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越涵心下感慨,人生在世,谁不想大展拳脚平步青云?但裴白却能急流勇退,隐于花市,其心境,少有人能及。
终其一生他是达不到的,他的目标是加官进爵娶媳妇……生闺女,他答应过夏姜芙的。
他们兄弟一致的目标,有令人忌惮的权势,有花不完的钱,有一窝继承夏姜芙美貌的闺女……
想着,他回过了神,低头看裴白,裴白蹲在一株花前,穿了灰色祥云图案开襟长袍,温文尔雅,哪怕手里捧着的是柸土,但在手里却好像是黄金,他蹲下.身,问道,“夫子,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裴白没作声,夏姜芙送的“残月花”极为讲究,光照,土壤,水分,温度,稍微出了偏差就会呈枯萎之势,他全神贯注将土对于花的四周,土不能过于松,不能过于死板,他握着拳头,沿四周捶打着泥土,待差不多了才收手,扭头看顾越涵,“你方才说什么?”
顾越涵双手递上玉佩,“家母挑了些会写字的姑娘们编纂话本子,姑娘们没有经验,想请您点拨一二。”
裴白一怔,嘴里嘀咕了句,拽过玉佩,嘴角讥诮的勾了勾,他就说夏姜芙怎么如此好心送花,果然没好事,昨天送的玉佩,今个儿就送回来,不是故意算计他是什么?
“你回去吧,明日我会过去。”裴白态度冷冽道。
言出必行,他不会出尔反尔,以夏姜芙那等无理散漫的性子,手底下的姑娘们能写出什么好文章?他随手将玉佩塞进袖下,转身走了。
袖子高挽,手上沾满了泥土,衣袍一团褶皱,边走边骂人,这样的裴夫子,顾越涵还是第一回见着。
不过他也看得出,裴夫子不太喜欢他,估计和顾越流摘了他的花有关,他讪讪站起身,回去向夏姜芙回话了。
夏姜芙做事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得知裴白应下此事,便让姑娘们先停下歇息会儿,正逢布庄的掌柜们来了,让姑娘们去大堂让布庄的人量尺寸,选布料,人人有两身衣衫,新的。
姑娘们以为自己听岔了,许久没回过神,但看有人奔着大堂跑,她们才后知后觉:老天怜悯,终于不用穿侯府丫鬟淘汰的衣衫了。
女为悦己者容,没有姑娘不喜欢自己穿得美美的,但早先华丽的服饰被勒令收起来,只能穿夏姜芙发的,衣服颜色俗气,款式又是几年前的,她们心有怨气也不敢表露分毫,只在南阁北阁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托着长裙经过时,用饱含热泪的眼神羡慕望着她们,甚至暗暗诅咒她们摔一跤才好。
可惜,内心的诅咒从未应验过,南阁北阁的姑娘们仍粉面杏腮,流光溢彩的从她们跟前飘过,羡慕得肝疼都无用,在西阁,夏姜芙的话就是圣旨,夏姜芙要她们穿得素净淡雅,她们就不敢穿鲜艳明丽,她们有心里琢磨过,觉得夏姜芙是怕她们太招摇迷了顾越涵的眼才拘束她们妆容的,然而夏姜芙也不想想,顾越涵入了云生院指着她们头饰一通挑剔,说什么头饰繁重,不利于走路,发髻大相径庭看得他头晕,要大家发髻着装一致,便于管教。
这般不解风情的男子,她们哪儿升得出旖旎心思,夏姜芙想多了。
好在,夏姜芙肯大发慈悲给她们做衣衫换款式了,不用再受南阁北阁姑娘们的冷眼和挖苦嘲笑,她们仿佛又回到了放出刑部的那天,刑部官兵说她们可以出去了,她们先是愣神,随后一窝蜂拔腿就跑,逃命似的跑。
眼下,她们就是这种状态,甚至你挤我我推你,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为了选合心意的布料。
夏姜芙满意的看着这幕,为自己的深明大义很是自得,“她们既然喜欢,那就隔三个月做两套新衣服吧,女人啊,爱美的心思我懂。”
秋翠很是想翻个白眼,别看她们使出浑身解数跑,待到了大堂就会崩溃了,夏姜芙不是青楼老鸨,不会想着将她们打扮得美美的招揽生意,所以,大堂的布料,注定是要让姑娘们失望的。
七八个姑娘几乎同时涌进大堂,大堂并排安置了几张方桌,桌边站着几个拿着布尺的掌柜形象的男子,几人视而不见,直直奔向方桌,推开上边颜色深邃的布料翻找起来,她们要穿红色的衣服,像夏姜芙那种款式的,惊艳四射。
桌上的布匹被翻得凌乱不堪,紧接着又涌来许多人,几个掌柜被挤到边上,腿绊着腿,没差点摔着。
刚互相搀扶着站稳呢,就听姑娘们惊叫起来,“布料呢,怎么只有这些,侯夫人不是说有很多吗?”
桌上堆放的布料尽是她们不喜欢的,苍绿色,暗绿色,紫色,暗紫色,灰色,还有黑色,死气沉沉的,男人穿还差不多,她们要穿亮色的。
姑娘们左翻右找,耐心告罄,个个急得上了脸。
顾越涵扶着夏姜芙慢慢进了大堂,被姑娘们吵得耳朵嗡嗡作鸣,有几个姑娘抓着掌柜领子,横眉怒对,像要动手,顾越涵轻轻蹙了蹙眉头,“娘......”
“姑娘们从良,除了言行举止,衣服着装也需讲究,你爹常说这些颜色端庄稳重,我看姑娘们,好似并不太喜欢呢。”夏姜芙走上楼梯,心头乐开了花,真该让顾泊远瞧瞧,他挑的布料是多遭人嫌弃,还让她穿,她才不穿呢。
“她们会喜欢的,娘去楼上坐着,我来和她们说。”顾越涵将夏姜芙的手交给秋翠,从怀里拿出哨子,吹了声,大堂瞬间恢复了安静,顾越涵大声道,“布料全在这了,写话本子的姑娘挑绿色,弹琴的挑暗绿色,吹箫的挑灰色,演话本子的,依着角色挑紫色至黑色......”
姑娘们仰天长哭,不是挑布料做新衣服吗,都安排好了还挑什么挑,她们不高兴,她们委屈……
但委屈也无法,顾越涵的话就是规矩,她们只得依着规矩来,个个耷拉着耳朵神色恹恹的站在掌柜跟前,抬手,侧腰,直腿……
她们先去南阁,想去北阁,想穿漂亮的衣服,戴好看的头饰......转而想想南阁北阁刁钻的夫人,偷偷掐人扎针的嬷嬷,嬷嬷压下了心思。
在西阁,穿的像村姑,晒得像庄稼汉子,起码,不会有人滥用私刑,落下一身伤痛。
两相权衡,姑娘们歇了心思,罢了,丑就丑吧,活着比什么都强。
姑娘们不抱怨了,重新振奋起精神,看掌柜的递了形形□□的花样子,甚至还有小厮少爷的衣衫款式,想起话本子的故事,叽叽喳喳聊了起来,故事里尽是男人,女扮男装,她们得穿男装,不知该是什么风情?
不得不说,西阁姑娘们在顾越涵和顾越流的操练监督下,心境开阔粗犷了许多,好比衣服布料这事,过了就过了,无人抱怨嘀咕,心宽得让秋翠汗颜,这事要换作夏姜芙,定要唇枪舌战,争个头破血流的,在夏姜芙眼里,养颜美容,穿衣打扮才是重中之重,其他事一律往后靠。
包括顾泊远和顾越皎他们。
夏姜芙,爱美,爱儿子,爱夫君,秩然有序,从未颠倒过。
比起夏姜芙,这些姑娘们倒是想得开。
其实,这事不怨姑娘们想得开,顾越涵刚进云生院就监督他们静站,一天下来,浑身疲惫倒床就睡,顾越流来了后,一站是一整天,一走也是一整天,累得人晕乎乎的,哪有心思琢磨其他,久而久之,心自然而然就放开了。
有饭吃,有衣服穿,不风吹日晒就是姑娘们最大的期许了。
一百多号人,量尺寸费了时辰,夏姜芙和顾越涵离开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走廊的丫鬟踮着脚在屋檐下掌灯,远远的见着夏姜芙就停了动作屈膝施礼,穿过垂花门,夏姜芙让顾越涵去寿安院给老夫人请安,“回颜枫院用膳,我等着你。”
福叔说顾泊远和顾越皎还没回来,约莫被什么事耽搁了,老夫人晕过去无人问津,顾越涵肯定要遭念叨通的。
“好。”
老夫人晕厥乃夏姜芙所为,下人们心里清楚但不敢推到夏姜芙头上,传到管家耳朵里就是杖毙的事儿,故而一路到寿安院,没有下人说府里的事儿。
嬷嬷守在门外,面色憔悴的和丫鬟说着话,顾越涵走过去,望了屋里眼,“嬷嬷,祖母怎么样了?”
嬷嬷见是他,急忙福身行礼,低声叹息道,“太医说老夫人年事已高,受不得刺激,不好好养着,恐有中风的征兆啊。”
顾越涵没料到事情这么严重,“我进屋陪祖母说说话。”
腿还没迈进去便被一道黄莺出谷的声叫住了,“二少爷,老夫人吃了药刚歇下,这会儿醒来,夜里怕又难以入睡了。”
顾越涵收回脚,余光扫过她光洁的额头,是老夫人身边的玲珑,他记得,早上好像不是这副打扮,这头套,服饰,比其他府的小姐都不差,他道,“祖母既然睡了我就明早再过来,父亲和大哥在衙门未归,祖母醒了若是问起,记得与她说,我们都是惦记她的。”
玲珑福了福身,头上的步摇微微晃动,给顾越涵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没有多想,转头和嬷嬷寒暄两句就回了。
人走出院子里,屋里响起道重重地冷哼,嬷嬷给玲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进屋伺候着,老夫人心头受了委屈,不找人诉苦哪儿睡得着,偏偏侯爷和大少爷没回来,老夫人一肚子气没处撒呢。
老夫人亲近二少爷三少爷他们,但并非打心眼里喜欢,二少爷小时候扬言拿着棍子要打老夫人,三少爷同样如此,时隔多年,两位少爷长大成人明辨是非,但老夫人并非心无芥蒂,对他们,始终不如对大少爷亲近。
而且,夏姜芙做的事乃大逆不道,不和顾泊远抱怨怎么成?
夏姜芙还未到颜枫院就被顾越涵追上了,得知他没见着老夫人,夏姜芙拍拍他的肩,“看来这回气得不轻,你父亲耳朵又要燥上几日了,明早我随你一块过去,听听她想说什么。”
“母亲,您就别过去了,父亲和大哥忙,我明早过去。”顾越涵道,“太医说祖母不能受气,再气着,怕有中风的征兆。”
对于这件事,顾越涵同情老夫人,但多少认为是老夫人自找的,明知夏姜芙不会顺着她,何苦自讨没趣往夏姜芙跟前凑,不凑自己哪儿会被气着,有些时候,他挺佩服老夫人,明明从未在夏姜芙手里讨着过好处,但就拧着股劲不服输,一而再再而三招惹夏姜芙,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至死方休似的。
其心性,比考科举的还坚韧,落榜的人,无不萎靡不振,有些甚至意志消沉一辈子都爬不起来,老夫人多有毅力?几十岁了还越挫越勇。
他忽然有个想法,要是云生院的姑娘们能将老夫人的生平编纂成一个故事,一定能激励许多人。
多少人到了老夫人这个年纪还心存斗志的?屈指可数吧。
遐思间,被夏姜芙的话打断了思绪。
“哦?”夏姜芙歪头,“还有这事?明天把太医请过来问问怎么回事,真要中了风,你祖母满腔抱负怕是无法实现了。”
顾越涵忍俊不禁,四下瞧了瞧,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这话传到祖母耳朵里,估计真要中风了。”
满腔抱负无法实现?说的好像有点道理。“祖母老人家是有福气的,儿子盼着她长命百岁。”
血缘亲情是无法割舍的,不管老夫人作不作妖,他们都会孝顺她。
如果不作妖的话,他们兄弟几个会更加孝顺,家和万事兴,顾泊远希望看到的吧。
顾泊远和顾越皎一宿未归,夏姜芙没有过问,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天儿又阴沉沉的,夏姜芙和顾越涵到寿安院,嬷嬷说老夫人还没起,夏姜芙瞅了眼半敞的窗户,窗户下依稀扫到一角富贵红的衣袖,她没戳穿嬷嬷,细心叮嘱道,“听说老夫人有中风的征兆,天气反复,你要寸步不离的守着老夫人,我让管家递了我的牌子请太医院院正来,我和二少爷不在,就让他在偏厅候着,防止老夫人有个不测。”
嬷嬷脸色僵硬,目光闪烁的瞅了眼窗户,没吭声。
夏姜芙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儿转过身来,刚好和窗户下那双不屈浑浊的眼眸对上,她错开视线,和嬷嬷道,“昨日太医开的方子就不吃了,院正过来把了脉会重新开方子的。”
太医院院正妙手回春,他开的药方,药效立竿见影,相信老夫人会很快好起来的。
嬷嬷老脸僵得不受控制抽搐着,夏姜芙微微一笑,这才和顾越涵走了。
屋里,老夫人气得捶桌,两腮松弛的肉剧烈颤动着,手指着窗外,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瞧瞧那得瑟的样子,太医院的院正,生怕谁不知道她有本事请得动院正是不是?嬷嬷,去衙门把侯爷和大少爷叫回来,不出这口恶气,难解我心头之恨。”
嬷嬷挑开帘子,心下无奈,“侯爷最重公事,老奴贸然前去定会引得侯爷不满,老夫人,院正医术高明,让他看看也好,老奴瞧着,夫人也是一番好心。”
除了,院正开的药苦了些,其他真没什么值得好怀疑的。
只是最后句,语气极为敷衍就是了。
“她有好心?嬷嬷你是老糊涂了是不是。”老夫人指甲抠着桌面,眼里闪过道寒光,许久,指甲慢慢松开,食指指甲向外翻起,渗出些血迹,目光落到玲珑身上,“嬷嬷,你看玲珑有几分把握?”
夏姜芙最引以为傲的不就是自己儿子对她言听计从吗,她不信真拿夏姜芙没辙。
嬷嬷抬头看着玲珑,玲珑穿了身海棠红的齐胸襦裙,□□,线条流畅,配上鎏金的头套首饰,容色无双,乍眼瞧着,容貌有七分像夏姜芙了,若妆容描得再精致些,该能达到八分,光线昏暗些的话,以假乱真不是问题。
她如实和老夫人说了自己的看法。
“那就好,你去颜枫院将夫人涂抹的胭脂水粉找些出来,还有她的香薰,既然要以假乱真,自然要做到万无一失。”她认真想过前些年失败的经验,顾泊远对夏姜芙情根深种,对其他女人完全提不起兴趣,而且顾泊远征战沙场,眼力极佳,哪怕穿同样的衣服,他一眼就辨得出是不是夏姜芙,玲珑是她费尽心思寻来的,把握极大,为了上顾泊远相信她就是夏姜芙,除了衣衫首饰,胭脂水粉,香薰花露,都和夏姜芙用一样的。
“你再教她学学夫人的神态,举手投足该有的气势,别在侯爷跟前漏了陷。”老夫人看着玲珑也是像夏姜芙的,偶尔间流露出的神色,喝茶走路的姿势,确实有夏姜芙的影子,但总觉得还欠了什么,至于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玲珑红着脸,翼翼然朝老夫人施礼,低眉顺目的模样让老夫人心情有所缓解,语气软和不少,“下去吧,跟着嬷嬷好好学,别让我失望。”
嬷嬷打定主意好好教玲珑,自不会有所保留,夏姜芙仗着侯爷宠爱恃宠而骄,对其他人和事皆没什么兴趣,眼神流转,有种不闻人间烟火的仙气。
当然,也就夏姜芙会装而已,论市侩狡猾,少有人能和夏姜芙一较高下,连宫里的太后都对她有所忌惮,其他女人,不潜心修炼个百年压根赢不了。
好在她在颜枫院观察过夏姜芙几年,有她指点,玲珑没准真能将夏姜芙挤下去,夏姜芙再貌美毕竟上了年纪,论肌肤紧致,哪儿抵得过十多岁的玲珑。
食髓知味,侯爷以后就明白了。
屋里,嬷嬷认真指点玲珑模仿夏姜芙的神态,而云生院,指点姑娘们写文的裴白气得胡子抖了三抖,夏姜芙有脸请他出面?
一张张狗啃过的字,跟鬼画符似的,写出来的话本子人看得懂吗?
孺子不可教,裴白围着桌子,每走一步,脸上的神色就难堪一分,气质冷冽得姑娘们大气都不敢出,夫子让她们写今早做了什么,她们如实记录而已,哪儿招惹夫子了啊。
夏姜芙瞧着姑娘们双眼惊惧,胆战心惊的神态,于心不忍,写话本子吗,心情放松才写得处动人的故事,绷着神经,搞笑的也写成恐怖的了,写文章,心情很重要。
就说古往今来的大诗人大才子,个个都爱酒后吟诗作对。
喝醉酒,愁绪或飘散或积深,心无杂念,作出来的诗词歌赋自然比清醒的时候好。
“夫子,不如去边上坐下喝口茶?我怕你再走圈,脸沉得下雨。”夏姜芙指着旁边桌椅,做出邀请。
裴白神思一凝,眼含鄙夷,就夏姜芙这外人说不得性子还想带着这帮人做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莫不是天下红雨还差不多。
他板着脸,冷淡道,“不用,就她们这歪歪扭扭的字,不说语句通不通顺,就是写出来你也不认识。”
还指点?浪费时间。
夏姜芙随手抓起桌上的纸张一瞧,点评道,“不会啊,我瞧着挺明白的,卯时醒,辰时起,穿衣洗漱,描妆画眉……字迹工整,逻辑清晰,只是用词略过简略了些,要是加些神态动作心情,读起来更朗朗上口。”
裴白胡须动了动,垂着眼眸道,“纸张可没写洗漱的漱……”字都不会写还想写文章?痴人说梦。
夏姜芙还以为多大点的事儿,指着洗字道,“夫子,你看清楚了,穿衣洗后边的字,除了漱还能有什么?”说完,她看裴白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懂,裴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会不知道?
要是这样,他怕是读书读傻了。
裴白气得瞪直了眼,随口道,“文章不是我写的,我哪儿看得出来?写文不止追求文采,逻辑,连贯性,但要连基本的字都不会,写出来的文也不会有人看。”
“我看得懂。”夏姜芙敲了敲纸张,兀自走向桌边坐下,“夫子指点她们如何动笔写文即可,不会写的字,我猜得到。”
有她阅览成千上万话本子的经验,偶尔缺个字算什么?别说缺一个,缺一行都不影响她阅读,她招手让秋翠拿只笔来,“不就是漱嘛,补上不就完了?”
接过笔,大手一挥……好像,忽然,她也不会写漱这个字,依着记忆里模糊的笔画,上下左右勾勒几笔,“夫子,瞧瞧是不是这么写的?”
裴白一瞧,不做声了。
字迹丑到这个份上有脸当众叫人看,这人自身脸皮得有多厚啊,裴白活了六十余栽,他必须得承认,夏姜芙的字,是他见过的字当中最丑的,没有之一。
简直辱他的眼。
“好了姑娘们,好好听夫子说,字不会写没关系,写得丑也没关系,要知道,安宁国还有数以万计的女子连字都不认识呢,你们有这番造化实数不错了。”夏姜芙放下纸,鼓舞姑娘们道。
☆、妈宝046
姑娘们从夏姜芙张牙舞爪的漱字里回过神, 不知为何,心情略有复杂, 论身份地位, 她们再努力十年都比不过夏姜芙,但夏姜芙的字迹让她们引起的共鸣, 字写得丑不要紧, 还有许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呢,会写就是她们的本事。
“不会写的就画个圈, 下来抽空补上,一回生二回熟, 总会写出来的。”夏姜芙是在许多人的指指点点中强大起来的, 夫荣妻贵, 她有今日靠的是顾泊远,但没有顾泊远,她亦不会畏惧外人的眼光。
对不食人间疾苦的夫人们来说, 写得手飞扬灵动的字轻而易举,但于她们这种人家, 能吃饱饭已实属万幸,哪有时间读书识字。
裴白若有所思看了夏姜芙眼,神色微怔, 背过身庄严道,“写文如栽花,挖土,刨坑.....循序渐进......”
裴白声音浑厚有力, 拉回姑娘们的思绪,细心讲解着。
不愧是桃李满天下的裴夫子,语言简洁精炼,通俗易懂,姑娘们端正坐姿,认真听着,不时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极为认真,夏姜芙听了几句都觉得受益匪浅,难怪天下读书人千里迢迢想入鸿鹄书院进学,听了裴白的话能少读十年书,她若是男子,定要死皮赖脸缠着裴白的。
姑娘们有裴白点拨,用不着她多操心,南阁北阁夫人们听说裴白来了,纷纷到西阁看热闹,以为丫鬟们胡说的,待看清裴白一袭半新不旧长衫立于桌椅间后才承认,那人竟真的是裴白,夏姜芙哪儿来的面子能请动裴夫子出面?
消息传到柳瑜弦耳朵里,气得柳瑜弦摔了两个杯子,裴白光风霁月,哪儿会和夏姜芙这种人打交道,肯定因为摘花之事,裴白起初以为是顾越流顽劣还进宫告状,得知陆宇李冠他们参与,便把怒火撒到承恩侯府,仔细想想,裴白和长宁侯府往来是从那件事开始的。
夏姜芙,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想着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她倒没去西阁凑热闹,南蛮公主入京的消息传出好些日子了却迟迟不见公主身影,她怀疑公主偷偷入京藏在某处不肯露面,南蛮投降后,两国通商,城门守卫对南蛮人友善了许多,且近一个多月来,据户部记载,共有上百名南蛮商人进京,南蛮公主隐藏身份轻而易举。
至于为什么不大张旗鼓,很显然,女怕嫁错郎,南蛮公主暗中打听京里青年才俊的才华品行呢。
陆柯虽和郭小姐定亲,但她不甘心,郭小姐肥胖粗俗,哪儿配得上她仪表堂堂的儿子?但退亲是不可能的,陆郭结亲,太后和皇上乐见其成,贸然搅黄亲事,恐会惹得圣心不悦,除非,退亲之事有皇上默许,思来想去,只得将主意打到南蛮公主身上了。
两国交好,皇上不好拂了南蛮和亲之意,如果南蛮公主非陆柯不嫁,看在两国交情的份上,郭家的那门亲事自然而然就作罢。
因而这些天,她命管家备了许多粮食去城外施粥,又买了许多笔墨纸砚赠予郊外穷困潦倒的读书人,花钱让人到处散播陆柯的善举博个好名声,效果似乎不错,陆柯宅心仁厚,匡扶读书人的名声都传到宫里去了,据说皇上还称赞了陆柯两句。
哪怕南蛮公主黑瘦难看,起码有公主的头衔,比郭家大块头小姐不知好了多少。
陆柯知道柳瑜弦的计划,左右一辈子和漂亮女人无缘,不如娶个对自己前程有助益的,所以很是配合柳瑜弦的动作,每日上午去城外施粥,下午和读书人在酒楼吟诗作对,乖乖当个性情温和的好少爷。
他放下身段没什么架子,说话斯文,在酒楼倒也交了几个好友,其中有礼部尚书的外甥,钱容和。
钱容和做东请他们吃饭,盛情难却,陆柯差人送消息回府,吃过饭回,这事看在钱容和眼里,不由和旁边人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瞧着陆二少爷走上正道了。”
承恩侯府家教甚严,奈何承恩侯日理万机,并无多少时间管教儿子,陆大少还好,陆柯出了名爱玩,吃喝嫖.赌样样来,还和长宁侯府家的四少爷一块被刑部逮着过,如今青楼赌场关门,陆二少改邪归正弃暗投明,朝廷抓赌禁娼,还是有效果的。
钱容和好诗词歌赋,几杯酒下肚,又拉着众人吟诗作对,陆柯不敢胡天海喝,柳瑜弦耳提面命要他保持清醒,否则和郭家小姐的亲事没有转圜的余地,故而他脑子十分清醒,做的诗意境深远,朗朗上口,钱容和含糊不清的念了几句,醉醺醺和身旁人道,“陆二少满腹才华,配郭家小姐可惜了。”
语毕,不知怎么想起了南蛮公主,他舅舅是礼部尚书,自然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事儿,就说了句,要是南蛮公主来京,以陆柯的长相才华,定能入公主的眼,可惜,公主中途变卦,回南蛮去了。
陆柯听着这话,当下身躯一震,面上的温润险些维持不住,不禁多问了几句,钱容和晕乎乎的,哪儿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股脑将礼部尚书的醉话说了,“公主嫌弃咱安宁国饭菜不合口味,百姓眼光高,打道回府了。”
信是南蛮信差送来的,他舅舅看信后不觉苦恼反而极为开心,嘀咕了好几句幸哉幸哉,肥水不流外人田,安宁国的好儿郎都是安宁国姑娘的。
众所周知,南蛮公主皮肤黑,五官丑陋,据说在南蛮境内许多人都不愿娶她,进了京城,不是祸害官家子弟吗?
礼部侍郎来看,回去得好,回去得妙啊。
陆柯身子一颤,差点晕了过去,依钱容和的说法,他这些日子都是白费苦心了?天知道,不管南蛮公主多丑他都愿意娶,因为再丑都丑不过郭家小姐啊,老天太不公平了,竟连他这么微笑的冤枉都不能满足他,他没法活了啊......
京城的人发现,学富五经温文尔雅的陆二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开始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了,成天邀请城中纨绔在酒楼划拳喝酒,夜不归宿,和之前的行为截然不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百姓们只当大户人家少爷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琢磨不透,没过多议论只是可惜不能继续去城外领粥。
要知道,承恩侯府财大气粗,连续半个月皆在城外施粥,粥粘稠清香,百姓们喜欢得不得了,每天天不亮就叫上街坊一块去城外领粥,领回来的粥够吃一整天,这半个月来,家里都用不着动火,如今陆二少本性暴露,自然而然不会大发善心去施粥了。
可惜啊,真可惜。
陆柯的心情外人哪儿能体会,本以为掉进火坑爬不起来了,忽然出现一双手能拉他起来,正大喜过望,满怀期待呢,那双手就消失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陆柯浑浑度日,连柳瑜弦和他说话也不听了,他只知道,过不久,他要娶京城最肥最丑的女人进门,他想死......
见陆柯意志消沉,柳瑜弦也不好受,儿子是她的心头肉成了这样有什么法子?她让承恩侯想想法子,承恩侯只说亲事已定,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柳瑜弦心头窝火,在云生院没少迁怒人,南阁姑娘们个个惴惴不安,打起精神应付每日的‘功课’。
相较而言,西阁姑娘们的日子不要太舒坦,坐着写写文章,背背话本子,弹弹琴,吹吹箫,夏姜芙脾气好,不会发红,做错了改正即可,哪像她们,整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裴白教得好,姑娘们已能完整表述件事情了,夏姜芙拿起姑娘们写的短故事看:0妈妈说男人是铁棍,磨着磨着就细了,我和0房的00哥磨了三年,但没感觉他细了,反倒是我,好像00了很多。
夏姜芙端着茶正喝了,翻到这个故事,差点没喷出来,忙搁下茶杯,拿起纸反复瞧,“谁写的?”
秋翠指着右下角,署了名的。
“真是精彩,赏。”夏姜芙抿着唇,眼眸深邃。
秋翠瞅了眼门口,扶额提醒道,“夫人,这些是裴夫子选出来的,说故事太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让您派她去做其他呢。”
裴白让姑娘们从小故事写起,驾轻就熟了再写长故事,慢慢来,一口吃不成胖子。
而当下摆在夏姜芙跟前的,都是裴夫子认为没天赋的,勤能补拙但补不了遣词造句,与其荒度光阴不如另谋出路。
“我觉得挺好的,遣词朴实,三言两语就勾勒出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好,该赏。”夏姜芙掀起第一张,再看第二张,还是那位姑娘写的:0妈妈知道我和00哥的事儿,禁止00哥进我屋,00哥毫不犹0答应下来,我心头空落落的,谁知半夜,0户边有响声,我推开,00哥站在0子上,大汗00,问我,“继续磨吗?”
夏姜芙啧啧称叹,写得好,非常好,即使有些字不会写,但想表达的意思到位了,她连着翻了十几张,都是和00哥的故事,古人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实则不然,端看男子值不值她们付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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