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维尔冷酷的声音,要压过威廉的犹豫已经绰绰有余。
“幸好,航行测试的路线和回A州的路程没什么差别。回去之后的应对由我来想。你们专心在完成测试上——克里斯,你联络赞助人。”
“……了解。”
看见克里斯点头后,奈维尔再度瞪向威廉等人。
“不要发呆,我们已经比预定计划慢了四十分钟。各自回归岗位。”
“这下头痛了呢。”
爱德华摇摇头。他那欠缺活力的声音,此刻由于困惑与疑念而感到动摇。“事情居然变成这样……还有,奈维尔为什么——”
“快点去操舵室。”
威廉假装没听到。“……了解。”爱德华淡淡地回答并前往船头。他就像在无言地表示“你不为恩师的死感到难过吗”-让威廉无法直视那道背影。
威廉回到三号房-仰头倒在床上。
教授死了……被人毒杀。
不,还不能确定是这样。判断他其实不是病死的人又不是医师。然而,威廉无法轻易相信教授之死是神的旨意。
教授有遭人杀害也不足为奇的理由。而且,这点他们技术开发部的成员全都一样。
当爱德华对于教授之死表示疑问时,现场没人用“为什么教授会被杀”来反驳。
奈维尔也好,喊着“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的琳达也罢,没人质疑教授遭到杀害的理由。
这是因为害怕——恐怕在场的全员都是。
害怕承认自己有被人盯上的可能性。
这次测试,乃是赌上技术开发部命运的计划。如果测试机的情报外流,别说他们自己,甚至可能发展成U国的危机。要是敌国特务出现在他们面前——就连威廉也不免妄想过这种事一两次。
然而,真的会吗?“敌国特务”这种只在间谍小说或电影上看过的存在,真的会找上他们吗?
简直就像三流创作。可是要这么说的话,发表真空气骐这种革命性技术,让世人评为改变航空器历史的这个团队,不是更像科幻小说里的存在吗……
威廉自嘲。恩师被杀,我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想着自己的安危。
……爱德华,恐怕就跟你想的一样。
我对于教授的死丝毫不觉得哀伤。我只担心自己接下来会怎么样而已。
可是,即使就这样抵达A州-恐怕也没有“让警察保护自己人身安全”这个选择。这种天真的期望,奈维尔一句话就毁了它。
——一旦事情泄漏出去,你也会有麻烦喔。
警察赶来,也就代表要和盘托出与这次测试有关的一切。同时,这也等于要将威廉等人与赞助人之间,那层连UFA其他部门都瞒着的关系公诸于世——一个不好,甚至会有让警察更加深入的危险性。
假如,警方的调查溯及这个团队的过去。
一旦“她”的事曝光,我们无疑会身败名裂。
……或者,说不定。
这才是目的?杀害教授的不是什么敌国特务,而是与她有关的人?
这么一来,犯人——
威廉让身体离开床铺。拍拍脸、摇摇头……不行-自己尽是思考些不必要的事。,他走出三号房,看向走道的窗户。回过神时,外头已经是陌生的风景。
下方,许多绿色树木覆盖重复和缓起伏的地表。深灰色河面平滑地蛇行、地平线上则是白色山峰的行列。这和方才的干燥大地截然不同,景色一片丰饶。一旦海拔改变-景观也会变得这么不一样。
山峰逐渐靠近。威廉盯着窗外风景看了一会儿——
突然背脊一震。
……等等。
为什么山会靠近?
这时,天花板突然响起警报声。威廉慌张地冲进三号房,抓起无线电对讲机。
“爱德华,怎么回事!”
‘不知道。’
青年那说不上情感丰富的声音,这时显得有些颤抖。‘我不知道……不过,情况异常。明显偏离了预定航路。前进方向’西南西一0度。距离H山脉大约还剩三分钟—”
威廉顿时面无血色。
难道说——自动航行系统出问题了!?
‘快切换成手动航行!’
在威廉开口前,奈维尔的声音抢先插进无线电通讯。声音里充满了不像他的紧张感。
‘不行,不接受指令。’
大概是因为正拼命试图控制住混乱吧,爱德华的声音显得沙哑。‘航行模式切换开关,没有反应——’
‘这里也一样。’
克里斯似乎也已冲进操舵室,激动地盖过爱德华。‘紧急停止开关,没有反应!’‘等……等j下,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远处响起琳达的尖叫声。
威廉呆呆地站在原地。
实验机无法控制——要切换模式或紧急停止自动航行系统,统统不行!?没道理,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该发生这种事。
窗外景色迅速换了张脸,仿佛在嘲笑威廉的混乱。树木的绿色消失,覆雪的山坡开始将窗外涂白。
不行,现在不是考虑原因的时候。这样下去会——
无线电对讲机的另一边,克里斯等人正绝望地试着让航路恢复原状。爱德华以僵硬的声音反复报告状况,奈维尔大吼“快破坏控制装置”,克里斯则咒骂着制止他。
我们到底会怎么样?不,追根究柢。
——如果,是这架机器擅自动作。
那么它到底想把我们带去哪里?
水母船开始倾斜。
白色岩壁迅速从窗户的另一边逼近。
威廉放声大叫。
第4章地面(n)1— 一九八三年二月十二日o七:00~
枕边电话发出令人想诅咒的声音。床上的玛莉亚发出呻吟,同时趴着抓起话筒。
“……喂……”
‘玛莉亚,是工作。快点起床。我们要去问话啰。’
连句也没有。还是老样子那么冷淡。
她看向墙上时钟。上午七点。若是平常,除非有大事,否则自己应该还在睡。“拜托……你这不是比昨天还早三十分钟吗?让人家再睡一下啦……”
‘实在令人无法想像’这句话出自一个碰上死了六人的大案子却还把杂事推给部
下自己偷懒的上司呢。可是把对于年轻的嫉妒发泄在我身上也没用。’
“我才没有老到会嫉妒你。”
这个可恶的部下,没事就会提起玛莉亚的年龄。“啊啊真是的,知道了啦。所以说要去哪里问话?”
‘开车过去。早餐已经确保了,麻烦趁还没冷掉前出门。’
详情在途中讲,重视效率的涟向来这么做。“……了解。”只穿着内衣裤的玛莉亚摔下话筒,爬出被窝。
换完衣服、走出家门后,随即看见眼熟的汽车停在路旁老位置。玛莉亚钻进副驾驶座,九条涟便将装了热狗三明治的纸袋放到她腿上,俐落地发动车子。
玛莉亚解决三明治,把垃圾扔进脚边的垃圾桶。这么说起来,和涟搭档之后这几个月,她完全不记得有在自家做过早餐。发现自己已经习惯让人喂食,让她不由得皱
H/BO
“怎么啦,玛莉亚?”
涟淡淡地开口。这个不可爱的异乡人来到F局半年,玛莉亚身为上司曾经与他数度共同行动,对他的过去与私生活却依旧不太清楚。”国人特有的浅色皮膺、黑眼睛,整理得十分自然的黑发,没有一点绉折的西装与衬衫。那张戴上眼镜的知性脸庞,与其说是刑警,不如说比较像一流私立大学出身的律师。虽然听说年纪已经超过二十五岁,皮肤看上去却年轻得要说是高中生也行……自己并不羡慕。一点也不。
“没事。所以呢,要去哪里?有什么进展吗?”
“查出牺牲者之一的身份了。
菲利普·菲佛。UFA公司气囊式飞艇部门技术开发部的首脑。”
瞬间,车内一阵沉默。
“……等等,就是你昨天说过那个开发真空气诞的人!?”
“根据UFA公司的说法,他们似乎数天前就无法和技术开发部的成员取得联络。在检查遗体时,其中一具的牙齿治疗痕迹与教授——正确说来是‘前’教授——的纪录一致。”
玛莉亚仰望天花板。水母船的生父,连人带船摔进山里身亡。媒体最喜欢这种饵
O
“……慢着。你说‘技术开发部的成员’?不止教授一个?”
“他们——菲佛教授以前的学生们,目前依旧联络不上。”
“也就是说,剩下那五具遗体——”
“想必就是他们吧。我已经请鲍勃加快验尸速度,照我在电话里听到的,似乎有好几人的身体特征与遗体一致。”
“这可就头痛了。”
真没想到居然是水母船开发者一行人。玛莉亚感觉到,事态开始往意料之外而且相当麻烦的方向发展。
“话说回来玛莉亚,你该不会在想‘麻烦的工作又增加了’吧。”
……这个部下会读心啊?
“没、没有啊。我向来工作勤奋喔。”
“这样啊。”
口气实在有够冷淡。说真的,要不要干脆揍他一顿啊?
※
“难以置信。”
UFA公司第三制造部部长肯尼斯·诺瓦克,一脸沉痛地摇头。“居然会因为这样失去教授……这对敝公司而言是个重大损失。其他成员恐怕也——”
——UFA公司U国总部A州工厂。这间位于P市郊外的辽阔工厂,正是菲佛教授等人所隶属的气囊式飞艇部门根据地。就在工厂一角的办公大楼会客室,玛莉亚他们开始向相当于教授上司的人物问话。
仔细打量眼前这名男子。茂密的胡鑛加上壮硕的身躯,若是平常应该会散发大企业干部的压迫感,不过此刻的他就像被狠很修理过一样,无力地坐在沙发上。
“我们感到很遗憾。”
涟以平静口吻表示哀悼。这种场合他实在是个方便的部下。“然后,这么急真的很不好意思,关于飞艇坠落一事的经过,能不能麻烦你将所知的部分告诉我们呢?这是员工旅游之类的行程吗?”
“没听说过。我所了解的,就只有技术开发部在忙新的开发案,以及这次飞行是那个案子的最终测试。”
“最终测试?”
“新型水母船的航行测试。不止气潢式浮游艇,所谓的科技产品,并不是造出来之后就能一直卖下去。必须有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改良,让它持续进化。
第一代水母船发售至今已经过了七年。即将到来的次世代机种,会成为市场进一步扩大的契机——照理说是这样。”
“教授等人之所以搭乘水母船,就是为了进行这款次世代机种的航行测试,是这个意思对吧。”
诺瓦克颔首,然后抱头叫苦。
“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怎么会这样。”
先不管实际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只看表象,就是UFA公司的次世代机种测试失败,开发人员全数丧生。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UFA的水母船事业都免不了大受打击。
然而,这么一来问题就是——
“请告诉我这场航行测试的详情。像是确切的路线,还有次世代机种的特征。”
如果诺瓦克的证言无误,代表那架事故机是还没公诸于世的新型水母船。它于航行测试途中迫降在雪山,乘员自相残杀一军方连忙回收剩下的机体残骸,甚至丢下尸体不管。
在U国,一般来说航空事故由运输安全委员会负责调查。但照涟的说法,军方似乎强力介入这次“事故”-和委员会闹得不可开交。玛莉亚和涟现在抢先一步问口供,也可以说是趁火打劫,或者说扛了多余的工作……
这个案子,看来没办法轻松解决。
“我离开现场也有一段时间了,所以不好意思,包括技术层面在内的细节我并不清楚。我会将提交事业部的航行测试计划书交给你们,详情麻烦你们自行阅读。上面应该有记载最低限度的相关事由才对。”
“有劳了。”
那部分就交给涟。打从学生时代起,玛莉亚就对挂着“测试”名字的东西没辙。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在报案之前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他们的航行测试预定为二月六日到九日这四天,这点测试计划书里也有写。然而二月九日过去了,到了二月十日他们还是没有回来。我们也曾想过是否发生什么状况,但事情牵扯到企业机密。轻率地——虽然在两位面前讲这种话也很怪——和警察扯上关系,会让次世代机种的事传开,这点让人十分犹豫。我们想或许只是在哪里耽搁了,总之试着再等一天看看,不过……”
“隔天,二月十一日就传来水母船坠毁的消息。”
诺瓦克点点头。
电视新闻与报纸已经报导这次的“事故”。只不过,昨天还未公布乘员的身份与安危,只说“搜索中”。尽管教授等人的情报早晚都得发表,依旧和涟说的j样,死因不能轻率地公开。
“请告诉我最懂次世代机种的人是谁。我想请教各种细节,包括文件没写的部分。”
“虽然您这么说……”
困惑支配了诺瓦克的表情。“那个‘最懂的人’正是教授等技术开发部的人员。
制造部的人虽然也有某种程度的了解,但说到具体的研究开发内容就——”
“先、先等一下。”
玛莉亚连忙打断。“这怎么回事啊?你们是同一间公司,不会不晓得研究内容吧?”
“‘研究开发’和‘制造’完全是两回事。这点不止敝公司,其他航空器制造商,甚至是汽车、电器等其他行业亦同,研究与制造分开相当普遍。两者分离的情况下,各自内部所做的事,从外界难以得知详情——即使属于同一间公司也一样。
尤其是本部门的技术开发部,起源完全是不同公司。虽说同样是‘气囊式飞艇部门’,但实际上就像是别的新创企业进了UFA工厂一样……说穿了,我们两边就连工作地点也不一样昵。”
“意思是只有吸收合并,之后就放着让他们自己玩?”
UFA得到菲佛教授等人成立的新创企业,设立气囊式飞艇部门技术开发部一这件事涟昨天说过。原本以为教授他们就这么顺利地融入了UFA,但实际上似乎没那么单纯。
“有关公司整体的经营方针,不是我们现场人员能插嘴的。”
诺瓦克的话音中带有些许焦躁。“虽然水母船现在已经广为人知,但当时就连在我们航空业界里,对他们抱持怀疑态度的人依然占据大半。
吸收合并之前,他们委托我们制造样品机时,我们提出的条件就有‘我们会请款,但不保证性能’——这是日后我从负责签约者那里听来的。
……唉,第一次看见那玩意儿实际飞上天时,我也的确是吓坏了呢。”
——‘直到样品机完成为止,几乎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是吧。
当年实际负责制造样品机的就是UFA。这么一想,即使起源于航空工程学科,一个刚成立的校园新创企业也不可能拥有制造巨大飞艇的设备。换言之教授等人与U FA的蜜月期就从这里开始。
……只不过,听了刚刚那番话之后,实情似乎完全就只是业务往来而S——
“就连像你这样担任高阶职位的人,也不清楚他们研究的详情吗?”
“他们会定期缴交报告书。”
诺瓦克说得有些暧昧。“但是所谓的技术资料,若非长年走在那条路上的人,光靠阅读文件没办法详细理解内容……特别是在我这种制造飞机的人看来,他们的研究实在很神秘,感觉就像机械工程师去读化学合成的实验报告一样。”
玛莉亚对于机械与化学都不怎么了解,因此这个比喻难以让她领会,但是诺瓦克这番话里头“他们”一词的疏离感,似乎解释了UFA员工对于菲佛教授等人的观感。
“更何况交给高层的文件,终究是只撷取好看部分弄出来的概略罢了……如果要寻找事故原因,失败案例远比成功案例重要,但是这种负面情报,绝对不会写在整理得漂漂亮亮的定期报告里头。”
“我懂了。”
对于会在麻烦文件上打混偷懒的玛莉亚而言,这是个非常具有说服力,却也让耳朵隐隐作痛的解释。“把那些‘整理得漂漂亮亮的报告书’一起给我们,晚一点也无妨。
还有,能不能告诉我们,现在还活着的人里头,对于水母船最了解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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