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如柏作为当中面相最和蔼的一位,自觉起身,走过去询问:“孩子,有事吗?”
小男孩漆黑的眼珠却望住伤痕交错的钟然,似是把他当作同类,咽了咽口水,钟然走到他面前蹲下,“怎么了。”
“你也想妈妈了吗?”他小声说。
钟然微愣,然后嗯了一声,“你也是吗?”
“对。”他低下头,自言自语般:“我早上要去学校上学,学校离家很远,所以我起得很早,可阿妈和小妹都在家里,村里的房子都倒了,地震把她们埋在房子里……”越说声音越低,脏兮兮的脸上茫然空洞,“我来了这里,好几天没有看见她们了。”
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时候怎样安慰都不合时宜,“你叫什么名字,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我叫达杰,我阿爸也在,他还没有醒,他的腿没有了。”
杨世杭也走过来,和余如柏一起沉默的站在一旁,眼神复杂。
“他会好起来。”钟然手覆在达杰低着的毛茸茸的脑袋上,声音沉着有力,“倒掉的房子会给你们重新盖起来,隆都还会和以前一样。”
达杰稚嫩彷徨的眼睛里又燃起一点光茫,从角落里挺直身体,问:“那妈妈和妹妹,村里的人还会回来吗?”
钟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那点光茫似乎又黯淡下去。
余如柏心里酸涩,弯腰说道:“孩子,老天会保佑他们。”
可是,为什么老天不保佑灾难不会发生呢?达杰心里疑惑,可是没有问出来,他隐隐意识到,大人也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达杰很快离开,垮着双肩的背影,像海里寻不到方向的小船。
钟然叫住他,几步走过去,蹲下身,把一个五色绳放到达杰手心。
达杰抬起眼睛,不解。
“送你一个护身符。”他看着达杰,“它保佑了叔叔,以后也会保佑你。”
“那它会保佑我阿爸快点醒过来吗?”达杰握紧手心。
“会。”他点头。
很快,钟然和杨世杭各自以公司和私人名义捐赠的物资和医疗用品陆陆续续送到里昌县医院和几十公里外的隆都。
西北分公司的几位高层亲自过来接他,至于是真情流露还是场面功夫,也没人在意,满目疮痍里,商业博弈就如哗众取宠。
钟然没在里昌久留,等王跃的情况好点就准备回宁川,他们在这待着也是占用医疗资源。
杨世杭安排了人过来,如果达杰父亲没有醒,就将达杰送往安置点,或者宁川。
……
两天后,钟然回到宁川。
他对家里的说辞和对季清识一样,只说被困了几天,隐瞒了车翻下山的事情,省得老爷子一把年纪还要忧心。
杨世杭和余如柏妄图把他绑到医院,两个人直接被打包扔出别墅大门。杨世杭在门口骂上两声泄愤,知道他这时候不想见人,也就没管了,反正他也死不了。
余如柏有点担心钟然的状态。
杨世杭把车开到门口,叫他上车:“他这人就这样,你见他听过谁的话?走走走,就让他自生自灭。”
余如柏走是走了,不过琢磨琢磨,他倒也不是谁的话都不听,至少有个人说话他不敢不听。
新闻里每天都在播报灾区情况,黄金救援期已过,地震的余波也在渐渐消退。紧接着要面临的,就是班多的灾后重建。
政府已经透出意思,相关行业都在做准备,随时准备重建班多。
钟然每天闭门不出,独自在别墅里养伤,工作都是通过线上和总裁办对接。
他自己一个人也住习惯了,就是骨折不太方便。
他还是时常做噩梦,或者是从里昌山上滚下去,或者是幼年时那场惨烈的车祸。
在此之前钟然甚至都以为自己已经彻底不记得了,可相同的经历再度发生,记忆深处的梦魇竟还是无比清晰的席卷而来了。
他醒过来的那时候,也害怕,但那害怕不是针对自己,他是怕王跃出事。
得知王跃伤的比他轻的时候,他重重松了口气。
本质上来说,钟然是个相当自负的人,最不愿意让自己的脆弱被人瞧见,他也绝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脆弱的人。
所以即便他现在不能很好的照顾的自己,他也要躲起来养伤。
反正不能被人看见。
好像钟然这个人,原就该是无所不能,刀枪不入的。
每当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让他梦魇缠身,夜不能寐。他就立刻去工作,绝对不让自己有跌进情绪陷阱的机会,一直到天亮,累极了就自然而然的睡着了。
昼夜颠倒的过了一周。
进入春季,宁川又到了沙尘季节。傍晚的时候,沙尘铺天盖地的席卷,天色骤暗,好像已经入了夜。
列车提示即将到达宁川时六点多,季清识提前戴好了口罩,一下高铁还是被沙尘呛的直咳嗽。
宁川站背靠着山,黑暗中更显巍峨,看着车站顶部亮着的红色字体,恍然记起,她离开宁川都快一年了。
余如柏过来接她,车上问她复试怎么样,季清识如实说,两个人如常寒暄,宁川站离春江园不远,大概十五分钟车程转瞬即过。
别墅没有亮灯,庭院疏于打理,叶片上都是浮尘,显出几分荒芜。
季清识站到门前,才想,刚刚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的太早了。
她试着输密码,滴答一声,锁就开了。
内部陈设还是和以前一样,右边客厅的巨幅油画,茶几上散落的书,酒柜前的岛台上搁着一束干花,还随手扔了几串车钥匙。
她轻手轻脚放下背包,别墅里异常安静,像是没有人住,太过空旷寂静,季清识上楼时清楚的听见自己的脚步,后背都凉嗖嗖的。
二楼卧室没有人,她心惊胆战的找了一圈,最后在书房找到钟然,文件散落一地,他在书桌上睡着了。
她瞬间松了口气。
走过去的时候捡起地上的纸,轻轻搁在书桌上,才靠近,手腕倏地被人拉住。
钟然半梦半醒间,好像听见轻微的脚步,越来越近,气息逼近到他身前,他本能的抓住了。
但是仍旧没有醒,像是被什么牵制住,额间细细密密的汗,喘.息声渐重,手上也越握越紧,像是悬崖边求生的人紧紧勒住绳索。
梦里天翻地覆,小小的钟然在车里滚来滚去,一抬头,看见姐姐血肉迷糊的小脸。
一道声音接连不断的喊他,他挣扎许久猛的惊醒,睁开眼,抬起身体,胳膊下压的文件纷纷扬扬的跌落,纸张漱漱作响,混沌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眸。
“密码没换?”季清识反过手,轻轻盖住他冰凉的手背。
作者有话说:
收尾太难鸟=——=
第80章
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微皱着眉,目光虚虚浮浮,透着混沌,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凉,在乏闷幽闭的房间里让人本能的想靠近。声音喑哑,像掺了屋外肆虐的沙尘,“你怎么在这。”
季清识只看着他,目光从他鼻梁上已经结痂的血痕,落到右手臂,再转回他混乱的,有些无序的眼睛,她声线平平,听不出情绪:“这就是你说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钟然没说话,眉间松开,又拧起,左眉上一道斜往下的细碎伤痕,随着他的动作起伏。
季清识动动手腕,“我先去开下灯。”
钟然慢慢放开她的手,看她转身,去寻摸书房灯的开关,只觉很不真实。他就坐在那里,灯一开,明光杳杳,下意识的闭了下眼。
别墅里四时恒温,季清识脱掉外套,闻见上面干燥的沙土味,皱皱鼻子,好她知道宁川的气候,特意穿的防风服。
头发被风吹的乱糟糟的,还打了结,她伸手捋了捋,依旧不平顺,有粗糙的颗粒感。
书桌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抬眼,钟然从桌后走出来,眼神已经恢复清明,状似无意:“你怎么来了?”
季清识没说话,了起眼皮,看着他走近,唇线平直。
这段时间他们联系的不算多,他说自己没事,要处理公司积压的事情,让她安心复习,所以出事之后只打过两个电话。
钟然轻咳一声,眼神左右游动,摸摸鼻梁,“你跑这来,外公怎么办?”
“在我舅舅家。”季清识平声答。
他又问:“考试考的怎么样?”
她答:“还可以。”
气氛凝滞。
钟然定定的凝视她几秒,季清识移开眼,拎着外套要出去,才侧过身,他上前握住她手腕,把她拉回来,高高大大的身体拦住她去路,耍无赖一般,“我都这样了,你这么远过来就跟我生气?”
距离无限拉近,季清识就贴在他胸膛的位置,清浅的呼吸和他的心跳彼此唱和。钟然现在才感觉到怀里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他单手环住她,低下头,下巴摩擦着她头顶柔软的细发,心里生出无限的柔软。
不止是钟然,季清识也有相同的不真实感,她接到电话就匆匆赶来,并没有时间去细细揣摩自己的心情,直到此时,被他拥在怀里,听着耳畔熟悉的心跳,仿佛尘埃落地。但停下来,才不禁茫然。
她竟然又回到了这里,这样简单的。
黄昏已经被沙尘吞噬,极目处天昏地暗。
这间屋子像风暴之中一座沉实的孤岛,恍然让人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
钟然轻轻抚着她垂下的长发,她动了动,像是抗拒,声音闷闷,“风沙太大了,我想洗个头发。”
“算了,你刚从临安来,要是高反,”他顿了顿,轻笑一声,又懒洋洋的,“我现在抱不动你。”
就这么瞬间的功夫,他身上的脆弱感收敛的干干净净,又变成那个百无禁忌的钟然。
季清识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右手臂,那里还打着固定,余如柏对她说车子直接翻下山,要是附近村民没有及时发现他们,要是山体持续滑坡,要是他们当时走到了半山腰或者更高的位置……
太多不好的可能性,生死一线,就只差那么一点。
季清识胡思乱想,不自觉的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腹,她那种抱法让人忍不住发笑,就像抱了个大大的玩偶,把他固定在原地。
她低声喃喃,呼吸透过薄薄的棉质衬衫,拂在他胸膛上,痒痒麻麻,“你没事就好。”
钟然安静几秒,忽又开口:“我先给你认个错。”
“什么?”她抬起脸。
“你给我那个绳子,让我送给别人了。”
季清识没反应过来,他含糊的提了句塔扎,她才恍然记起,问:“给谁了?”
“隆都一个小孩,家里人都在地震里没了,杨世杭把他接到宁川来,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安顿,就先送去了塔扎寺。藏族人多半信佛,他在那比跟着我们几个好。”
她没说话,只是松开手,从他怀里退出来。钟然低头看她,她卷起左手的衣袖,把自己腕上的那道五色绳取下,又拉起他的左手,认真戴上去。
普普通通的五色丝线,蓝、白、红、绿、黄,寓意着天空,祥云,火焰,山水和大地。消灾祈福,寓意平安吉祥。
她对他的期望从始至终的简单,“你要平安。”
钟然无声看着她。
他们站在岛中央,也站在彼此的梦尽头。
“季清识。”他开口,嗓音微微沙哑,眸色深沉如夜,“你还欠我一件事。”
“我记得。”她说着抬起头,头顶流泻的灯光倒映在他瞳仁里,细细碎碎如星光,她拉着他的手借力,踮起脚,但她一米六一的身高,和他相差二十五公分,他不低头,她是怎么踮脚都是够不着的。
就这么尴尬的顿在半空中。
钟然倏地笑开,沉沉笑声落下,他笑的咳嗽,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胸腔持续震颤。
模样得意又恶劣。
季清识眼中闪过羞恼。
他故意的!
没等她反应,钟然极快的敛了笑,反手拉住她手腕,快步出了书房。
季清识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穿过幽暗昏寂的走廊和小客厅,他踢开尽头的卧室房门。
房门在身后关上,昏昧天光被隔绝在外,卧室里乌木沉香夹杂着醇烈的烟草,深厚沉稳,又带点潮湿,让人想到雨天的木头,隐晦的撩拨欲望。
钟然走到床前,背身跌下去,还要带着她一起,季清识趴伏在他身上,听他松快的叹一声,又说:“我站着有点累。”
季清识警醒起来,才要从他身上下去,钟然单手揽住她,轻轻松松带她翻了个身,位置调换,他单手撑在她身侧,低头,于黑暗中,准确的找到她的嘴唇。
冰冷干燥的薄唇压下去,她却仿佛被烫了一下,陷在软绵绵的床榻间,力气消失殆尽,仰着脸,闭上眼睛。
钟然吻住她的嘴唇,便肆无忌惮的撬开她唇齿,气息渡进去,换取她的,没有试探,没有掩饰,只有急切而紧密纠.缠,像没有前奏的琴曲,抬手落音,嗡嗡的震颤声里,曲调直接掀到最顶端,潮湿暧昧的声响无处隐藏,但没关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随心所欲,肆意纵.情也无人知晓。
她眸中水光潋滟,眼尾微微发红,迷离香气像最烈的酒,让意识飘飘荡荡,醺醉沉沦,男人身上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如帘幕落下将她紧密覆盖,外物都不能近身,她能感知到的只有他。
她喘不过气,揪着他衣领想要后退,他抓住她的手,安抚似的揉捏,唇舌间变的绵长温和,他放开她微肿至饱满的唇,让她短暂的汲取新鲜空气,又去亲她的额头,水润的眼睛,秀挺的鼻子,游离到脸颊,又回到嘴唇,轻轻啄吻含吮,一下又一下,仿佛很喜欢。
身体舒适的舒展开,像温水拂过,像被软绵绵的云朵拖着。
她好像进入没有意识的状态,情.欲被他挑起翻涌,晕晕乎乎,锁骨处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他轻轻咬了下,恶劣的留下印记。她募的颤了颤,迷蒙的听见他蛊惑般的低哑嗓音,“帮我把衣服脱了。”
她迷迷糊糊说不行,又被他摄住嘴唇,一遍遍辗转深入,逼问她,怎么不行。
她被逼的没办法,声音像被打碎的瓷器,颤颤巍巍:“你身体不行……”
他哼笑:“我不行?”重重碾过她嘴唇,有报复意味:“你等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总算清醒了点,他只有一只手能使力,就这样还要作乱,她狼狈的躲着他,“你别乱来。”
钟然想了想,揽着她翻身,调换彼此位置,“这总行了。”
季清识咬牙,“你想都别想。”
他啧了声:“这也不行,那……”
她去捂他的嘴,他闷闷的笑开,眸色深深,捉住她的手吻了吻,声音低哑难熬,“知道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千里迢迢过来磨我?”
她眨眨眼睛,感觉到他实在忍得很辛苦,放开手,凑上去安慰般的亲亲他,柔声:“再等等。”
过于激烈的动作其实也让钟然不太舒服,身体闷闷的疼,顺从的听她的话,抱着她不再胡来,两个人闭目躺着,微微的喘.息交错,慢慢平复心情。
她缩在他臂弯底下,他柔柔吻着她的长发,和瓷白的脖颈,依依不舍,深深眷恋。
“干嘛不告诉我?”
“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你又要哭。”
他贴着她耳畔说话,又不老实的吮她的耳垂,她偏头躲开,他又追过去,缠缠绕绕。
季清识又想起件事,问他:“齐思说你之前在家里挨打?为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他轻笑:“二十多岁的人了,挨打很光荣?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谁会到处说。”
“为了跟林家的婚事?”
他笑容顿了顿,低声道:“别胡思乱想,我没什么婚事,我只有你。”
“我知道。”她转过身,抬眸和他对视,“可是下次受伤要告诉我。”
他嗯了一声,伸手搂住她,两个人靠的更紧,一丝缝隙也没有,他没再胡来,和她安静的相拥,像是想起什么事,他沉默了一会。
季清识也没说话,宁川沙暴天气,航班减少,她是飞到兰城再换高铁,一路辗转过来有些累了。平和的闭上眼,睡意朦胧间听见钟然缥缈的声音,“那会我还没怎么想明白这件事。”
她迷糊的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那会是什么时候,“什么事?”
等了一会,他也没有回答。
直到面颊轻轻落下一吻,低沉嗓音落在耳畔,如梦如幻,“我爱你,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报告,没开车!只是亲亲
第81章
爱你,这件事。
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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