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婶娘觉得是自己的疏忽才变成现在这样,心里面自责愧疚的很,如果不让她做点什么,估计也不好受!
两人也没跟林南说,直接顶着雨就上山去了。
轮回潭在昔年的云落山中,云落山被魔焰焚毁,魔气经年未散尽,寸草难生渐渐成了枯山,数千年来一直被蓬莱岛视作不祥的禁地。偏生而今结界的破损还未完全修复好,枯山之上天空黑沉,漩涡滚滚,风雨凄凄,比之平常还要恐怖几分。古婶娘撑着伞的手都是抖着的,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但却始终没有说要止步退缩。
掌司老头儿还守在水池边上,看到清歌去而复返,明显表示惊讶,何况明明是跟莫弃回去的,回来却换成了古婶娘,明显奇怪的很,但他这会儿全部心思都在修复结界的破裂之上,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招呼冒雨折返回来的清歌。
于是清歌抱着孩子,站在水池边上,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她虽然听从木樨的话把小酌抱到了轮回潭这边,但木樨却没有来得及告诉她,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不如……把孩子泡到水里试一试?”古婶娘弱弱地说了一句——这阴沉沉的雨天里,把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泡到冷水里,简直就是嫌她死的慢,只是连星司里的林常使都束手无策,她也是急得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清歌却是见多了不能用常理推断的事情,犹豫了片刻,还是弯腰将小酌放到了水池之中。
两个人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盯得眼睛都疼了,却只看到奶娃子的脸从白转青,最后那半口气都要被泡没了。古婶娘急得要死,转身就要往回跑:“不行,这样下去也是没救的!你等着,我这就回去问问那位姑娘怎么办才好!”
清歌却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这一来一回,虽然花不了太多时间,但已经奄奄一息的奶娃子却未必等得起!
她将孩子抱了起来,转头望向旁边忙着修补结界的掌司老头儿,顿了顿,忽然开口道:“你想修复蓬莱的结界,是不是?”
老头儿忙得要死,闻言差点不顾形象地翻白眼,心道这不是废话么!他要是不想修复结界,这拼了老命地忙到现在又是闹得哪样!这可真是睁着眼睛问瞎话,他连回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他不理人,清歌也不介意,又追问了一句:“如果说我能帮你恢复轮回潭的力量,你信不信?”
“我信。”事关轮回潭和蓬莱结界,掌司老头儿终于开了口,“只是我现在没有那个空余和力量再来施术,让轮回潭从你身上汲取足够的力量。你若是诚心想帮忙,方才就应该……”
“不是我。”他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清歌打断了——只见她摇了摇头否认,将手上的孩子往前送了送,“我说的是她。”
“她?”
蓬莱的掌司沉默了片刻,仿佛是不相信,又仿佛心中早已有所预料,目光半垂若有所思,半天都没有话说。清歌虽然心里着急,但面上却不露半分,也没有出声催促——他们两个就这么忽然间沉默了下来,可把古婶娘急得个半死!
最终还是老头儿憋不住先开了口。
“你是想要我救她?”
“是。”
“凭什么叫我信你?”
一个不满周岁还未断奶的女娃子,还是被摔得奄奄一息的鬼胎,凭什么叫人相信她有那个力量令轮回重启?!哪怕老头儿早早从清歌他们几人非同寻常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些许端倪,但没有十全的把握,也是不敢拿轮回潭和蓬莱结界来冒险的!
是呐,凭什么呢!
清歌有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像是无言以对,又像是还未下定决心——但好在她并不是婆婆妈妈犹豫不决的性子,虽然是个艰难的决定,她最后还是张了口。
“就凭她……是小酌!”
“……”
“卜卦如饮酒,小酌怡情,大饮伤身——这是她师父为她取名小酌的真意,指望她能明了‘卦不可至尽’的道理。”
明明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然而老头儿却忽然变了脸色,神态动容:“你是说……”
已经到了这地步,清歌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索性就豁了出去,冷着脸反问道:“她是昔年云落卜族的圣童,你说她凭的是什么?”
昔年蓬莱境云落卜族的圣童,是受上天眷顾的存在,生而为神算,天生可以看清众生的命运脉络,能够轻易沟通天地看破种种天机,圣童的降世,也预示着神算一族依然受天命眷顾——只是,那一场滔天的魔劫之后,卜族覆灭,自然也再没有圣童降世。
如今,她却说这个生而带着鬼气的女娃,是传说中的圣童轮回转生而来?
有那么一会儿,掌司大人觉得自己可能是耳朵不好使,听岔了!
395.第395章 逆天之术
但终究不是他听岔!
清歌言之凿凿,气势逼人,一瞬间仿佛是昔日那个执剑征战、可与魔尊妖皇试比肩的斩魔神女又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会儿的气场强大,莫名叫人容易信服的缘故,这一回掌司老头儿竟然并没有沉默多久,就直接道:“你将她放入轮回潭之前,先取她一滴心头血,献祭于轮回潭中。”
心头血,是生机和力量的所在。
取心头一口热血,对六界九道无论是哪种生灵,都是极大的伤害!没看着当初在苍蓟山脉,风羽堂堂天界封魂神将,叫妫灵公主强吸了一口心头血,就不得不躲进酆都的灵脉深处闭关养伤了吗?!
风羽还尚且如此,她怀里这孩子就只剩下半口气还勉强被吊着,再取点心头血什么的,百分百呜呼哀哉的命!
然而,清歌却并没有如何犹豫,从古婶娘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利落地拉开女娃子的衣服就要刺下,吓得古婶娘跟见了鬼一样,一把拉住她的手失声惊道:“你做什么?!你这一下刺下去,这孩子可真的会死的!”
老头儿所说的法子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连一贯对星司信服的古婶娘都不敢相信。
清歌握着银簪,神色却格外的平静,道:“我就是不刺,她也是会死的——横竖不过是一死,既然是蓬莱掌司开的口,哪怕最终还是丧命,她应该也是不会怨怼的!”
说罢,甩开胡婶娘,就要一簪子刺下。
却忽然横里一股大力,将她也推了开去,等她重新稳住身体抬眼望去时,女娃子小小的身体悬在轮回潭上方——掌司老头儿半举着拐杖,遥遥指着无知无觉的孩子——清歌没有神力,还要用银簪刺破心脏才能取到心头血,可谓是凶险最大的办法了,掌司老头儿却不过是挥一挥拐杖,就见鲜红的血珠从她胸口浮现而出,滴溜溜地悬在半空之中。
“献祭是蓬莱古法,非生即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老头儿举着拐杖,淡淡地道了一句。
清歌却指了指早就没有反应的奶娃子,道:“要不要后悔,你应该问她。”
奄奄一息之人,何况还是一个没有满周岁的孩子,话都还没有学会怎么说,如何懂得回答,如何知道后悔!
于是,蓬莱的掌司也知道了清歌的答案。
他顿了顿,收回了拐杖——轮回潭上空悬着的奶娃子失去支撑的力量,连人带血掉进了水池里,只听得“扑通”一声,清歌和古婶娘低头看去时,只见水波荡漾,涟漪层层,孩子却已经沉得不见踪影了!
“这……这……”
古婶娘急得团团装,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掌司大人,您是整个岛上最厉害的人了,可一定要救一救这孩子!”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转身哀求老头儿,“都是我一时疏忽才变成这样的,这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对得住清歌妹子!”
然而,蓬莱的掌司这一次却是半眯着眼哼了一句:“这是她的选择,与你何干!”
古婶娘张着嘴,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清歌看她这模样,想到她一直以来的种种照拂,知道她此刻心中愧疚自责焦急害怕种种必然很不好受,于是也劝慰了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这是劫数,避是避不开的,嫂子你不必放在心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终究是一条人命,哪里是这么两句话轻飘飘地可以揭过的!
“你倒是看得开。”古婶娘还没有反应过来,掌司老头儿听了她的话,却是笑了一声,“以心头血献祭轮回潭,是上古流转下来的蓬莱古法,自古只对卜族圣童使用,你可知道为什么?”
清歌虽然活得久,但昔日却是个万事不入眼不入心的性子,这样的问题要是问风羽也许要能得到回答,问流溯能能把前因后果三生三世上下五千年都给交代出来,问清歌却全然是白搭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果然,清歌如此回答,只是又补了一句,“我只知道,木樨叫我带她来这里,必然有她的用意。”
“原来是她叫你来的,看来你说这孩子曾是卜族圣童,也未必是信口雌黄。”
原来他并没有全然相信清歌的话——卜族消亡,圣童也在没有降生于蓬莱,时隔数千年之久,却说一个浑身鬼气出生就令生母横死的孩子是昔年圣童轮回而来,这样的事情也难怪他会难以相信了!
“献祭之术,是强行唤醒圣童之术——真要论起来,属于逆天之术!”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清歌愣了一愣。
“昔年的蓬莱,也不是代代都有圣童降世的——甚至有的时候,数代百来年都没有圣童在世,于是就有了献祭之法。必须要圣童的力量却没有圣童在世的时候,族里的长者会通过卜算之术找出曾是圣童轮回而生的孩子,献祭轮回潭,凭借轮回潭的玄妙之力强行唤醒残留在灵魂里的圣童之力——圣童应当是受上天眷顾而降世,此术却逆天而为,以人力而诞圣童。”
“无数年间,轮回潭中不知道诞生了多少个圣童,他们的气息力量早已经相依相存——如果这孩子真的曾是圣童,她的心头血自然可以唤醒轮回潭,而轮回潭……也会唤醒她的力量。可如果不是,取心头血沉入轮回潭底,必然是有死无回!”
果然……是这样么?
清歌良久没有说话,掌司的这番话,她应当觉得惊讶的,却竟然觉得全在意料之中。
难怪木樨只说了“带她去轮回潭”,却绝口不提到了轮回潭之后该怎么做——只怕是这个和小酌相依为命了数千年的女子心里还存着最后的希翼和挣扎吧。数千年的相依相伴,让她太清楚身为圣童的艰辛和苦楚,不愿小酌再被这样的宿命所累,所以生死关头虽然指出了一条生路,却还是心有不忍,于是将最后的抉择,交给了清歌。
她选择听天由命,全看天意。
“逆天之术,呵……只怕是逆天而为,却不过是顺了天命。”最后,清歌低声道了一句,轻浅宛如叹息,“如果这样,就真的是她的命了!”
“但是小酌,不要怕。”她补了一句,“云落不复,卜族也已经不在,这一世,当再没有什么能留住你的脚步!”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低语,久久没有动静的轮回潭,袅袅绕绕泛起了一缕鲜红!
396.第396章 那些往昔
那一缕鲜红,应当是小酌的心头血,落进水里竟然并没有晕开,反而重新从水底深处泛了上来——明明只是一滴血,却仿佛是一个鲜活的魂魄,趟过了漫长的时光长河,带着扑面的沧桑气息而来,不过是转瞬之间,就漫开了大半个水池!
这景象,就像是水底有什么凶兽,撕咬开了沉入水底的可怜女娃,才会将血染得大半个池子都是——可即便是这样,女娃小小的身体也没有这样多的血!
古婶娘一直盯着水池看,却没想到等了老半天,看到的却是这样血腥的景象,吓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问:“这池子……这池子里是不是有食人的鱼?”
她不是星司的人,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轮回潭的存在,自然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寻常的水池有着怎样不寻常的玄妙。
清歌蹙了蹙眉,只转头看老头儿,叫了一声:“掌司。”
蓬莱的掌司这会儿脸色也变了,那神色似大悲又似大喜,沉稳淡定如他,这会儿拿着拐杖的手都是激动得抖着的,听到清歌轻唤才霍然回神:“竟然真的是……”他失声低喃,抬手伸出拐杖,轻触水面,水纹以拐杖为中心层层扩散,而鲜红血色的蔓延之势,却反而在涟漪荡漾开来的瞬间有了瞬间的凝滞——这样的凝滞只是短短的瞬间,几乎弥漫了一池的血色就迅速收拢,在拐杖触到水面的地方,重新凝成血珠一滴——明明还是那滴血,却隐隐透出了日光一般温暖的金色!
而平静的水面,涟漪层层叠叠,渐渐宛如沸腾!
老头儿双唇微微开合,飞快地念叨着什么,清歌离得近,只隐隐约约听到了“故人归来,命轮复启。溯古而回,以逆天者”几句,听着果真像是逆天之术。但纵然是整个蓬莱岛上最厉害的掌司,一个人的力量也终究是有限的,老人浑浊的眼眸在一瞬间竟仿佛清明了起来,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忽然抬手扬起拐杖直指阴沉天际!
“诸星之力,启!“
明明眼睛看不到,但随着他拐杖指天,仿佛有力量从天际倾泻而下——这些力量来自于星司的诸位掌星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原本是为了支撑破裂的结界,此刻却被主导的掌司生生截断,引入了轮回潭中。
顷刻间,连绵落下的雨势仿佛骤然大了许多,古婶娘手里撑着的伞都几乎被掀飞!
“你们速速退开!”
大雨之中,凭借整个星司的力量独自支撑逆天之术的蓬莱掌司忽然喝了一声,苍老的脸上青筋凸起,面目狰狞。
古婶娘何曾见过这样的掌司,“啊”地惊叫了一声。清歌却脸色一变,一把拉过古婶娘,不管不顾就返身就跑——在她们的脚下,轮回潭的水势抬高,汹涌漫了过来!
天上下着大雨,脚下的水越来越多,她们仿佛跑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等终于没有了水漫上脚背的感觉时,回身望去,只见雨幕之中,原本小小的水池,已经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水潭——明明大雨瓢泼,水潭之上却仿佛是另外一个时空,半滴雨珠都落不上去,隔着雨幕望过去,只觉得幽深安静,宛如虚幻。
“我不是在做梦吧?”古婶娘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儿,疼得直抽冷气——虽然早就知道星司里的大人个个有本事,尤其是领头的掌司更是深不可测,但她平日里哪有接触过这些玄妙之事,这短短时光里的所见所闻,可谓是大大刷新了她的认知!
“你没有做梦。”清歌却半点都没有惊讶,指了指深潭的方向,“你看,轮回潭已经觉醒过来了。”
古家婶娘抬头看去,明明是水潭,她却好似看到了一个连绵的树林,古木参天,枝桠舒展如华盖,云雾袅绕宛如仙境,七八岁的女孩儿蹦蹦跳跳地穿梭其间,粉雕玉琢玲珑可爱,双髻垂下的羊角辫随着她的脚步一甩一甩,忽而转头望来,黑亮的眼宛如弯月,天真清澈,开心地说了什么。
这景象太过离奇,古婶娘狠狠揉了揉眼,再抬眼看去的时候,水潭之上的显现出来的景色已然悄然改变,滔天的魔焰从天而降,燃烧了树林里所有的一切,女孩儿在烈焰之中跌跌撞撞地跑着,双髻已经散了一半,衣裳已经被火烧得焦黑不堪,稚嫩的脸上也燎得火红,她一路跑到水潭边上,割破了手腕,成串的鲜血落入水潭之中,她双唇开阖仿佛说了什么——隔了千百年的岁月,已经没有人知道那样绝望的时候,她对着轮回潭说过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千百年之后的轮回潭映现出的,只有她在烈焰爬上衣角发梢的时候,纵身跳进了轮回潭中,鲜血浸染了深潭,宛如方才奶娃子沉入水池时弥漫开来的血色!
这样的景象太过惨烈,古婶娘倒抽了一口冷气,转头问清歌:“这是……这是什么?”
“这是往昔。”清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如此答了一句,“轮回潭在唤醒她作为圣童的往昔。”
果然如她所言,水潭之上的景象,纷杂错乱,有昔年云落山的平静安然,有大劫骤然而至的惊惧绝望,有被鬼后所困时的妥协隐忍,甚至有最后鱼死网破的愤怒决绝,宛如走马观花一样,一幕幕快速闪现,渐渐地越来越快,叫人目不暇接。
——这一些往昔,有过欢喜也有过绝望,是他们不愿让小酌重新再回顾的种种,前生事,前生尽,清歌也好,莫弃也罢,甚至木樨,都默契地绝口不提这种种,却不想到最后,依然逃不过命运的轨迹!
一瞬间,清歌感觉到了敬畏和恐惧,以及骤然的无力——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和小酌一样,宛如烈焰之上起舞的飞蛾,挣扎得再厉害,也逃不过命运编织的大网。
但这样的感觉也不过是短短片刻,她已经转头道:“走吧,小酌该醒了。”
古婶娘呆了一呆,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清歌已经抬脚往水潭的方向走去,连越发瓢泼的大雨也不管不顾,于是古婶娘也只好跟了上去,把一半的伞遮到了清歌头上。
轮回潭明明就在眼前,她们却走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到水潭边上。
397.第397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清歌带着古家婶娘往轮回潭走去的时候,水潭之上映现出的景象已经渐渐消散,那些凭借轮回潭的玄妙,回溯数千年从时光长河窃取出的记忆碎片化作了最本源的命运之力,斑驳光点宛如浩瀚的星河,逆天而上,远远望去宛如一条倒挂的璀璨光带。
——这是轮回潭完全觉醒之后,凭借圣童的力量,在修复破裂的蓬莱结界。
——只是,这样瑰丽的景象,却被阻挡在泼天的雨幕之中。
然而,随着结界被修复,漫天漫地下了许久的大雨,也终于渐渐下了下去,仿佛是破开了一个大洞的屋顶被一点点修好,所以也慢慢地不再漏雨!
明明近在眼前的水潭,她们却好像走了许久,终于走到的时候,就见水潭边上站在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瘦小的身上裹着掌司老头儿的外衫,披头散发的,一张笑脸苍白无比,衬得乌黑的眼睛宛如黑曜石一般,只是脸上那道从眉心到鼻翼,几乎横贯了小半张脸的黑色胎记,虽然浅了许多,却固执地依然不肯彻底消褪。
小酌……
一瞬间,饶是清歌也有种百感交集的感觉。
终究是从归墟轮回而来的,女孩儿的容颜已经彻底改变,只那一双乌黑的眼,依然澄澈剔透,透着些许的天真灵气,这会儿正仰着头,似乎在和掌司老头儿说话,但噘着嘴的模样,倒更像是在闹别扭。
“小酌。”清歌叫了一声。
古婶娘听她一声叫,噌地瞪大了眼,张嘴结舌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也难怪了,明明是个没满周岁还没断奶的奶娃子,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长成了这副模样,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甚至怀疑这是掌司大人不知道从哪里又新收了个女弟子,而不是那个被摔得奄奄一息的孩子。
然而,听到清歌的叫唤,女孩儿却立刻转头望来,脸上的喜悦是显而易见的:“娘亲!”
清歌:“……”
内心强大如清歌者,这一刻也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终于裂了。
女孩儿体会不到清歌此刻复杂莫名的心情,跌跌拌拌地迎了过来——她身上裹着的那件外衣是掌司老头儿的,对六七岁的女孩儿来说实在是太长了,动一动就要踩到衣摆,所以走的格外吃力,好不容易走到清歌面前,拉着她的衣袖,又叫了一声:“娘亲……”
那小模样,似乎是怕清歌不理她,眼里全是孺慕之色。
清歌不由得心中一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却又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我不是你的娘亲。”
女孩儿一下瞪大了眼睛,而后大概是觉得委屈,眼眸里迅速蓄起了一层水雾:“可是……可是明明是你给我喂奶,陪我睡觉,哄我玩的,还给我换尿布,怎么就不是娘亲了呢……”
奶娃子应该是没有什么记忆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一夕长大成这样的缘故,竟然对幼儿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但无论如何,她这泫然欲泣的小模样,看上去实在是可怜得紧!
于是清歌还没张口,古婶娘已经忍不住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又是掐脸又是摸胳膊的,一叠声地道:“是娘亲,怎么不是娘亲了!”说罢转头瞪清歌,极小声地道:“当初不是说带回来当女儿养的,现在又说什么胡话呢!孩子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可不许伤她的心!”
清歌:“……”
她还能说什么呢?!看这架势,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亲娘呢!
看到清歌终于妥协,女孩儿赶忙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依偎在她的身边,显得格外乖巧听话的样子,和先前喝不到奶就哇哇大哭的熊孩子行径大相庭径,跟昔年蓬莱圣童的隐忍早慧也全不相同。
掌司老头儿看着抓着清歌不放的女孩儿,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然而不等他开口,清歌却忽然道:“当初是你允许我们带走她的,掌司身为蓬莱之首,应当信守!”
她并不十分清楚当日莫弃和这老头子,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约定,才能允许他们带走所谓的“鬼胎”,但她却知道这会儿老头儿会想说什么,一个圣童对蓬莱意味着什么,不用说清歌也是心里有数的,所以索性早早就截断了他想要说出口的话!
但老头儿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守信——当日我应允你们带走的是鬼胎,而非圣童!”
他这话里的意思,竟像是要反悔了。
女孩儿仿佛知道是在说自己的事情,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安之色,往清歌身后缩了缩,小声地道:“娘亲,我不要跟那个老爷爷……”大概是先前这掌司已经跟她说了什么。
清歌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了一句“不要怕”,才对蓬莱的掌司道:“我不管她是鬼胎还是圣童,对我而言,她只是小酌。”
不是鬼胎,也不是圣童,只是小酌,如此而已。
老头儿的脸色明显一冷。
一个是多年来发号施令惯了的人,另一个千万年来虽然总被六界众生说“听话”,但这“听话”也是要看对象的,大多数时候,她反而是不懂说软话的性子,这么两个说话,一个是不愿退步,一个是不懂让步,于是也只能越说越僵。
但好在还有一个古婶娘!
她眼瞅着情况不对,这话题再继续下去估摸着是要惹得掌司大人生气了,于是赶忙说道:“清歌妹子,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说,你看这雨下了这么久,我们大人淋湿了没有关系,小孩子可受不住的,赶紧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要紧!”说罢,又转头对老头儿道:“掌司大人,您老也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小酌跟着清歌妹子住惯了的。何况这整个岛上都是您老说了算的,在哪儿不都是一样的嘛!”
清歌低头一看,小酌裹着那件对她来说还太大的衣服,在雨中瑟瑟发抖,看上去确实是可怜的很,于是把人一拉就要往回走,古婶娘抢先一步手脚麻利地把孩子抱了起来,看向掌司老头儿——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对掌司可谓是大不敬的。
好在老头儿听了她的话,觉得也有些道理,终归人还留在蓬莱,也不必急在一时,于是挥了挥手,就放她们回来了。
398.第398章 相见不识
等走出了老远,古家婶娘才舒了口气,擦着脑门上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的水迹,道:“真像是做梦一样。”她把抱着的小女孩拉开一些细细打量,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可思议,“这一眨眼的功夫,就长这么大了,就是地里的萝卜,都没有长得这么快的……可真像做梦一样!”她又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今天这种种,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奇妙诡秘大大超过她平日里的认知,让她到这会儿还有些回不过味来。
女孩子原本被她抱得挺舒服的,但现在被她这么看猴一般地上下左右全方位打量,顿时就不乐意了,张开手身子一斜想要往清歌身上扑:“我才不是萝卜!娘亲,抱!”
小脸蛋气鼓鼓地鼓成了一个小包子,还是个带花纹的白嫩小包,清歌忍不住伸手戳了一戳,才把手里的伞一收,伸手把她接抱了过来。
“这个小没良心的!”古婶娘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没有了长伞遮头,她抬头仰望,轻咦了一声,“这雨可算是停了。”
清歌和小酌也抬头望去,天空中的乌云还没有完全散去,但已经没有雨水从天空之中瓢泼而下了,乌云滚动之间偶尔还有天光漏下——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步回身望去,在她们来的那个方向,星河一般星星点点从轮回潭升腾而起的璀璨光带也开始慢慢消隐,天际那光带尽头的漩涡幻象,也不知何时隐没消失,只余下乌云朵朵,飘动宛如水纹。
——看来,蓬莱的结界,算是度过了这一劫,暂时无虞了!
小酌趴在清歌肩上,目光澄澈宛如水晶,仿佛含着悲悯喟叹,仔细望去又什么都没有。
古婶娘身上半点灵气也无,即便是站在轮回潭边上抬头仰望,如此近的距离所能看到的漩涡也是朦朦胧胧不真切的,全然当做是形状奇怪的乌云了,更加不知道蓬莱结界的事情,看到清歌停步也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地道:“话说回来,这雨可算是停了——半点儿证照都没有就下这么大的雨,地里种的东西都不知道要淹掉多少了,不过好赖是没有打雷……”
“还会再下的。”
“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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