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材收拾干净后,少年从柜台上拿过纸笔,强忍着泪水,在纸张上写着字。
[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父母和大哥被杀,府尹以勾结凶犯之名,将二哥抓了,还没收了江家的家财,我和三哥被赶了出来,后来三哥卷跑了我身上的银钱,不见了踪影,其他人不愿意收留,我无处可去,只好来找苏姐姐。]
他眼里噙满了泪水,整个人被悲伤和难过包裹着,苏叶亦是心疼。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除了这个,苏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当年她父亲过世时,没有人来安慰她,她也没有空暇时间来安慰她弟弟,好在苏箬懂事,在那段时间里,不吵不闹,默默地给爹爹守灵。
他接过苏叶递来的手帕,拭去了泪水,又提笔写了几句话。
[我能留下来给苏姐姐当学徒吗?我学东西很快,还不要工钱的。]
苏叶拿不定主意,他三哥被府尹抓了,源州没有人敢担保他,他考不得科举,他又有哑疾,其他商铺或是富贵人家,基本上也不会用他。
思来想去,他好像真的只有她这一处能够落脚。
少年脸上,星眸暗淡,泪痕点点,他也就比她弟弟大两岁,苏叶狠不下心。
“等你伤好了,你可以试着当一当。”
罢了,先想办法看他的嗓子能不能治好,治好了,他读书识字,找个生计不难,他不必屈就在她这间小小药铺中,要是治不好,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且,江家虽出了事,可江宸能大摇大摆且平安地来到宣陵,府尹和凶犯都没有阻扰,想来他是不知情的,也不会牵连到青囊药铺。
留下他,不会有危险,只多一个人的开销。
苏叶捂着账本痛下了决心,损点银子,她也认了,总不能让个患有哑疾的少年再受苦难。
*
南遥街横跨小河的虹桥附近,有用表木规划出来的小商贩出摊的区域,每月缴纳四十文到一百文不等的银钱,就可以得到一个固定的摊位,位置好的,每月缴纳得就多一些,宣陵县令还算个好官,不会乱收税,最高也不会高出一百文。
虹桥边上,几根小圆木支撑起来的棚子下,卖完馄饨的苏青山正在收摊,吴氏捂着钱袋,为刚才交出去的银钱心疼。
吴氏跟苏青山抱怨道:“整日在这河边吹风淋雨的,挣不了什么大钱,咱儿子要娶妻,女儿要嫁个好人家,哪处不得花钱?这要到何年何月,咱家才能攒够买铺子的钱?”
“一天到晚钱钱钱的,你以为钱好攒吗?你顺着这条街看,哪家不是在这儿摆了好几年摊的,有几个买上铺子了?”
苏青山将手里的抹布一扔,没好气朝吴氏吼道。
他累一天了,不温柔体贴也就算了,还成日里唠唠叨叨的,烦不烦。
吴氏怎是个受气的人,当即嘲讽道:“没出息,跟他们比算什么,有本事你跟你大哥比,他二十几年前就买了铺子了,给你二十年,你都不中用,你还有脸跟我吼,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就你过得最差。”
苏青山上头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开了药铺,二姐嫁了富绅,就他一个小的,不成气候。
“跟我大哥有什么好比的,人都死了。”
“人死了,你啥没落着,全便宜了外人了,沅陵的江家倒了,家都被抄了,听说江家有个小哑巴,就是跟苏叶定亲的那个,已经住到药铺里去了,咱老苏家再不来个人主持大局,将来这青囊药铺就改姓江了。”
“还有这事?”苏青山加快了收摊的动作,见吴氏没动静,催她道:“你还站着干啥,帮忙啊,早些收完摊,我好找二姐商量去。”
吴氏这才上手收拾,边收拾还边对他说:“找她做什么,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吴氏和她这个大姑子一向互相看不顺眼。
“你爱去不去,我得把江家小哑巴的事告诉她,她不是看上了苏叶的能干,想把苏叶嫁给她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守家业吗?我去找她合计一下,反正她家根本不在乎一家小小的药铺。”
苏青山的二姐苏秋水,打小长得漂亮,人又聪明,被富绅钱虎看上,娶回了家,日子过得相当不错,她有一桩最操心的事,就是她的大儿子,成日游手好闲,不误正事,一副个败家子样。
苏叶可看不上他那大侄子,到时候不得他这个叔叔出面说和,更何况,苏叶嫁进来钱家,要管的事多了去了,哪还有精力操心青囊药铺,到那时,他大哥的产业还不是得交给他来打理。
有了铺子,啥事都会变得更好的,苏青山已经预见自己当掌柜的场景了。
*
夜幕已深,一条黑色身影潜入青囊药铺的后院。
黑影手中的长剑淬着绿光,涂着沾上就让人昏睡三日的药汁。
杂物间的窗户戳开一个小洞,缕缕白烟顺着洞口飘入室内。
片刻后,黑影屏气凝神,轻推开房门,持剑快准狠地刺入床上的鼓包,刺入的手感不对劲,黑影迅速撤离,未至门口,银针没入眉心,黑影倒地,没了生息。
倒在地上的黑影被人单手拎起,一盏茶的功夫不到,杂物间内恢复了原样,屋内的小床上,躺着睡得安稳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第五章
“苏掌柜,这是这个月收上来的药材,点点看。”
一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壮实汉子背着个背篓,人刚踏进药铺,就大着嗓子跟柜台前的苏叶说话。
苏叶随即招待了他,端了一碗白糖水给他,笑道:“赵大哥,快请坐,喝杯水休息一下,我这就让周伯来清点。”
这位被苏叶称作赵大哥的人,是山民赵长善,青囊药铺的大部分药材就是从他和他爹手上收来的。
这份渊源还是来自于苏叶的父亲苏络石,多年前,苏络石在山里采药草,结识了猎户赵大成,赵大成是个温厚老实的人,在山里行走时,帮过苏络石不少,后来苏络石画了一本草药册子,教赵大成如何识别药草,赵大成学会后,将采到的药草卖给青囊药铺。
赵长善成年后,出售药草的活就落到了他身上,赵长善年轻,比赵大成心思活络,他联合山里的猎户和山民,一同采药,由他统一收集,每隔一两个月便送到青囊药铺来。
正是因为赵长善这份活络心思,青囊药铺的药草来源比较稳定。
周大夫是当着赵长善的面清点的,不过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赵长善是信得过青囊药铺的人,他领着山民们采药草时,有不服他年纪轻,要自个单干的,结果将药草卖到别的药铺时,被狠狠宰了一顿,卖出的价钱还不及青囊药铺的一半,那些人便消了气焰,老实跟着他干了。
苏叶大致看了一眼赵长善送来的药草,心里有了数,他送的这一批药草里有黄芪,这是珍贵的药草。
她有了主意了,问赵长善道:“赵大哥最近可得空?我想进山一趟。”
现在药铺里多了一口人,开销大了,她便想着进山去采药草。
苏叶和周大夫也时常会进山采药,青囊药铺毕竟不是什么大药堂,很多事情需要亲力亲为的,不过鉴于他们这一老一弱的,每次进山都会拜托赵长善同行。
“有空,不过你不是上个月刚进过山吗,是缺了什么要紧的药草吗,你说,或者画出来也行,我给你找。”
他刚送了药草来,她又要进山,赵长善颇有些不解。
苏叶解释道:“家里多了一口人,开销大了些。”
赵长善这才注意到柜台边上,还有个小白脸一样的人在。
“掌柜新招收的学徒?”
“不是。”否认完,苏叶又觉不对,不是学徒,那她该怎么介绍江宸?他是一时来她这里避难的,早几年也从未提过婚事,她也没想着成亲,不好用定亲的说辞来介绍他,她想了一下,换了个稳妥的说辞道:“是远方亲戚。”
她的话音刚落,离她不远处,少年手里的药包就掉了,药材散落了一地,他还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苏叶略显不自在地去帮着收拾撒落的药材。
那边周大夫清点好了,因为赵长善带来的药草中,有较为珍贵的黄芪,这一背篓的药材,价钱也就上去了。
苏叶拿出二十两银子交给赵长善,“药草钱,按我们约定更好的价钱算的,你核对一下。”
“不必算了,掌柜办事,我信得过。”
赵长善直接将那一包银子收入怀里,他送了好几年的药草的,青囊药铺从来没有少过他的银子。
“掌柜想什么时候进山?”
赵长善没有忘记苏叶的要求。
近日生意冷淡,她是有空的,便说:“明日,赵大哥方便吗?”
“那我明日来带你进山。”
赵长善一口应下了,苏掌柜的事,就是他的事。
送走了赵长善,少年跟在她的身后,将手里的药包拿给她检查。
苏叶细细地看了看,他练习了几天,已经包得相当好了。
“你做得很好。”
她毫不吝啬地夸了夸他,少年眼眸里闪着光,唇角的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接下来,要学什么?]
他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药铺的学徒了,这样认真又乖巧的少年,哪会不讨人喜欢呢。
苏叶欣慰地说:“学怎么称量药材。”
多学点也好,技多不压身,以后江宸他也多些出路。
她拿出戥秤来,解释道:“这是用来称量药材的衡器,叫戥子,我来教你怎么用。”
苏叶轻声细语地地介绍戥秤的量度和如何使用,少年视线却不再戥子上,而是紧盯着苏叶,眼眸里若隐若无地流露出几分不解来。
“懂了吗?”
介绍完了之后的苏叶问他,少年收住眼里多余的情绪,乖顺地点着头。
苏叶让少年上手试了,他果然是一教就会的,那种教会人的成就感,让苏叶很满足。
*
翌日,苏叶背着背篓,带上采药的药锄,就准备出门去找赵长善。
少年跟在她身后,她原以为他是来送行的,没想到,她出门后,他还跟着。
苏叶转身,他不会是想跟着她一起进山吧?
“你想跟我一起去?”
少年给出了肯定的回应。
苏叶耐心劝道:“山里不是很安全,你伤没好全,你若是好奇想进山,等伤好了,我再带你去,好吗?”
谁知一向听话的少年摇了摇头,这次没有听她的劝。
[伤已无碍,我会武,我保护苏姐姐。]
递到苏叶跟前的小木板上,写了这么几个字。
少年眼神坚定,已经是下了决心了。
苏叶看着“保护”二字时,眼睛一热,不知是因为少年记着她的好,还是因为这些年来,一直是她在护着别人,突然有人这么直白地跑到她跟前,说要保护她,让她心中有所触动。
苏叶温声回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别担心,有赵大哥陪着,不会有事的,他是进出大山的常客。”
她劝着少年,但是没能劝成功,不管她说什么,再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都要跟着她一起去。
往日里乖巧的少年,固执起来也是让人头疼的。
没办法,苏叶只好让他跟着了。
等赵长善见到苏叶身后看上去瘦削柔弱的少年后,皱着眉,不大高兴地说:“掌柜怎么把他也带了来,他这细胳臂细腿的,能干活吗?”
少年不理会他,插在苏叶和赵长善中间,将两人隔了开来。
肩膀被撞了下,赵长善更加看少年不顺眼了,“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
苏叶尴尬地回道:“赵大哥,江宸他病没好,说不了话。”
赵长善怪异地看了少年一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又见苏叶时不时地关注着少年,便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个铃铛来,交给他道:“拿着,你说不出话,万一走散了,就摇铃铛。”
他领着人进山,自然就要将人全须全尾地带出来。
少年犹豫着接过铃铛,半阖着眼,敛住了眸中的深邃。
一行三人,结伴进入了山里采寻药草。
*
在苏叶出门不久后,青囊药铺有人前来拜访。
一美艳妇人坐着顶小轿停在了药铺前,她正是苏叶的姑姑苏秋水,留下照看药铺的周大夫礼节性地招待了她。
“苏叶呢,怎么不见她人?”
“掌柜进山采药去了。”
苏秋水闻言,面露不快,“她一云英未嫁的姑娘,跟着男人进山,这也太过了,她回来后,有劳周大夫替我传个话,就说我这个做姑姑的,请她来钱府做客,让她务必要来。”
抛头露面经营着这小小的药铺能有什么好处,嫁入钱府,不必在外头乱跑,照样能管着好几百亩的田地,十来间比青囊药铺大得多的铺子,岂不更好。
以苏叶的本事,留在这药铺里,倒是可惜了。
第六章
宣陵城东郊是连绵的山脉,名为埔山,峰峦起伏,苍翠的林木蜿蜒不尽。
埔山靠近人烟的地方,基本上都没什么能采到的药草了,要找就得往大山深处去。
苏叶一行人往山里莫约走了一个时辰,药草和野菜才见了影子。
到了地方,赵长善在周遭找了一棵高大且枝叶茂盛的大树,在上头做了个记号,念在有个第一次跟着来的人,他多嘱咐了一句:“以这棵树为中心,不要跑出方圆三里之外的地方去,太远了,出了意外不好找人,三刻钟后,我们在这儿集合,再往里头走。”
苏叶跟赵长善来过很多次了,对这些早已了然于心,等赵长善说完后,她带着少年和他分开采药了。
她来采药,赵长善自是不会空手而归的,也是会来采药或者打猎的。
苏叶先带着少年往树荫下采药,有不少喜阴的草药长在林下,例如玉竹、连钱草之类的。
她背着背篓弯身采药,还不忘跟他说话:“跟着我,这儿你不熟悉,别走散了。”
少年眼神闪了闪,没有回应。
不过他也蹲下身,帮着苏叶采药。
在他多次将杂草认成草药后,苏叶是明白了,他是分不清楚药草的。
十株里有九株是草,不是草药,学其他东西学得那么好,怎么就分不清草药和草了呢?
苏叶叹着气,他每拔一株,她都要检验一下,有点耽误功夫,就没让他帮忙了。
他没事做,她又担心他光跟着她无趣,便一边采药一边跟他介绍草药打发时间,“这种叶子呈圆形的药草叫做积雪草,长在湿润和较为肥沃的地方,它用处可大了,能治跌打损伤,还可消肿解毒……”
她说着说着,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江宸虽说不了话,可也不至于什么响动都听不到。
“江宸?”
苏叶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少年不知从何时起,就不见了踪影。
苏叶慌了神,药也不采了,转身回去寻人。
这可是他头一回来山里,该不会一不留神踩中猎户们的陷阱了吧?
山里有野猪出没,猎户们的陷阱一般挖的深,要掉下去,摔折手脚也是常有的事。
江宸说他身上的伤是来宣陵城的路上,被土匪所伤,刀伤本就不容易愈合,要是伤上加伤了怎么办?
越想,苏叶就越担心,她不该让他跟着来的。
“江宸,你在哪里?”
苏叶大声地呼喊着少年的名字,山里不安全,她怕他出了事。
*
苍翠挺拔的青松之下,少年借着粗大的枝干隐匿了身影。
他没等多久,一玄衣男子现身,单膝跪在少年跟前。
“少主。”
少年颔首示意,玄衣男子起身,等着他指示。
少年从怀中拿出一卷舆图扔了出去,玄衣男子稳当接住,他粗略看了一眼后,说道:“属下立马接手那处,着手布置。”
仔细收好了地图,玄衣男子按照吩咐,将他带来的锦盒交给少年。
少年拿出锦盒中的东西,把锦盒还给玄衣男子。
太干净了,少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不满地睥睨了眼前之人一眼。
玄衣男子的嘴角动了动,一张面瘫脸差点维持不住,他紧了紧腰间的长剑,在见到少年手里的银针时,终是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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