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所以他才一进门就跟狗尾巴说,不让他再出门。
燕洵就着干菜,吃了一小个杂面馒头,又喝了一碗水,正好马脸说完,他便问:“城中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马脸脸色一变,“约莫十成。”
“很久以前我还记得见过的一些人都十分鲜活,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可现在想想,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几乎所有人都浑浑噩噩的,看上去还是活人,但是又跟活人不一样。”
“我都不确定狗尾巴有没有去过,而我又是去了第几次。”
“街上每回有人骂骂咧咧,我以前还觉得不耐烦,现在想想……”
还能有人骂骂咧咧,说明至少是清醒的。
而背地里还有多少人是浑浑噩噩的,看上去活着的,但其实跟死了没有区别的人呢。
马脸就是想明白这一点才脸色难看,他甚至是觉得县城的人正在慢慢的变成怪物,而他自己可能也在慢慢变成怪物,而燕洵身边的几只妖怪幼崽,个个神情活泛,还会偷偷做鬼脸,又显得像个活人。
“爹。”狗尾巴脸都白了。
他先前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更不知道城中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他不由得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几乎是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究竟还是不是人。
“手伸出来,我把脉试试。”燕洵道。
马脸先伸手。
燕洵把脉,过了一会子道:“少了些血肉,记忆有些损失,不过应当不影响什么。回头等小花来了,让他仔细看看,再喝些药汁子调理调理应该没有大碍。”
马脸松了口气,赶忙拽着狗尾巴的胳膊过去。
“有些瘦弱,也没有大碍。”燕洵说着,自己也松了口气。
他真是害怕这整个县城都沦陷了,若是没有一个清醒的人,全都浑浑噩噩的,那么到时候这歧元县可怎么治理。
不过只通过把脉看不出具体的,燕洵也没有那么空闲,还得花树幼崽来。
“你们想不想出城?”燕洵想了想道,“你们留在城中十分不安全,若是下次再去那个地方,我不能保证一定在城里。”
“想!”狗尾巴赶忙道。
他做梦都是想出城,再找机会离开歧元县。
马脸则是郑重道:“老爷但凡是有想差遣的,尽管说。”
于是燕洵便带着马脸和狗尾巴出城。
到了城墙下,狗尾巴仰着脸看着高大无比的城墙,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太可能翻上去,正想问问燕洵有什么法子,就看到波波幼崽和弹弹幼崽都拿出一把十分古怪的伞,里面有机关弹出来,紧接着两只小幼崽就跟着飞了起来。
狗尾巴又觉得自己的视野似乎是变了,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竟然也飞起来了。
直到翻越城墙,进了营地,到了彻底安全的地方,狗尾巴还是有些愣愣的。
他就说为何年轻的老爷敢闯进城中,原来是有这样莫测的手段。
“阿爹,如何?”蛋红红一直在帐篷里等着,见着燕洵回来,便赶忙迎出来。
狗尾巴听到动静就看过去,然后又是一愣。
地上有一只只有鸡蛋大小的小幼崽,脸蛋圆滚滚,满头红发,眼睫毛也都是红的,穿着十分精致的衣裳,哒哒哒跑出来的时候,小脚在地上留下一连串的小脚印。
正当狗尾巴发愣的时候,就有看到一只浑身上下都黑乎乎的小孩,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跟着哒哒哒跑出来。
小黑比蛋红红更小,只到蛋红红腰上。
“蛋红红准备一下,去城里给贾大人送个消息,让他切莫小心。”燕洵极快地跟蛋红红说了城中发现,打发他去送消息。
“知道了。”蛋红红赶忙去喊小皇子,两个人迅速闪了出去。
打发蛋红红出去,燕洵这才松了口气,解释道:“那是我小儿子,蛋红红。你们且安心歇着,外面还算安全,回头送你们去上元村,到时候小花会去的。”
狗尾巴没有等多久蛋红红就回来了,然后他又跟马脸马不停蹄地去了上元村。
以前狗尾巴倒是也离开过县城,只是那时候实在是太穷,根本离不开歧元县,对于上元村也是听说过的,更是听说过里头有个狗将军,那叫一个威风凛凛,等闲没人敢言语。
这回来到上元村,狗尾巴却发现这里跟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一点都不一样。
“小石头。”波波幼崽冲着远处喊。
“来了。”小石头答应一声,很快跑出来。
这些日子上元村从无到有,已经建好烧水泥的炉子,正在烧水泥修路,等火焰幼崽回来给水泥炉升温,烧出品质更好的水泥,这才能开始建作坊,建水泥楼。
不过水泥平房已经建起来了,再加上还有饭堂、宿舍等地方,小石头简直是忙得焦头烂额,通常是子时还点着油灯挑灯夜战。
其他管事也同样如此,不过没有任何人有怨言,因为干活多拿的工钱就多,且若是能得了上面大管事的眼,说不能还能继续往上爬呢。
“你安排一下他们俩,不用强制他们干活,给安排住的地方,日常吃食、衣裳什么的安排好了就行。”波波幼崽解释,“回头等小花他们来了,先帮他们俩检查,别的以后再说。”
小石头赶忙点头,又问:“小花大夫要来?”
“恩。我家大人说了,往后边城不用怎么去,可以撒手不管了。”波波幼崽淡定道,“以后重点都在歧元县这边,你们且放心,不会亏待你们的。”
“知道、知道。”小石头招呼狗尾巴和马脸离开。
狗尾巴和马脸很快被安排了住的地方,是一间窄窄的屋子,特别小,但是很安全很安全,父子俩都特别满意,又得了新衣裳,一日三餐吃食也都有。
第395章
“既然这样,便把张三婆子也找来问问吧。”
“我没有意见。”曹献峰道。
于是张三婆子就被找了来。
鸿胪寺的大门已经敞开,院子里面一片萧条,正房的破门紧紧地关着,饶是如此,也能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一股子特别难闻的味道。
“且进去说。”负责查证的官员道。
张三婆子不停地往后退,“进去作甚,老婆子我都多少日子没进去了,里头的事情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要说以前,张三婆子还来送吃食,她是半点都不怕里头的妖怪幼崽的,可这些日子不是有传言说那群公子哥儿就是在鸿胪寺门前出的事,且就是里头的妖怪幼崽耍的手段么。
这里头的妖怪幼崽谁也不敢说他们就是无辜的,张三婆子可不就是不敢靠近了。
那官员倒是也没有坚持,而是问:“张三婆子,你可知里头有妖怪幼崽出事了?”
“出事了?这谁能知道。”
“都是妖怪,本来就是该死的,还让他们活着,他们不就得感恩戴德吗。我听说里头的崽子是自相残杀死的,这就是家里头养个小狗,偶尔也会咬死一两只,这根本没什么吧?”
张三婆子固然害怕里头的妖怪幼崽,但是对于其中一只的死,是有些不屑的。
她觉得死了就死了,多大点事呢?
“里头的妖怪幼崽,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官员又问。
张三婆子眼珠子转了转,她反正是不知道那群妖怪幼崽究竟有什么手段的,不过一群人在鸿胪寺大门口出了事,这是不争的事实,正好她揽的银子差不多够了,与其霸占着这个位置不放,倒是不如想法子退了算了。
就是靠着揽下来的银子,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还去追求什么呢。
但是张三婆子又不想把这个肥差让给其他人,便说:“定然是妖怪动的手,要不是他们,旁人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
“你可有证据!”
“要什么证据。不是死了一个崽子,肯定是畏罪自杀,怕事呗。”张三婆子就说,“不信你进去问问,真相定然是这样。不过我可得提醒大人,妖怪可不是好相与的。”
这么说着,张三婆子就是不进鸿胪寺。
负责查证的官员没有法子,只得自己跟曹献峰进去。
不大的院子里看上去十分荒凉,一根杂草都没有,草根也没了,原本堆在墙根的破烂木头也没了,有些石头上还能看到一些牙印,叫人看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不远处破旧的木门紧紧地关着,里头散发着一股一股的臭气。
“里头的妖怪出来,本官有话要问!”
要是再进屋里,肯定是忍受不了里面的臭气。
屋里,蛇身幼崽冷着脸,扁扁的脑袋又丑又难看,而且还十分可怖,他甩了甩伤疤遍布的尾巴尖,冷声道:“我出去会会他们,你们且等着。”
“可是……”小幼崽不太放心。
“我现在比你们都强一点,理应是冲在最前面。”蛇身幼崽低声道,“甭管我在外面怎么样,你们都好好的留下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般说这,蛇身幼崽就用尾巴尖推开门,游了出去,又猛的关上门,不让院子里的人看清楚屋里。
“有事吗?”蛇身幼崽冷着脸问。
曹献峰立刻挡在官员前面,他没想到出来的会是这只妖怪幼崽。
官员猛的后退,他刚刚只是跟这只妖怪幼崽的一双眼睛对上,就冒出一身的冷汗。
“你……”曹献峰浑身上下都敲响警钟,戒备地看着这只小幼崽。
这才多久没见,这只小幼崽竟然就变得这么恐怖了,脑袋扁扁的,五官扭曲,一双眼珠子红彤彤的,身体也扭曲的十分厉害,且在地上爬的时候,留下重重的痕迹。
以前这只小幼崽偶尔出现在院子里,是很害怕留下痕迹的,也很害怕自己被人看到。
而现在他主动出来,并且故意在地上留下痕迹。
“是你伤了人!”官员心中有些恼羞,他人高马大的,眼前这只妖怪幼崽奇形怪状不说,还那么丑陋,他有什么好害怕的。
又瞅着曹献峰挡在前面,他的胆子便又大了许多,开始质问蛇身幼崽。
“我伤了人?”蛇身幼崽瞪起眼睛,“从何说起?”
“前几日鸿胪寺大门口的那些人……你敢说不是你动的手?”官员说的理直气壮,“所有人都说是你动的手,即便是没有证据,那也肯定是你。我看你还是痛快的认罪,否则可要吃苦头。”
说着说着,他就愈发的觉得事情的真相应当就是这样,便愈发的慷慨激昂。
他甚至已经想好到时候折子怎么写了。
这回不但查清楚这个案子,而且还直接揪出凶手,绝对是大功一件!
“无凭无据,便直接给我定罪。”蛇身幼崽歪着头看着挡在前面的曹献峰,“所以呢?”
这么说着,蛇身幼崽却想到自己其实是真的吞了东西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吞了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这时候,蛇身幼崽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自己其实是变得狡猾了。
以前他害怕吓到人,总是不敢让人看到自己的模样,可现在他不在乎了,让人看到了就看到了,又能怎样呢?他知道自己的模样很丑陋,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瞒着这些人,自己吞了某种东西,可一想到死去的光明幼崽,他就无以复加的愤怒,理智扭曲,甚至是身体里的妖力也有些不受控制,那些他吞掉的无形的东西就又会冒出来,开始拼命的影响他。
那是一种无形的负面影响,蛇身幼崽都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那股子陌生的力量了,他很难受,但面上却更加冷凝。
他学会了伪装。
这样也成功唬住了眼前的两个人。
只是负责查证的官员不甘心,他看了眼曹新峰,抿了抿嘴道:“既然不认罪,就先带回去关押,不信你不交代。”
“当真?”曹献峰一愣,提醒道,“他不是寻常人,是妖怪幼崽。”
且还是妖国虎妖王送来的人质,是妖国主动低一头,俯首称臣的表现。
“甭管是什么,触犯律法都要得到严惩!”官员正气凛然道,“曹献峰,难道你要帮着妖怪幼崽,帮着妖国?”
这坏曹献峰没办法接,他只能挥了挥手,让手下把蛇身幼崽带走。
蛇身幼崽并没有反抗,直接进了大牢。
大牢最里面,蛇身幼崽躺在草堆上,一动不动。
这一路上他偷偷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些人说闲话,说起大牢,说这里很脏很乱很差劲,只要进来,就是不脱层皮也别想完好无损的出去,说的大牢这种地方,像是比妖怪更可怕似的。
那他偏偏就要来看看,顺便多了解了解一些人,也了解了解大秦,蛇身幼崽狡猾的想。
大牢里总有各种各样的动静,蛇身幼崽偷偷摸摸又光明正大的听着。
从这些声音中,蛇身幼崽明白了,原来很多人都是表面上一个模样,背地里又是一个模样,而面对不同的人的时候,就又是另外一种模样。这偌大的大牢中,许多人都不无辜,确实是罪有应得,但也有一些人是有原因的,甚至还有老子替儿子,兄弟替兄弟顶罪的。
狱卒的嘴脸更是十分多样,给多少银子是一张脸,不给银子是一张脸,给的银子多了,又是另外一张脸,但若是遇上地位高的人,便是不给银子,狱卒也是不一样的嘴脸。
不过要是有实在是可怜的人,看上去凶神恶煞不是好东西的狱卒也会偷偷帮忙。
一开始蛇身幼崽不太明白狱卒为什么要那样,后来他挨了打,有人逼着他认罪,还说了很多威胁的话,他当时没有应声,还很聪明的学着那些被严刑拷打的人似的,两眼一翻,假装自己晕了过去。
晕过去以后,蛇身幼崽就被拖回牢里,不多时,狱卒便来了。
“小子,这是伤药,你自己擦一擦,吃食上呢,我是不敢动手脚,你就忍着吃吧。”狱卒看着牢里浑身血肉模糊,面容丑陋恐怖,根本不是人形的蛇身幼崽微微叹了口气。
不过蛇身幼崽这模样在他眼中也算不上什么,在这里见的多了,就知道蛇身幼崽这样的其实算不上多么恐怖。
等着狱卒走了,蛇身幼崽卷起伤药,洒在身上。
伤药接触伤口,感觉很疼很疼,蛇身幼崽咬紧牙关,愣是一声不吭。
又过了许久,蛇身幼崽又去接受拷问,他自然是不肯承认。
事实上蛇身幼崽已经有些琢磨出来了,当初他的确吞了东西,但是要让他吐出来,他却不想吐出来。因为光明幼崽死了,蛇身幼崽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迁怒,可是那些人难道就真的应该那么逍遥,那么取笑光明幼崽吗?
蛇身幼崽觉得很难受。
其实牢里看上去守卫森严,还有道兵守着,但蛇身幼崽知道,只要自己想,他就绝对能溜出去。
但是出去了又能怎样呢?
光明幼崽终究是没了。
有些了无生气的躺在已经腐烂,沾满血迹的草堆上,蛇身幼崽开始琢磨这里里外外的事,慢慢的,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又好像找到了别的出路。
于是再次被拖出去,接受拷问的时候,蛇身幼崽就准备说些什么了。
他们拿着铜钉,把蛇身幼崽的尾巴钉在板凳上,又使劲勒着他的脖子,对着他不停地鞭打。听说鞭子占了盐水,咸咸的,打在身上更疼,但蛇身幼崽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
他的脑袋愈发的难看了,五官扭曲着,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在对方问话的时候,忽然说:“你是为了自己的功劳吧?你并不是一定要查清楚真相,不过是想让我认罪,去讨好上面的人对不对?”
那人表情一变,心里想的都被蛇身幼崽说中了。
可他能承认吗?不能承认,甚至是他心中还觉得定然是有人故意跟蛇身幼崽这么说的,他不过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妖怪幼崽,肯定说不出这样的话。
甚至是,他心中已经开始动摇,因为蛇身幼崽都这样了也还没认罪。
“其实你可以单独来找我。我再怎么没本事,终究也是一头妖怪,总能帮你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这样的话……其实你更能得到上面的人信任,而且我一直不认罪,其实你是会被上面怪罪的。”
“不要再得不偿失了,聪明人就回去好好想想。”
蛇身幼崽躺在地上,浑身血肉模糊,狰狞无比,他冲着对方笑了下,成功地看着他变了脸色。
“拖下去!”那人终于忍不住了,挥手让蛇身幼崽回去。
“哈哈哈。”蛇身幼崽哈哈大笑,状若癫狂。
他就知道,很多人冠冕堂皇的,哪里是为了真相,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谷欠罢了。得亏嘴上还说的那么慷慨凛然,一定要查清楚真相什么的,实在是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而那些人跑去鸿胪寺大门口取乐,也不过是为了自己。
张三婆子为了银子。
每个人、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有谁是为了嘴上说的那些大道理呢?
得亏他们这些妖怪幼崽初来乍到,还以为大家嘴上说的就是真的,还以为每个人都是表里如一,还以为只要守好规矩,就至少不会饿死,还以为所有人都是好人。
还以为哪怕是妖国和大秦是仇敌,而他们身为幼崽来做人质,至少是能活下去的。
可偏偏光明幼崽死了,要不是蛇身幼崽跑出来,大家就都得饿死。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蛇身幼崽从来没发现原来人也可以这么可恶,且凶猛如妖怪。
狱卒再次来的时候,蛇身幼崽没有装睡,他睁开眼睛,“你以后不要来了,会被发现的。”他这么说。
“好。”狱卒微微一顿,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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