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识恼了:“你骗我?”
“骗你怎么啦?你来打我。”
“……”
季清识拉过被子,盖到头顶,把自己整个遮起来,门口传来开门的声响,她顿时僵了一下。
进来的是季开源。
齐思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故意啧一声。
季开源身后还跟着季远山,舅妈表哥,总共五六个季家人,季清识忙要下床,被季远山制止。
明天就是除夕,季远山放心不下,拖家带口的包车过来看看情况。
季亭山季清识祖孙俩孤苦伶仃,相依为命,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却双双住进医院,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憔悴不堪。
季家是普普通通老百姓家庭,朴实无华,市侩语气,甚至有那么点穷酸。正值新年,全家打扮的还算精神体面,这也是季开源特意打电话吩咐的,这间医院和季清识身边这些朋友,不必说明,只是站在这里,就轻易昭示着他们并不是同一阶层的人。
齐思还算客气,打过招呼就到外面去,给他们家人腾说话地儿,季远山站着目送她出去,才问:“你妈妈联系你没有?”
季清识摇头。
“那天我听人说你妈是被人拖走的,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妈妈是在外面惹到谁了?我去问派出所,派出所也还没有消息,虽然你妈这么多年没回过家,毕竟还是一家人,我这心里不上不下,真要出什么事,你外公醒过来怎么给他交代啊。”
季清识:“我不知道她,我现在只想等我外公醒过来,别的我管不了。”
季远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红存折,递给她:“我看这医院开销应该不小,你舅舅说那病房和仪器一天就得一万多,你跟你外公也没什么积蓄,这钱你先拿着,花完了再跟外公说。”
季清识自然不收,“我还有点存款,够用的。”
季远山执意要给,舅妈也在旁边劝,争执不下,最后硬是塞在她枕头底下,就要去看季亭山。
季清识只得先拿着,等出院再还回去。
季远山去隔壁病房,季清识也跟着,齐思百无聊赖的靠在墙上玩手机,季远山犹犹豫豫,略有局促的在齐思面前停住:“姑娘。”
齐思长睫撩起,见面前的老头正对自己说话,便收起手机站直身体:“伯伯。”
季远山叠声向她道谢,齐思大大咧咧回道:“没事,医院都是自家开的,不费什么功夫。你们放心回去过年,我嫂子和外公就交给我们。”
“……”季家人陡然听见她这声嫂子,面露惊诧,包含季清识在内,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反应过来才低声制止:“齐思!”
季远山琢磨过来,几乎和她同时出声:“那你哥呢?”
“他没在呢。”齐思先把这名分按在地上踩结实,从容端庄的微笑:“你们多留一会,他等会回来给叔叔婶婶拜个年。”
……
平宁区靠近临安北高速入口那一带这两年才划入市区范围,随处可见正在开发的商业和居民楼,道路笔直宽阔但车辆稀少,建筑工地年前都停了工,更显的萧索破败。
季晨和武海就租住在这附近一处即将拆迁的老旧小区里。
雪刚停,小区楼下有漱漱的扫地声,季晨缩在客厅角落,武海蜷缩在地上,左腿不住抽搐发抖,右眼肿成一条细缝,青黑发紫,下巴颌血糊满血,地上掉落几颗被打掉的牙齿。
小小的出租屋此时挤满了人,无一不是黑西装白衬衫,外表不像地痞流氓,但清早闯入家门,把武海从房间拖出去,二话没说打断一条腿。
季晨一声没吭。
门口传来开门的响动,季晨惶然抬起头,前后进来四个年轻男人,季晨只认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烟灰色的长款大衣,西装长裤垂直利落,年轻俊朗,绅士款款,可额前碎发压着漠然眉眼,眼底隐缠着血丝,添了几分狠厉。
季晨原先以为这些人是武海的债主,可他一来,满屋子黑西装都对他毕恭毕敬,季晨才知道今天这一遭是因何而来。
他目光扫过地上烂泥一般的武海,手指动了动,便有人扯着武海的手脚往外拖,如同拖一条死狗。季晨面上惨白,她知道在这些真正的上层人眼里,踩死他们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下意识跪在地上,身体前倾,低声喃喃:“他,他是杏杏的爸,你不能把他打死。”
沉沉威压的目光看过来,季晨又瑟缩回角落,“我是杏杏的妈,你也不能……”
周仁景啧了一声,“那你这妈当的挺称职啊,要过年了把闺女和亲爹打进医院躺着。”
季晨低下头,眼神闪烁,一份文件扔在她眼前,她怔怔的拿起来看,文件上明白写着,她自愿和季亭山季清识断绝关系,此后生老病死两不相干。
“我不签。”季晨摇头:“我怎么都是杏杏的妈,她不管我谁管我。”
她当然不能签,她在这座城市于她而言遥不可攀的城市,随处可见盛誉的标识,而背后的掌权者是她亲女儿的恋人,她可以借此扶摇而上,过上等人的生活,这时候断绝关系,她不是傻子。
皮鞋踩在凌乱的地板上,声势迫人。季晨硬着头皮抬头,钟然在她面前蹲下,手随意搭在膝上,居高临下,嗓音冷淡:“你问季清识要过几次钱。”
季晨缩着肩膀:“没多少次。”
“她给了你多少。”
“就两万……”
钟然从齐郁手里接过张卡,搁在地上,推到季晨手边:“一百万。”
一股寒意顺着季晨的脊背往上攀,他继续说:“签字,拿着钱滚。或者我给你找个地方过后半辈子,自己选。”
……
看完季亭山,季远山就回了南江,齐思安排了车送,季开源依旧留在这里照应,午饭过后接了个电话,然后匆匆进来对季清识说,警察已经抓到打她的男人,但是还没有季晨的消息。
季清识虽是说自己管不了季晨的事,可毕竟是亲生母亲,听见她失踪的消息,内心也忐忑不安。可季开源出去之后,她就接到了季晨的电话。
季晨在电话里说,她已经去了外省,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季清识悬着的的心放下,冷冷淡淡回一句知道了,并没有和季晨多说。
挂掉电话季晨又给她发了条短信,就三个字,对不起。
季清识看完,没有回复,删掉了短信和电话。
“杏杏!”季开源重新进来,神色激动:“你外公醒了。”
季清识扔下手机,下床奔向隔壁。
医生正在检查季亭山的情况,确定他意识清楚之后,嘱咐季开源随时观察情况,便离开病房。
季清识慢慢走到季亭山面前,看见小老头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睛迷茫失焦,嘴巴一瘪,眼泪就漱漱落下。
季亭山艰难的抬起手,看见手上缠着的输液管:“我这顿酒喝的,怎么还喝进医院来了?”
季清识:“跟谁喝酒你都喝不过,酒量那么差还要装自己能喝。”
季亭山咧嘴嘿嘿笑,看着她伸伸手,季清识便伏下身体,像小时候那样趴在他手边,季亭山摸摸她的头,“外公枕头底下的床褥子有张存折,是外公攒的退休金,不多,就一万多块钱,外公想多活几年,还能给我杏杏多攒点嫁妆。”
季清识眼泪又流下来,闷声说:“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藏的有点紧,怕你找不着。”
“我不找,你快点好起来,回去告诉我在哪。”
季亭山说好,“外公听见你哭了,就跟阎王爷商量,我说我杏杏从小没爹没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还没有结婚,我这回要是走了,杏杏一个人要怎么过啊。他就说好吧,再给你添二十年。”
季清识哭着笑,“你别胡说八道。”
“二十年很长呢,杏杏乖啊,别再掉眼泪了。”
季清识趴在老头手边,年轻柔嫩的脸轻轻蹭着干枯苍老的手,轻声道:“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好。”
季亭山说完,很快又睡着,季开源让她回去休息,季清识擦擦眼泪,走出去,看见门外倚着的人,脚步又止。
钟然不知何时来了,神色静静,看见她便伸出手,揽着她肩膀把她拥入怀里,手掌在她脑后轻拍,嗓音温润如沙,“杏杏乖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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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明天就是除夕,年前工作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公司也放了年假,对外他还因为暴雪困在宁川,年节期间临安这边所有的社交和应酬全都顺理成章的推掉。
季清识听见他在走廊接电话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他从容自如,有礼有度,好似他真还在宁川,因故不能回来,只能遥祝新年顺利。
齐郁和宋叔送晚餐过来,医院的饭菜简单寡淡,这几天的三餐都是宋叔在家里做好送过来,口味清淡的家常菜,基本都是她的口味。宋叔一边开餐盒一边问:“季老爷子刚醒过来,今年除夕看样子得在医院过了,明天的年夜饭想吃什么?我今晚就回去准备。”
宋叔只比季亭山小几岁,季清识不习惯被老人家这样照顾,齐郁趁宋叔去倒水,偷偷跟她耳语:“二嫂,你就让宋叔忙活吧,他老人家就是闲不住的性子,早几年二哥就让他退休养老,他不乐意,说二哥嫌他老了手脚不利落,二哥就没再提过这话,你不说几样菜,他回去张罗起来没方向,他更着急。”
季清识也悄悄问:“宋叔不回家过年吗?”
齐郁解释:“宋叔在我们家待了一辈子,以前是爷爷的司机,后来就一直照顾二哥,他儿子儿媳都在国外,要把他接出去他也不乐意,今年……”
他俩闲话家常,钟然打完电话进来,随手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问:“说什么呢?”
季清识立马不吭声了,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抿起,又松开。
“就说过年的事。”齐郁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爷爷给你打电话了?”
钟然嗯了一声。往年不管他在哪,除夕这天肯定是回齐家老宅,今年让齐思齐郁打掩护,说他没回来,把老爷子给糊弄过去。
齐郁相当刻意的问:“这会儿所有人都以为你在宁川,那你到哪儿过年呢?”
钟然眼见着季清识眨了下眼,又继续慢吞吞的喝汤,他顺手从食盒里摸了个素包子,她又眨了下眼。
他语气慢悠悠:“这不是没地儿去了。”
齐郁:“二嫂。”
季清识低声:“你别乱叫。”
齐郁:“我二哥没地方去了呢。”
“他有那么多房子,怎么地方去。”
“空房子哪有家的温暖。”
“……”
季清识不跟他说话了,埋头吃饭,削尖的下巴快要陷进汤碗里。
“行了,又下雪了,早点回去。”钟然打断齐郁的插科打诨,透过窗户看外面灰白渐沉的天色,雪不知何时又下起来,南方的雪也是温和的,落地无痕。
等她把饭吃完,齐郁和宋叔就收拾东西离开。钟然坐在靠窗的的沙发上,床边柜子放了几本书,季清识随手拿了一本翻看打发时间,窗外的雪安静的落,房间里温暖明亮,两个人的影子错落的映在窗户上。
“医院有护工,我让人把你舅舅送回家了。”低沉醇厚的男声打破岌岌可危的平衡,像壁炉里忽然爆裂开的燃木,沙哑炙烫,季清识抬起头,他捏捏捏眉心,眼睛疲惫的垂着,继续说着:“过年了,这儿也没有需要他忙的事情。”
她点头,嗓音柔和婉转,“谢谢,还有……医药费我会尽快还给你。”
钟然没说什么,反正料想她肯定要说这个话,像是客套的来往,他便顺着她意回:“不着急。”
“你要不要睡一会?”季清识看他眼里血丝,像是很久没睡好,犹豫的问。
她的意思是让他回去休息,但他说了声好,就和衣躺下,枕着自己手臂,似乎打算在沙发上凑合一宿。
她和季亭山住的都是顶层的vip病房,格局像是间小公寓,设施齐全,装饰考究,布艺沙发是成组的,长沙发上坐三四个人不成问题,但钟然睡上去仍然不够长,有些束手束脚,但他似乎倦极,也不挑地方了,很快闭上眼。
季清识轻手轻脚下床,“你去床上睡吧。”
这里的床不似普通医院窄窄小小,反正比他睡的沙发要宽。她目测下来,两个人换一换刚好,她睡沙发也不会觉得挤。
钟然很轻的笑了一声,睁开眼睛,这荒唐提议她竟然说的还挺认真,站在他面前,浅粉的病号服宽宽大大,愈发显得内里瘦弱,圆润杏眼嵌在瘦削脸上,添几分惶然,纤细白净的脖颈像是极易折的花枝,两手交握在身前。
“睡你的。”他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嗓音倦怠。
“我说真的。”季清识看他睡的实在难受:“那个床……”
“你让我跟你一起睡?”钟然又睁开眼睛,他那个正经模样大概实在有违本性,维持起来挺需要精力的,惯常正经不过三秒,就变成吊儿郎当模样,沙哑嗓音含三分笑意,七分隐晦深意。
“——也不是不行。”
季清识闭口不言,掉头重新上床,躺下去时听见他在身后沉沉的笑。
她背对他躺下,所有声音消失,只剩下两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曾经同床共枕那么久,她能很轻易的分辨他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你明天还是回家去吧。医院有医生护士,你不用待在这里。”季清识看着墙角夜色稀薄的月色,素白手指抓着薄被,静静说道。
中央空调温度好像调高了点,隆冬天也感觉到闷热。
“年年都回家,不差这一顿饭。”钟然似乎动了动腿,沙发轻微的咯吱一声。
“让你家里知道不好,你外公知道你回临安又不回家,肯定会不高兴。”
“我这不是在追求你吗?他要是知道我忙着给他找孙媳妇,不会不高兴。”
“……”
房间里恢复寂静,季清识闭上眼,打算就这么睡过去。偏偏刚才还一副困极累极模样的人又不安生起来,指名道姓:“季清识。”
“……”
“别当听不见。”
“我听见了。”她低声反驳。
钟然便没再继续问她,仿佛只要她听见就行,没一会,呼吸渐渐平稳,季清识再回头看,他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天是除夕。
季亭山昨天短暂醒来之后,就又陷入昏睡状态。他毕竟年纪大了,医生先前担心他醒过来后会有后遗症,提前给季清识说过情况,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脑部受损可能会导致他的记忆,语言,视力都出现问题。
但现在根据他跟季清识说那几句话,意识清醒思维清晰,医生说状况比较乐观。
老人还有一些基础病,清早又发起高烧,护士给他物理降温,中午才降下去。
季清识一直提心吊胆,宋叔中午照常过来送饭,她情绪起起伏伏,恹恹的没什么胃口,钟然把她按在桌前,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下桌。宋叔看她瘦,每次都把饭压的实实的,一碗顶平常两碗。两双眼睛定在她身上,她硬是把这两碗饭吃完,才得以挪地方。
宋叔说起年夜饭,钟然问她,要不要回万景一趟。
季清识不想把季亭山独自留在医院,也就作罢,钟然让宋叔照常送晚饭过来,不用按年夜饭的规格。
宋叔施展不开拳脚,就不大乐意:“家里备了很多菜,都是清识喜欢吃的,我做好送过来吧,也有个年三十的样子。”
“留着过十五?”钟然说着看向她,和她商量:“医生说老爷子状态不错,十五要是能完全清醒,咱们去万景补过个年?”
宋叔也满眼殷殷期盼。
季清识就笑了笑:“好。”
临安很早之前就禁了烟花爆竹,夜幕降临时,外面只有彩色灯光摇曳着闪过,是附近商业区的灯光秀。钟然和家里通过电话,就把私人手机也关掉,和外界彻底隔绝。
电视上放着热热闹闹的联欢晚会,钟然占着沙发,季清识占着床,安静平和的,第一次一起迎接新年。
季清识心不在焉,面对着屏幕,眼神却偷偷的瞄着房间各处,宋叔早上送了些钟然的日常用品过来,随便放一放,这里就多了另一个人的生活气息,就好像他们俩还住在一起一样。
交缠不清。
“换个台吧。”钟然闭了下眼,“眼睛都花了。”
季清识也不喜欢看,就随便找了部电影,还没有放映出来,屏幕上突然变暗,右上角出现无信号的字样,她咦了一声,遥控器按了几下也没用,钟然走过去蹲下身,看电视底下的机电盒。但生活经验基本为零的大少爷所能做的仅限于去拍它两下,还是没信号他就没辙了。
“我叫人过来修。”
季清识站在他背后,弯着腰,双手撑在腿上,探头看着:“算了,过年就别麻烦人家了。重新接一下电试试。”说着伸出手,想去拔插座。
手刚碰上去,顶灯忽的刺啦几声,倏地灭了,房间整个暗下来,钟然下意识的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拉离插座的位置。
过了几秒,电视还亮着无信号的标识,季清识眼睛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和电视微弱的光:“灯丝烧了吗?”
钟然低低的嗯了一声,却没松开手。
眼睛适应了黑暗,腕上肌肤也后知后觉的适应了另一个人的温度,她的手腕在他手里不盈一握,燥热的磋磨感透过肌肤表层,沿着筋骨攀延而上,好似电流传过全身,季清识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外面的灯光转了一圈又回到这里,在两个人身上短促的掠过,光怪陆离。
钟然侧过脸,面庞被她垂落的长发轻轻拂过,带来微痒触感,他喉结跟着动了动,自下而上的仰望姿势,淡色的瞳仁在灯光下成了玻璃质地,充斥着晦暗的情绪,“季清识。”他忽然出声,声音低沉惑人。
她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
手腕处的力道下坠,她的身体缓慢下沉,两个人距离越靠越近,她胸口微微起伏,透过薄薄的毛衣,似乎也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气息无限贴近,鼻尖相互触碰的瞬间,她忽然刺痛般的,侧过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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