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镜枫夜出去拿了些吃食,还是热的,点了油灯,把小木桌摆在炕上。
是焦香的馅饼儿和瘦肉粥,燕洵摸了摸肚子,赶忙坐起来,这才发现,自个儿还浑身僵硬着,躺着没感觉,坐起来一动弹,就浑身僵硬酸痛。
伸手拿勺子,哆哆嗦嗦的,胳膊酸的根本抬不起来。
“大人,我来吧。”镜枫夜赶忙上前,端起木碗,喂给燕洵吃。
吃了饭,油灯一吹。
小幼崽们都在对面的小间,这会子油灯已经熄灭,早就睡着了。
黑暗中,燕洵就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是衣裳放在架子上的摩擦声,他有点不自在的想要翻身,结果还是不成。
被窝里多了个暖暖的东西,燕洵身体一僵。
“大人。”镜枫夜伸手,“大人,明天就好了。”
“那也得明天。”燕洵僵着身体,心里很想拒绝,虽然后面会很好,但在澡堂的时候,一开始的时候他可没忘了,就跟自个儿躺在地上,铁驴把他压成两半,还是来回碾压的那种似的。
**一群河蟹爬过**
身下的皮毛沾染了许多血迹,看着触目惊心的,燕洵爬起来穿衣裳,见着镜枫夜把皮毛仔细地收起来,放到自个儿藏宝贝的柜子里。
“拿去洗洗吧。”燕洵忍不住道。
“换新的。”镜枫夜指了指旁边的大木柜,“里面有很多新的。那块皮毛上面有大人的味道,我想多留几天。”
燕洵瞬间想到昨天晚上,他都说不行了,实在是太痛,结果平时很听话的镜枫夜根本不听他的。
从炕上跳下来,燕洵感觉了一下,发现身上不酸不疼,某个地方也很好,便回头瞪了眼镜枫夜,转身出去。
外面小幼崽早就爬起来,见燕洵走来,冲着他嗅了嗅,笑嘻嘻的跑了。
“大人。”张寺一大早穿过丹心桥,来到保育堂建设。
他来过好几次帮忙,早已熟门熟路,这边守桥的汉子和小幼崽们都见怪不怪。
燕洵端着软乎乎的鸡蛋饼出来,见到是张寺,便笑道:“来了,一块儿吃饭吧。”
“大人,我……”张寺欲言又止。
进了屋,燕洵招呼张寺上炕坐着,这才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娘被胡大人带走了。”张寺脸色难看道,“胡大人让我捎话来……”
胡如这个鸿胪寺卿走马上任,原来鸿胪寺还立在那里,里面是三层水泥楼,院里是水泥地,外面套着高高的围墙,当初胡如还来过不少次。
这回成了鸿胪寺少卿,胡如却没敢进去,反而抓了张三婆子,让张寺来给燕洵带话。
“让我带着幼崽们去宫里认罪?”燕洵觉得好笑,“那到时候鸿胪寺卿不也得认罪?他难道还能置身事外不成?”
张寺涨红了脸,他根本不想来,可现在家中只剩下一个老娘了,兄弟几个全都战死沙场。
“现在京城可是都知道海边出现妖怪,都知道嗜血鱼妖了?”燕洵问。
“寻常百姓还不知道。”张寺道,“我看那些大户人家都知道了,这些日子都在盘点财物和粮食,想运出城,但城门已关,只许进,出去的话什么都不能带。”
那时候王真儿和裴钰儿等小哥儿来问,燕洵便让他们还如往常一样。
王真儿等人便偶尔骑着铁驴在京城街上飞奔而过,偶尔踩着铁轮鞋跑过去,还如往常一样嘻嘻哈哈,许多人见着他们如此,心中倒是真的安定不少。
“这样,我明儿个办个宴席,你去国子监一趟,找王真儿。”燕洵道,“放心,你娘我会帮忙救出来。胡如再能耐,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敢对你娘怎么样。”
“谢大人。”张寺赶忙道。
隔天王真儿和裴钰儿打头,骑着铁驴穿桥而过,后面秦六亲自撵着马车,带着一众公子、哥儿,哗啦啦上了丹心桥。
范金水带着小尤儿等孩子们,也上了丹心桥。
胡如站在旁边干跺脚,冲着守桥的道兵道:“你们倒是拦着他们啊!”
守桥的道兵一动不动。
他们奉命守桥,守的是妖怪,不是人。
桥头那边,燕洵早早等着,镜枫夜站在他身后,小声道:“大人,外面风大。”
“放心,我再吹风也不会伤寒。”燕洵背着手,淡然道,“有温度计在,你可别想跟我犟嘴。”
“对,大人说的都对。”镜枫夜赶忙答应着,忍不住笑起来。
这几日燕洵都没太跟他说话,晚上也都是跟小幼崽们睡在一起,洗澡更是一个一个的洗,镜枫夜心中忐忑,此时听燕洵说了一句话才真的放松下来。
一切都没变。
外面风大,宴席摆在屋里。
“今天的菜样式跟以前都不同,大家都尝尝。”燕洵笑道,“我还酿了花酒,甜味儿的,不醉人。”
“好喝。”王真儿极喜欢花酒,喝了一小杯,赶忙给自己又倒了一小杯。
小幼崽们都坐在一个桌子上,拿着勺子吃东西。
蛇身幼崽偷偷看了眼燕洵,见他没注意自己,便悄悄用尾巴尖卷起勺子,在燕洵的酒杯里蘸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放到嘴里。
“好辣。”小幼崽赶忙用尾巴卷起茶水大口喝,辣的眼泪都出来了。
“以前什么没吃过,这会子怎么觉得花酒那么辣。”蛇身幼崽悄悄擦掉眼角的眼泪,不敢再尝花酒了,乖乖吃东西。
燕洵眼角余光看着蛇身幼崽的小动作,忍不住笑。
以前小幼崽们可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不过现在尤其是蛇身幼崽很活泼,鬼点子也有不少。燕洵为了不让这些小幼崽喝酒,特地把自己的酒杯中倒了烈酒,香味虽然一样,但喝起来却完全不同。
“大人,现如今京城情形严峻,往后该如何是好?”王真儿道。
其他人瞬间安静,都看向燕洵,等他说话。
这么些人,几乎能代表京城所有人了。
“这要看大家自己的选择,是留下来见证保育堂的变化,参与变化;还是此时去安全的地方,还是过跟以前一样的日子。”燕洵道,“妖怪吓人吗?很吓人,不但吃人,还会害人。但我们就真的能找到完全安全的地方吗?”
京城安稳这么多年,并不是因为道兵强,而是海边有一道屏障,守护这道屏障的,可不是人。
如今屏障去除,曾经海中的妖怪虽然消失不见,但是新出现的嗜血鱼妖显然更可怖,若是躲得远远的,或许也真的能过上安稳日子,但从此以后,就跟保育堂彻底远离,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家应当是不会有动作的。”王真儿道,“我哥说了,若是有机会,他还想参军。”
“今儿个请大家来,是想请大家帮个忙。”燕洵环顾一周,笑了下,说了一句话。
他模样本就好看,如今笑起来,竟是让不少人都失了神。
镜枫夜站在燕洵身后,把那些失神的,甭管是哥儿还是汉子的都记在心中,心里想着,一定要防备这些人单独靠近燕洵。
酒足饭饱,大家起身离开。
燕洵带着小幼崽们送出来,“多谢大家伙儿今日能来,燕洵铭记在心。”
“多谢大家。”小幼崽们齐齐行礼。
“大人请回吧。”王真儿摆了摆手,翻身上了铁驴,带头离开。
燕洵的这番话说的十分中肯,他不会走,保育堂也不会走。至于鸿胪寺如何,他却没说什么,显然保育堂才真正是他的。
至于大家如何,他也没有左右旁人,只是说了两种选择。
隔天,满京城都听说了两个选择。
汉子和哥儿牵着手出门,听着满街上的人都在说是去还是留,又想着城门进出都要严格检查,尤其是出去,恨不得脱了衣裳查。
“因为海边有妖怪出现。”
“海边在哪儿?”
“就是现在保育堂建设那边,过了丹心桥,沿着最宽阔的水泥路往前一直跑就能到海边。”
“那咱们跑不跑?”小哥儿问。
汉子想了想道:“现在不用跑,看看情况吧。谁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妖怪,咱们又不是道兵,没有修为,还不如留在京城,好歹有道兵护着。”
封锁的消息一天爆开,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海边出现妖怪,还是嗜血鱼妖,没脑子,见人就杀。
宫里又摔了不少东西,皇帝气急,“朕不是让你们封锁消息么?你们都干什么了?都干什么了?”
下面跪着许多大臣,都呐呐不敢言语。
先前消息没爆出来,只有在朝为官之人才知道,寻常百姓虽然猜测,但并没想过出城逃离,那是因为燕洵请王真儿等小哥儿帮的忙。
现如今他不肯帮忙了,消息便瞬间戳破千百个口子传出去。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皇帝才怒不可遏,拿了个茶杯扔下去,吼道:“杜玄风,你给朕说说,这个燕洵……”
第43章
堤坝后面升起厚重的堡垒,只有小小的窗户对准外面,寒风呼啸着吹进来,盘旋一圈再顺着对面的窗口吹出去。
周围点着好几盏油灯,燕洵从深入下的小门进来,前面道兵看到赶忙让开道。
外面滴点水都能瞬间结冰,里头倒是暖和。
旁边燃着柴火,上面架着一口铁锅,里头咕嘟咕嘟的煮着热水。
“大人。”曹献峰正在烤火,见燕洵进来,赶忙站起来。
“伤好了?”燕洵笑着问。
曹献峰拍了拍自个儿胸脯,砰砰响,“完全好了。”又看到后面钻进来的花树幼崽,赶忙往角落缩了缩。
这只小幼崽胆子可大,曹献峰在病房养伤的时候,亲眼看到一位被嗜血鱼妖咬到肚子,当时肠子都流出来,开膛破肚的同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吃东西的时候嘴里还插了个管子,听说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有专门的人伺候。
曹献峰一进病房就听说了,那位同僚抬回来的时候差点都不喘气,给抬进屋里疗伤,治到一半,同僚有了力气,喊得跟杀猪似的。
现在同僚养好伤也在这个堡垒中,其他同僚都喜欢跟他说几句玩笑话。
这要是搁以前,就算抬回来也没法子疗伤,只能听几句遗言,然后等死。这回这个幸运的道兵虽然喊的杀猪似的,后来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听说身体都给摸了好多遍,那些大夫就跟摸猪肉似的,叫他羞愧好久。
但命救回来,如今还活蹦乱跳的重新守堤坝了。
大家嘴上嘲笑他,心里头其实都稀罕的紧。那么重的伤,本不能活的,结果活了过来,你说稀罕不稀罕。
“这些镜子要用专门的布料擦,可不能随便刮花。”弹弹幼崽打开身边的木箱,拿出许多稀奇古怪的镜子。
其他小幼崽们都帮着组装,最后一个拐弯抹角的管子竖了起来,头上对准窗口外面。
弹弹幼崽聚精会神的调整调整角度,终于看清楚外面水面之后,对着爪子吐了口黏糊糊的东西,仔细抹在镜子上面。
“谁是队长,过来学一下用这个潜望镜。”花树幼崽扬声道。
大家一听,赶忙把蹲在角落里的队长揪出来,撵到前面。
“是你啊,恢复的不错。”花树幼崽认出来这个队长了,就是当初抬回来是开肠破肚,眼瞅着要不喘气的。
“小花大夫。”队长李狗子赶忙道。
小幼崽胖乎乎,不看模样的话,跟寻常孩子差不多,但李狗子就是打心底里害怕,因为这只小幼崽带着一群师兄来给他扎针,一天扎一针,一天扎一针。
他不怕嗜血鱼妖满是锯齿的嘴巴,就差那个细细的针头,一针扎下去,晚上都得做噩梦。
但是他又打心底里感激花树幼崽,要不是这只小幼崽,他现在恐怕早就化成灰了,可以说他这条命就是小幼崽给的。
“能看清楚吗?”燕洵也凑过去看了看,“晚上光线不好,还是得亲自出去,回头装个玻璃窗吧。”
“使不得、使不得。”李狗子赶忙道,“现在已经很好很好了,这是打仗,又不是在家里享福。待在堡垒中不说,还有吃有喝的,还能烤火……”
玻璃极为贵重,又很容易碎,这些糙汉子一听,都赶忙摇头拒绝。
燕洵也没坚持,现在的玻璃确实不太适合用,容易碎,还容易扎伤人。
带着小幼崽们从堡垒出来,道兵都赶忙围上来,一起摆弄这个古怪的潜望镜,明明他们躲在下面,但是竟然能看到隔着墙的海水,实在是稀奇。
得了今天捉到的嗜血鱼妖尸体,燕洵和小幼崽们一起回来。
招工和粮食终于到了,如今满京城人心惶惶,这些人还敢来,燕洵心中对他们很是佩服。
“大人。”领头的人竟然是范金水。
燕洵一问,这才知道为什么领头的人是范金水。
这些招工来的人,大都拖家带口,五六十岁的汉子,两三岁嗷嗷待哺的小娃娃,个个面黄肌瘦,一双双眼睛麻木的看着燕洵。
他们都是范金水老家那边的人家,实在是苦的活不下去,只能出来讨生活。
范金水运气好,来到京城便遇上好机会,现在靠做面果子已经有了不小的铺子,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基本都还在做苦力。
如今听说燕洵要招工,范金水便灵机一动,把这些人都聚集起来,问问他们愿意不愿意。
“既然你们都来了,我也不瞒你们。”燕洵道,“别看这边都是水泥楼、水泥路,但其实这条水泥路尽头就是大海,海里有妖怪。我把话撩在这里,你们想留下就留下,想走的,每个人给五斤粮食,现在就可以走。”
听到粮食,麻木的人眼中忽然有了光亮。
“大人,真的给粮食吗?”有个黑瘦黑瘦的小哥儿怯生生的喊。
“自然,我说话算数。”燕洵笑道,“当然,若是你们留下也别担心会有危险,海边有杨将军镇守,妖怪上不了岸。只要是留下来的人,每天都管饭,干活越多,工钱就越多。”
比起五斤粮食来,管饭这句话更加管用,几乎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管饱吗?汤水还是干饭。”先前问话的黑瘦小哥儿胆子大了些,又问。
“晌午干饭,早晚汤水。”燕洵道,“全部管饱,三天一顿肉菜。干六天活就能歇息一天,歇息那天也照常有工钱拿。”
“这、这么好,会不会太好了?”黑瘦小哥儿有点不信了。
燕洵没再说话,而是看了眼范金水。
“信不信明天过一天日子不就知道了?你们做苦力可是拿到工钱?填饱肚子了?既然来了,就都试试呗,晚上大人会安排你们住大通铺,不透风,暖和的紧。有小孩的可以把小孩送去有炕的屋里,更暖和。”范金水利落道,“大人心善,给你们做工的机会,但你们也不要想着好吃懒做,否则到时候我范金水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甜枣加上大棒抡下来,没有一个要五斤粮食走的。
回到屋中,燕洵爬到炕上皱眉苦思。
“大人。”镜枫夜拿着一个小木盒进来,放在桌子上。
燕洵看了眼,当没看到。
镜枫夜把小木盒打开,拿出里面的体温表,使劲甩了甩,小心翼翼的没有碰尖头铁片,递给燕洵。他的体温高,碰到铁片会影响热度。
“拿走、拿走,我没事,量什么体温。”燕洵有点儿心虚,今天先是去了海边吹风,又骑着铁驴回来,在外面见招来的工,还是吹风。
“量一下,以防万一。”镜枫夜脸上有些担心,“霍老说过,大人体弱,需得时时注意,最好足不出户才行。”
“霍老危言耸听。”燕洵才不在意这个。
还说他思虑过重,体虚什么的,燕洵自己根本没在意这个,在他上辈子,突然来冷空气,染伤寒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也就是现在的人普遍体质好,尤其是那些道兵,那么重的伤只要救回来,用不了两个月就能生龙活虎。
见燕洵不肯听话,镜枫夜干脆上了炕,拿着体温表在燕洵脖子上戳了戳,然后放到他的咯吱窝下面。
冰凉冰凉的东西,燕洵赶忙拿出来,没好气道:“你自个儿测吧。”
“我看霍老说,有些小孩咯吱窝测也不准,得测那个地方。”镜枫夜忽然道,“大人身上摸着凉,是不是也……”
燕洵顿时觉得后背一凉,紧接着身上就下意识一疼。
他忽然觉得镜枫夜最近变化似乎有点大,有些时候跟头牛似的,根本不听他的,还会跟他背道而驰,现在竟然还学会讲歪理了。
“收起来!”燕洵感觉不能让镜枫夜一直这样下去。
两个人在一起就要和和睦睦的,眼瞅着镜枫夜有了许多自己的小心思,莫名其妙的,燕洵把体温表拿过来,装到木盒中,干脆自个儿拿着。
忙到很晚,燕洵把这个木盒忘了。
小幼崽们已经在对面小间睡着,燕洵也就没过去,准备在这边的小间歇息。
“大人。”镜枫夜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木盒,拿出体温表在燕洵身上戳,“大人晚上吃的很少,是不是胃口不好?”
外面风很大,燕洵吃了好几口冷风,晚上胃口自然不怎么好。
小幼崽们晚上也吃的不多。
“大人……”见燕洵没反应,镜枫夜期期艾艾道,“测一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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