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风云录.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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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宣如同往日那样,攀上了一坐秃顶的矮山,站在山上向下望去,景色尽收眼底,这如此磅礴气势的风景,将心中烦闷一扫而尽,顿时诗兴大发,欲吟诗一首,忽然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如黄莺出谷,婉转悠扬,又犹如空谷幽兰,酥软人心,张宣一下子听的怔住了,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人间根本难得闻几回,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又吟起了一首诗,那诗中念道:

  河流迅且浊,汤汤不可陵。

  桧楫难为榜,松舟才自胜。

  这首诗乃是前南齐诗人范云的一首《渡黄河》,诗中只诵出了前四句,后六句并没有念出来,前四句正是描写了黄河的气势和水流迅猛而浑浊特征,也符合当下所见之情景。张宣饱读诗书,自然知道这诗中之意,这间吟出这首诗来,此情此情,自是相得益彰。

  那女子吟完诗后便不再说话了,这时又传来一名女子声音:“姐姐,既然我们已经来了蒲州城,为何却又不见人家了呢?”

  过的一会,原先说话的那女子说道:

  “我原本是想来质问他为何不遵守当年的约定,可……可是如果他现在是一个泼皮无赖,市井流氓,那……那如何是好?”

  另一女子道:

  “我们背着老爷跑了出来,如若不去看个究竟,岂不是白跑一趟……”

  张宣正自听着,忽然间起了大风,她二人的对话便就听不清楚了,张宣闻着声音找了过去,转过前面一个大石,就看见有两名女子站在不远处,他们两个人都面朝山下,是以张宣只能瞧见他们的背影,根本看不见她们的面貌。

  只见那两名女子中,右边那少女穿着淡黄色衣裳,头上双环垂髻,却是个小丫鬟。那小丫鬟仰头看着旁边那少女,旁边那少女身着紫红相间的绸衫,身材高挑玉立,袅娜娉婷,头上朝云近香髻,髻中插了一根碧绿小钗,除此之外别无他饰,从后望去,极为素美,颈后肤如凝脂,似会散发出一股幽幽淡香一般,叫人我见犹怜。

  张宣欲走近看清楚一点,匆忙的脚步声惊到了眼前的佳人,那小丫鬟失声道:

  “是谁?”

  那穿着紫红绸衫的小姐也听面后面的脚步声,微微一惊,但听见张宣说道:

  “在下……”还未说出后面的话,那淡黄衣裳的小丫鬟厉声说道:

  “好不要脸的淫贼,怎地在后面偷看我家小姐。”

  张宣莫名其妙,自己怎么就成了淫贼,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便开口想要解释,却听那小姐说了一句:

  “琴儿,我们走。”说着拉着琴儿丫鬟的手,转过前边秃石,消失在张宣的眼前。张宣想要上前解释清楚,也跟了上去,刚转过秃石,却见一把明晃晃的短剑从秃石另一侧刺了过来,张宣吓了一跳,急忙缩回身子,才不至于被这短剑刺中面门,跟着那淡黄衣裳的小丫鬟走了出来,张宣见她不过十五六岁,脸上稚嫩之气还未脱,将剑收了回去,说道:

  “你这淫贼,当真无耻,看剑。”说着就又挺剑刺向张宣双眼,说道:

  “看我刺瞎你的双眼,叫你还怎么偷窥我家小姐。”

  张宣冷不防这小丫头脾气如此火爆,一言不合就拔剑,何况自己还一句话都没说,就被平白无故的安上了个“淫贼”的骂名。他见小丫头刺来一剑,甚是狠辣,左手一扬,长袖将剑挡于袖后,那小鬟瞧不清张宣双眼在哪里,便将剑收回了,从地上抓了两块石子,待张宣将长袖放下,伸手将石子打向张宣,张宣不耐,只得侧身去避过这扔来的石子,得此空隙,那小鬟便就不再理他,朝她小姐身后奔了过去。张宣远远望去,只见他小姐背影柳绰约多姿,仪态万方,不由得心往神驰看痴了。待那小姐消失在山林之中,他还兀自发呆,还沉醉在刚才那娇美背影之中。

  张宣在山上发呆了好一会,才喜笑颜开的往回走去,一路回去,脑子浮现的都是那为绝代佳人的香影,完全没有之前上山时那般郁闷。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姐,回去之前一定要好好打听,张宣心想能上此山的,定是居住在附近的人家,不知哪个村镇的,一路上心思不定,下了中条山。

  一路上,张宣都在想如何才能找到这位姑娘,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蒲州城,进了城已经是下午时分了,他腹中饥饿,就找了一处地方,吃些东西将肚皮填饱。正吃着,又遇见马方、李冲、程轩三人前来找他,邀他去城东竹林共饮几杯。那城东竹林中间有一主亭,亭中有一石桌,石桌旁正好有八张石凳,是以张宣八人便以这东竹林为他们八人平常的聚集之地,喝喝酒,做做文章,倒也显得潇洒惬意。

  时逢张宣得遇佳人,心情不似早上那般,便一口答应,随他几人去了城东竹林。几人从城南穿过坊市区,出了东门,不过了二里路,便看见了一片绿油葱葱的竹林,进去林中不远就能看见那座竹亭,柯啸林、郑恒、商秀群、周文清四人早就在哪里恭候多时了,见张宣兴致而来,脸上喜笑颜开的,不似昨日那样萎靡,个个心中都极是高兴,老远的就把张宣迎到亭子里。

  周文清素来观察细微,他见张宣面露喜色,料猜他今日定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便贼笑的问道:

  “瞧子俊模样,一脸面犯桃花,不知道今天是认识了哪家的姑娘,让子俊这般的眉飞色舞啊?”其实周文清根本不知道张宣今日遇到那姑娘的事情,只是平素几人处的久了,说话自然不比旁人,玩笑的成分居多。

  听周文清这么一说,张宣立马有想到了那紫红色的绝代佳影,不由的表情呆滞,一副花痴的模样。周文清本就是胡诌,见他这模样,出手晃了他一下脑袋,骂道: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怎地说你面犯桃花,你就一副淫贼的模样啊。”那小鬟也是以“淫贼”称呼他,听周文清也这么叫他,张宣不由的又想到了那姑娘,表情更是痴了。

  众人还自奇怪,都以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一动不动,忽地张宣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右手举置胸前,食指微翘,双目轻闭,晃着脑袋,吟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第六章 平冤昭雪(六)

  杨国忠进了兴庆殿,见左右无其他大臣,只太子李亨,广平王李俶和大理寺卿陈文远,只这三人在场,他心觉不妙,这几人都是自己的对手,尤其是太子,近几年虽然一直隐忍东宫,但是任自己如何排挤打压,皇帝就是没有废了太子的念头,如今太子他父子二人在场,又有一个常年与自己作对才陈文远在,形势对自己大大的不利啊。

  眼见皇帝神情冷峻,眉头紧锁,最要命的是,这关键时候,妹妹杨贵妃不在,倘若杨贵妃在,她为自己说上几句话,抵得上自己十句百句。如今只得硬着头皮上了,他疾步上前,走到李隆基面前,向他行了大礼。杨国忠跪下叩拜时,却始终没有听见皇帝说一句话,没有要自己起身的意思。

  隔了半晌,李隆基才问道:

  “朕问你,平城梁的案子,你是怎么办的?”

  杨国忠一猜果然不错,正是为了平城梁的案子而来,心想,反正卷宗已经不在了,没有物证,那还不任自己一张嘴随便说么,想到此间,心中暗暗得意,但口语中却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

  “启禀皇上,此事证据确凿,臣是依着依着律法办的啊!”

  李隆基冷冷的道:

  “证据确凿,依着律法?”

  杨国忠道:

  “正是,皇上若是不信,可调取当日卷宗来,一看即明。”他认准卷宗已然不在内阁,皇帝就是去找,也是找不回来,如此一来,便就是死无对证,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得意,却听李隆基龙颜大怒,喝道:

  “你看看,这就是你的证据确凿!”说完狠狠的将那卷宗和书信扔到了杨国忠面前,杨过眼前一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待那东西落地之后,瞧了一下,登时惊得背脊发凉,冷汗直冒,一时无言以对。

  李隆基怒道:

  “就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就杀了我大唐名将,你好大的胆子啊。”

  陈文远上前一步,想李隆基说道:

  “皇上,此事不仅物证不齐全,而且人证毫无,那至关重要的送信人的口供,完全没有,送信之人详细情况也只字未提,这封书信根本就是来历不明,此间各种详细,还请皇上明断。”

  杨国忠辩道:

  “启禀皇上,那送信之人厉害的紧,手段高明的很啊,数十人都没能将其擒住,让他逃脱了。”

  陈文远抢问道:

  “敢问丞相,如此手段的人,面对数十人都能逃脱,却如何连一份小小书信都保全不了,这岂不是与理不通么?”

  李隆基听陈文远这么一问,也是醒悟过来,喝道:

  “数十人都擒不住一个人,你还好意思说。”

  杨国忠顿时哑口无言,还尚在发懵之中,这卷宗书信自己明明寻觅半天都没有找到,怎地却道了皇上手里?他哪里知道此事全在李俶掌握之中,早就提前藏好了。此节算是自己栽了,便道:

  “皇上,此事是微臣的糊涂啊,只是此事涉及到通敌叛国,一旦疏漏了,那吐蕃番邦真的打了过来了,有损我大唐天威啊,微臣也是为皇上考虑啊。皇上文治武功,功在千秋,正是在皇上的统领下,我大唐才有今日的盛世之况啊,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皇上也经常教导我们要谨小慎微,倘若由于微臣一个失误和不作为,让我大唐国土沦为外族番邦,岂不是让皇上脸上无光啊。”

  杨国忠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能爬到今日这般地位,自然是对揣测圣意有独到的认识,他如此一说,就立刻转移的李隆基的注意力。也却是如此,终唐一朝,在玄宗李隆基的手里,唐朝盛世达到了顶峰。只是后期怠慢了朝政,又宠爱杨贵妃,任用了李林甫和杨国忠,政治也显得不是那么清明了,然而当局者迷,现在的李隆基还是在沉迷在他往日的功绩上面,完全看不见眼下的危机四伏。

  听杨国忠这么一说,细想之下,却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如此李隆基态度便就和缓了许多,道:

  “即便是如此,你也不能如此草率的就将平城梁定罪啊,此事是你上奏,朕批准的,如此岂不是还是让朕背负了这昏君的骂名?”

  杨国忠一听皇上这语气稍有缓和,看来事情还有转机,急忙道:

  “此事是微臣的疏忽,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听得杨国忠如此说,李隆基心下就犹豫了:“他是爱妃的兄长,倘若我此时怪罪与他,爱妃定要不高兴了。”想到这里,又一时踌躇不定了。

  陈文远瞧出皇帝有了片刻的犹豫,语气也变的缓和了,已然猜到适才杨国忠的一番话已经让皇帝有所动摇,忙道:

  “皇上,此时牵涉朔方军军心,倘若处理不当,引起军中哗变,后果不堪设想啊!”此言又给李隆基敲响了一声警钟,心想:“不错,此事牵涉复杂,平城梁枉死,他所在朔方军定不肯善罢甘休,需得妥善处理才好。”

  沉思片刻,李隆基对陈文远道:

  “此案疑点尚多,证据不足,即日起,你会同刑部、御史台重审平城梁一案,一定要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杨国忠正欲要说话,李隆基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左手一摆,说道:

  “此事你不用管了,交给大理寺就好了,退下吧。”

  杨国忠欲言被皇帝打算,哪里还敢说下去,此番只是发回重审,没有将自己问罪,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不敢多言,向皇帝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李隆基等杨国忠退出兴庆殿后,转头又对陈文远说道:

  “此事你需好好办理,不得出一丝的差错,这原先的卷宗你一并拿了去,务必给朕将此案审清楚,事关朔方军军心是否稳定,不可大意啊。”

  陈文远应道:“臣遵旨。”忽地眼角撇向右边的李俶,心中暗忖:“事情果然如广平王所料,一切尽在他算计当中,高明高明!”

  李隆基稍后将口谕拟成三道圣旨,陈文远领了一道退出了兴庆殿,余下两道圣旨分别由内侍往御史台和刑部两处宣令,正是三司会审。

第八回 指腹为婚(四)

  这首关雎便是描写男女****的诗歌,几人见张宣吟诵的如痴如醉,心中都各自奇怪,瞧这模样,莫非他有了心上人?周文清坏坏的笑了笑,问道:

  “不知道子俊是对哪家的小姐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啊?”

  他根本不知道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甚至连人家是何相貌都不知道,听周文清如此问到,不禁又惆怅了起来,一言不发。众人见张宣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沉闷,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纷纷张嘴来问他。他此刻正自发愁着,众人七嘴八舌一通胡问,扰的他心神不宁,忍不可忍便将众人呵斥开来,甩了一甩衣袖,出了竹亭。

  张宣走出竹林,径直回到了蒲州城,但他并未回府,而是想着如何寻找出那位姑娘,如此边走边想,来到了城北的一处池塘边上,那池塘长宽不过三十余步,水源是从城外引水进来,张宣在池塘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看着池塘中有两只游来游去的小鱼,好不自由,张宣便对着水里自言自语的说道:

  “小鱼啊小鱼,我真羡慕你们在水里能够成双入对,那般自由。从前父亲母亲总催我跟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子成亲,我非常反感,但是今天我遇到一位姑娘,仅仅是看了她几眼背影,我便不能自已,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她。哎!我要是能和那位姑娘一起如你们这般在水里自由自由的游着,不知该有多好啊!”

  那水中的小鱼自是听不懂人话,东游一会,西荡一会,好不自在,张宣瞧它们那样,不禁失声笑了起来,说道:

  “子俊啊子俊,你可真是愚蠢,鱼儿又岂能听得懂你的话。”叹了一口气,便昂起头来,望向天空,见天上晴空万里,忽然从北边飘来一朵白云,那白云如同活人一般,一会一个模样,张宣瞧的入神,突然发现那白云之中浮现出了中条山上的那位姑娘的背影,那背影自北边边往南边漂了过去,渐行渐远,渐渐模糊,张宣不舍就此瞧不见那姑娘的背影,便一路追着白云往南边跑过去。天空之中变化万千,只过得一会,那片白云边被吹散在了天际,瞧不见踪影了,张宣张目四处寻找,却丝毫找不着那朵白云了,只剩下一片湛蓝的天空。

  张宣失望的低下了头,他一路追着云彩过来,也不知道身在何地,瞧了瞧四周,还在蒲州城内,适才在城东北角的池塘边,这会却是到了城内东南角的南市。张宣找了一株大树,这会天气已有些炎热了,其时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张宣一路小跑,自是觉得浑身发热,此刻正在树荫下兀自乘着凉,手当蒲扇扇了起来。

  忽地,在西首边的一个街角处,张宣看见一个红影闪过,此刻他对红色身影最是敏感,立刻眯了眼睛,手搭凉棚看了过去。这不看不打紧,看了直叫张宣血液加速,心跳加快,这身影他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那身形便就跟在山上看到的那姑娘一模一样,身边跟着个黄衫小鬟,确定无疑就是她了。张宣赶忙追了上去,追到街角处,却没有发现人影,四下寻找,见路边有位卖苹果的大嫂,便上前去询问,那大嫂自顾着做生意,哪里注意到有什么穿红衣服的姑娘。张宣肯定不愿就此放弃,想周边不停打听,终于听见一位卖茶水的老汉说,那两个姑娘往不远处的蒲柳客栈那边过去了。

  张宣得此讯息,犹如获得至宝一般,浑身洋溢着喜气,朝蒲柳客栈狂奔过去。一路进到客栈里边,没有发现那姑娘的踪影,进了店门,向掌柜的打听,刚才是否有两位姑娘进店来了,他向掌柜描述二人的装束,掌柜的便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了,告知张宣二人住的是哪间房。

  张宣兴高采烈,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便就冒冒失失的上楼去了,刚上了楼梯口,就听见迎面走来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双目瞪的老大,来人竟然是昨天在酒楼与他文斗三场的粉面公子,那公子见张宣上得楼来,行色匆匆,展开手中纸扇,说道:

  “原来是‘酒仙’朋友,幸会。”他不知道张宣姓甚名谁,只知道他与七个朋友以酒中八仙自称,便称呼他为“酒仙”,其中自然有那半分调侃之意。张宣此刻心完全都在那红衣姑娘身上,自然没空理会那公子的话,只匆匆道了句“幸会幸会”便朝里边进去了。他来到客栈掌柜所说的房间门口,整理了一下糟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敲房门,“笃笃”,不见有人回应,又“笃笃”瞧了两声,依旧没人回应,张宣清了清嗓子,说道:

  “在下张宣,今日早上与姑娘在中条山上有过一面之缘,因在下一时唐突,惊扰了姑娘,现特来请罪,恳请姑娘赐见。”

  张宣说完沉默了一会,在等人家回应,可是好一会了依旧没人回话,张宣便大着胆子去推房门,两扇木门开了一条缝,张宣透过门缝发现里面竟没有一人,心中正自纳闷,他回头下楼去找那掌柜的,询问他是否记错了房间,那掌柜也自奇怪,房间定是不会记错的,还将柜下的账本翻出来查阅的一番,却是无误,但怎地没人,二人都各自奇怪。

  张宣在客栈一直等到天黑,都不见那姑娘回来,又等了一个多时辰,那外出的粉面公子也都回来了,却依然没有瞧见他要等的人回来,心中怅然若失,莫非那位姑娘已经离开了蒲州城?

  眼见客栈便要关门歇业了,张宣猜想那姑娘八成是不会回来了,只好失意而归,回府去了。此时已经二更时分了,城中各家各户都早已熄灯歇息了,张宣回到府中,径自绕后前厅,从侧门回房去了,却见自己房中灯火还自亮着,心中煞是奇怪,推开房门,却见父亲张晓在自己的屋里。

第六回 平冤昭雪(七)

  案子皇帝既然传下圣旨了,那么刑部和御史台自然知道皇帝心中是何想法,这定是要给平城梁翻案。加上皇帝命杨国忠不要插手此事,是以明里杨国忠无法干预,案件审理起来自然顺畅许多,不出三日三司审出结果便是证据不足,平城梁无通敌叛国之嫌,陈文远依实情奏明皇帝。为按抚朔方军心,李隆基下诏为平城梁平反,并追封平城梁为“震军大将军”,诏书八百里加急送往武灵朔方军处,昭告天下。克日,李隆基下令将平城梁迁葬,以慰其在天之灵,平青云无罪释放,后李俶上言,李隆基恩准,着平青云为太子卫率,统领东宫六率,这是后话了。

  早在大理寺后牢时,平青云便就知道了皇帝为他父亲平反了冤案,知道消息那一刻,平青云喜极而泣,仰天痛哭,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人生的大起大落,好几次从生死的边缘走了过来,此时此刻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百感交集。总算能让父亲沉冤得雪,不至让天下人唾弃。

  大理寺接到圣旨那一刻时,便立刻将牢中的平青云释放了,平青云拜谢了陈文远,就奔向李俶府邸,却见李俶与高凤麟等人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平青云快步走上前去,在离李俶还有三步之遥时,噗通跪了下来,李俶可谓对他有再生之恩,不仅恢复了他自由身,还为他父亲和平家昭了雪,这份大恩大德,平青云只盼来世再来报了。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此刻的平青云再也掩不住激动的泪水,边向李俶磕着头,眼泪也洒在了地上。李俶不等他磕完九个响头,一把将他托了上来,直言无须大礼,平青云心念这份恩情可比天高,毅然还是将那九个响头磕完了,一旁的高凤麟和赵文心等人无不动容。

  这日午间,李俶在其府邸为平青云摆酒设宴,一来他得获自由,再也不是通缉之身,二来平城梁平反,昭告天下,尚为可喜。酒宴不过四五人,李俶是主,平青云、高凤麟、陈文远为客,此为四人,尚还有一人未至。平青云见还有一席位空闲,便问这最后一位宴请的是何人。李俶淡淡一笑,说到此人即刻就到,耐心多等片刻。

  不过盏茶功夫,门外传来呼呼风声,脚下足声厚重,伴随着一阵哈哈大笑,进来一人,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这人约莫二十七八,身长八尺有余,生的人高马大,较常人比高出一个头来,身着锦衣金靴,腰系玲珑玉雕,手执一把棠溪宝剑,好不威风凛凛。

  李俶见那人进得门后,忙的招呼道:

  “来来来,三弟,快请坐下,我来为你引荐两位朋友。”

  那人依言坐到了自己的席位,将宝剑置于身旁,平青云和高凤麟还自奇怪,这人怎地如此无礼,进了王府,竟然不卸下兵器。正自疑惑,李俶道:

  “来来来,我来为二位引荐,这位便是我三弟,建宁王李倓。”指着平青云又道:“三弟,这位便就是原朔方军使之子,平青云平将军。”然后指着高凤麟道:“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袁成子老师的关门弟子,适儿新拜的师傅,高凤麟兄弟。”最后指着陈文远说道:“陈大人你是识得的。”

  平青云和高凤麟听到说这人便就是李俶口中常常提到的建宁王李倓,难怪可以携兵器入府,都连连抱拳行礼。陈文远是大理寺卿,自然见过李倓,自不惊讶,也是向李倓抱拳行了一礼。

  那建宁王李倓听到二人姓名,转身看了两人几眼,对平青云说道:

  “你是平青云将军?久仰久仰,听大哥说这次皇上正是替你父亲平反了,又恢复了你的自由身,真是可喜可贺啊。”说着也是连连抱拳,表示恭贺,平青云回敬表示感谢。

  接着李倓又说道:

  “我听大哥说平将军你长年在边塞,与突厥等部族交战,胜多负少,可有此事啊?”

  平青云没想到李俶会跟李倓说起自己往事,也是错愕:

  “广平王谬赞了,先前在边塞之地,多有战事,我也只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

  忽听李倓哈哈大笑起来:

  “平将军过谦了,我生平对佩服那些在沙场征战的兵将了,我这人没有别的偏好,就喜欢练功习武,希望有一天能够带兵出征,饮马疆场。”

  平青云只听这一句,就知道这建宁王李倓乃是好武之人,难怪他宝剑从不离身,就连来亲哥哥这喝酒也要随身携带,说道:

  “王爷豪气英武,将来定能在疆场之上驰骋莫敌。”

  李倓听罢又是一笑:

  “听说平将军武艺高超的很啊,改日有机会切磋一二啊。”

  说到武功,倘若以前,平青云可能还会自诩武艺高强,可是自从流落江湖之后,他见识了一个比一个厉害的高手,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江湖上还有那七大宗师之说,单单是追杀他的那位黑衣女子,他都有所不及,更不要说如高凤麟这般练成了《天罡宝典》的武功高强之人,那七大宗师,更是自己触不可及的高度了,听李倓这么一说,无奈只得说:

  “王爷过奖了,论武功我实在是难以启齿,因为我就曾见过很多武功高过我之人。”

  一听有武功比平青云还要高的人,李倓如醒了春梦一般,说道:

  “哦?那不知还有何人功夫高过平将军呢?”

  平青云本想说那黑衣女子,却又不知如何启齿,这时李俶接过话来,对李倓说:

  “三弟,你可别忘了,我跟你提过的高凤麟兄弟啊,我敢说,他的武功就绝对在你之上。”

  李倓一拍脑袋,才想起来还有高凤麟这么一个人,他自小就听李俶常常提到在三清观,袁成子有个关门弟子,天资极高,武功早已出神入化了,正是席上的高凤麟。

  李倓哈哈大笑:

  “我差点给忘了,”对着高凤麟说道:“大哥经常跟我提起你,袁老师是大唐国师,又是七大宗师之首,那高兄弟的功夫定是厉害的紧了。”

  高凤麟笑道:

  “王爷过奖了,我只不过是运气好,师傅肯教我,不然还不知道在哪里跟一些泼皮无赖打架哩。”

  李倓好奇问道:

  “怎地,高兄弟经常与打架?”

  高凤麟笑道:

  “不瞒王爷,我这人生性爱多管闲事,总爱到处惹事,所以就经常会与人争斗打架,完全将师傅的教诲抛到脑后去了,哈哈!”

  “我前些年也跟师傅学了些拳脚,用来与人较量,可那些人都因为我的身份,不敢与我真正的对打,实在无趣,既然高兄弟喜欢与人切磋武艺,不妨我们今日就比一比如何?”说着竟然也不顾对方同不同意,也不问问主人家李俶是否方便,就起身来,取了宝剑,便要打起来似的,直叫李俶和高凤麟等人看的哭笑不得。

  高凤麟瞧他一副认真模样,却有两分憨傻,八分认真,从他呼吸匀畅,脚步厚重敦实,笑声中气十足,看来他所言非虚,其武功不容小觑。

第六回 平冤昭雪(八)

  李倓持剑往门外院中走去,临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高凤麟,见他还在席座之上,问道:

  “你为何不起身啊?”高凤麟望了望李俶,李俶摇了摇头,笑道:

  “建宁王生性好武,你就与他比划几招吧。”得了主人的应许,高凤麟如获大恩,起身而出,李俶、平青云与陈文远几人也随着他们去到院中观摩。得知建宁王要与人比武切磋,李俶府中众侍卫、文事等下人都纷纷聚到院中瞧热闹。

  李倓见高凤麟双手空空,问他用何兵器,高凤麟两手一摊,耸了耸肩,示意没有兵器,李倓不愿讨这个便宜,命人将器库房中的兵器一并取了来,让高凤麟挑选,高凤麟习惯空手,与人动手也从未用过兵器,这会要他选择兵刃,却叫他为难了,见李倓手中持了一柄上好的棠溪宝剑,便也挑了一柄长剑,这件虽比不上棠溪剑锋利,却也是上好的精钢所打造,掂了掂分量,随意的舞动了几招,还算趁手,就决定用此剑了。

  二人相对而视,不过一臂距离,“请!”“请!”,两人各自倒转剑柄右手握剑柄,左手搭于右手手背,躬身行礼。两人身子未动,却闪过两道白光,双剑已然相交在一起了,二人各自退开了一步。

  李倓挺剑笔直,直指高凤麟,双目凝视剑尖,见高凤麟身子不动,大喝一声,举剑向右画了半圆,从右下方攻向高凤麟,左手捏了个剑诀,点向高凤麟右臂,高凤麟眉头紧锁,这招起手式大是有违常理,哪有出手递招便袭向对手右侧,况且自己右手持剑,如此进招岂不是让自己削下他的手指么,剑招已经攻至面门,不及多想,举剑挑开,一招“空谷幽兰”将其化解了,但是见对方左手剑诀还自攻来,心下差异,倘若对方不及时收手,恐怕就有断指之危了,旁观众人也瞧出这一节,李俶失声叫道:“小心!”李倓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攻势依然不减,突然,左手化掌,方向急转,竟然“当”的一声打在剑背,高凤麟猝不及防,未能蓄力抵挡,被击的后退了一步,虽然高凤麟冷不防,却也瞧出李倓膂力惊人。

  见对方一出手就是奇招,高凤麟心痒难耐,觉得李倓剑法造诣不凡,大笑一声“好剑法!”话音刚落,便伸手出剑,在地上舞了一个剑花,然后将长剑横置面前,这招正是三清观绝学“六阳剑法”中的起手式,一招“鹏程万里”,长剑席卷漫天挥舞过去,将李倓上半身尽数笼罩在内,“好剑法!”李倓同样回应三字,将剑自右向左在身边环绕一圈,只听“当当当”三声,双剑相击了三次,李倓身子随后也转了一圈,将三剑格挡外出,自己旋转一周,猛地里从右下角窜出,棠溪剑唰唰两剑使出,高凤麟背后一冷,这一招“鹏程万里”虽然将他上半身笼罩住,让他动弹不得,却不想对方干脆弃上攻下,自己又无暇回剑,实在是高明,情急之下暗吸一口气,运气丹田,劲灌双腿,在空中一个侧身翻,身体半旋转腾起,得此空隙,长剑挥舞,一招“一飞冲天”,又是“当当”两声双剑相击两次,待得高凤麟落地,与李倓已是换了身位置,这一攻一守,一急攻,一腾空都只在一呼吸间完成,直叫众人看的目瞪口呆,二人反应之灵敏,出招之快,叫人瞠目结舌。

  见李倓出手不凡,高凤麟凝神应战,将一套三十六路“六阳剑法”呼呼使来,李倓见高凤麟愈战愈勇,剑法使得越来越快,而后忽快忽慢,除去第一招第二招,自己尚有还招余地,后来的七八招剑招高凤麟剑法之快,令人匪夷所思,自己只能疲于应对。其实高凤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剑的速度有多快,一切皆因《天罡宝典》大成,体内龙虎交会,又为他洗筋伐髓,不管是听觉还是视觉,都较常人高出了一大截,反应能力更是出众。《天罡宝典》依道家所讲,讲究生生不息,体内真气一旦使出,便会源源不断,丹田之处似乎总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内力,此时高凤麟的内力,已经是震古烁今,这六阳剑法配合《天罡宝典》的内力使将出来,威力自是威不可挡。

  但是李倓也不是泛泛之辈,初始见高凤麟剑招奇快,难以应对,待到十余招之后,已慢慢适应高凤麟的速度,再无先前那般难堪,他只觉高凤麟内力奇高,非已所及,剑招中夹杂着内力颇为难以应付,但凡是不可硬拼,总不能以己之短,攻彼所长。在高凤麟换招之际,瞧准时机,切入进去,使出了自己最为擅长的“归一剑法”,这“归一剑法”,传自于一位武学大家,剑法之精妙,即使与六阳剑法想比,也不遑多让。

  归一剑法讲究万法归一,任凭你剑法再高超,剑招再快速,终究有招式穷尽之时,这就是招式使了出来,但是招式使完了,就要停手,或者是换招,所以剑招最终归于无剑招,这“归一剑法”与其说是自己剑法归一,倒不如说是等待对手剑法归一,彼不动而已动,便就占了一分先机。如此,李倓在高凤麟切换招时,寻出了破绽,使出这归一剑法,堪堪两招,竟就挽回了颓势,二人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如此又斗了十余招,高凤麟见对方总是瞅准时机,出剑还招,颇为难缠,便就将剑招大乱了,出手忽快忽慢,直叫李倓寻不出破绽,加之高凤麟在后面的每一招剑招内都加了数种变招进去,每当李倓想要出剑,他总能变招为其他招式,李倓无奈,只能回手撤剑,另寻时机。越到后来,高凤麟体内真气激动,总是于剑招之中夹带着一股深厚的真气,李倓渐感不支。忽地,高凤麟一招“一鸣惊人”,挺剑直取李倓中门,速度其实不算很快,但是先前高凤麟已将李倓后招封死,李倓接不了后招,见长剑挺来,若不还招,恐怕便会被刺中胸膛,无暇细想,喝了一声,举剑迎上,胡乱砍了一剑。高凤麟此时方觉不妙,这一招怕是要伤了对方,这只是一场比武切磋,况且今日乃是喜庆之时,此时是万万不能伤人的,见李倓胡乱的一剑砍到自己长剑之长,猛的内力抽射而出,将内力注入长剑之上,长剑受内力崩催,只听的“当”的一声,高凤麟手中长剑竟然断成了两截,在场之人无不骇然。

第八回 指腹为婚(五)

  张晓板着一张脸枯瘦的脸,三缕长须垂直而下,吹这胡须,正怒目瞪视着张宣,张宣自小被宠惯了,见父亲这般模样,也不害怕,只是奇怪,问道:

  “父亲怎地还未安歇?”

  张晓见这个小儿子对自己丝毫没有敬畏的模样,本就生气,这会瞧他模样,更是气上加气,怒叱道:

  “你一整晚都没有回来,做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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