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珵安满脸的不爽,这些日子,温辞绎是越发不把他看在眼里了, 以前好歹还知道退让,是他最近变温和了,让他生出了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了吗。
温辞绎不慌不忙地回道:“我或许能成为第一个安然无恙的,毕竟我把你从陵墓里背出来, 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更何况, 温珵安不再是什么少主了, 为了苏姑娘,也不会轻易下杀手了,温辞绎自是不怕他了。
被刀鞘收住的刀, 不会随意饮血, 能被感情束缚住的人,也不再是任性妄为的疯子了。
温珵安不再多言,同意了这笔交易, 给了钱,收回了梅花袖箭。
袖箭到手的那一刻, 他二话不说就毁尸灭迹了,重大的隐患不该存于世上。
他说过了不再骗苏叶,但, 这件事是例外。
是他的隐瞒, 才导致了这种结果, 那一条命, 要算在他的头上, 无需苏叶来背负, 也无需让她知道, 她永远都会是清清白白的。
温珵安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之后,苏叶就计划着回宣陵了,耽误的时间超出了计划,婚期已经误了。
少年是最急的,可他又不能说什么,因为在他受伤的这十来天里,苏叶当真是一句话都不跟他说,不管他是焦急还是可怜,都得不到她的回应。
不是一般的糟糕,他也只能寄希望于伤势早点好转。
回程的路上,他终于忍不住了,耷拉着脑袋,委屈不已地问道:“阿叶,我们的婚事要延期到什么时候?”
他的伤没什么大碍了,苏叶才消气了不少,不再板着脸了,“你不是孝期没过吗?”
上次的孝期是假的,这回是真的了,想起来,苏叶又不自觉地想要生气了。
这个小骗子,骗人一套一套的,算计起人来,也一套一套的,不是满嘴谎言,就是隐瞒不言,就这样的态度,他还想成亲?
“啊?弑父之人还守什么孝期?自欺欺人吗?”
少年不免有些懊恼,当初婚事给提晚了,要是在温玉藩找到临王陵墓前就成亲了,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了,怪他小瞧了阁主。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些,苏叶又不想理会他了,跟会任阁有关的,她都不能深想,见不得人的黑暗,就跟深渊一样,越是探究越能察觉到其中的幽深与邪恶。
她转过头去,没好气地说:“你欺人的次数还少吗?连坦诚都做不到,还成什么亲,谁知道你以后会背着我又私下里谋划些什么。”
不问,他就什么都不说,他所处的环境,本就是她不了解,也无法触及的,她没办法用她的经历和目光来窥探,因而,他不说,她是无法体会得到的。
“那些都过去了,阿叶不是要我过寻常的生活吗?要舍弃掉的过去,何必再拎出来诉说,将来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也再不瞒着你了,阿叶,早点嫁给我好不好?”
急躁涌上心头,少年不想再等,每多一份等待,就多了一份不确定,越是在乎的,也就越害怕失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人用世俗的名分牢牢捆绑住,名正言顺地占有她的一切。
苏叶没有被他的三言两语给动摇,她的每一次纵容,都是他得寸进尺的契机,这次一定要严肃对待了,再不能让他随意糊弄过去了。
她正色道:“要迎接未来,就不能逃避过去,你说清楚,你身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这种突如其来的担惊受怕,她已经经历过两回了,不想再有第三次,他的过往里,还有多少潜在的危险,是她不知道的。
本来信用就岌岌可危的人,还总避而不谈,她如何放心得下。
少年嘴角一僵,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支吾着道:“那可多了去了,阿叶,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说得清楚的,谁十八年的人生,能短短几句话说得明白。”
“那你慢慢说,什么时候说清楚了,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商议婚事,我有的是时间听你说。”她退让他很多次了,此次绝不会再让了,再让下去,将来他因什么时候惹了祸,受了伤,她可能都毫无头绪,多番隐瞒,根本就不像是要共度一生的样子。
温珵安咬紧了牙关,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他努力压制住那份烦躁和暴虐,都走到这一步了,万不可因一时的冲动毁掉了所有。
他转头看向车窗外,黝黑的眼眸中暗藏着红光。
车内陷入沉寂般的僵持,气氛尴尬难受,少年不说话,苏叶也不愿意多说,甚至是更加生气了。
他不愿意坦白,不愿意将过往跟她分享。
靠得越近,心却越远了,延迟的婚期,更加看不到到来的那一天了。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车上的人心思一个都未曾安宁。
看了一路的戏的的温辞绎忍不住出声了,“你不好开口,要我代劳吗,弟弟?”
温珵安的过往,他不算多了解,多少也有个四五成的了解,他比温珵安会说话,苏叶想知道会任阁的过去,他倒是不介意全部告诉她。
已经被消灭的组织,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而且,他此番跟着他们来,是存了来和喜酒的意思的,也是为他那未曾得到的人和感情,有一个潇洒的告别。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温珵安语气很冲,他不想理会温辞绎,该说话的人一言不发,不该说话的人,别在这种时候来打岔。
于是,马车内再度陷入沉寂,一直到回道青囊药铺,少年心心念念的人,依旧没有再开口。
心沉到了谷底,少年冷着一张脸,谁跟他说话,他都冷眼以对。
热情出来迎接的苏箬遭了冷遇,他疑惑地看向少年和苏叶,心里泛起了嘀咕,怎么了这是,出门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一回家,两人之间都不对劲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苏箬顾不上少年,先关心起了苏叶来。
他安顿好苏叶去休息,才注意到一起跟着来的温辞绎。
“你是温公子吧,不介意的话,要留下来用午膳吗?”
听说温公子的宅邸被烧毁了,苏箬出于好心,代替回来之后就闷闷不乐的苏叶两人招待温辞绎。
温辞绎笑了笑,说道:“多谢盛情邀请,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下次再来贵府叨扰苏小兄弟了。”
温辞绎没有多留,就从青囊药铺离开了。
*
青囊药铺的柜台上,苏叶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算盘,账本上的字,是一个也没看进去。
回来都好几天了,少年和她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即使每天他都待在她目光所及的地方。
她放下手里的算盘,悄悄打量着药柜前,专心整理药材的温珵安,心里很不是滋味。
细论起来,他最开始用假身份骗她那件事,根本就没有解决完,不过是因为会任阁的人突然劫走了她,让她和他都无暇顾及了。
是他的错,不是吗?
欺骗,戏耍,隐瞒,不都是他的不对吗?
苏叶怨念不已地盯着少年,实在是想不通,做错了事情的人,为什么还能理直气壮地来跟她闹脾气?
要是心生不满了,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待在青囊药铺,他不是有钱吗,不是买了宅院吗,何必还在她眼前晃悠,自找不快?
苏叶不满之余,更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少年为什么会这样,从认识到现在,这是他头一回用此种态度对她。
目无焦点地下意识地看着少年的身影,再次回神时,人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在账本的书页上落下一大片的阴影。
苏叶低下头去看账本,下巴却先一步被人捏住了,力道不重,又带着不让她摆脱的执拗在里头。
“松手。”
她不满地说着,被少年抬起的下巴,让她无法躲开他。
温珵安轻哼道:“不要,是你先盯着我的。”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刺客,对别人的视线,敏锐得很,她看向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捕捉到了。
他也已经忍到极点了,要是她再无视他,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叶伸手去弄开他的手,又被他紧紧地抓住了,好脾气的她,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温珵安,你别太过分了。”
她凭什么每次都要忍让他的任性,年纪小,也不是他能胡作非为的理由。
她狠狠地瞪着他,见到少年的脸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隔得近了,他眼里的红丝,清晰可见。
“我过分,过分不是阿叶你吗?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你休想得逞。”
他在生气,在怨愤,在委屈。
可是,为什么?
苏叶不懂,不懂他有些歇斯底里的质问和不安,她已经足够包容他了,“我哪里过分了,不是你自己不肯坦诚,非要隐瞒吗?”
少年的手滑落,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他低着头,气势焉巴巴的,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和不公。
“你是不是厌弃了我,想赶我走?”
听到这话,苏叶一脸懵,“啊?”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他走了?这话是不是太跳跃了,她只是想要他真诚待她。
“不是吗?你分明接受不了我邪恶凶残的一面,却要求我详述我见不到光的过去,阿叶你想干什么,想要借此好寻个由头,随意打发了我吗?”
见到他杀人都要发烧好几天的人,固执地要知道他杀人的过往,其中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休想!休想!他不会让她如意的,他不会放手的,就算他要下十八层地狱,他也会死拽着她,绝不松手。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一章
在宣陵待了好几日了, 温珵安和苏叶的婚事还是没有消息,温辞绎有些坐不住了,他特意跟着来, 是出于看戏和仅剩的那一点亲人之间的感情,都到了源州了,作为兄长,好歹顺道喝个喜酒。
然而, 那两人之间似乎是不太顺利。
这是他来到青囊药铺后, 立马得出的结论。
一个在柜台前发呆, 一个手里捏着药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辞绎踏进药铺一步后,见此诡异的氛围, 一时竟不知道是进去好, 还是离开好,稍作思量后,他叹了口气, 神色如常地走了进去。
“今日天色正好,我派个人过来给你们看店, 二位赏脸到我府上一聚,如何?”
这么久都没有和好,他有些看不下去了, 温珵安这么没出息, 连人都哄不好, 幸灾乐祸的同时又觉得不太习惯, 十几年来嚣张跋扈的人, 最近总是一脸幽怨, 真是没眼看了。
但, 他的好意,某人并不领情。
温珵安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不去,你自己玩,别来打扰我们。”
“你来与不来都无所谓,我想要邀请的是苏姑娘,你只是顺带的。”温辞绎没好气地回道,就是这种目中无人、任性妄为的态度,他才总是惹苏叶不高兴的吧。
温辞绎转身换了轻柔的语气,问苏叶道:“府中红梅正开得旺盛,苏姑娘有没有兴趣观赏一番呢?”
这几天心乱如麻的苏叶,还未从少年的那一番话里理出个头绪来,外出散散心也好,便顺口应了下来。
她刚应声同意后,温珵安不干了,气道:“不行,我不准你去。”
拦在她身前的少年,阴沉着脸,浑身都好似冒着黑气,这不是苏叶习惯的他,却也是真实的他。
她觉得少年说的话,不无道理,要接受他,就不可能只接受他变好的一面,也要接受他过去阴暗邪恶的一面,之前在她的潜意识里刻意忽略掉的东西摆上了明面,她必须给少年一个回应才是,可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青囊药铺,她一出生就住在了这里,她不是大夫,却也一直秉承着济世救人的原则,苏叶还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全盘接受少年的过往。
这一步迈不过去,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温珵安。
“我要去,我只是去赏花,你不愿意去,凭什么也不准我去?”
她或许需要待在少年不在的环境里,好好想想他们之间的问题,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药铺里,无法摆脱他对她的干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整理思绪的机会。
少年的黑眸冰冷而漠然,骇人的气压迎面而来,若非是有柜台支撑着她,苏叶就要被这股刺人的气势惊得软到在地了。
“你若去,我就杀了他。”
他说出了状似威胁又状似请求的话语,堵得苏叶心口难受极了,那股苦涩的悲凉感,不知是为少年,还是为她自己。
温辞绎看不下去了,大声喝道:“温珵安,吵个架就想杀人了,你还想不想娶苏姑娘了?”
少年的杀意,温辞绎丝毫不怀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想这个好不容易正常点了的人,再次疯起来。
温辞绎的话,让少年身上的杀气,一点点地消散了下去,他看着身前面色苍白的苏叶,理智逐渐回笼,银针收回,他犹豫片刻,努力压制住了不安和暴躁,委屈地小声说道:“好,你可以去,但是不能超过两个时辰,我在家等你,等两个时辰。”
已经是极限了,让苏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跟别的男人相处两个时辰,他让步了,但不会再多让。
*
点点红梅,凌寒盛开,是枯败的深冬里一抹迷人的艳色。
花红景美,却半点都没能入来此处散心的苏叶的眼。
心事重重的她,再绝佳的景色,都没有心情观赏了。
同在亭中赏景的温辞绎抬手给苏叶斟了一杯酒,轻声道:“尝尝看,果酒,清甜不醉人。”
“我倒希望是醉人的酒。”苏叶苦笑了一声。
醉了兴许就不用多想了,她还记得她亲眼看到少年残忍杀人的那一晚,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是心悸的,而他那些没有跟她说过的过往里,肯定是会有比那一晚,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事迹。
她其实一直在逃避少年邪恶的那一面,在他未戳破之前,她都下意识地忽略了那些,可现在,已经到了不能逃避的地步了。
杯中酒一饮而尽,分明是清甜的果酒,她却只尝到了酒的苦涩。
空掉的酒杯又被人倒上了酒,温辞绎神色不明地问道:“在你看来,我是不是比温珵安更善良,更仁义?”
温好的酒带着暖意,苏叶想也不想地回道:“当然,你比他讲理,不会滥杀。”
闻言,温辞绎笑了起来,由闷笑变成大笑,笑声在亭中回荡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苏叶一脸疑惑,“为何发笑,我说的不对?”
温辞绎止住了笑,盯着手中的酒杯,神情严肃了起来,“如果我说,我和温珵安是一类人,你信吗?如果我说,温珵安做过的,我也都做过,你信吗?”
“做过什么?”
苏叶怔怔地说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辞绎,她实在无法把眼前之人代入那一晚的少年,看上去知书懂礼的温辞绎也会有少年那种杀气腾腾的模样吗?
温辞绎把玩着酒杯,垂眼自嘲道:“比你想到的最恶劣的还要恶劣十倍百倍的事,上百年的刺客组织,里头的黑暗不是苏姑娘你能承受的住的,哪怕你只是听一听。”
温珵安死活不肯说,其中原由,温辞绎再清楚不过了。
颤抖着的手,握不住酒杯,摔落成碎片,飞溅的酒水弄湿了苏叶的裙角,她踉跄了几步,靠上背后的柱子,才稳住了身形。
“你说这些,是要劝说我,不去追究他的过去?你们兄弟间的感情有那么好吗?”发颤的声音中,怒意掩都掩盖不住了。
温辞绎将他温文尔雅的面容下的黑暗掀开来啊给她看,让她不免想到了温珵安,他也是如此,曾经是精湛的伪装,把她骗的团团转。
会任阁的人,都那么会骗人吗?
父子相杀,兄弟阋墙,她都接受了,这还不够吗,她对他很宽容了,早就超出对平常人的范围了,然而他需要的宽容像是一个无底洞,她都不知道底线在哪里。
温辞绎命人收拾了碎片,重新换上一个新的酒杯,并劝道:“别生气,温珵安是个疯子,是坏到底的恶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那座用鲜血和尸骨铸成的会任阁被他消灭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七层高的阁楼连带归属于会任阁的院落群全部付之一炬了,再不会有人被会任阁的阴影所笼罩,把这当做我们的将功赎罪,苏姑娘就既往不咎,让我和温珵安重新做人,好吗?”
既往不咎?苏叶乱的很,她追问着少年的过去,一开始就是打着既往不咎,只要他坦诚相待的目的的,在追问的过程里,牵扯进他过往的黑暗,才让坦诚变得麻烦而无解了起来。
少年的过去,是她接受不了的黑暗,她的本能和理智,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要去探究了,那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
但,甘心吗?她甘心就这么逃避过去吗?而少年他自己,他又能愿意吗,愿意她只接受他好的一面吗?
“我再想想吧。”
一时半会,她下不了决心。
温辞绎笑了笑,又说:“刚才有个问题,你问我,我们兄弟间的感情好不好,我们都心知肚明,一点也不好,将来也未必会好,兴许还会互相算计,我多管闲事地帮他说话,是因为看到了他的变化,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变成了一个有感情会保护人的家伙,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突然有人发出了微暗的光,给了我信心,那种疯子都能过正常人的生活,那我肯定也可以,所以,苏姑娘,拜托了,别让那微弱的光,暗淡下去。”
说着话的温辞绎,被浓浓的悲伤包裹着,苏叶的心,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她不忍多看,转头望向满院的红梅,在风雪里凌寒盛开的花,美得不像话。
*
回到青囊药铺时,少年矗立在门前,见到了她,便大步迎了上来。
“那个不安好心的家伙让你喝酒了?他有没有碰过你?碰到衣角也算。”
温珵安紧张急促地询问,拉着苏叶仔细地检查。
苏叶抓住了少年的胳臂,无奈地道:“没有,他是你兄长,做事有分寸的。”
少年很是不满,反驳说:“你别被他看起来斯文的样子给骗了,他就不是个好人,能有什么分寸。”
有分寸的人,就不会单独邀她前往了,还当着他的面。
少年气愤不已地讲述着温辞绎的不安好心,进了药铺后,他还没说完,苏叶突然伸手,捧住了少年的脸,他的话也随之中断了。
苏叶静静地看着他,长得真好看,乖巧的时候,秀气不已,使坏的时候,艳丽中藏着邪气,温辞绎说的没错,这样的人,暗淡下去,太可惜了。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35页 / 共37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