头上使坏,将皂角香胰抹了她一脸。臧宓只得闭紧了眼睛,捧了水洗净脸上的胰子,催他将帕子递过来。

  “叫夫君,不叫不给。”

  刘镇将帕子攥在手里,笑吟吟以为她这回必然就范。

  臧宓果然招手叫他附耳过去。刘镇心花怒放从背后搂住她颈项,将脸颊贴在她鬓边,也不顾她头上胰子都沾到自己鬓角上,亲昵地用唇去蹭她耳廓,一路向下,吻至她唇边。

  臧宓攀着他肩膀,将眼睛上的水在他衣襟上擦干净,而后侧首靠在他耳边,眼神狡黠,唇角扬起笑来,轻声唤他道:“大山狸!”

  刘镇满心以为能听到一声柔情蜜意的夫君,乍然听到这诨名,如被踩中尾巴的山猫,几许抓狂,轻啮住臧宓的耳廓不放,咬牙道:“不许叫这个,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手下轻拢慢捻,老茧滑过她颈下细嫩的肌肤,唇舌辗转厮磨,惩罚般轻啮,在她洁白的颈项上留下点点吻痕。

  臧宓已许久未曾与他有过亲密之事,仅是这般,已然浑身起了战栗,颠倒了神魂,任由他摆布。

  最终,刘镇仍不敢真正碰她,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令他满足。

  等他微喘着将头靠在她怀中,臧宓伸手搂着他,温声唤出他心心念念的那两个字:“夫君。”

  而后他放在她腰后的手蓦然一紧。

第85章 、瞒天过海

  刘镇浓眉紧锁, 夫妻久别重逢,初见时的欢喜此刻也不由被心中沉甸甸的心事压了下去。

  “阿宓,孙贤期翼我能举兵。只是我心中十分犹豫。”他说着抚了抚臧宓的肚子, 大掌停留在上,感知着里头幼小生命的胎动,叹道:“我只怕,若一旦事败,这个孩子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出世。”

  臧宓摇了摇头, 正色对他道:“你不必顾忌着我与孩子。”

  “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你领的是朝廷的俸禄, 是朝廷的大将,而非桓氏的家臣。如今帝王有难, 老将蒙冤,就连我一介内宅女子都知晓,桓氏乃是篡位谋逆。你身为朝廷所封的镇南将军,又岂能为避祸而选择独善其身呢?”

  刘镇只将头埋在她怀里,叹道:“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回, 我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我若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亦是殊荣。可眼下北朝陈兵边境, 若再内战不止,我只恐铁蹄南下之日, 江南血流漂橹, 饿殍千里。”

  “当日平定卢湛之乱,我亲眼见许多人只为吃一顿饱饭而加入叛军。世族侵吞良田千顷, 贫者无立锥之地, 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我虽非京官,远离朝廷中枢,却也知这些年来,京中官场内斗纷繁频乱,黑暗至极。阿宓,我心中当真厌恶这样的内斗,若要连你的性命也填进去,当真不如此时便辞官,回乡做个农夫。”

  臧宓垂眸抓住他的大掌,拇指轻轻摩挲在他粗糙的指腹上,思忖片刻,摇头道:“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桓奕行事霸道狠辣,当日京中变乱未生,即以你的名义想将我劫持入京中为人质。后来在客栈中遇到他家的下仆,只因疑心我会泄密,便对我下毒手。若非孙贤与顾嬷嬷在,你今日焉能再见到我。”

  “你是孙将军昔日最器重的下属,我只怕他时刻提防你。有柱国之才而不能为之所用,若你前脚辞官,他后脚就要派杀手取你性命,免得你将来终成心腹之患。”

  刘镇揉了揉额心,重重叹息一声。这也是他一直顾虑之事。桓奕城府极深,谁又能料到他以清君侧之名,非但诛杀奸佞,更要诛杀国君?往日里他对孙无终那般器重,可下起狠手,也丝毫不动容。谁威胁到他的帝位,都会被扼杀于萌芽之中。

  “今日桓继邀我夜宴,我会做两手准备。你不必再为此事忧心。”

  刘镇说着,拍了拍臧宓的背,在她额上落下浅浅一吻,而后起身,收拾了仪容衣裳,转身大步迈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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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镇在宜城军中的旧部许多都是浴血奋战,同生共死的交情。在孙家的丧礼之上,刘镇秘密约见了前来吊唁的几位同袍。

  是夜,数十名被桓继贬为卒伍的将士以饭菜粗劣不堪入口为名,聚众闹事,被罚围着后山跑十圈。等监官一走,这些人便偏离了常日操练的小道,潜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而城南府城河上,数艘画舫游荡其间,璀璨灯火摇曳,显出一种纸醉金迷的浮华奢靡。

  桓继曲起一腿,一手托腮捋须,一手随着节拍轻敲在案桌上,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饶有兴致地观看舞姬翩然起舞。

  下首刘镇刚刚落座,双手接过美婢斟来的酒杯,却并未放那美婢离开,伸手拉她坐在桌畔,将杯中酒喂到她唇边。

  “将军,妾不胜酒力。”婢女晓得手中的酒壶乃是一把阴阳壶,一半是琼浆,一半是毒酒,斟酒时只需按住把手上一处机关,倒出的酒便可伺机做手脚。

  刘镇对桓继有疑心,以寻欢作乐之名,要这婢女试毒。只是此时宴席才开,桓继尚未下令,她又怎敢自作主张给他倒毒酒呢?因此这酒并没问题,只虚以委蛇故意推辞。

  桓继眯觑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刘镇,连身体动作的小细节也未放过。见他目光灼灼望着自家的美婢,目光流连忘返,似乎对其十分感兴趣,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刘镇也不过如此。

  宴席才开,刘镇便不时调笑几句,偶尔随手指了看中的美人赏赐美酒,气得斟酒的婢女面色发僵,因捉摸不透他何时就要将酒喂给自己吃,这毒酒也迟迟不敢随意倒出去。

  抬眼觑着桓继的脸色,却仍若无其事一般,云淡风轻。也是,即便刘镇赏下毒酒,这酒也到不了桓大人嘴里。

  等桓继着意逢迎,从刘镇嘴里掏出废帝幽囚之所,即刻与婢女使了个眼色。可婢女却因着刘镇先前数次喂酒,心中战战兢兢。

  等横下心来,拇指在酒壶把手上轻轻拂过,按下机关,斟出的酒液甚至满得溢出来。刘镇冷笑着再将那杯酒递至婢女嘴边。上首桓继唇角带笑,只如看死人一般淡定,可这婢女却绷不住,身子微微颤抖,而后惊慌地冲刘镇跪着磕头,叫他饶过一命。

  桓继见她不堪大用,因先前约定摔杯为号,埋伏的刀斧手即刻会冲出来,围攻刘镇,因此借口斥骂婢女,将手中酒杯砸在地上,让她滚下去,莫坏了贵客的兴致。

  婢女是战战兢兢滚下去了,可本应冲杀而出的刀斧手却也静悄悄的,无事发生。

  桓继便又借故冲胆小怕死的婢女再摔了一只杯子,可预料之中的壮士们仍旧偃旗息鼓。桓继心下狐疑,有些疑心事情或是横生枝节,却又将信将疑,并不敢确定发生了什么。

  那头刘镇浑若未觉,只问桓继道:“依大将军之见,我当日捉了废帝,是该径直将他押送往京中么?”

  桓继见他仍旧和颜悦色,心头不由存了一丝侥幸。就算今日自己杀他不成,身为桓氏宗亲,刘镇又怎敢奈他何?更别提自己如今掌控宜城数万兵马,而刘镇不过带着十余人入城,若他敢动自己一根毫毛,叫他插翅难飞,有来无回。

  桓继心下稍定,点头道:“自是如此。”

  因见他懵懂无知,不由卖弄道:废帝一颗人头,价值万金,赏万户侯!”

  又生怕刘镇醒过神来,忙又找补道:“只是圣上疑心重,旁人报上此事,也未必会轻信。但若是我领兵押送入京,自然深信不疑,得的封赏也更丰厚。”

  “所以因此就要在酒中下毒,暗害末将么?”

  刘镇这一句反问锵然有声,吓得桓继手中的酒杯哐啷一声摔在案桌上,顷刻间醒悟过来,抓起酒杯再往地上一砸,瞠目结舌高声质问他道:“刘将军说的什么话?来人!”

  只是他埋伏的刀斧手早被刘镇募集的死士暗杀,此时哪里会有人呼应他的话呢?

  刘镇挥手将案桌上内藏机关的酒壶扫落在地,端起面前酒杯,起身走到桓继案前,语声凉薄:

  “桓大将军以为末将见识短浅,殊不知我早见过这等诡谲暗昧的伎俩,一眼认出这把非同寻常的壶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自证清白的机会,你若敢将此杯斟给我的酒饮下,我非但饶你一条性命,还将废帝拱手送上。桓大将军,你敢吗?”

  桓继倒是想,此时却后悔先前忌惮刘镇威名,掺在酒壶里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根本无药可解。滔天的富贵近在眼前,只是没命享。

  眼见刘镇一步步逼近,下意识里撑着案桌站起,戒备地想逃窜出去。他这副模样,足以说明一切,刘镇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迟疑也消失殆尽,出手如电,扼住桓继的喉咙,迫他张开嘴,将那杯毒酒倒进他口中。

  桓继虽掌兵,这辈子却连弓箭都未曾好好摸过,上下马都需人搀扶,比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强不到哪去,虽极力挣扎,却只是徒劳。

  那酒液才咽下不过数息,面色便紫涨,喉中如破风箱,嘶嘶作响,不多久,呼吸困难,七窍流血,瞪着眼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夜半之时,天空炸开一朵烟花。是夜,西大营哗变,桓继这些日子安插在军中的心腹尽数被屠戮,刘镇与诸将士歃血为盟,誓言效忠天子,讨伐凶逆,为孙将军复仇。

  宜城离京都尚有一段距离,刘镇并不打算以宜城为据点,一城一地去打这江山,致使平民再受兵荒马乱流离失所之苦。

  桓氏的政变只发生在帝京台城之中,刘镇决定效法桓氏,以天子之名,讨伐凶逆,直逼皇宫。可数万兵马调动,所过之处,势必会引起警觉。而桓氏掌天下兵马泰半,宜城军只是当中十之其一罢了。

  因此,刘镇以桓继之名,上书桓奕,自言擒获废帝,领三千兵马押送废帝入京。又令数千将士潜藏在往江州、秦州等地采买米粮,运送丝绸布帛的舰船之上,径往京口。

  押送“废帝”的三千将士浩浩荡荡,凌晨便从西大营出发。这场瞒天过海,就连臧宓都不知晓个中详细。只知道次日凌晨,孙贤因哀毁过痛,一病不起,再未出现在丧礼之上。而孙家上下,从此待臧宓为上宾,比之从前的桓夫人更敬重几分。

  令臧宓和刘镇意想不到的是,此时桓奕赐婚的圣旨也被送到了京口。刘镇曾与孙无终有同袍之谊,此情多少令桓奕忌惮。唯有联姻一途,能化解猜疑。

  臧宓是故宜城郡守李承勉为刘镇配的婚,不过寻常小官之女,因相识于布衣微末之时,尚且能得刘镇捧在手心里。若赐他一个出身高贵、才情出众的绝色佳人,俘获他的心,也不过易如反掌之事。

第86章 、扭转乾坤

  桓奕赐下的这门婚事, 说起来还是刘镇高攀。

  女家出自簪缨世族王氏,其父而今任尚书令,袭爵睢宁侯, 其母是元帝亲封的县主。桓氏叛乱之初,王氏身为国之重臣,率先迎奉新帝登基,桓奕的篡逆因此并未遭受多少来自世族的阻力。

  王氏之所以如此知情识趣,概因桓奕之妻也出自王氏。有意思的是, 元帝的皇后亦出自此族, 与桓奕之妻乃是堂姊妹。不论九五之尊是哪一位,王氏后族之位都坚若磐石。

  因刘镇已娶臧宓, 王氏的女儿自然不能给人做小,因此前来传旨的太监特意提醒接旨的典务官, 王氏女貌美绝色,才冠帝京,恐不甘屈居人下。听闻臧宓从前拒绝与刘镇的继母朱氏和解,应以不敬父母之罪,先行休妻, 再迎娶王氏为宜。

  等刘镇知悉此事之时,王氏送嫁的婚车已从帝京出发往京口。这样硬塞给他的一个女人, 竟大言不惭要求他休妻弃子,任是怎样的天姿国色, 在他眼中都是狼心狗肺没人性的东西。

  但送废帝入京之事迫在眉睫, 此时并不容节外生枝,因此刘镇只将真正的废帝藏在迎亲的官船之上, 令麾下诸将士亲率十余艘大船护卫随行。这般声势浩荡, 旁人见之, 还以为刘镇对这桩婚事满意至极,十分重视,给足了女方颜面。

  而与此同时,刘镇亲率三千精兵,以桓继之名,押送“废帝”入京领赏。他从前征伐在外,风雨泥泞,皆是马背上驰骋。这一回临近京都,却是换了奢华的马车,日日屈在车里不露面,险些憋出毛病来。

  此事直到此时尚未露馅,也有赖于桓继身边一个小记室见势不对反水。原来桓继非但弓马不精,文墨也并不大通,平日往来的公文都是身边书法出众的小吏捉笔代劳,而他只需钤章批阅。

  写往京中的书信都是这小记室一手代劳,笔迹钤章无误,就连桓奕也未察觉端倪。

  此事兹事体大,因此桓奕亲自出城迎废帝,以为从此往后当高枕无忧,座下江山至此安稳无虞。直到押送的队伍行至眼前,可桓继仍赖在马车中迟迟未曾露面,桓奕终于生出一丝疑心来。

  桓继资质平庸,又好大喜功,但凡有露脸的机会,恨不能喧嚷得人尽皆知。押送废帝入京,圣上亲自出城相迎,他只怕在五里外都要上马往前赶一程,到桓奕面前先行邀功一回。

  桓奕生出警觉,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立马掉头回转,想奔进城门中去。

  帝王出行,原应有仪仗开道,羽林军拱卫,百官随行,但此次为废帝而来,朝中多半是旧臣,未免官员跪地为废帝求情,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那些心狠手辣的孽事,桓奕并未带仪仗百官,身边仅有上千亲卫。

  这等防卫在城中原本已算十分周全严密,可素日养尊处优的羽林军,怎是血雨腥风洗礼之下锤炼出的三千精兵的对手?

  刘镇于乱军之中,一箭射杀桓奕胯.下骏马,纵马拦截桓奕入城的通道,手举天子手书圣旨,要求捉拿桓氏逆贼,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而与此同时,京郊四营同时遭到攻袭,战斗起初进行得异常激烈。直到刘镇护卫着元帝攻入台城之外,中军出宫迎敌,却被刘镇杀了个下马威。

  刘镇之骁勇善战,气吞万里如虎,世所罕见。孤身匹马冲入重围,杀出条数十米的血路,手中几十斤重的大槊贯穿领军将军桓修的胸膛,又一剑斩杀副将周显于马下,而后,原本就犹豫的军心顿时溃散成沙。有人四散溃逃,有人跪地请降,高呼天子万岁。

  到日落时分,京中的动乱渐渐平息。宫中大局一定,京郊四营桓氏余党纷纷出逃,而留下来的人,仍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元帝重登天子之位,下发讨桓檄文,历数桓氏数百条抄家灭族的重罪,城中大肆缉捕桓氏家眷。男子一律处斩,女子年老者没入掖庭为奴,年少者充入教坊司为妓。

  只是京中世族原就各自通婚,姻亲之间盘根错节,若要诛九族,只怕世族能尽数被诛杀,因此祸只在桓氏,并不诛杀出嫁之女,更未波及旁的姻亲。

  一众重臣又如墙头草一般,转瞬跪伏在天子脚下,说起当日被迫臣服,天子出逃,人事乱离,不由老泪纵横,流涕不已。

  虽看不起这等易反易覆、尸位素餐的宵小群臣,但若要清算,朝中只怕无臣,元帝也只与群臣相对涕泣,叹息道:“此番若非镇国公,朕的天下已拱手送人。满朝文武,竟不如一个寒门刘镇。”

  因当时在城门外突袭,桓奕被侍从拼死相救,而刘镇意在护卫元帝攻入台城,一时竟被桓奕逃脱,逃亡荆州,纠集麾下数十万大军,直逼京师。

  刘镇而今被元帝封为镇国公,亦掌天下兵马,前军在荆州交战,竟数度失利,朝中震恐。尔后刘镇亲帅大军,于覆舟山大战桓军,重挫其锋。两日后,又与桓军交战数次,渐成披靡之势。

  桓奕部下数员大将纷纷投降刘镇,而军中将士亦不愿骨肉相残,士气低迷,临阵溃逃者不计其数。十余日后,桓军大势已去,桓奕携子侄一路向北,欲流亡北朝,最终被农户察觉踪迹,告到官府,擒获送至帝京。

  元帝赐鸩酒一壶,当日深夜,桓奕与其妻王氏于狱中饮鸩酒自尽。余者皆被枭首,挂在城墙之上三月。

  至此,桓氏篡逆才算告一段落,天下也初平定。刘镇再向元帝建言土断,遏制士族大肆侵吞农田,行土断之事,让百姓耕者有其田。可元帝仍以世族势大,阻力重重,政令不行为由婉拒。

  只不过当初他上书为虞县县令徐闻陈情,此事如石沉大海,徐闻亦被关押在诏狱大半年,数度险些被问斩。只是京中人事变动纷繁,一时倒没人有兴趣特意来审他,倒有幸留得一条性命,捱到今日,终于被网开一面,放了出来。

  从前风华正茂的少年,经过这一番折磨,不过短短半年,竟就白了满头青丝,再不似往日意气风发,骨瘦如柴,意志消沉,直如垂垂老者一般。

  ==

  桓氏落败的消息传来,臧宓终于能正大光明地走出孙家,重回自家的小院。

  孙夫人和徐氏都为她找了经验丰富的产婆,也提前备下了乳母和教养孩子的嬷嬷。

  徐氏从前倒不大在意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可如今,听闻桓奕赐婚,嫁去京口的那姑娘仍赖在刘镇府上,心里不由忧心忡忡,也期望着臧宓能一举得男。

  “那一位出自高门王氏,虽未与刘镇成礼,但桓家倒了,皇后仍是王家女,她有人撑腰,又急于笼络新贵,往后必然想方设法缠住刘镇,骑到你头上。听闻她生得天姿国色,并不比你差些什么,出身又远胜你,还是京中从前有名的才女。”

  徐氏对着臧宓,忧心忡忡,长吁短叹。儿媳赵氏倒是生了个儿子,因着刘镇如今贵为国公,她拗不过家人的意思,前些日子带着孩子回了臧家,只是与臧钧依旧横眉冷对,瞧着根本不似一家人。

  当初刘镇被赐婚的消息一出,徐氏只觉得每日里气都提不大起来,有王氏女那样的名门闺秀压在头上,臧宓往后要如何自处呢?女子的荣耀皆系于丈夫一身,若失去刘镇的恩宠,臧宓将来的境遇自然堪怜。

  男人哪能经得起出身矜贵,又年轻美貌的女子纠缠?当初臧钧不也放着新婚不久的赵氏独守空房,却对外头的郭氏念念不忘么?

  只是臧宓却对徐氏这番担忧浑不在意,被徐氏逼问得急了,只道:“若刘镇当真舍不得她,我与他和离便是。”

  她这般态度,令徐氏大惊失色,若非顾忌着她尚在孕中,简直想戳着她额头,斥她愚不可及。当初刘镇那般穷苦,她竟愿意跟着他受苦。而今刘镇位高权重,身边有了强劲的对手,她却愿白白放弃到手的青云富贵,白白便宜那王家女。

  徐氏愤愤念叨,一如当初极力想将她嫁进徐家,只不过如今心心念念的俱是镇国公,早未再听她提起过徐闻。

  “便有滔天富贵,若无一心人,委屈求全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自养得活自己与孩儿,并不靠谁才有立足之地。京都的国公府府邸再大,我总不能上半夜睡这间屋,下半夜换一间。”

  徐氏原十分生气,却因她这一句绷不住笑出来,苦口婆心道:“你不为自己,总该为孩子着想。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将来她肚子里爬出的孩子做世子,你的孩子却被处处排挤。”

  徐氏这番忧心乃是人之常情,世间男儿薄幸,臧憬是为人懦弱没什么大本事,可大凡身居高位者,哪个不是妻妾成群。臧宓既嫁给刘镇这样的男人,将来少不得要面对这种事情。

  徐氏如临大敌,可她这番深谋远虑注定只是白费心思。臧宓并不将王氏女当回事,而事与愿违的是,不日后臧宓生下一女,面上也不见半分失落,反而十分高兴的样子。

  徐氏见她仍如在闺中之时,这般大事上仍天真稚气,以为以刘镇今日地位声势,当真十分期盼一个女儿么?

  这日洗三,亲戚故旧都过府庆贺。刘镇也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徐氏抱着赵氏所生的儿子坐在外间凉椅上,忽听得外头街面上马蹄声如雷,不多时,人声在院外停驻。她正要起身开门,却见刘镇已推开大门,一步跨进门来。

  见着她怀中抱着孩子,下意识以为是臧宓所生,喜得眉开眼笑,也顾不得进门洗手换衣裳,忙伸手就要来抱。

  徐氏将孩子递过去,心中忽而生出个荒唐的想法来,刘镇问她孩子可起了名字,可徐氏喉咙里如堵着一团火,心里跳得砰砰的,简直要昏死过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那个大胆的念头只是闪过一瞬,徐氏又渐渐清醒过来。臧宓如何肯同意用兄长家的儿子替换自己的女儿呢?她若晓得,不知气成什么样子,说不得像那时一样,一怒之下,独自跑出门去,跟着刘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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