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金浩盯着她看了一会,欠欠地说:“小叶子,总爱操心的女人是没有魅力的,你再这样下去,肯定是嫁不出去的。”
“你下回再来,别想有茶喝了。”
就别指望从这人嘴里听到一句好话,苏叶已经看透他了。
他喝完茶后,苏叶送客了,一天到晚的,就没几句好话,再让他在药铺耽搁下去,他今日的礼就别想送完了。
人走了之后,少年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拉着苏叶的手不放。
“怎么了?”
他的眼神黑沉沉的,苏叶有些看不懂。
他抓着她的右手,认认真真的,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着。
手心痒痒的,苏叶见他比划了好几回,才认出他写的是什么。
[苏姐姐有魅力,我喜欢。]
看懂之后,苏叶微微一笑,忍不住踮起脚,摸了摸他头,果然如她想的一般,软乎乎的,就跟他的人一样。
“我也喜欢你,你跟阿箬一样,都是我的弟弟。”
她已经是将他当做家人一样看待了。
苏叶心情不错地接着去看账本了,而少年独自走到后院枯黄的柳树下,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他身上清纯的表象褪去,邪魅的本质显露出来。
弟弟吗?
那可还有得玩,弟弟可不是独一无二的。
贪得无厌的魔头,一旦看上了什么,唯一想要的,是全部,身与心的全部。
*
苏叶本以为钱金浩不会来第二次,都准备自己去钱府时,他居然又来了。
人进了药铺后,也不先跟她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向了少年。
他上下仔细地将人打量了个遍,又是摇头又是皱眉。
等苏叶不明所以地走到他身边时,钱金浩恨铁不成钢地说:“小叶子,你堕落了,太不像话了,就算嫁不出去,你也不能养江家的小白脸,他就是个没用的小哑巴。”
“他不是……”
他说话一向没分寸,苏叶试图跟他解释。
但钱金浩置若罔闻,不顾苏叶的阻止又说着:“你做什么养吃软饭的,只要你跟我保证,将来不会对我管东管西,哥哥我也是能勉为其难地娶你的,你别被个只有脸好看的小白脸给迷花了眼,他……”
话未说完,侧门处的门帘掀起,他嘴里说着的小白脸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就埋首整理药材去了。
可就是轻飘飘的一眼,让直觉向来敏锐的钱金浩浑身一激灵,后头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等被不高兴地苏叶赶出了药铺,钱金浩才回过神,回神后,他不免有些恼怒。
一个小哑巴,一眼就堵住了他的话,这像话吗?
作者有话说:
第十四章
苏叶把钱金浩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家伙轰了出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是一点分寸都没有的。
药台前的少年低着头,望着手里的药材发呆。
肯定又多想了,他因嗓子是被毒害的,一连消沉了许久,对不能说话,是芥蒂在心的。
苏叶安慰他道:“他不会说话,你别理他,他就是嫉妒你长得好看,人又能干。”
她想要安抚少年,表哥咋咋呼呼的性格,她见得多了,嘴巴毒了点,心地却不坏,但是他是不了解她表哥的,所以很容易被他的口无遮拦给伤到。
[苏姐姐不会嫌弃我是哑巴吗?]
少年不敢抬头看她,犹豫着将小木板推到苏叶眼前,人焉巴巴的。
那小模样,既害怕听到她的回答,也期待听到她的回答。
苏叶不禁起了逗弄之心。
“嫌弃……”
少年闻言猛地抬头,眸子蒙上了水雾,好似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苏叶赶紧接话道:“是不可能的,你能文会武的,性格又好,没有人会嫌弃你的,表哥他是听了别人的挑拨,才口无遮拦的,等他了解你了,也会喜欢你的。”
他唇角弯了弯,很快又压了下去,对苏叶的话似信非信。
[当吃软饭的小白脸,我是不是很没用?]
都怪钱金浩不会说话,专挑戳人心窝子的话说。
苏叶耐心地开导他道:“你怎么会没用呢?你每天都给药铺帮了忙,辛苦累人的活一点没少干,好些婶子和小姑娘都因为你,来光顾了药铺的生意,而且你还采到了灵芝,我和赵大哥都没有采到过,你已经很厉害了。”
少年总算抬头看她,眼里也燃起了亮光。
他拿起炭笔,刚落笔,耳尖红红地看向苏叶,略带羞涩地重新下笔。
[如此,亲事可以不取消吗?]
他腼腆地笑着,不安地捏着手里的小木板,等着苏叶的回应。
苏叶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来,她以为这是一桩双方都没有人放在心上的亲事,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尤其是在他问了前两个问题之后。
她没有嫌弃他,也不觉得他没有用,这跟亲事之间没有联系,但他连着问了,她若给了否定的回答,那就像是在否定她之前的话。
他是个敏锐的人,察觉到她的难以作答,眼中的星光一下子就暗淡了下来。
苏叶想要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少年就收回了小木板,又开始写了起来,他又急又慌的,写了就擦掉,再写再擦,斟酌着字句一般,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写好了说辞。
写好后,一把塞到苏叶手里,人就跑了。
小小的一块木板,因为少年的举动,变得沉重起来。
苏叶的视线追寻着他,而侧门处,门帘晃动着,已不见少年的身影。
[抱歉,亲事拖延多年,有负苏姐姐,都是我的错,若我能强硬,不盲从父兄的命令,就不会伤了苏姐姐的心了,苏姐姐要取消,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将来苏姐姐仍觉得不合适也没关系的,我不会强求你,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不是他的错,也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了。
木板上因反复擦拭而不太清晰的字迹,苏叶却看到了他的真挚的内心。
他才十七八岁,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他的,江家和苏家定下的亲事,开始不由他,过程也他也未必能做得了主。
可是,少年这份真心,她回应得了吗?
她大他四岁,年岁和经历上已有了差距。
而且,他是遭了难,一时落魄了,她趁着他脆弱,他依赖的人只有她时,将亲事坐实了,真的好吗?
备受哑疾折磨,和寻常人沟通有障碍的少年,真的分得清楚感激和情意的区别吗?
她自己又有对少年有超出弟弟之外的感情吗?
苏叶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这比管理药铺还要麻烦,寻不着章法。
一时想不通的事情,再怎么纠结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苏叶将小木板收了起来,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新的小木板来。
他的话,她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苏叶把旧的小木板跟账本一起,锁入了放银子的抽屉里。
没过多久,少年从后院出来了,两人相视一眼,又互相别开了视线。
尴尬地氛围萦绕着,苏叶轻咳一声,缓解了一下气氛,然后把新的小木板拿给少年,说道:“那块脏了,用这个。”
少年接过新的,没头没尾地写了一句。
[外出散步,很快便归。]
只是,很快,并不快,少年出门后,两个时辰后才回家。
*
翌日,苏叶备了些进补的药材,作为布料的回礼,亲自送到了钱府。
姑姑苏秋水跟她寒暄了几句,又关心起住在药铺的江宸了,在苏叶明确表示要收留他住上一段日子后,苏秋水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从姑姑的院子中出来,苏叶有些犯愁,显然她姑姑还没有放弃让她嫁给表哥的念头,表哥也二十四了,姑姑也不是没给他谈过亲事,可他自个就是看不上姑姑找的那些姑娘,死活不愿意成亲。
姑姑愁,苏叶也愁,她家表哥再这么不着调下去,在她或者表哥没成亲之前,姑姑都不可能打消让她嫁入钱府的打算了。
想到钱金浩,苏叶有些头疼。
他昨天来药铺里说了她一回,又被她赶出门去了,估计这会心里还没放下。
他那不依不饶的性格,不解决好,他还得来药铺里闹一闹,于是,苏叶转换了方向,朝钱金浩的院子走去,得跟他好好说说,免得他下次又叫江宸小哑巴,伤了他的心。
来到院门前,被拒之门外的苏叶木着脸对小厮道:“你家大少爷气性这么大,连表妹都不愿意见了?”
小厮左顾右盼地看了一下,然后压着声音,小声地对苏叶说:“不是大少爷气性大,他是不好意思见表小姐你的。”
“不好意思?”她怎么不知道她家表哥的脸皮这么薄了?
“表小姐是不知道,昨儿少爷吃坏东西了,脸上长了红斑不说,嗓子还发不出声了,请了大夫瞧了,药也开了,人是没什么大碍,可也要十天半才治得好。”
刚说别人是小哑巴,这会自己就说不了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来了。
不过苏叶还是挺关心他的,又问:“人没事就好,药方给我吧,我一会给他送药来。”
小厮拿出药方,笑道:“昨儿大夫已经抓了两剂药了,等少爷喝完了,我再去青囊药铺买药,就不用麻烦表小姐多跑一趟了。”
“说什么买不买的,都是一家人,来取药就是了。”
苏叶接过小厮的药方,大致看了一眼,确认钱金浩真的没有大碍,才彻底放了心。
经这一出,她得好些天看不到人了,就他那个好面子的样,病好之前,都不会出现在她跟前了。
回到药铺后,药铺里居然来了七八个非宣陵本地的官兵,他们正在语气严厉地朝少年问话。
苏叶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朝领头的人走去。
“官爷,我是这间药铺的掌柜,可是发生什么要紧事了?”
第十五章
苏叶大步上前,将少年护在身后。
一群腰戴佩刀的人为难身患哑疾的少年,算怎么回事。
她比少年矮大半个头,弱小的身躯根本挡不住身后之人,保护者的姿态却是昭然若揭。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后一脸无措地抓着她的手。
柔若无骨的小手,皮如凝脂,暖如火炉,少年常年如生铁般冰冷的手被暖意包裹,愈发舍不得放手了。
苏叶不卑不亢地对领头的官兵说道:“这里的事我是最清楚明白的,有事直接找我就是了,别误了官爷的功夫。”
来的这一行官兵是源州府兵,领头的是校尉曹锐。
曹锐淡淡地看了苏叶一眼,语气也冷冷的,“奉命调查所有从沅陵城来的可疑之人,请勿妨碍公务。”
单手持刀,往前压了几分,威胁之意,相当明显。
这种态度,是没从药铺捞到银子吗?
苏叶给了周大夫一个眼神,周大夫点了点头,她随即明白了,不是没使银子的问题,他们就是冲着江宸而来的。
“他没有可疑之处,他是跟我定过亲的人。”
面对对方的威压,苏叶也丝毫不怯,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以示安抚,说道:“阿宸,把路引和定亲的文书拿出来给他们看看,既然是公务,相信各位定会公事公办。”
苏叶话说出口,带着强硬,心里却是慌的。
这些人是源州府尹的手下,他们冲着江宸来,她猜想着,一时间江家和府尹的儿子同时出事,极有可能是源于同一件事情的,保不齐这源州府尹将丧子之仇,有一部分算在了江家人的头上。
路引和文书,曹锐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并无异样,但他并没有就此罢手,仍用怀疑地眼神打量着少年。
他来宣陵有一段时间了,所找寻的刺客毫无踪迹,有了一点线索,自是不肯轻易罢休的,“他怎么证明这些东西是他的,而不是他抢来的?”
少年着急地跟人比划着手语,比了几下后,好似意识到对方看不懂,就拿出他的小木板,打算写下来。
苏叶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写字的动作,对校尉曹锐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宣陵人,在这生活了二十来年了,官爷随意找附近的人一问就知,这话绝无半个字的假话,既如此,官爷是觉得我连自己从小定亲的人都会认错吗?”
少年靠近了她,因她的维护,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她。
这种依赖和敬仰的眼神,苏叶有些挡不住了,定了定神,又说:“物证有,人证也有,官爷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地方?”
曹锐冷笑一声,根本听不进去苏叶的话,“可不可疑,查过了才知道,你这么维护他,说不准就是故意包庇。”
他没耐心再给苏叶说话的机会,直接摆手招呼手底下的人道:“把人抓回去,细细审问。”
苏叶一把护住少年,怒瞪着曹锐,“慢着……”
“官府为何无故抓人?”
她的话才出口,门口有人也同时说了话。
众人被突然插入了第三方的声音吸引了注意,纷纷往门口看去。
来人着月白色儒衫,容貌清朗俊秀,嘴角挂着浅笑,缓缓走向苏叶,作了一揖,而后对上曹锐,厉声道:“各位无凭无证抓人,滥用职权,是想视律法条规于无物吗?”
“府里办事,闲杂人等滚开,不然以妨碍公务,一并处置。”
曹锐话刚落,身后的下属就凑上来,提醒他道:“大人,他是源州乡试的解元,唐荀章,前些天拜入大儒杜逸林门下,杜大儒是曾担任过国子祭酒,告老还乡后在源州府学教书,他的门生遍布天下,连府尹大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今日不如暂且作罢。”
曹锐权衡后,目光在少年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才不太情愿地带着一众官兵离开了青囊药铺。
人走了,紧绷着的苏叶松了一口气,跟人道谢:“唐秀才,不,现在该称呼你为唐举人了,多谢你的帮忙,不然我们就难以收场了。”
唐荀章笑道:“苏掌柜客气了,我还欠着掌柜的救命之情呢,今日前来,是按约还钱的。”
苏叶从柜台中找出他的欠据,她看着唐荀章递她的银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读书人看重气节,她要是因为感激他的解围而不收他欠的钱,以她对唐荀章的了解,反而会好心办坏事的。
“欠据归还,唐举人请当场销毁,或是请保管妥当。”苏叶收了钱,给了欠据,并照常提醒了一句。
唐荀章依言毁了欠据,看向苏叶时,她温柔地笑着,一如他走投无路要给她下跪,她一把拉住他的模样。
这个笑容,他印象深刻,等再次见到时,比第一次见到时,更令他胸口一紧。
“苏姑娘客气了,我名为荀章,姑娘有恩于我,毋须称我为什么举人,只叫我荀章就好。”
他也帮了她的,不过这也太过熟稔了,苏叶有些叫不出口。
她正在想一个委婉点的说辞时,少年一把挡在她的跟前,将那张定亲的文书,举起来,摆给唐荀章看。
星眸中透出敌意,精湛的伪装,在这一刻,有了裂痕。
第十六章
文书一角被人捏着,悬在唐荀章的眼前,可他最先看到的却是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那里头的亮光一点点地褪去,直至消失,显现出原本的冷灰色。
寒意从脚底开始蔓延,心口仿若被人揪住,喘不过气来。
唐荀章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对上那双深邃的眼,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如此危险的人物,为什么会待在苏掌柜身边,莫非方才的府兵要抓的人,真的是他?
少年扬了扬手里的文书,以示作答。
唐荀章这才注意到,他拿的是定亲的文书,而定亲的人正是江宸和苏叶。
他是刚从沅陵城回来的,沅陵江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也听了不少。
江家出事后,江家三少爷和四少爷不知所踪,而四少爷就是江宸,听说江宸幼时坏了嗓子,因而导致个性孤僻,甚少见外人。
个性孤僻之人会有如此令人心惊的眼神吗?甚少见外人,就意味着知道江宸长相的人不多,那么,眼前的少年真的是江家四少爷江宸吗?
唐荀章有了不好的猜想,不由地担心起苏叶的安危来。
“苏掌柜,他真的是跟你定亲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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