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杨晓涵闻言,登时着急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做出欺君背主的事情?做出如此大逆不道,有违纲常之事?!”
杨晓涵声音打颤,语速急促,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一句话的时间里竟已经眼圈泛红,眼眶中竟多了几分水汽。王晟看在眼里,一对剑眉蹙成一个“川”字,看着跪在面前的杨闯,开口将杨晓涵的话重复了一边:“既然你并无私信,那又为什么会做出那般的欺君背主,大逆不道,有违纲常之事?!”
却见杨闯面不改色,语气却很是悲伤地说道:“父皇,李唐一直是我火战之大敌。我火战北接李唐,所占江南地区,其乃是全天下最为富饶之地,李唐之人狼子野心,在您在世的时候便跃跃欲试,意图南下,而在您驾崩之后更是蠢蠢欲动,等待时机。”
“父皇您驾崩的时候,皇兄只有二十余岁,朝野上下百官各自心怀鬼胎。北方战事正急,李唐猛将如云,龙皇城刘破军崔平国三大元帅一同出征,南北盛名盖世,无人不知,哪个不晓?我火战比之北之天星,虽并无内忧,但国库空虚,江湖路远,灵修层出不穷,尤其是咱们火战所处南方,更是三步一宗,五步一门,其行事霸道,不是俗世可管。”
“十几年前,天星的破灭以及天星江家对李唐的归降,导致帝国中不少狼子野心之辈打起了小算盘,总是想着通北换命,从未对国家有过任何好处。虽然皇兄手段雷厉风行,但最终还是敌不过大部分人心怀反心。”杨闯语气悲怆,表情更是悲伤:“终于在一日之中,火战帝国坚不可摧的大门还是被李唐人打开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太圣亲王所残留下的上千亲兵自郊外,簇拥着皇兄到了江南立下政权,继续抗击着李唐。”
说到这里,杨晓涵眼中的泪终于抑制不住,滴落下来,洒在地面。
那个时候,杨晓涵才只是一个刚刚懂事的孩童而已,但是她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夜,自己举家南逃,即使是在奶娘的怀中,杨晓涵却还是能听到四处的喊杀声,接连不断的火烧木头崩断声,孩童妇女哭啼声,直至到了江南,父皇的脸上始终带着愁云。
也就是自那以后,父皇变得愈加苍老,只有四十出头的他却长得好似五十多岁一般垂老。
“随我们一同逃出来的人,皆都是国之栋梁,其中大多都是火战多年传承下来的世家,他们的忠心是绝对可以相信的。自那以后,火战就凭着那几千人一点一点招兵买马,将南方所残留的军队一点一点聚集起来,最后则是守住江南东南以及西南这三处大省。”
“但只可惜,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天衣无缝,更没有反败为胜……”杨闯苦笑着,低着头颅,声音显得很是低落:“事情远没有所想像的那么简单,复国终归是有弊端存在的。”
第754章 当年火战(一)
十一年前。
火战帝国帝都,江南。
“江南好,独爱江南影,杨花落尽,晓晨曦雾,涵涵水源无穷尽。”
这是一位不知名的酸书生曾在江南买醉之时留下的诗篇,即使当时的江南乃是火战小朝廷的临时都城,即使在江南那繁华的背后是无数将士死守国门的努力,即使,这一切即将会化为泡影。
江南正中心,皇城之后,当朝火战皇帝杨国森的弟弟杨闯站在皇城边上,临高远眺,看着纸醉金迷的江南,杨闯的眼神很是复杂。那是一种介于担心与难过的眼神,看着偌大的江南,他似乎想不出有任何自己能做的事情,除却迷茫便是迷茫。
自几年前由旧都迁至于此,战事一年比一年紧张了。
原本还没有什么兵马的火战,在四处联络的情况下,终于东拼西凑凑出来一批兵马,镇守在北方以防李唐。幸好的是,虽然近些年来火战连连吃败仗,但还不算很惨,至少与天星相比并不算伤筋动骨,至少现在北方的天星,小朝廷都快被打空了。
“哎……”杨闯悠悠长叹一声,喘了口气,自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去看,只见一个小太监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望着杨闯先是行礼鞠躬,然后恭敬说着:“王爷,今日皇上还是不可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又不能?”杨闯先是叫了一声,然后失望地点了点头,无奈地说着:“想来最近皇兄那里奏折比以往要多多了吧,算了算了,明日这个时候,本王再过来吧。”
说完,杨闯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小太监的手中,道:“劳烦公公了。”
“王爷您言重了。”小太监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手上却没有闲着,接下了杨闯手上的银子,对着他便是再度行礼,然后一挥手中拂尘,倒退着身子施施然离开了。
看着太监离开的背影,杨闯眼中尽是奚落。
如今形势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兴许今天还好好地,明天李唐就打进来了,这群竖人不知道暗自都在做些什么。
杨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听闻宫内有太监偷取宝物瓷器卖向宫外,只图一个“利”字,更有甚者敢去偷取大内机密,去换取荣华富贵。对于这种残缺的混账,岂是一个“杀”字得以平愤的?
可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段时间无论杀了多少这样的太监,却还是有人敢犯大不敬做出这般事情,好像明天就会国破一样。
现在的杨闯刚刚三十出头,正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岁数。
早在六个月前,杨闯不顾皇帝的不允许,私自去了前线。而就在前一阵子,他刚刚从中城回来,那边是毗邻前线最近的郡县。自中城左右,时不时火战的士兵就会与李唐的士兵发生起冲突。
在中城的那些时日,喊杀声,嘶吼声,此起彼伏,杨闯从开始的担惊受怕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只用了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
只有区区七天,杨闯便可以睡得着觉了。
为何亲自前往前线,只是因为杨闯想要看看战争的残酷。以往,他都是被当做一个废柴王爷而已,但是就在几年前国破之时,他这个所谓“废柴王爷”终于体会到“国破山河在”这五个字的意义了。
国破了,山河在却又有何用?
他想看看战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不愿只听话本小说与书籍里的形容,他要亲眼看到。在这六个月的时间,在几大将军的阻拦之下,杨闯终究是没有踏上战场。可虽然他没有上过战场,但他却亲身体会到了不少的东西。
无论是从百姓的口中,还是从士兵口中,杨闯都了解了一件事情:火战与李唐的实力差距很是悬殊,简直可以以“天壤之别”来形容。
无论是从兵力还是国库充盈程度上,火战都没有足够的能力与李唐打持久战了。现在能耗下去,完全是因为李唐在北方正在全力与元蒙一起制裁天星,而无心管顾火战。
毕竟对付火战只有李唐一方,而制裁天星却是两国联手,自然要轻松许多。
一时间,战况竟是将天星火战这两个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国家牵扯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唇亡齿寒”的状况:只要天星彻底被消灭,下一个被除掉的那便是火战了!
一山难容二虎,在大陆上只要存在两个国家,那么战乱纷争永远都不会停止,无论人民愿不愿意和平,肉食者鄙,帝王永远图的只有江山而已。
所以,江南如此一个燕红柳绿的地方,版图却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和平,甚至连“盛世”两个字都算不上,只是纷争不断而已。
在了解了这些之后,杨闯准备回京与皇兄好好商议这些事情,至少要将国库充盈起来,否则将士们吃不饱,住不好,如何杀敌?更不必说在中城之前所镇守的,乃是李唐有名的震天魔将龙震天……
可是让杨闯所绝望的是,自他回来的以后,这三天的功夫无论他如何请见陛下,却依旧没有等来一个觐见的机会,反倒是这三天自己所送出去的银子足够一个平民过上数年好生活的了。
看着小太监缓缓离开,杨闯又是长叹一口气。
没办法,他也很体谅自己的皇兄。
如今战事吃紧,虽然前些年的八绝盛会带动了江南的经济发展,但毕竟这是打仗啊,就是吃银子的时候,想来皇兄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早已忙得不可开交,焦头烂额了。更不必说南方部分行省竟然敢自称独立,实乃大逆不道,叛党天灾战争全都叠加在一起了,即使皇兄再怎么贤明他却也没有三个脑袋,所有的事情也都要一条条地去处理。
“哎……”这是杨闯来到这里所叹出的第三口气了。
不能与皇帝商议大事,杨闯只感觉良心有愧。
自己前三十年在火战之中作威作福,仿若活进了狗肚子里一般,颇为不知民间疾苦。虽然杨闯早就清楚,自己皇室生活与贫民百姓肯定不同,但却是没有想到竟会如此天差地别。
距离战场越近的村庄,越是颗粒无数。不少村庄已经是人去村空,庄稼地荒废着,无人耕种。其实说来也是,在这种世道下,又有何人愿意种田呢?种下的庄稼最后都会被那天杀得李唐人所占据。
而在中城,还有不少百姓因为列祖列宗都在这里生活不愿离开。在那里的六个月,杨闯见识到了太多。
军队之中的粮饷是固定的,无论是粮食的数量还是运粮的路线。有些灾民因为无饭可食,竟然会观察军队运粮的路线,继而选择袭击军队而抢夺粮食。但是饥饿的灾民怎么可能敌得过精锐的士兵呢?最后面对他们的下场,也只有处决这一条路。
而那些胆子小的灾民,只能选择认命。有的人食土而涨破肚皮,有的人吃光了路边的野菜之后直接啃起了树根,更有甚者易子而食,做出那惨无人道的事情来。
孰人能想得到,在距离那饿殍遍地的中城不过几十里路外,便有一座富丽堂皇的江南城坐落于此。
江南中的贵族富人,皆是钟鸣鼎食,挥金如土,与前线的那些灾民一对比,杨闯只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裂开了。
失落地走在长长的阶梯上,脑中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去做。战斗一天不结束,最后吃苦的总是灾民。以前杨闯虽不将下等人放在眼里,但是当见过那炼狱一般的场景,只要心肠是肉长的人,就不会再持有原本的思想。
杨闯希望战斗快些结束。
真的,快些结束吧。
想着想着,杨闯却已经走到近乎皇城大门,险些错过去领自己的马匹。还未转身走去尚马监,杨闯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呼唤:“王爷!”
乍一听杨闯只以为自己幻听,可是又抬腿走出几步,后面呼唤的声音愈加急:“杨闯王爷!”
这分明是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于是乎,杨闯止步回头定睛,细细看去,在认清不远处那呼唤自己之人后,杨闯一下子愣在原地,稍稍反应片刻,继而收起脸上苦涩,露出一副笑容迎接过去。
第755章 当年火战(二)
“若是可以募捐,老子我愿意全都捐出去。”酩酊大醉之前,半醉半醒的杨闯如是说着。
在宫门之前,就在杨闯即将离开皇城边的时候,他只听到身后有人呼唤着自己。第一次只是叫着王爷,第二次则直接叫起了姓名。
闻言,杨闯连忙转过身子去看看是谁叫着自己,刚一看清杨闯便迎了过去。在自己后面的不是别人,其人名叫肖令博,乃是火战六大氏族中其中一支的后辈,与杨闯年纪相仿,也算从小一起长起来的。
在小到大,他们这群二世祖便混在一起嬉笑玩乐,这天砸了谁家的窗子,那天踹了谁家的大门,他们彼此之间感情深厚,不仅仅是发小那么简单。长大之后,杨闯成了王爷,其余众人也都是接过了家中重担,有的成了将军,有的成了文官,甚至有的成了商贾贵族,渐行渐远。
而肖令博则是选择朝堂,从仕多年,盛名不菲,直至火战南逃,他也是举家一同协往,不离不弃。
看着缓缓而来的肖令博,杨闯脸上露出一分由衷的笑容来,张口说着:“肖兄,你怎的出现于此?”
肖令博脸上笑容纯粹,走上前来,先是对着杨闯礼貌性的行礼,嘴上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王爷,实在是难得啊。”
“哈哈。”杨闯笑了一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本王府上喝上两口?”
肖令博含笑应允,于是二人一前一后前往尚马监领了自己的坐骑,缓缓远离皇城中心。
离了皇城根儿,乘骑马儿之上的两个人对彼此称呼的语气也都轻缓了许多,肖令博望着杨闯道:“王爷,你何时回来的?我听闻那你不是去前线了吗?你胆子还是真够大的。”
杨闯打了个哈哈,挥着手道:“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刚刚回来,却是没时间跟你们好好聚上一聚。”
“呵呵。”肖令博看了眼前方的路线,又是说着:“想必今天你这是去面圣了?”
“是啊。”杨闯点点头:“可惜一直没有见到皇兄,近些时日早朝上皇兄可好?”
肖令博摇头:“我也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陛下了。”
“嗯?”杨闯眉毛一挑:“怎的早朝你也不上了?”
肖令博苦笑:“哪里是不上早朝?是早朝已经近乎名存实亡,每日清晨早朝之上,百官齐齐聚集,陛下却只宣内阁学士进入以商讨国家大事,之后再由几大学士发布旨令,以完善章法。”
“怎的内阁开始干涉起朝政了?”
看着杨闯焦急的样子,肖令博倒是显得很是轻松,看着前方花红柳绿的一片长街,肖令博悠悠说着:“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陛下事务繁忙,最近前线战事吃紧。南迁才不久,国库空虚,北方百姓民不聊生,与李唐相比,我火战实在羸弱。陛下这也是为了省下足够的时间,去处理那些重要的事情啊。”
“你去过前线,自然清楚我在说些什么。”
听到肖令博这般说话,杨闯沉默下去,他的脸色也是怪异了许多。
也是,自己并非帝王,虽然可以体谅,但却不能尽然了解,只是假然猜测罢了。
说话间,肖令博与杨闯便已经抵达杨闯的府邸,门口小厮见自家王爷回府,连忙前去牵马。杨闯肖令博二人下马之后,互望一眼,皆是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两个人虽然已经半年没有见面,但却仍是心灵相通,友情之上不仅没有生疏,反倒是浓厚了不少。杨闯指了指自己大院子,笑着道:“要不要进去喝点?”
“不找立坤他们?”肖令博笑着。
杨闯摇了摇头:“都是朝中要员,还有自己要处理的事情,哪里有空吃酒?碰上你也是本王没有料想到的,正是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喝点,省下的以后且说呗。”
杨闯随意说着,只见肖令博脸上的笑容更甚,连连点头。二人相谈甚欢,皆是大笑,杨闯自前肖令博跟在身后,缓缓走向大门。错过正门的时候,杨闯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眼头上,在大门之上,那以正隶所书的“王爷府”三个烫金大字只看得杨闯很是眼晕,心下满是惭愧。
天下百姓且是那般,自己的一块牌匾却是这样,看上去是如此的刺眼。
“那个谁,明早把这牌匾换下一换。”杨闯看着一边的一个看门护卫,出口叫着。
那人朝着杨闯走了过来,先是行礼后是疑惑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杨闯摇了摇头:“算了,你去吧。”
“额,是。”那护卫看着自家主子这幅怪异的神情,脑中尽是疑惑不解,心里还以为是不是自己哪里惹了他不喜,一时间竟是心惊肉跳。
杨闯的心思他哪里猜得到?
若是杨闯当真要换下这块牌匾,那么自家还要换上一块新牌匾,如若是那般的话,还需要寻找能人巧匠重新打造一块牌匾。若是到了那时,那才是真正的劳民伤财,无事找事了。
小厮退下之后,杨闯回头对着肖令博挤着笑容,伸手邀请道:“请。”
“嗯。”肖令博笑笑,继而看着杨闯的背影,他的一双柳叶眼微微眯了迷,嘴角微微翘起,看上去很是高深莫测。
走进府内,杨闯简单吩咐之后就请肖令博去了后面会客厅内。
不过多时,底下婢女便将杨闯吩咐的美酒与简单的下酒菜拿到了桌子上,继而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看着桌子上的小菜,还有一边为自己斟酒的杨闯,肖令博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地表情,看着杨闯,肖令博道:“好像咱们两个从来都没有单独吃过饭,喝过酒。”
“是吗?”杨闯放下酒壶,诧异地说了一句,继而微微思考,然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好像是哦。”
肖令博微微笑了起来,杨闯也是笑了。肖令博端起酒杯示意杨闯,而杨闯也是一般动作,二人对碰酒杯,一饮而下。杨闯开口问道:“对了,你儿子怎么样了?”
肖令博用筷子夹起一口下酒菜,点了点头道:“最近在找师父凌儿打通筋脉,已经会说话能走路了,一转眼啊,呵呵,你也要抓紧了啊,一直不婚娶,陛下竟然都不会催促你。”
这么多年,杨闯并有婚娶,也从未有过子嗣。
“急什么,不着急,本王还没有逍遥够呢。”杨闯笑了笑:“人生在世,自然是怎么快乐,怎么逍遥怎么来咯。”
杨闯的笑容似真似假,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意。先皇只有他与皇帝两个儿子,所以并无人催促他早些时日婚娶,于是杨闯只是把这件事情给放了下来,只求“逍遥”二字。
“倒是你。”杨闯以筷子指着坐在对面之人:“这么小就让孩子修灵气?太早了吧?”
“不早了不早了。”肖令博连连摇头:“越早修行,筋脉才会越容易定型的,若是慢了,那才是耽误孩子。”
“啧啧。”杨闯吧唧了一口酒,没有多加评论。
第756章 当年火战(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过多时,桌上的下酒菜还没有吃多少,准备好的美酒却是消失了一大半。杨闯举着酒杯,眼神迷离,嘴上好似呢喃一般地说着:“若是可以募捐,老子我愿意全都捐出去。全部家产,房子什么的,什么都可以捐出去,若是有用的话……哈哈。”
两个男人喝酒,所聊得东西无非是三样:兄弟朋友,金钱女人,以及国家大事。
话题的转变总是这般的无聊,几口酒水下肚,杨闯便已经与肖令博讨论起关于火战和李唐的战事。杨闯刚刚从前线回来,脑子里肚子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和旁人诉说,只是皇帝一直不肯召见,杨闯有无处宣泄,正好眼前有这么个肖令博,自然是什么都说了。
“本王去了前线,前线之处,饿殍遍地,满江浮尸,民不聊生,皆是上山充了响马盗匪,有人蚍蜉撼树一般敢与军队硬碰硬,只是为了一口饱食而已。只是,火战的军队何曾是他们想象的那般?哪里是可以吃足饭的人?”
“以前本王以为行军皆吃食稻米,最不济也可以吃粟米小麦吧,可让本王没有想到的是,我说的那只是情况极好之下,或是敢死之人前一夜所食,甚至连大胜都是吃不了一顿十足饱饭。黍米糠麦,那才是他们整日该吃的东西,知晓前线一切,本王对于前两个月所吃食的稻米而感到丢脸!”
杨闯眼中含泪,伸手指着门外,嘴里说道:“江南之地,仍是一片燕红柳绿,所有贵族依旧是醉生梦死,花天酒地。朱门酒肉数不甚数,甚至出手打赏都要攀高一番,甚至几年之前还举办什么狗屁八绝盛会,嘴上说着促进江南发展,实际呢?嗯?肖兄你说,实际呢?”
“六大氏族中,有几个能像你我一般,如何担忧国家存亡,八成之人都是在想着如何让自己生活的更好,如何在李唐铁骑之下过火下来,甚至有人通敌欺君,出卖情报,只为了日后封官进爵,图一个光辉前途。”杨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呸!他们也配?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也不知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他们又会是如何感想!”
杨闯恨铁不成钢一般地痛骂着,而坐在他对面的肖令博却只是默默饮酒,好似根本没有听见杨闯在说些什么,也好似在思考着些什么东西。
“所以,王爷你认为主要的问题是军饷吗?”再度喝下一杯,肖令博放下酒杯看着杨闯声音很是稳重,他的沉着冷静与刚刚破口大骂的杨闯形成了鲜明对比。肖令博两只眼睛闪着光,紧紧看着杨闯的表情,又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是吗?你真的认为主要的问题是军饷吗?”
“是啊。”没有发现肖令博的异常,杨闯惺忪眯着眼睛顿首道:“就像刚刚本王说的那样,若是所有贵族世家都有良心捐出银子,不只想着自己,何来会有这么多问题?”
“军饷不足,自然是火战目前最大的问题了。没有军饷,将士们吃不饱饭,何来力气去打李唐?没有军饷,手底下的冰刃都是卷了刃,生了锈的,又哪来的能力去对抗兵强马壮的李唐?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说的不就是军饷吗?”
听到杨闯的回答,肖令博显得很是失望,点了点头,嘴里说着:“嗯,也是,的确,军饷的确很重要。”
这一次,杨闯看到了肖令博眼中的失望,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有些迷醉的脑袋顿时也清醒了许多。看着自斟自酌的肖令博,杨闯的眼神显得很是迷惑,放下筷子酒杯,两只手放在桌子上,开口问道:“肖兄,那你有何高见?当前最重要的不是军饷,那是什么?”
肖令博抬起头饮下杯中美酒,也是放下手上的酒杯,看着同样看着自己的杨闯,四目相对,缓缓开口:
“是百姓啊。”
“百姓?”闻言,杨闯心下一动,脸色变得不自然:“百姓?”
“是啊,百姓啊。”肖令博很是正经地看着杨闯,缓缓道:“百姓,才是立国之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历史上不知有多少帝国覆灭于百姓的叛乱,也不知有多少百姓凭着己力摧毁了一道又一道城池。”
肖令博如此言说,杨闯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心底却已经是赞成了九成。
无数的例子摆在眼前,明鉴青史,百姓的确是占了极大的用处,更不用说肖令博口中的乱党谋反了。就现在而言,南方就有这么一批人,掀起波澜一潮潮,自火战南迁之后,反声鼎沸,近几年尤甚。
“只有控制住百姓,战争才会胜利。就算军饷滔天又有何用?失去了百姓,那便是失去了根本。”肖令博慢条斯理地分析道:“王爷你去过前线,你也看到了,目前这个天下,战争中吃苦最多的不是将军,不是士兵,不是掌权者,而是百姓啊!”
“前线左右,何来能植种的地皮?哪里有谋生的出路?你自己也说了,无数百姓出于无奈,做了响马盗匪,可是出自真心,他们哪个是愿意的?谁人不想回家享受天伦?哪个不愿老婆孩子热炕头其乐融融?”
“这战争一天不结束,百姓就会多吃一天苦!”肖令博最后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震颤杨闯的心灵:“百姓所遭战乱之苦,久矣。”
说完,肖令博便为自己与杨闯倒酒,继而不顾杨闯,端起自己的酒杯与他的酒杯轻轻碰撞一下,自顾自饮了下去。
看着肖令博,杨闯沉默许久,好似失神一般,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而肖令博也不紧不慢,只是吃着桌上的下酒菜。过了半刻,桌上的下酒菜已经被肖令博近乎吃光,杨闯这才好似缓缓回过神一般,看着肖令博严肃认真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听到杨闯的问话,肖令博夹菜的动作戛然而止。
抬头看着一脸醺红却满是认真的杨闯,肖令博脸上的笑容很是真挚,夹起最后一粒花生米塞进嘴里,轻轻咀嚼两下,肖令博摇着头道:“没办法。”
“没办法?!”对于这个回答,杨闯是一万个没有想到的。
肖令博是这群发小里最聪明的,从刚刚他的话中,杨闯还以为肖令博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但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说没办法。
“怎的会没办法?没办法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杨闯好似被人戏弄了一般,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来望着肖令博,道:“你说百姓重要,那么该如何笼络百姓,那才是最重要的啊!”
“笼络不了。”抬头看着站起身来的杨闯,肖令博镇定自若地说道:“历来天下百姓只是所图生存罢了,既要生存,只缺食物与金钱。但是现下的火战,又是如何可以提供这两样?”
“金钱?帝国刚刚南迁,国库空虚,连粮草都不够买,何来分给他们的?真正的大钱都掌握在几个人手中,你我或许可以出手相助,可是滴水如何救得了丛林大火?至于粮食?那就更是天大的笑话,自家军队还不够吃,怎能分给旁人?就现下从西北收回来的粮食,恐怕只能维持中城十个月,剩下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听着肖令博的分析,杨闯只感觉两腿发软,浑身无力,最后一下子坐回了椅子上,颓废地将脑袋贴在桌面上,痛苦道:“那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
就在杨闯沮丧之时,肖令博又是语出惊人地说了这么一个字,直接将杨闯从桌子上震了起来。
杨闯问道:“有什么办法?”
只听到肖令博一字一句道:“结!束!这!场!战!争!”
“结束这场战争?”听到这六个字,杨闯若不是看到肖令博一脸的认真,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肖兄,如何结束这场战争?情势如刚刚你所言,火战处于无比劣势,一年半载都绝不会翻盘。内忧外患之下,除非有神仙莅临,否则根本不可能结束。”
杨闯奚落地说着,举起筷子便是夹菜去。
“我又何曾说过,结束战争需要火战胜利?”
杨闯的动作中道而止。
他先是茫然抬头看着肖令博,继而眼神从茫然变成了狐疑,再由狐疑猜测变成不可置信,最后落在了勃然大怒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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