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n)
我后来才知道,当时她刚刚开始在购物中心打工。我惊慌失措地表示在找模型店之后,她笑得更开心了。
——似乎就是这里喔,客人。
她指向自己背后。
各式各样在故乡从未见过的船舰模型与飞机模型,就放在店头展示。
从此以后,她和我的关系,就成了模型店的打H店员与熟客。
我们聊了很多事。虽然在其他客人面前能说的话不多,而且我没什么钱,不能每天上门买模型,但即使是这样,我依旧一点一滴累积与蕾贝卡相处的时间。
——你喜欢飞机对吧。
那场对我来说十分丢脸的相遇后又过了一阵子,她这么向我搭话。
到了这时候,她已经会在没有其他客人时,和我用朋友般的口吻交谈。她大概也注意到我总是在看飞机模型、买飞机模型。听到我回答“没错”,她开心地说自己也是。
喜欢飞机的女孩子,在当时的U国应该是种罕见存在。我带着不小的惊讶,回问她喜欢怎样的飞机,蕾贝卡便仰头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
——像这种的吧?
然后指向店头的某个展示用模型。
这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没有主翼,后方有个螺旋浆。机体只有个状似小吊篮的盒子。相对地,一个有如巨大鸡蛋的气囊占了整体的大部分。
那是飞船。
当我回应“这和‘飞机’不一样吧?”的时候,正好有其他客人上门,结果当天就到这里结束。
过了几天我才听到后续。
——虽然和用发动机飞行的飞机不同,但以浮在空中的交通工具这点来看是一样
吧?
——和天空融为一体,仿佛只要有风就能到任何地方……我喜欢这种感觉。
——虽然问我为什么喜欢,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就是了……你呢?
蕾贝卡有些害羞地露出微笑。
她最后的问题,我不太记得自己怎么回答。若说有什么能肯定的,就是那一天,我的钱包里少了价值一盒飞船模型的钱。
所以,知道蕾贝卡念的不是航空工程,甚至不是工学院而是理学院的化学系,让我又一次感到惊讶。
据说,她的祖父是位有名的化学家,自家甚至有类似简单实验室的地方。蕾贝卡似乎从小就在祖父家模仿那些实验步骤来玩。她告诉我,她之所以在模型店工作,也是因为知道祖父的专业领域合成树脂会用在模型材料上。
——这个模型,如果能就这样浮在空中,你不觉得很棒吗?
某天,蕾贝卡就在飞船模型前这么问我。
我猜不出她这么问的意图,只能歪头表示疑惑。气囊部分大概会填充氢气吧?这样不是很危险吗?真要说的话,以重量而言真的能浮起来吗——对于我的疑问,她摇摇头。
——所以说,不要用什么危险的气体……
但是,那个男人的造访打断了她的说明。
——蕾贝卡,还没结束吗?
有如发自老式留声机一般的模糊声音,从店门口传来。
浅褐色头发、绿眼睛,感觉难以捉摸的男子,安静地伫立在那里。他似乎没注意到站在架子后面的我。
——嗯,稍微等我一下,赛蒙。
蕾贝卡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对男子展现笑容。
这就是我和那个男人——赛蒙·阿特午的初次相遇。
第5章水母船(皿)—— 一九八三年二月八曰一八:三O---------
威廉将岩钉抵在岩壁上,再拿铁锤敲打。猛敲几十次,确认岩钉总算打得够深后,他把缆绳绑上去。
“克里斯,行了吗?”
他以嘶哑的声音喊道。“好啦!”威廉将克里斯的声音当成信号,使尽力气扯动缆绳。机体稍微靠近了些。他迅速将变松的缆绳缠上岩钉。
水母船实际表现出来的重量与外观相反,非常地轻。由于真空气逊的浮力会抵销机体重量,因此只靠一个人也能轻易让它移动。
所以,现在威廉等人被迫做苦工不是因为机体的重量,而是因为强风。
如果控制推力的螺旋浆不转动,水母船就有如巨大的风帆。虽说扁球状能在某种程度上降低气流影响,但真空气囊广大表面积所承受的风力,光靠一个成年人的臂力依旧无法持续支撑下去。话虽如此,但风势和刚才比其实已经变弱不少。必须趁现在弄完才行。
寒气仿佛会刮掉一层皮。下半身埋在雪堆里。渗进防寒衣的汗是冷的,简直就像泡在冰水里一样。尽管如此,脑袋却觉得非常地热。威廉粗重地喘气,同时再度握紧缆绳。
状况只能用“无法理解”形容。
水母船突然改变方向,进入H山脉,急速接近山壁到差点撞上去的距离时,威廉脑中满是死亡的恐惧。
然而,在那之后水母船的举动,却大幅偏离他的想像。
机体重新爬,有如在覆雪山地上滑行般冲入山脉深处。
不知飞了多远,水母船突然降低速度,滑进这片凹陷的雪原——然后,就此停住不动。
威廉从恍惚中醒来,花了至少十分钟。
这片平坦洼地约有一两公里见方,周围是陡峭的岩壁。夏季时大概会看见一片美丽的草原吧。而且岩壁上端往外伸出,如果没有特殊装备,显然不可能爬上去。就视野所及,也没有看似能钻出去的空隙。
而且,水母船没有起飞的迹象。
晃动机体的,仅有偶尔吹过的雪风。除了吊舱零件摩擦声与风的呼啸声之外,只有无比深沉的寂静。
“——廉、威廉,听得到吗?没事的话就大声回答!”
混着噪音的紧绷喊声响起,威廉慌张地捡起无线电对讲机。
“嗯,勉强——”
‘喔喔’活着啊!总之,这么J来大家都得救了呢。”
得救?
……不对,不是得救。
我们是被困住了。困在这座冰雪监狱里。
※
结束苦工,坐到餐厅椅子上的瞬间,便有一股强烈的疲倦感袭击威廉。克里斯也看不见平常那副爱开玩笑的样子,无言地趴在桌上。
“快点去换衣服……今晚可不止冷而已喔。”
奈维尔的声音和表情,也带着浓浓的倦意。另一张桌子旁,坐在椅子上的爱德华则是累瘫了似地看着地板。
“我说啊。”
琳达毫无目标地问。尽管只有她没参与力气活,但不知是因为不安还是恐惧,她的声音听来比奈维尔更沙哑。“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没有回答。
“你ffl回答一下啊!”
“没办法吧……至少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回去。”
克里斯带着阴沉的回应起身。“那之后我在操蛇室弄了半天,但无论是切换成手动航行或者重开机都完全不管用。我可以发誓,那一定是整个系统被改写了……而且,两张预备磁片也都没用。老实说,现在的我们根本无计可施。”
“怎么会……”
琳达表情僵硬,接着歇斯底里地对爱德华大叫。“都是你!要怎么办啊?要怎么办啊!是你对吧,是你干的好事对吧I·自动航行程式什么的,不都是你负责的吗!”
“先等一下。”
爱德华出声反驳。“确实,建立自动航行系统和设定航线的人都是我,但是因为这样就把我当成犯人,我无法接受。只要碰得到办公室的电脑,谁都能窜改程式。
更何况,紧急停止开关又怎么说?那跟自动航行系统是分开的·熟知水母船机械结构的‘你们’,不是远比我更可疑吗?”
“不——不是我。因为我根本没碰过什么电脑!”
“你要怎么证明那不是‘假装不懂’?”
“别闹了,你们两个。”
威廉受不了这种险恶的气氛,插嘴制止。“犯人之后再找就好。现在应该先思考怎么离开‘这里’吧?”
“应该说‘要怎么活到救援抵达’吧。”
克里斯接过话头。“这边方圆数公里,都有悬崖峭壁围着。就算从气囊顶端往上爬,也没办法爬到悬崖上面。即使爬得上去,没有登山装备与登山经验的我们,要强行突破严冬的雪山走下去也等于是自杀。”
“既、既然这样——”
“刚才说过了吧。要等待,等救援来。
这已经不是管什么企业机密的时候了。无论是其他水母船还是飞机,总之只要有人看见我们就好。即使悲惨到没人发现,只要我们没回去,照理说公司还是会报案才对。”
“这……这样啊,说得也是呢。”
琳达露出笑容。强行将不安压下去的扭曲笑容。
“克里斯-联络过赞助人了吗?”
“——大约一小时前吧。”
克里斯回答前停顿了一下。“虽然说不能大张旗鼓地行动,不过嘛,总不会比警察展开搜索还要晚吧。”
“这样啊。”
爱德华松了口气。奈维尔与克里斯的嘴角也舒缓了些——可是,他们的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
“这么一来,该假定救援什么时候到呢?”
“以克里斯刚刚说的来推算,快的话大概后天吧。
为了避免结冻与确保热源,要尽可能维持动力,但是燃料能否撑到救援抵达却很难说。尽量避免使用空调,懂了吗?”
回到三号房之后,威廉锁上门,发抖着换好衣服。
手表指着十九时三十分。晚餐前是一小时的休息。虽然要等一会儿,不过这样比较好。如果疲劳不消除,食物大概无法下咽。
然而,就算躺到床上试着闭起眼睛,意识仍旧再三从睡眠深处被拖回来。
不只是寒意的影响。照理说已修补好的安心感,h离开大家独处,立刻像砂一样崩塌。
快的话后天就会有人来,奈维尔这么说。可是——真的来得及吗?
菲佛教授痛苦扭曲的死相,从记忆之门后头爬出。
——真的只是单纯病发吗?
刚刚大家就像讲好了一样,没人去谈教授的死。但是就像爱德华说的,如果那真的既不是意外也不是病故——而且,自动航行系统和紧急停止开关发生异常也不是什么故障,而是某人下的手。
那家伙在这之后,打算做什么呢?
在救援抵达之前,那家伙会老实地等待吗……?
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凝视着房门。躺在床上的威廉,因为某种寒冷之外的理由发抖。
到头来,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睡。
一小时后,威廉回到餐厅,另外四人已经围着圆桌坐下。看见没发生什么事,威廉松了口气并坐到空椅子上。
每个人的面前都有罐头和叉子。一个冒着热气的铝制茶壶放在桌子中央,茶壶旁边则有五个叠在一起的纸杯。
“就这样啊?还真是冷清的晚餐呢。”
“不要挑剔,这样已经太多了。”
对于奈维尔的酸言酸语-克里斯“我知道,别j直吐槽啦j地苦着一张脸。
从测试机迫降算起已经过了将近半天。隆冬日照很短,就连正午时分都显得有如黄昏的窗外,已经遭到深沉的黑暗吞没。
根据当初的计划,威廉等人应该会在今天回到UFA公司才对。之前在检查点买的粮食已经没剩多少。异常状况接连发生让他们没办法追加采购。艇内常备的两天份紧急粮食,就是威廉等人剩下的所有食物。
“那个茶壶是?”
“单纯的热水。”
爱德华脸上连点微笑都没有。“我用发动机的高温加热。必要的话也能用雪水,所以眼前应该是不愁水的问题……虽然前提是动力还在。”
生活用水的管线并未保温。一旦切掉空调,艇内气温就会下降,水不用多久便会结冻。热源停止就等于他们有生命危险。而且,时限绝对算不上宽裕。
“管他热水还什么都好,我已经快冻僵了啦~”
琳达伸手拿起纸杯,先后在奈维尔和自己面前各放了一个。其他三人也拿了纸杯。琳达抓起茶壶,将壶嘴拿到奈维尔的纸杯上方,奈维尔却以冷冷的一声“不用”制止她。琳达有些受伤地蹙眉,并且替自己的纸杯注入热水。她将茶壶交给克里斯,仿佛要好好感受这股暖意似地用手包住自己的杯子。克里斯、爱德华、威廉也依序将热水倒入纸杯再把手贴上去。
“……奈维尔,你不喝吗?”
“想死就自己喝。我可不管。”
“啊?”
“我既不大意也不是笨蛋,不会主动把那种来路不明的液体喝下肚。”
紧张在桌上流窜。琳达与克里斯盯着杯子里面看,然后面无血色地凝视爱德华。
——糟糕。
威廉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因为奈维尔刚刚所说的那些,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台词。这壶热水有毒,他想把我们全部杀掉——这否定了今天早上他自己那句“毒杀什么的不过是臆测”-等于扣下让成员不信任彼此的扳机。
“……奈维尔,这话是什么意思?”
爱德华的声音失去了抑扬顿挫。“你想说我在这里头加了东西?”
“喔,是这样吗?”
“知道了,我先喝。这样就行了吧。”
爱德华将纸杯拿到嘴边,奈维尔则以轻视的眼神看着他。
“随你便。如果你真的认为那些水安全的话一”
爱德华突然停下动作。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纸杯。
威廉感觉到汗珠从背上流过。
水母船的饮用水,是从储水槽拉管线到厨房。爱德华所煮沸的开水,应该也是从那个储水槽装的……他想说有人直接把毒下在储水槽里吗?
“……慢着,不可能。因为,大家不是一直都在喝这些水吗?”
“毒这种东西,之后再加就好。”
琳达倒抽一口气。
直到不久前,这艘水母船还处于严重的混乱之中。这段期间,谁在哪里做了什么,威廉无法完全掌握。
“怎么啦?快喝。”
奈维尔下令。爱德华盯着手中纸杯,接着用充满冰冷怒意的目光瞪向奈维尔——然后一口气把水喝光,重重地将纸杯敲在桌上。漫长的沉默随之到来。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过去了。爱德华的身体没有产生异状。
“……看样子没问题呢。”
克里斯战战兢兢地开口。琳达又哭又笑。威廉也松口气。当事者爱德华依然沉默一只是像发条停了一般让身体沉进椅子里。
奈维尔冷哼一声,站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拿了一瓶酒和开瓶器回来。似乎是拿出了放在厨房的存货。
“什么嘛,居然不碰一4啊?都让人帮你试毒了。”
“想喝你们自己喝。要暖身子的话喝酒有效多了。”
克里斯不爽地“哈”了一声,奈维尔没有丝毫介意的模样,拔出瓶栓将浓紫色液体倒入纸杯。
威廉将已经变温的水喝下肚。这几天已经喝惯的些许金属味还是老样子。他再度将热水倒进空纸杯。毕竟他的脸皮实在没有厚到能和奈维尔要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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