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的同学见他俩跟见了鬼一样——新学期第一天,别人还没进入状态呢,他们就省略预热过程,直接开始“卷”了。
高强度学习很耗费脑力,但辛苦何尝不是另一种安逸?
至少生活风平浪静,没人来找他们的麻烦。
——是的,关靖平没来。
虽然关雪息不害怕,但这毕竟是个隐忧。锤子没落下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他和陈迹等啊等,开学第二周都快过完了,关靖平也没来。
事情似乎和他们预想得不一样,难道关靖平放弃了?
可是不应该啊,老关家都要绝后了,他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
关雪息心觉纳闷儿,试图从何韵那边打探点消息。
但何韵女士被他深深地刺激到了,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脸上始终不见笑容,一见到他就叹气,眼角的皱纹多了几条,话却越来越少。
何韵和关靖平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家人,多难以跨越的理解鸿沟都不能一夕之间抹消关雪息对她的感情。
和亲人之间的战争似乎没有赢家,关雪息从那股“胜利”的兴奋劲儿中走出来之后,每天放学回家,心情都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一沉——不知道怎么跟何韵相处。
有一天傍晚,厨房的菜传出焦糊味儿,何韵匆匆放下手机去翻炒。关雪息看见她的手机屏幕亮着,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偷看了一眼。
浏览器APP在后台运行,何韵的网页搜索记录长达好几页:“同性恋是心理问题吗”“儿子是同性恋怎么办”“孩子叛逆是否跟爸妈离婚有关”……诸如此类。
关雪息心情复杂,一抬头,何韵站在厨房门口,正盯着他。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然后各干各的去,谁也没理谁。
关雪息最深的感受,竟然是她很陌生。
原来那种互不猜疑的亲密无间,一去不复返。他在妈妈面前不能再任性妄为,不得不讲究“交际”的方法,照顾彼此的感受了。
或许他也应该去网页里搜索一下:“出柜后怎么跟家人和平相处”。
乐观点,就当这是好事吧,不破不立,互相理解要先从疏远开始。谁听谁的话都不是理所应当的,有距离才看得清彼此真正的模样。
关雪息跟何韵勉强粉饰着家里的太平,他隐约能感受到,何韵一直隐忍不发,似乎也是在等关靖平的消息。
关雪息这时才意识到,事情不像他起初想得那么简单——关靖平的脑子可能有问题,但手段不会太低。
这手段如果使在他身上,事情倒好办了,可偏偏是针对陈迹的,他完全被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陈迹见他不开心,安慰道:“你担心什么呢?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不可能离开你。”
已经三月了,校园里有了春天的迹象。
他们一起坐在花坛边上,花还没开,旁边光秃秃的树干先冒了嫩芽。关雪息盯着那萌发的绿色,应了一声,叹气道:“好烦啊,我怎么摊上这样一个爹?”
“可能因为爹是‘家长’吧,都这样。”他看树,陈迹看他,讥诮道,“‘家长’觉得自己有权威,说一不二。管不了别人,还管不了儿子?”
而且这种权威是终身制,当官的会下台,家长可不会。
只要被他生出来,你就得一辈子任其摆布。
早春的风仍有些料峭,关雪息回头问:“你爸也是吗?亲生的那个。”
“嗯,差不多。”陈迹说,“他去世很多年,我只剩下一个模糊印象。他脾气不好,爱喝酒,一喝醉就骂我和我妈。那时候我太小了,七八岁?还是五六岁?有时喜欢他,有时害怕他。”
“……”
“乡下小地方,风气也不好。当时我妈家里兄弟姐妹好几个,父母托媒人介绍了我爸,他们还不熟就匆匆结婚了,然后有了我。我妈也不喜欢他,但嫁给他比在自己家里过得好点,也就忍了,不算大事。”
聊着聊着话题便有些歪,陈迹最近心态平和,身上的冷气比刚转学来时少了很多,杨逸然夸他变得平易近人了,还调侃“是不是爱情的力量?”,陈迹没说什么,关雪息踹了他一脚。
杨逸然接受得顺利,宋明利却别别扭扭,难以克服恐同心态,但也没表现得太明显。
正是午休时间,花坛前的小道上偶尔有眼熟的同学经过,跟关雪息打招呼。关雪息随口应一声,有点爱答不理。
“后来我爸去世,我妈改嫁,后爸是个家暴狂……”陈迹话音一顿,改换腔调,“算了,以前那些破事懒得提了,现在过得好就行。”
他忽然说:“关雪息,我觉得人一辈子的运气是守恒的,没人会一直倒霉。”
“真的吗?”
“嗯,我妈倒霉那么多年,最近突然好起来了。”陈迹笑了笑道,“她现在不喝药了,前几天告诉我,换了一份新工作,虽然薪水也不算高,但比较轻松,是隔壁阿姨帮忙介绍的——她交了几个好朋友,大家都对她很好。”
关雪息听了很欣慰,陈迹话锋一转说:“我也倒霉很多年,然后遇到了你。你说,运气是不是守恒的?”
关雪息笑了,很自恋地说:“好吧,有点道理。遇到我的确算你运气好。”
“何止是运气好啊,我中头奖了。”
陈迹想牵他的手,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只是小范围内的出柜,不宜在学校里太张扬。
陈迹克制地握住他一片衣角,低声说:“关雪息,我保证,你家里的事也很快就会好起来。别不开心了,相信我,你爸不能把我怎么样。”
似乎是嫌这句力度不够,陈迹认真的目光投入关雪息眼里,给他承诺:“只要我没死,就不可能和你分开。”
“……”
关雪息闻言一哽,踢了他一脚:“我谢谢你,你可真会说话啊。”
动辄提什么死不死的,中二又晦气。
但陈迹这么坚定的表态,把关雪息心里才生出的忧虑又清扫一空,他俩决定再也不琢磨这件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它呢。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盼着它来时,它不来。想把它抛开之后,它忽然间“大驾光临”了。
三月五号,周末的最后一天。
关雪息照常和陈迹连麦写作业。
最近他俩一边学习,一边研究自己将来想报考的专业,比较哪一所大学更好。顺便还搜学校的八卦,当做娱乐休闲,随便看看。
他们学累了时,偶尔也会打游戏。
关雪息的游戏水平是个谜——聊天时什么都懂,打法理论讲得头头是道,能给陈迹当师父。但一实操,他的手和大脑就分家了,经常犯低级又搞笑的错误,偏偏他还一本正经,菜得很严肃。
陈迹想笑又不敢,怕他恼羞成怒发脾气。
也很疑惑,为什么关雪息在杨逸然和宋明利面前那么有高玩气场?
答案只有一个,“卧龙凤雏”更菜。
今天他们打了两局,关雪息一如往常,边打边分析战术。
他说什么陈迹都乖乖听着,任他指挥,指东不打西。
但第二局打到一半的时候,关雪息被敌人围攻,喊陈迹过来帮忙,陈迹半天没反应。
关雪息问他:“你人呢?”
陈迹说:“等一下,好像有人按门铃。”
说完这句,陈迹就去开门了,然后一直到对局结束,他都没回来。
关雪息切出游戏,在微信上发了个“?”,没回复。
关雪息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可能是关靖平找上门了,他们在谈话。
这让关雪息忽然好奇又忐忑起来,他不安地等待陈迹回消息,向他汇报“战况”。
但一直等到入睡,微信都没动静。
关雪息不知自己几点睡着的,第二天醒得很早。他随便吃了口早饭就赶去学校,但没想到——今天周一,陈迹竟然没来上学。
第66章 精神依靠
不管陈迹因为什么不来学校,都不应该没有消息。
第一节课刚好是班主任的课,关雪息上前打听,问陈迹有没有请假,班主任摇头否认,表示不知情。
关雪息心慌意乱,怕他出事。但能出什么事呢?关靖平再混蛋也不可能动粗,他又不是没脑子,这么低级的行为没实际作用,还不如给钱呢。
钱……
陈迹当然不会接受关靖平的钱。
所以他为什么不回消息?
关雪息六神无主,又想,难道陈迹突然病倒了?可昨天还好好的……
算了,他根本猜不出合理的原因。
第二节课下课,关雪息实在是坐不住了,准备请假去陈迹家一探究竟。但还没走到班主任办公室,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陈迹诈尸似的,终于回消息了。
在微信上说:“关雪息,帮我向老师请一下上午的假,下午我会到校。”
“……”
关雪息心里的担忧瞬间全变成了委屈和恼火,打字都带着怒气:“你人呢?之前干什么去了?”
陈迹说:“下午见面讲吧,好不?”
关雪息拒绝:“不好,就现在说。你为什么不回微信?”
——在教学楼走廊里光明正大玩手机的人,除了关雪息,恐怕也没几个了。
他意识到这样不好,收敛了些,把手机揣回兜里,去敲班主任办公室的门,几句话帮陈迹补好了假,回到班级才继续看消息。
陈迹:“昨晚按门铃的是你爸。”
陈迹:“他找我去楼下聊天,我手机挂着游戏放在家里,回来时没电了。”
“……”
果然是关靖平来了,关雪息深深地皱起眉,郁闷道:“没电你不会充?你不知道我等你着急?”
陈迹回消息慢吞吞的:“对不起。”
认错态度倒好,但话说得含混不清,还得让关雪息自己挑重点来问:“关靖平找你聊什么了?”
陈迹道:“你之前说过的那些,给我打钱,资助我出国留学。”
关雪息看了有点无语,但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吐槽道:“我以为他酝酿这么久,憋了什么大招呢,原来还是老一套。”
关雪息道:“你怎么回答的?有没有骂他一顿?”
陈迹道:“我说我没有出国的打算,不需要资助,把他送走了。”
关雪息撇撇嘴,有些不满:“你好文明啊,骂人都不会?嘲讽他两句呀。”
这条发完,陈迹半天没回。
他似乎精神不太好,字里行间看得出低落。
关雪息想了一下,问他:“关靖平是不是对你说难听的话了?”
陈迹:“嗯,他说我配不上你。”
关雪息:“……”
陈迹:“还说我除了给你拖累,一点用没有。”
关雪息:“……”
关雪息:“这你都不骂他?”
陈迹:“想骂,忍住了。”
陈迹:“算了。”
陈迹:“关雪息,我想你了。”
“……”
他的低落情绪通过微信,忽然传到了关雪息身上。
不知怎么讲,也许是恋人间的感同身受,关雪息也有点难过。
他想象得到,凭关靖平的口才,打击陈迹的话绝对不止一句“你配不上他”“拖累”,他能不带一个脏字,把陈迹贬低得体无完肤——从贫苦家庭出身到当过少年犯的履历。
嘲讽,羞辱,利诱,施舍,兼而有之。
陈迹再怎么心脏强大,也不过才十七岁。
心情不好才是陈迹不回消息的真正原因吧?人在极度低落的时候,就只想沉默。
关雪息突然能体谅了,但还是有点不高兴。
“你昨晚就该告诉我,我可以安慰你啊。”关雪息说,“我们一起骂他,给你出出气。”
陈迹回消息的速度仍然很慢,收到这句好半天都没反应。
关雪息不高兴:“你忙什么呢?”
还说想他,连消息都不好好回,什么人啊。
“对了,你今天上午为什么不来上学?”关雪息后知后觉地问,“也是因为心情差吗?”
陈迹是会难过,但没脆弱到被情绪耽误正事的地步。
但他问完,陈迹竟然说:“你先上课,下午见面我们再细说。”
“……”
关雪息没办法,只好等他来学校。
人越心急,时间过得越慢。以前关雪息和陈迹也经常见不到面,那时都没觉得这么难熬。
不是因为思念,而是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关雪息觉得陈迹有点不对劲。
直觉强烈,伴随着不安,让他心情糟糕,想发脾气。
但发脾气也要有发泄对象才行,关雪息忍了又忍,只能靠做题来排解。
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前二十分钟,陈迹终于来学校了。
关雪息正趴在课桌上小憩,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后颈,凉丝丝的,一下子把他惊醒了。
陈迹放下书包,叫他:“出去聊一会儿?”
教室里人多眼杂,关雪息点了点头,穿上外套跟陈迹往外走。他以为陈迹要聊什么严肃的内容,对方却带他穿过楼下的景观绿化林,找了处偏僻没人的角落,一下子抱住了他。
“哎呀,你干什么啊。”关雪息轻轻推了一下,“好好说话行不?”
陈迹不言不语,抱得却紧。两臂兜在他后背上,将他整个人按进自己怀里,头埋进他颈间,用力嗅了一口。
——像吸氧。
关雪息被这一口吸得浑身直掉鸡皮疙瘩,被他肉麻得受不了:“说话,又装什么哑巴?”
陈迹低声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关雪息趁机发作:“骗人,想我还不愿意回消息?一个字打三年。”
“手抖。”陈迹莫名地说,“上午在外面,有点冷。”
“你去哪儿了?”
“……”
陈迹没回答,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关雪息,你知道吗?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地幻想一些很痛苦的场景,以毒攻毒。比如你在各种不同的情境下,骂我,甩了我,说不喜欢我了。”
“什么呀,”关雪息挖苦道,“毒这么深?要不我现在骂你几句,帮你治疗一下?”
陈迹短促地笑了声:“你好可爱,好喜欢你。”
关雪息拿膝盖踢他:“少花言巧语,我不吃你这套。不是说到学校详细聊吗?说说昨晚的事。”
陈迹仍然抱着他,停顿了一下说:“关靖平跟我聊了两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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