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_明顾.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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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孙阿姨请假,家里没人做饭。

  季清识放下手机:“我做饭吧。”

  “你?”钟然挑眉笑了下,倒不意外,只是他吃饭比较挑剔,很不给面子的提前说好:“做的不好我不吃。”

  “我做我的。”季清识往上卷卷袖子,就往厨房走:“你可以自己点。”

  钟然轻声笑,抬腿就跟了过去。

  ……

  季清识看了看冰箱里的食材,打算做红烧肉和素炒,再打个西红柿蛋汤,两个人差不多够吃。

  钟然靠在流理台边,看着季清识熟练的洗菜切肉,他也不帮忙,悠哉游哉的摸了个橘子剥着,清新的水果香在厨房里散开,季清识每次在燃气灶和水池间走,总得饶过他,无奈道:“你不帮忙就去外面等着。”

  “我不。”他一边说,一边塞了瓣橘子到她嘴里。

  季清识找了个砂锅出来,把红烧肉煨上,又把素炒和汤的食材切好备着,等菜的间隙想起快过年了,她如果在上班的话,得到年前一两天才放假,现在赋闲在家,她想提前回去陪陪季亭山。就和钟然商量:“我想提前几天回临安,我都快半年没回家了。”

  钟然问:“提前几天是什么时候?”

  季清识犹豫了下,语气试探:“后天?”

  “你这叫提前半个月。”他不满。

  她无言:“离过年总共也没有半个月了。”

  钟然大概过年前一天或者当天才会回去,季清识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软磨硬泡许久他才点头,同意她提前一周回去。季清识高兴的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下,钟然心里不痛快的想,她对他倒是放心的很,一天到晚想着往外跑,显得他毫无存在感,一点也不受重视。

  季清识想到要回家就很高兴,这段时间在宁川闷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动作很快的收拾好行李,钟然给她准备的东西她都没有带,还是她自己以前的行李。

  钟然慢慢发现她行事的规律——除了那只她自认为付过钱的镯子,其他首饰她都当摆设。给她转的钱,她办了张银行卡存着,一分不动的放在那。

  虽然人住在他这,实际上分的很清。

  就连骄傲都是深藏骨里,不露锋芒的。

  离除夕还有一周,季清识回到了南江镇。她在机场落地的时候就有人掐着点联系她,说是钟然的朋友,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叫李亚,客客气气的把她从机场一路送回南江。

  季清识上次回家还是半年前,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这半年她的生活改变太多了。

  季亭山前天晚上就高高兴兴的提着行李从养老院回了家,老头在家打扫了一整天,窗户都擦的透亮,把季清识的房间的被子褥子都拿出来晒,换上新的床单被套,然后就拖着小板凳坐在巷子口,哼着歌等她回来。

  季亭山那股得意劲,哼的满镇子都知道他孙女要回来,以至于季清识走在路上,认识的阿伯阿婶跟她打招呼,都是:“清识啊,总算回来了。”

  “再不回来你家老头要唱到邻镇去了。”

  季清识一头雾水,直到看见巷子口翘着腿晃悠的小老头,才明白过来。

  ……

  季清识家里是自建的二层小楼,楼前有个不大的小院,院子里有井。

  这小楼和季清识年纪差不多,普通,破旧,灰砖地,墙壁的水泥斑驳,甚至有点儿颓败。

  季亭山住在一楼堂屋旁边的小房间里,堂屋后面是个小天井,旁边楼梯往上,二楼有两个房间,季清识住朝南的那间。

  她把行李放好,坐在床边歇了会,闻着大花被子上暖融融的阳光气息,久违的感到踏实和满足,歇了会就准备下去帮季亭山做饭。正要坐起来,手机响起,是钟然。

  电话那边有微弱的打火声,他的声音含糊:“到家了?”

  季清识嗯了声,听他的动静,忍不住说:“你别抽那么多烟。”

  他嘁了声,没说话,过了会问:“想不想我啊?”

  季清识一下就没忍住笑了,“我明明早上才……”话到嘴边又改口,严肃又认真的回:“想。”

  钟然有时候是真的幼稚,偏偏他那么大个人了,那种孩子气在他身上又不违和。大概是从小养尊处优,他就得让人惯着。

  “逗我玩呢?”打火的声音一下一下,他说:“晚上杨世杭组了个局,叫我去喝酒。”

  他这话起的突兀,像跟她交代似的,季清识没反应过来,顺着话说:“那你少喝点。”

  “就这?”接连不断的,轻微的啪嗒声倏的停了。钟然忽的有点烦躁,他觉得她应该说点别的,比如不让他去什么的,但又觉得自己有病。

  很少有人敢管他,他亲爹都管不住,谁多说一句都容易招他烦。

  这他妈上赶着找人管,不是有病是什么。

  他真搞不懂。

  季亭山在下面喊她吃饭,她抬着嗓子应了声,又对着电话说:“我外公叫我吃饭了,我晚点给你打……你什么时候出去?”

  “就现在。”

  季清识想了想他平常回家的时间,商量:“那睡觉之前给你打,十一点多,你应该到家了吧。”

  他嗤笑:“谁在外面喝酒十一点回家?”

  “那算了,你记得早点……”她妥协,今天长途奔波也很累了,估计会睡得很早。

  “十一点。”钟然打断她:“不打你试试。”

  “……”

第40章

  季亭山许久没见季清识,看她明显圆润了点的脸蛋,不像以前瘦的单薄,心情更加明朗。第二天,爷孙俩起早,去镇上的农贸市场赶集,季清识本来想带老头去市里逛一逛,买两件新衣服,争论半天老头也不肯去,最后在集市上挑了件两百多块钱的新棉袄。

  临近除夕,集市上很热闹,拥挤的人潮和叫卖声冲散了冬日清晨的寒凉,季亭山要去买对联和福字,季清识则去买肉菜蔬果,等她提着东西回来,远远看见季亭山站在卖福字的小摊子后面,和一个老头聊天。

  两个老头也不知聊些什么,喜笑颜开,等她走近,季亭山和声道:“杏杏,这是养老院的方爷爷,之前视频你见过的。”

  季清识乖巧的叫道:“方爷爷好。”

  方老头看着眼前的女孩,一身普通的米色羽绒服,裹着纤瘦的身材,白皙精巧的鹅蛋脸,笑意清浅随和,很讨人喜欢。他拍着季亭山夸赞道:“老季头,你这孙女比视频里还水灵。”

  季亭山和方老头聊了几句,临走时方老头千叮万嘱:“别忘了啊,回去好好和你孙女说说。”

  季清识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季亭山摆摆手表示知道,就带着她离开。爷孙俩又置办了点年货,才提着大包小包的回了家。

  季清识拿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择菜,季亭山也端板凳坐到她身侧,清清嗓子开口:“上回我跟你说,方爷爷有个侄子,也在盛誉集团上班,记得不?”

  季清识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季亭山嘿嘿笑了两声,从兜里掏出手机,递到她面前:“就是他,小伙子过完年25,方老头说是搞计算机的,工资可高,人也踏实上进,不抽烟不喝酒,长得也精神,你看。”

  “……”

  “他就在临安上班,外公想了想,你总不能一直在外面到处跑。我看那个盛誉集团也不靠谱,说好的在外面待一年就能回临安,到现在一年半了还不给你调回来,就是诓人呢。你过完年索性回临安找个工作,再谈个对象,稳定点好。”

  “那他不也是盛誉集团的?”季清识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照片,无奈道:“你又说不靠谱。”

  “那人家就在临安上班呢。”季亭山皱眉:“跟你那个盛誉集团不会是重名吧?怎么他这个就挺稳定的。”

  季清识给他解释:“是一个公司,只不过岗位不同。他应该是信息部门的,集团的信息中心就在临安,他当然得在临安上班。”

  季亭山不管什么信息不信息,听她这样说赶紧趁热打铁:“是不是挺好的?”又把手机往她面前凑近了点。

  季清识没看手机,继续低头择菜。季亭山以为她没看上,关掉手机絮叨:“不喜欢这个也没事,之前你舅舅也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外公回头再问问。”

  “外公。”季清识说:“其实我在宁川谈了个对象。”

  “……”

  平地一声雷。

  “什么?!”老头直接蹦起来了:“在宁川谈的?宁川人?那绝对不行!你要是嫁在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季清识猛的被他吓住,生怕他一时激动有个好歹,忙解释:“不是不是,是临安人,不是宁川!”

  “嗷。”季亭山猛吸了一口气,又坐回去:“那还行。”

  紧接着就是一长段:“什么人呐,多大年纪?是你同事?家里干什么的?有兄弟姐妹吗?长得什么样?有照片没?”

  “……”

  “长得很好呢。”季清识温声说:“对我也很好,以后有机会我就带回来给您看看。”

  季亭山问:“怎么叫以后有机会?”

  季清识说:“那不是才刚刚谈吗,又没有定下来。”

  “也是。”季亭山说:“是个好人吧?谈就要认真谈,现在有的小孩谈对象就跟玩似的,那样不好,知道吧?”

  “知道啦。”

  季清识本以为季亭山还会追着她细问,没想到老头这样叮嘱她一句,就没再说别的,先前给她介绍对象的热情倏的散尽,就默默坐着晒太阳。

  过了会,就起身进了堂屋。

  小桌上放着幅黑白遗像,面前的水果都是早上新买回来的。

  季清识听见老头对着遗像,小声说了句,

  “还是长大了。”

  ……

  除夕那天,季开源来接爷孙俩去家里过年。

  季开源是季亭山弟弟季远山的二儿子,季亭山膝下单薄,季远山却是儿孙绕膝,一大家子热热闹闹。

  季亭山虽然生了个不孝女,很有几年被人戳脊梁骨抬不起头的光景,但又随着季清识长大,老头打了个翻身仗。

  季家这一代的小辈里,就季清识读书最多,最有出息,每每过年回家,亲戚里都要夸一遍。

  这几年市里禁烟花炮竹,乡下镇上没受限制,吃完年夜饭各家都放起烟花,一簇簇烟火在天上炸开,夜空炸的微微颤抖,忽明忽暗。

  季清识站在门口,举着手机录了个一分多钟的视频,给钟然发了过去。

  钟然除夕早上才从宁川飞回来,直接回了齐家老宅,两个舅舅比他回来的还早,规矩的坐在园子里陪老爷子下棋。

  齐老爷子是古板老派的人物,循旧礼,子孙辈不管在外面混的多有体面,年节这天都得老老实实守在家里,过个团圆。

  一天下来往宅子里送东西的人就没断过,但都是安安静静的,两个舅舅都在军.政上任职,浑身的谨慎威严像极父亲,舅妈也都出身名门,优雅得体,整座宅子透着一种古朴陈旧的沉静。

  年夜饭之后要守岁,齐思和齐郁一左一右的围着他要压岁钱,钟然不为所动,坐在圈椅里打开了那个视频,屏幕里的烟花接连炸开,他支着头看完。

  许是没等到回复,她又发了个表情过来,一只在墙角探出头偷看的小猫。

  季清识不是活泼的性格,但她有很多活泼的表情,钟然勾了下唇角,顺手抬起手机,对着菱花窗外悬挂着的月亮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齐思在旁边和齐郁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瞧他的动作,他收起手机起身要走,齐思提醒:“二哥,你不是要出去吧?”

  钟然停了下,齐思又说:“爷爷知道得把你骂死。”

  他没说话,兴致不高的又坐回去,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看窗外,显然魂都不知道被勾哪儿去了。

  齐思心里就不太痛快。

  初三这天,季亭山被亲戚家拉去吃饭,季清识也被舅妈打电话叫过去,七大姑八大姨把她围在中间,问起她谈没谈对象的事。去年她还是无人问津,不小心听见亲戚们私下谈话,说她虽然漂亮学历高,但是家里单薄,带着个老头生活,还有债,后两项已经足以抵消前两项的优势,她的条件实在算不上好,没有谁家想要她这样拖累重重的女孩。

  今年又形势一转,大不相同了。

  季清识应接不暇,左右搪塞,一顿饭下来简直筋疲力尽,熬到八点逃也似的回家,站在巷子口看见家里小楼依旧一片黑暗,季亭山还没回来。

  墙角堆着伶仃的几摞残雪,被人踩的黑乎乎的,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墙上还有烟花燃过的黑印,季清识往家里走了几步,远远看见萧索的杏树下有道挺拔的背影,黑色大衣下是垂顺的西装长裤,仰着头看树顶的枯枝,伸手折了段下来。

  钟然听见身后小跑的声音,转过身,季清识刚好跑到他面前,仰头笑:“你怎么在这里?”

  他随手把枯枝扔进残雪堆里,答的随意:“来找你啊。”

  她又换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他弯了下唇,伸手轻佻的在她下巴勾了勾,说:“我抓了个小孩,我问他你们镇的镇花住哪儿,他就给我指这来了。”

  钟然的穿着很正式,依旧是精致考究的定制西装,银色的领带夹压着藏蓝色领带,像是刚从会议上出来。事实上也差不多,过年期间总有各种各样的酒会宴会,社交场合比平时要多,他在衣香鬓影间周旋了三天,总算寻个机会出来透透气。

  两个人走出巷子,在没有人的街道上闲逛,钟然把车停在镇政府院门口,斜对面就是农贸市集,没有人的时候就是个空空荡荡的广场,镇上很多小孩在这放小烟花。

  小孩玩起来没分寸,没注意这站了两个人,刺啦一声,一团火打着旋飞过来,转速极快,差点呲了季清识垂着的长发,钟然伸手给她挡了,羊毛大衣的袖子烧出一股糊味,几个小孩一看惹了祸,四散着跑开,钟然就近拎回来一个,寒着脸说:“想跑啊。”

  “不是我放的!”

  “那谁放的你叫回来。”

  “李大屁股放的。”这小孩扯着嗓门开叫:“李大屁股!!!”

  毫无回音。

  季清识扶额,叫回来能怎么样,又不能把小孩揍一顿,她这边想,那边钟然已经跟人聊开了。

  “还有烟花没?”

  “干嘛,你想抢我东西啊?”小孩很警惕。

  钟然鄙夷的看着他:“我跟你买。”

  小孩眼珠转了转:“给多少钱?”

  钟然身上没带钱,回去车里取了一沓红钞回来,小孩眼睛都直了,屁颠屁颠的回家拿了一兜各种各样的小烟花来,这事极快的传开,刚刚跑走的小孩全回来了,排着队要卖烟花。

  还越来越多。

  最后钟然跟差不多整条街拥有小烟花的小孩做了场大交易。

  他坐在小孩从家里搬来的椅子上,稍侧身,懒散的靠着椅背,对着一帮小孩:“听我指挥啊。”

  季清识已经无语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旁边还有张板凳,是给她的,但她不想坐,她真学不会钟然这种在哪都能混开的狂放。

  镇上卖的小烟花总共就那几种,分门别类的放好,一次放一种,照的恍如白昼,炮仗声清利,回音不绝。

  南江镇的孩子们万万没想到还能遇见放烟花白拿钱的事,兴奋极了。

  钟然就坐在那,明暗交替的光影里,侧过头,得意的问:“不比你给我看的差吧。”

  “……”

  钟然把剩下的钱当压岁钱发下去,还弯腰和领头的小孩说了两句话,那小孩又转头把他的话传下去,季清识在旁边等着,忽然发现一群小孩齐刷刷的转头看她。

  那场景瞧着还挺瘆人。

  拿了压岁钱的小孩,都到她面前唱了声新年祝词。

  “姐姐新年快乐!”

  “百年好合!”

  “寿比南山!”

  “早生贵子!”

  ……

  钟然在后面笑的停不住。

  这样闹了一通,再回去时家里已经亮起了灯,季亭山已经在家了。

  她家是那种老旧的红色铁门,钟然透过围墙,看夜色里毫不起眼的小楼,能看出有年头了。

  季清识也看着堂屋门前昏黄的灯泡,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像将沸的水,轻微的翻腾着。

  钟然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指尖还带着未散的硝烟味,冬夜里显出几分冷冽,声音却温柔:“今晚高兴吗?”

  季清识点了下头。

  “高兴就行。”钟然朝小门示意:“回去吧。”

  季清识朝家门口走了两步,心里那股涌动的水还未停歇。钟然站在原地,见她回头,眼里浮起轻缓的笑,声音低沉,几分暧昧:“不回去就跟我走。”

  “我外公在家呢。”她忽视他话里不正经的暗示,问的些许紧张:“你要不要……跟我进去见见他?”

  在这世上,唯一和她有羁绊的,也就是这两个人了。

  在新年之际,如果季亭山见到钟然,见到这个对她很好的人,肯定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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