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声淡调,不甚在意。
他在镇上掀起这样大的声势,季亭山自然知道他身份不一般,但实在与他说起话来,老爷子还是忍不住为他身上沉着从容的深厚底气而侧目。
这一路走来,他和自己说话也始终恭恭敬敬。
季亭山心想,难怪他物色的小伙子,杏杏一个都看不上。
季亭山买好下酒菜,又带他去老街一家私家酒作坊打粮食酒。店主拿出一个廉价的塑料壶,用竹酒提子打满,一壶酒不过30块。
“你别瞧它便宜,这是正经纯粮食酒。晚上咱爷俩喝点,我替我们镇上的人谢谢你,让你出了这么多钱。”
钟然身边如季亭山这般年纪的长辈,无一不是久居高位而威严庄重,小辈们只有听话的份,从不容反抗。但季亭山却是个普通又快乐的小老头,哼着歌来提着酒走,轻松随意。
他沉默的跟着,想起年节时,季清识让他进去见一见外公,那会他还不想去。
现在境况大不相同了。
若是没有季亭山说两句好话,季清识是门都不让他进了。
……
两个人回到小院时,天色变成暗沉的灰白,又稀稀拉拉的下起了雨。
堂屋桌上真就摆了一盘青菜豆腐,孤零零的,再没有别的。
季清识站在二楼小栏杆旁边,听见动静就转身跑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季亭山在下面喊,她也没有应。
季亭山嘟囔了几句。
过会又听见桌椅板凳拖动的声音,季清识悄悄打开门,季亭山提着壶粮食酒,进厨房揣了两只玻璃杯,站在天井抬头,季清识又缩回去。
季亭山喊:“杏杏,不吃饭啦?”
她闷声说不吃。
“厨房给你留了半只烤鸭,是老申家的,你喜欢吃的。外公和小钟喝两杯。”季亭山说完,在底下站了会,没等到她回话,便揣着酒和杯子出去了。
季清识留了道门缝,潺潺雨声里,留心着堂屋的动静。
钟然的酒量极好,不论什么样的酒,她几乎没有看见他醉过。季亭山呢,就是个没事小酌两杯的水平。
起先一直能听见季亭山琐碎但条理清晰的说话声,渐渐变成一堆车轱辘话,再往后便有些语无伦次,后面就没有声音了。
只有轻微的玻璃碰撞声。
季清识看看时间,也才过去半小时。
她顿觉无语,下楼收拾残局。
天井顶棚上滴滴答答的落雨声渐渐密集。
她轻步下楼,季亭山拉了张小木桌,摆在堂屋门前的位置,桌上摆的熟食和她故意放多盐的青菜豆腐几乎没有动。
钟然背对着雨声沥沥的小院,木桌低矮,他胳膊搭在膝上,张腿坐着。听见声音抬眸看过来,手上还捏着玻璃杯。
天光幽暗,衬得他脸上神情也晦暗,
季亭山低着头,耷拉着手,光看背影已经晕头转向了。
季清识现在对着他就没什么好气,走过去扶起季亭山,瞪他:“你把我外公喝成这样?”
钟然眼睛看着她,面不改色的喝完手里一杯酒,薄唇浸润酒色,变成绯红,带出几分秾丽。他搁下杯子,声音被烈酒灼的低沉喑哑:“老爷子就喝了三杯。”
地上那壶酒却已经见底了。
“……”
老季头是既高估自己,又低估钟然。
季清识把季亭山扶进房间,关上门,出来时钟然筷子上挑了根青菜叶子,蹙眉看着。
她别过眼,一点没觉得哪儿不好,“你还不走?”
钟然侧过身,看着被雨笼罩的小院:“我开车来的。”又转过眼看她,遗憾似的叹:“回不去了。”
季清识觉得他就是在耍无赖:“我外公叫你喝酒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开车来的?”
他神色自若:“那会忘了。”
季清识咬牙。
这个人,他就是无耻也能无耻的理直气壮。
“那就给公司的人打电话。”她语带讽刺:“反正现在南江全是你的人,肯送你的人排着队,从我们家排到镇政府。”
钟然低头看看手表,淡声道:“我这人没有下班时间折腾员工的习惯。”
像是为了给他这话佐证,雨声倏骤,有意留客一般。钟然听见,很轻的笑了一声。
他单手撑着脸,目光虚虚浮着,落不到实处,像是醉了。
就是不知道真的还是装的。
季清识平声道:“我也是你的员工。”
他嗤一声:“你打我的时候没见你记得这事。”他想起老爷子的话,抬眸若有所思道:“外公说你打小没脾气,从不和人吵架。我没看出来,一天到晚跟炸毛猫一样。”
她提高声调,攥拳道:“你不该打吗?”
“随你怎么说。”他直起身体,舒展着肩背,喉结微动,目光沉沉:“我还是那话。”
他这话一说,季清识刚刚动摇的想法便又坚定下来。
不管他真醉假醉,反正她得把他赶出去。
两个人一坐一站,在光线昏昧的堂屋僵持住。
屋外大雨滂沱。
钟然低头,看脚下水迹蔓延,后背被斜飘进来的雨水微微打湿。他没喝过这种自家小作坊酿的酒,比他想的要烈,太阳穴突突的跳,确实有点晕了。
她只站着,不说话,默不作声的给他下逐客令。
他无声的扯扯嘴角,过了会站起来,步伐沉稳,转过身,一步迈进雨里。
“哎。”季清识忽的唤了他一声。
……
这天晚上,直到凌晨两点,雨已经停了,季清识也没睡着觉。
她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没想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叫住他。她极其的,无比的懊悔,比当年高考临交卷了改错一个正确答案还要懊悔。
他淋雨就淋雨,睡大街也跟她没关系,她怎么偏偏就这个时候没狠下心。
她收拾碗筷的时候,看到壶里还剩下点粮食酒。钟然喝起来跟喝水一样随意,她疑心根本没什么度数,自己偷偷尝了一口,结果被辣的直咳嗽。
那点酒劲一晚上也没能散去,和着她满心的懊恼,直往脸上烧。
羞愧。
季清识只能暗暗的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要是作死去酒驾,他自己怎样无所谓,连累别人就是罪过了。
今天晚上大概是睡不着了,她又翻了个身,忽然听见对面房间的开门声。
这栋小楼只有三个房间,一楼堂屋边上是季亭山住,季清识住二楼依着院子的这间,对面则是原来季晨的房间,很多年没人住过了,跟杂物间差不多。她随便找了套床单被褥放进去,就没再管他。
钟然肯定是睡不习惯的,但也没说什么。
也不知他是一晚上没睡,还是睡一觉醒了。
知道他就在外面,季清识更睡不着了。
心浮气躁的。
季清识睡前把门锁了,倒是不怕他夜半图谋不轨。但钟然开门过后,就戛然而止般的恢复安静,也没听见他关门的动静,也没有脚步声。
她悄悄支起身体,侧耳听,还是没声音。
过了会又下床,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可是上上下下也没找到条门缝。
季清识过了会反应过来,反思着自己愚蠢的行为,暗暗唾弃自己两句,就准备回去睡觉。
正这个时候,传来关门的声音。
季清识脚步顿住,思索两秒,等几分钟外面彻底安静之后,拉开门锁,探头看出去。
然后。
猝不及防的对上钟然的视线。
“……”
他侧身站着,低垂着眼看她,手还搭在老旧的门把手上。
根本没进去,就只是关了个门。
对视两秒。
季清识眼角倏的一跳。
钟然身影一动,她极快的收回脑袋关门。但钟然比她快,几步迈过狭窄的过道,推开门,抵着她的肩膀,把她推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入v辣,争取一下双更,感谢支持~鞠躬
第58章
他来势汹汹,推她进去,反手带上门,身上酒气瞬间盈满小小的房间,温度随着黑暗一道猛烈的向她压迫过来。季清识的呼吸像是断了一瞬,那一声出去还悬在喉咙间,他便捏住她下巴,低头吻过来。
季清识倏的睁大眼睛,感官被深重的酒气入侵,一时间忘了挣扎。
玻璃窗上的雨迹滑落,像把玻璃割成道道碎片。
四下都是潮湿的。
季清识被迫仰着脸和他接吻。她紧紧抿着唇,他就捏着她下巴逼她张嘴。季清识两只手毫无章法的打他,腿脚乱踢,拼命的挣扎。
钟然单手握住她两只手腕,推她往右一转,她后背猛的贴上墙,被牢牢禁锢住。
他吻的极其用力,她嘴唇被磨噬的生疼,云后月色稀薄,她费力的睁着眼睛,极近的距离,看见他薄薄的眼皮,垂下的眼睫。
她挣脱不开,指甲陷入掌心。
她不再挣扎,身上那种近乎狠厉的力道便渐渐缓去。
他动作稍顿,又变成一个缱绻,绵长,极度温存的深吻。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她的手,滚烫的唇稍稍后退。
两个人都出了一层层薄薄的汗,气息微喘,肆意的交织着。
她刚要动,手腕又被握住,下一瞬,她指骨一疼,被什么硬物挤压着穿过。
季清识意识到那是什么,似被人握在手里久了,玉石原本的冰凉变为温热,只有内里一点凉,却足以让她战栗。
她瞬间清醒,力气和记忆一道溯回。狠狠推开他,高高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在这个潮湿幽静的雨夜,格外清脆。
钟然没再禁锢着她,由她推开自己,也没有躲,被打的微微侧过脸。
他却笑了下,浑不在意的模样,抬起手,手指在唇角擦过。
这个漫长的吻之后,两个人唇上水色潋滟,异常的红。有种极致疯狂,凌虐的美感。
季清识望着手腕上的玉镯,一面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一面发狠的去退下。
这像是个锁扣,也是一种提醒。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对她羞辱的提醒,让她浑身一激灵。
钟然一把握住她手腕,高高抬起,不容抗拒的语调:“我跟你说过。”
“我不放手。”
“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季清识猝然遭到他不讲道理的侵犯,眼尾一抹深重的红,似是要吞噬掉那颗小小泪痣,怕吵醒季亭山,只能压抑克制的控诉:“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要什么就是什么,你哪一次问过我想什么!”
“在公司你不问我的意思,背地里把我的职位调高,工作减少,你知道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因为你做的这些,我所有的工作成果都被抹杀掉,就算我有好好工作,通宵赶报告,他们也根本不理会!而你做这些,也仅仅是因为你希望你什么时候想起来我,什么时候就能找到我,你只需要我能好好待在家里等你!钟然,你把我当什么?你养起来的金丝雀吗?我不稀罕!”
“现在呢,是,你在我们镇上砸了这么多钱,每个人都念你的好,我也谢谢你。但你以我外公的名义,有想过我们以后要怎么在南江生活吗?”
“我们都已经分手了!是你自己说的!你现在又要反悔,你后悔我就得顺着你的意思吗!你有权有势就能随便摆弄我吗!我对你没感情,没感情了!我不会再跟着你了!”
季清识气极了,语无伦次,她甚至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只记得自己像在被烈火灼烧,从内到外,烧的人发疯。
她使劲的去挣开他,但如同蚍蜉撼树,捏着她手腕的那股力道像是要把她捏碎一样。
她最后那句话说完,钟然眼底一片通红,未散的酒劲似乎也被她点燃,毫无理智的烧起来了。他眉目一片狠厉,声音像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你说的对啊。季清识,我想要什么都会有,包括你。”
“我今天不把你这股劲别回来,咱俩谁都不痛快。没感情?”他毫不留情的戳开她的伪装,唇边扯出冷冷的弧度,“没感情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自己的家,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季清识抬高嗓音,嘴唇都在微微发抖:“你现在就走,滚出去!”
钟然一语不发,狠狠的盯着她。
季清识不管不顾的去褪那只镯子,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她没有他那么大的力气,只能一点点的硬磨,才能把它褪下。
“我说过,你不要就扔掉。”像是恢复理智,钟然慢慢放开她的手。
月色下的玉石光华流转,泛着温润,美到极致的光晕,她曾经很喜欢很喜欢这只镯子,在她懵懵懂懂一无所有的时候,这是她有过最美的一件东西。
但她现在没有犹豫,他话音才落,她就抬起手,朝远处,狠狠一掼。
镯子抛出去一条弧线,摔落在墙角,顷刻间四分五裂。
“你可以走了。”泠泠碎玉声里,她平静说道。
钟然这次回来的突然,谁也没告诉。周仁景和李亚还是从齐郁那里得知他回了临安,得到消息就兴冲冲的赶去他常住的万景公馆,一进门,周仁景就开始嚷嚷:“快让我看看,钟大少爷人呢?本年度社会贡献奖得主在哪呢?”
别墅里空空荡荡,声音落下,只传来夸张的回音。
齐郁踢踏着拖鞋冒出个头,打着哈欠道:“二位哥哥,别鬼叫了。”
李亚:“你二哥人呢?”
“楼上。”齐郁戳戳耳朵:“别喊了,我二哥这会心情巨差。”
周仁景撑着沙发靠背跳过去,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又怎么了?他不是忙着建设他媳妇家乡呢,怎么着,你家老爷子知道啦?”
昨晚凌晨钟然给齐郁打电话,让齐郁开车去接他,若非这样,齐郁也不知道他回来了。凌晨三点,齐郁硬生生从床上爬起来,一头埋进冷水里,才把自己弄清醒,开车去了南江。
到南江已经晨光熹微,钟然浑身的酒气,从车里出来,周身寒气遍布,神色极冷。
齐郁愣是一句没敢问,一路沉默的开回万景公馆。
齐郁自以为很懂的说道:“不问我也知道,南江镇嘛,那还能为什么?”
周仁景扭头看向李亚:“我隐隐约约记得他说过什么,这事有什么可在意的,是他说的吧。我当时还真信了。”
李亚看向齐郁:“这姑娘性子挺烈。”
齐郁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看钟然昨晚回来的表情,也能猜到一二。
周仁景想想又站起来,搓搓手想上楼,李亚抬腿挡着:“往哪凑呢?”
“八百年难见的新鲜事,我得去看看他这会什么表情。”周仁景撺掇李亚一块上去:“你想想你当年被家里逼着和初恋分手,要死要活那会儿他是怎么笑话你的。我的天呐,他现在不比你离谱多了!”
李亚瞬间被说服了:“你说得对。”
两个纨绔子弟对自家兄弟撞了南墙这件事表示出极大的欢欣雀跃,周仁景一面走一面说:“妈的这么多年他笑老子,笑你,笑老杨,我还真当他在塔扎听经给听度化了……”
三个人刚走到旋梯那里,便看见钟然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正往手上扣着手表,面无表情的下了楼。
“哟。”周仁景强忍着要笑出来的那股劲,停步问:“打算上哪儿去?”
这俩人摆明是来看笑话的。
钟然没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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