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莲忆。”她说。
清歌定定地看着她,知道她绝不只是在做一个迟到的自我介绍,但是她想了一想,还是配合地应了一声:“清歌。”
她想,若是以前,她决计不会因为她眼底的那些神色,而莫名的心软吧。只是现在,她不只是会莫名地关注他人的喜怒,甚至还会莫名的心软。
莲忆也是愣了一愣,然后掩唇笑了起来:“都说斩魔神女是天帝手里的一柄剑,指哪打哪,出了名的冷情寡义,今日才知,也不尽然。”
清歌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这样的话,她不知道如何接才好。
好在莲忆也没打算要她接话,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你身上没有什么有大碍的伤,只是有一个巫咒,像是上古流传之物,在你体内,已经有些时日了。”
清歌闻言“恩”了一声:“捉拿神君凤墟的时候,一时不慎,被他打伤了,回到天界之后,身上就多了这个以为没什么妨碍。”
“确实没有什么大妨碍,至少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
“……”
“虽然我还需要些时间查一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巫咒,但是……恕我直言,你而今的状态,应该不是这巫咒可以造成的。”
她徐徐说着,短短时间就做出了这样的诊断,然而清歌只是抿着唇,不吭一声。
莲忆见她这副模样,就知自己即便是追问催促,也未必可以问出什么,就站在一旁,静静等她自己开口。
“这不是伤,亦非病,大概是无药可治的若是无法可治……”半晌之后,她果然开口,只是平淡的口吻,却说出了无比决绝的话,“那么,能再有百年即可。”莲忆讶异地扬眉:“那么,百年之后呢?”
“百年之后……”她想了一想,摇了摇头,“或者回天界,或者……不回去,可即便道殒,也不过是天意早定。”
“呵……”听了她的话,医名在外的莲妖却骤地溢出了一声冷笑,“原来你千里迢迢来找我,只是为求百年而已百年岁月,不过是须臾。”
“须臾又怎样?”清歌神色淡淡,全然不觉得自己而今所求所言在旁人眼里是多么的荒谬,“岁月漫漫,可欢喜的日子,又有几日?”
在她的那些漫长的岁月里,她听从天帝的指令,南征北战,帝之所指,便是她剑锋所向,而除了这些,所剩下的,便只有天界神树那翠绿安静的枝叶,别无其他。
没有欢喜,自然也没有悲伤和寂寞。
即便是有人问起,她大概也只会反问:欢喜、悲伤、寂寞,那是什么?
她什么都不懂。
自然,也不懂何为喜欢,何为……相守。
可是而今,她却渐渐地想懂了。
仿佛久远岁月前失去的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地回归原处。
“三千弱水,我只取一瓢饮。”
几乎是莫名地,她想起了在沉龙之渊深处,那个嚣张狂妄的魔界至尊对她吐出的如此叫嚣是的,曾经,她确实认为这只是“叫嚣”。
如今,她却在短暂的默然之后,轻轻地道,宛如自语:“岁月茫茫,也不过是须臾。”
有人怀着守护和复仇之念,硬生生将短短百年活成了沧海桑田亦不死,一如巫姑明媱心而木樨,更是用等待,将岁月拉成了天长地久明明是理应只有须臾百年岁月的人。
而她,活过了岁月茫茫,蓦然回首,却也不过只是须臾。
岁月茫茫,也不过是须臾!
一瞬间,即便是莲忆,也被她这一句话给打倒了诚然,她为莲妖,此后还有漫漫岁月,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在她这些无尽岁月的最开始,就已经输给了那一段匆匆几年,早已结束的“须臾”!
她有无尽岁月,却依然输给了那一段名曰“灵灵”的须臾。
经历过彻骨悲喜的莲妖无声地笑了一笑,慵懒而沧桑,透着隐约的绝望。
“如你所愿。”她开口道,竟意外地被说服了。
而后退了开去,忽然扬声道:“进来吧。”
房门很快被推开,莫弃第一个进来,张口就问:“如何?”一双眼睛盯着清歌,都叫人分不清他问的是清歌,还是莲忆了。
清歌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的神色和往常一样平静淡然:“无妨。”
然而他明显不太相信,目光一转,望向了施施然坐到了一旁的莲忆。
莲忆慵懒一笑:“她身上的是上古巫咒,如今早已绝迹,我虽然已经有些推断,但还是想要先查一查古籍,再确定医治之法。”
“这么说……是有法可治的?”
微微的停顿之后,莲忆还是选择了点头:“对于医者而言,天下没有不治之症。”
莫弃明显松了口气:“多谢。”
他这一句谢,倒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对面这妖冶的莲妖,却微微撇开了视线:“不必。”这样的反应,让他不由得微怔了一下。只是,没等他反应过来,开物也慢悠悠地跟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坛子。
只见他径直走到了好友面前,“乒”地一下将酒坛子放到了旁边的小几上:“呐,他给你带来的。”
莲忆的神色,骤然一变。
然而,开物却仿若未觉:“那只死狐狸,虽然还是死性不改,不过你喜欢这千年桃酿,倒是没有给搞错。”
“他的心里,比你还清楚他只是自欺欺人,不愿搞清楚罢了。”莲忆冷笑了一声,语气极其恼恨,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不靠谱的神,“话说回来,我还没有找你算账!没有你私用我破空镜,他还能找上门来?”
这么一说,开物顿时觉得很心虚,眼神东瞟西漂,却答道:“……能。”
这一答,可谓是悍不畏死,连莫弃都在旁边默默地替他抹汗。
莲忆果然勃然大怒!
175.第175章 我不会放手的
此后的大半个时辰,清歌和莫弃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一只妖和一个神的掐架!
不是打架,而是掐架。
妖是莲妖,伸手一招,就是大蓬大蓬花粉,雾蒙蒙的藕粉色,对着开物兜头兜脑地罩下,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某个对花粉最是没辙的匠神,还是不可避免地搞得涕泪横流,好不狼狈!
天工匠神那样傲娇的小性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实在是千百年也难得见上一回清歌瞠目结舌,看得目瞪口呆,莫弃却是掩面偏头,也不知道是在偷笑,还是表示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但“哈秋、哈秋”个不停的某匠神表示自己也不是个吃素的,一手掐着鼻子,一手在如意袋里掏了一掏,抓了个小东西就随手一抛,“咚”的一声正中某莲妖的额头,而后咕噜噜滚到地上,竟是一个黑黝黝的木齿轮。
某莲妖“哎哟”一声,额上顿时鼓起了一个包。
这一下,让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清雅慵懒的形象,双手齐挥,不只是花粉,连带着墨色幽光的莲花瓣也大团大团地砸了过去!
一个是花粉连着花瓣,一个是齿轮带着木块,竟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清歌默默地移开了目光,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以前在天界的时候,风羽和流溯君柏他们也总是这样打闹,那时候我嫌他们太吵,如今倒觉得有些怀念了。”她垂着眼,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轻缓而飘忽他们六个虽都是神将,但平日里相聚,她也总是冷眼看着他们吵闹,不喜也不怒。
觉察到她一瞬间的低落,莫弃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那下一次等再见到风羽那家伙,也可以像这两位一样,把他揍个满头包的。”
她愣愣地抬头,看他认真的表情,忽然就觉得……风羽一定是哪里得罪过他吧?这样想着,她忽然抿了抿唇,微微笑了一下:“风羽会哭的。”
想着短暂相处过的另一位神将,莫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怕是受宠若惊,喜极而泣吧。”
他们低头细语之时,开物和莲忆也终于掐完了架。
满头包的莲忆虽然发泄了一番,但心情明显还是没有飞扬起来,捂着头将所有人都给赶了出来。
开物一双眼睛都是通红的,吸溜着同样通红的鼻子,将清歌和莫弃往某个空房间里一扔,就屁颠屁颠躲得没影了他现在的这副模样,八成是没脸出去见人,所以只好找犄角旮旯躲起来了。
一人一神,一男一女,却一个房间一张床。
看来,开物这家伙是真的被花粉熏晕了,明明这一路上端着长辈的架子防得跟什么似的!
这样的安排,莫弃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清歌却指了指凳子,道:“我在这里调息养神即可,你去睡吧。”
莫弃:“……”
他差点就说出了:你在逗我吗?
然后几乎是强制地,将她推到床边按下,在屋子里翻了翻,又找出一条被子,往床边的地上一铺:“我睡这里,你睡床上,就这样。”
说罢,鞋子一脱就往地上一滚。
清歌:“……”
莫弃半天都没有听到动静,仰头一看,就见她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眨巴着眼,神色有些呆愣那模样,竟意外地想某种软绵绵的小动物,有些呆萌可爱。
他抿了抿唇,才勉强吞下了嘴边的笑意:“睡觉。”
她这才回神,脸竟有些微红,“唔”了一声,就脱了鞋爬到床上,学着他的样子,滚进被子里面,一拉一扯,严严实实地盖好。
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桌上的油灯已经不知何时熄灭,窗外月光朦胧,透窗而入。忽然间,床上的被子轻轻动了一动,一只手掉了出来,垂到了床边。
莫弃听到动静,睁眼望去,只见那只苍白纤瘦的手就那样垂在那边恍惚之间,就像是很久之前,伸到他面前的那只手一般他动了动,也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握住了。
触手冰凉,但却柔软,一如她的人。
被握住的时候,她本能地缩了一缩,但却没有挣脱回去。
“清歌。”他轻轻叫了一声。
“嗯?”她应了一声。
“我不会放手的。”
他说的很轻,宛如呓语。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又应了一声:“好。”
蓬莱幻境观星节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说:宜言饮酒,与子相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而今,他依然这样握着她的手,说:我不会放手的。
那么,就这样互相握着彼此的手,相携百年。
也是好的。
所以,她对自己说:“好!”
……
……
然而,对于开物而言,这一个晚上,却注定是不平静的。
安顿好清歌和莫弃,他扬袖掩面,遮遮掩掩地溜回了旁边自己的住所好在已经是深夜,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睡下,没人看到他现在红眼睛红鼻子的尊容。
回到自己的住所,掩上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的神经却猛地再度绷紧!
他的院子面积不大,却小桥流水假山亭阁样样俱全,甚至水池里还有一个水车吱呀呀地转着,亭子里挂着一串的红灯笼,平日里惯常是黯哑无光的,然而此刻,红色的灯笼摇曳着妖艳的光泽,映照得亭子里那暗红的裙袂越发的鬼魅森冷。
开物掩着脸,觉得自己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
“看来,你是不欢迎我?”遮面的黑纱轻轻晃动,亭子里的女子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却宛如她云鬓间那朵娇艳怒放的曼珠沙华,艳丽之中带着冷靡。
开物只好揉了揉自己的脸,将花粉留下的甜腻香气驱逐出脑海,再抬头时,红鼻子红眼睛已经看不出来,他还是往日里那个酆都城主,即便面对的是鬼后,也照样冷哼了一声:“还真的是鬼中之鬼,阴魂不散呀。”
鬼后笑道:“听闻天帝的大公主,那位能征善战的斩魔神女染了怪病,被带来酆都求医了,我不过是心里好奇,来凑个热闹。”
听闻?她是听鬼说的吧!
开物忍不住又翻了白眼:“明知故问!是怪病,还是其它什么,你不是比莲忆还要清楚许多!”
她这么一说,鬼后也不否认。她抚着绣满了曼珠沙华花纹的袖子,面纱之下笑颜如花:“所以,我更要来看看呀。”
176.第176章 鬼后的目的
“我来看看,能征善战凶名赫赫的斩魔神女,而今是这样的一副表情呀!”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从亭子里轻轻走出来,临水而立,月光之下,也宛如忘川河畔一株幽冷阴靡的曼珠沙华。
明明娇艳火红,却带着阴冷的死气和恶意。
开物嗤了一声:“你要看清歌,跑来我这里做什么?”说罢,煞有其事地指了指隔壁,道:“她在隔壁,不在这里。”
仿佛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痛快,鬼后眼里的笑意慢慢地消散殆尽:“你有恃无恐,是觉得我在这酆都,动不了你保护的人?”
身为昔年匠神的酆都主人侧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却摇了摇头:“诚然,在这酆都城内,我花费心血布置了许多的机关,屠妖斩魔戮仙收鬼都不在话下。”
他神色傲然,徐徐而言这是他的地盘,经营了上万年的地盘,作为天工匠神,如果他愿意,这座阴湿却热闹的酆都完全可以在他的意愿下化身成一座峥嵘毕现的机关城,这一点,连贵为鬼界之主的鬼后,亦无法轻视。
所以,她眼眸中的神色,也一点点冷沉了下去。
可是,开物却接着道:“不过,即便你不愿意挑明了说,但你我心里都清楚,你的身后,可是整一个鬼界。”
“所以,你那么痛快,是想开了?”她笑得讥诮。
开物比她笑得还讥诮:“你那么厉害,还没有感觉到吗?”
什么?
鬼后闻言一怔,眸光寒意弥漫。
开物笑着,又伸手往隔壁的方向的方向指了一指。
朦胧的月色之下,隔壁莲妖的住所靠向这边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披着狐裘,笼着双手,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夜风拂过发梢衣袂背光中看不清他那妖冶凛冽的妖孽面容,也不知道他此刻的目光,是正望着这边,还是如往常一样,垂眼只注视那只倔强莲妖所在的地方。
白寂!
他竟不知为何,无声无息地悄然折返了。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开物还是不得不觉得,对于鬼后这样的存在,一个白寂绝对要比他的种种机关都厉害上许多倍!
果然,鬼后眼里的神色已经完全变了,她顿了一顿,才重新开口:“你也想插手?”
她问的是白寂。
屋顶上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是将目光转了过来,他听到了鬼后的问话,所以摇了摇头,做出否定:“我不会插手,除非……”他微微停顿,指了指脚下这座院落,语气中忽然多了几分凌厉和霸道,“除非,你想动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若是连一草一木都不能动,就更不用说里面的妖神人了。
明明有面纱遮面,鬼后闻言却还是做了一个掩唇而笑的动作:“我不会动那里的一草一木,也不会伤害你心心念念的那只妖,我想见的,是一个神和一个人。”
依照鬼后的脾性,她明显是做了让步。
然而,屋顶上的那位却还是摇头:“她性子拗,最不喜欢别人欺辱她屋子里的人。”
这个“她”,自然是始终对他避而不见的莲忆。
因为深知莲忆性格执拗而护短,所以即便不清楚鬼后要找的到底是谁,他也选择了庇护对他而言,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不惹莲忆生气恼怒,才是最至关重要的。
开物在旁边优哉游哉,坐在假山的石头上差点没翘起二郎腿来,可劲地点头:“对对对!阿莲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动她屋子里的东西呀人呀神呀的了!你动一动她一准跟你急!哈哈!”
他的“哈哈”声还没落,鬼后已经出手。
黑夜里阴暗中,鬼气翻腾,无声无息地向着隔壁的院子里弥漫而去,四面八方笼罩而下这是最纯粹的幽冥鬼气,修为低微的生灵,稍微沾上一些,都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白寂却笑了起来:“幽冥鬼气?还真是怀念的气息呀。”
“看来是你记性不好,已经忘了四千年前,我闯入鬼界夺魂,遮天蔽日的幽冥鬼气,也不能奈我何!”
他笑着,肆意张扬,不再刻意遮掩压抑,磅礴的妖气冲天而起,院落的一方天地里,阴寒的幽冥鬼气无论怎样压迫,都无法再进一丝一毫。
鬼气和妖气碰撞,俨然是势均力敌。
鬼后没有占到一丝的便宜,她试探出了结果,弥天的鬼气突然如潮水般退去。
“为了一个连面都不愿意见的女人……”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鬼后咯咯笑出了声,“都说妖皇白寂是六界一等一的聪明狡诈,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妖皇,白寂。
比起他那身深不可测的妖术,妖界之主的身份,明显更让人忌惮。
她出手试探,自然不会去试探这位妖界之主的深浅。
她试探的,是他的态度。
而现在,她心中已经了然,所以果断收手。
她收手,白寂自然也收敛了冲天的妖气明明是妖界之主,在这个地方,他却收敛了所有慑人的气息,磅礴妖气也宛如错觉般消失殆尽。
“彼此彼此。”
对于她言语间的不以为然,他只是淡淡地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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