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疏太阳穴隐隐跳动,面上只淡然点了点头,微眯起眼打量瑟缩在笼子角落里的少年人,瞧他瘦得可怜,只剩一层薄皮包着骨头,街头的小叫花子怕是都比他多几两肉,手脚爬满青紫的冻疮,小腿手臂上几十条深红渗血的鞭痕触目惊心,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整个人似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可怜鬼,只得一双眼睛清透有力,不卑不亢。
少年将两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知晓自己被当做商品卖与人,又羞又恨,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狠狠用前牙咬住嘴唇,血腥气弥散开来仍不罢休,身子越缩越小紧紧蜷做一团,一双天青色的眸子却隐藏在遮脸的黑发后,炯炯地盯着这位面目清冷的买主,恨不能飞天遁地隐了身形。
“寻些衣裳让他穿了罢——”杜言疏顿了顿,又补充道:“用棉被裹着也行。”
“……”
似觉察到少年的窘迫,杜言疏敛了目光移向别处,没想到啊没想到,纵横一世无恶不作的鲛人魔头小时候竟混得这么惨?再遇的心境比预料中要平和得多,他很难将眼前这个困兽般的少年与那丧心病狂的魔头看做同一人,竟生出一些些不被自己承认的怜悯之情……
老板得了一笔横财,心中喜悦面上和气,领了吩咐便点头哈腰退出去寻合适衣裳,脚步声渐行渐远,舱内又恢复了沉寂。
杜言疏与宋珂两两相望,彼此不言语,僵持着都不愿先移开视线,半晌,杜言疏微微眯了眯眼,从牙缝里挤出清冷的声音:“你叫宋珂?”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声音不大,低似自语,耳力敏锐的宋珂却捕捉到了,身子明显颤了颤,面上血色顿失,猛然抬起脑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陌生人。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知晓自己的名字,宋珂——
从未有人将他当做一个真正「人」来看待,更不会关心他叫什么名字,只梦里依稀听到爹娘唤他宋珂……少年的嘴唇微微发颤,虽有疑惑,心底却觉出一种模糊的怀念来。
杜言疏将宋珂动摇的神情瞧在眼里,先是不解,揣摩了一番也渐渐回过味儿,反而不知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他不会更不愿抚慰人,气氛顿时有些局促尴尬。
恰好此时尹老板寻了套簇新的衣服来,朝负手立于旁的杜言疏殷勤一笑,将烛台放于台阶上,便手脚麻利地取出钥匙打开铁笼子,把衣服递与宋珂让其换上。
宋珂抱着衣裳仍缩着身体无动作,杜言疏会意,想十四五岁的少年也知羞了,故侧过身子垂下视线不去瞧他。
衣料窸窣摩擦的声音传来,更显沉寂,杜言疏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对宋珂现在的悲惨境况有些诧异,怎么说他爹宋斯如也曾是杜家大公子,怎的把儿子养成这可怜模样,竟流落到鲛人贩子手中差点活活饿死?
难不成早已遭遇不测……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台阶上的烛火闪了闪,倏忽灭了,从天窗漏下的月光此刻正移至铁笼子处——
“救命啊啊啊吃人啦啊啊啊——!”
尹老板凄厉的哀嚎打破沉寂,杜言疏瞳孔骤然一缩,猛然转过身去,清冷的月色下隐约瞧见尹老板跪倒在地,捂着手臂哀嚎不止,瑟瑟发抖从笼子里滚了出来,而此刻宋珂抬起眼,冷冷月色下原本天青的眸子已变成混浊的血红色,嘴角残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自喉间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异声响,活脱脱一具异变的鬼尸……
而他面上的神情,杜言疏看得分明,惊惧交加,没有一丝半点嗜血的暴戾。
泣血蛊——!
杜言疏面色不变,敛息凝神将灵力汇于指尖,身形微动,月影轻晃,人已移至宋珂近前。
宋珂只觉头部胀痛欲裂,四肢僵硬百骸凝滞,心神混乱似被恶灵附体不受控制,被蛊惑般直朝杜言疏脖子处扑咬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杜言疏一手捏住他下颌,一手按住他眉间,源源不断的灵力汇入宋珂体内,温暖和煦的灵流在他全身经脉中游走,无孔不入渗透骨髓,柔和的灵力将他层层叠叠包裹了起来,躁动不安的情绪缓缓被抚平,宋珂感受到了魂核深处久违的安宁——
混浊的血色渐渐褪去,天青的眸子又恢复了清明透彻,月色下似有泪光闪烁,宋珂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拽住杜言疏的衣袖,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一句谢谢到了嘴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气力全失的身子骤然倒下,双眼一合,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杜言疏下意识的托住倒下去的宋珂,略微迟疑了一番,最终还是没放手,只将手从对方腰部移至后领口,以提小猫的姿态,轻而易举地将宋珂半拎半拉拖出了铁笼。
可这宋珂哪里是什么小猫,明明是条惹人烦的鱼……这般想着,杜言疏面上显现几分不易察觉的嫌弃。
作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宋珂的身子真是轻得骇人,杜言疏皱眉,垂眼瞧了这昏迷的家伙片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泣血蛊乃是最诡秘狠毒的巫蛊之术,夜行鬼女一族最喜以人类幼子身体培养此巫蛊。
十多年前夜行鬼女为祸人间,专盗取人类男童关在洞府中圈养,日日喂食妖血,以男童身体为容器养制泣血蛊,那些被作为蛊虫容器的男童十之八*九都命丧于蛊毒,幸存下来的孩童也失了人的本性,变成一具嗜血的傀儡,碰上根骨极佳意志力极强的,平日里与普通人无异,只十五月圆之夜方露嗜血本性。
杜言疏更是肯定,当年宋斯如定是遭遇不测,使得幼子落入夜行鬼女手中,成为培育泣血蛊的容器。
蛊毒入髓,渡灵气虽能暂时抑制泣血蛊毒的发作,却不能根除,要想彻底治愈,毒发之时万不可沾染血腥,每个月圆之夜得硬生生捱过去,忍受比剥皮抽筋还要难熬千百倍的痛苦,辅以清净决调理,挨够三十六个月圆夜,蛊毒方解。
这少年真是命途多舛,身体里流有一半鲛人的血统不说,又泣血蛊毒深入骨髓,十年后还有可能成为为祸人间的大魔物……思及此,杜言疏几乎想把他就此抛尸大海,死了一了百了,清净简单。
想归想,他自然不会真如此做,至少暂时不会。
拎着这条昏死的“鱼”上了岸,杜言疏将他往马车内随意一塞,又从衣襟里取出几张符纸,潦草勾画注入灵力,三四只阴灵白煞煞地悬于半空中,杜言疏与他们低语了几句,灵奴会意,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海面上。
还未等杜言疏的马车驶出码头,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骂呼救声——
“快来人啊船要沉了,救人——诶别急着救人先守住货物,别让他们跑了!”
“亲娘啊我这一船的货可要游走了,血本无归啊——!”
在深夜的海面上回响不绝,热热闹闹,杜言疏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人不救也罢,他的灵奴不会真伤了人命,至于那艘船嘛,自然要沉得彻彻底底的。
这一船的「货物」,终于可以重获自由了。
……
宋珂模模糊糊有点转醒的意思,头脑倏忽闪过一丝清明,眼睛却睁不开,似昏睡了许久,混混沌沌酸麻无力。定了定神,微微恢复知觉,浑身大大小小的鞭伤烫伤似消失了般,彻彻底底不疼了,宋珂确认似的摸了摸原本伤口溃烂的胸膛,竟光滑平整得连疤痕都没有,愣住了——
那个人知道我的名字,把我从鲛人贩子手中救出,替我抑制了血蛊毒发,又为我治好了浑身的伤……
躺在柔软洁净,微微透着日光*气息的被褥中,四下寂寂无声,宋珂吁了一口气,体会到久违的安心感。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漏进半扇日光,宋珂勉强裂开一条眼缝,先是瞧见一双洁净的云纹薄绸靴子,随后是一袭轻盈素净月白衣衫,最后才是那张清冷俊美的脸,融在冬阳暖暖的光线中,也令人生出几分温煦亲和的错觉来。
杜言疏缓步走至床榻边,将微温的汤药放在案上,只垂下细长的眼眸瞧着对方苍白的面孔,他记不大清宋斯如具体是什么样貌,印象里只有一张棺材板似的模糊轮廓,如今这孩子倒是生得青瞳乌发眉目俊朗,就是有些瘦得脱了形,虽然不想承认,这五官倒是挺让人赏心悦目的。
宋珂觉得自己躺着失了礼节,勉强撑着酸麻的身子端端正正坐于榻上,四目相对,此番是他先开的口,语气小心又郑重:“那日,多谢哥哥救了我——” 他琢磨着对方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太多,叫哥哥总没错。
杜言疏显然没料到对方一开口就谢他,还唤他一声哥哥,微微挑眉,饶有兴味地瞧着他,不语,半晌才点了点头。
杜言疏是家中最小的,即使是比他年纪小的玩伴,也都恭恭敬敬唤他一声三少爷,加上他这人性情清冷疏离,更无人敢待他亲近,宋珂这一声「哥哥」倒是让他觉出些意思来。
宋珂瞧对方不言语,顿时有些紧张,鼓起勇气又一字一句郑重道:“哥哥的救命之恩,我宋珂铭记于心,一定会报答。”
杜言疏闻言,微微眯起眼,细长的眸子掠过一丝波澜,似笑非笑冷声道:“如何报答?”
宋珂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虚伪的漂亮话他不是不会说,只不过不想对眼前这位好看的恩人说,琢磨了一番,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我这条命便是哥哥的了。”
说出这话,宋珂的确有送出性命的觉悟,因为自小到大,从未有人待他如此好,所以这份恩情,他定铭记一辈子。
倒是杜言疏怔了怔,旋即唇角微微扬起,眼中隐着半明半昧的笑意,“既然如此,明儿便启程与我回家,可愿?”虽做出一副征求同意的样子,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定强硬。
回家——?宋珂活了十四年,从未听到有人与他说起过这个词,不知怎的,心间忽而觉出一丝暖意来:“好!”
哟,上辈子没察觉,这鱼儿还生了颗小虎牙呢。
作者有话要说: 废柴:恭喜攻君解锁「被老婆捡回家」成就
吃瓜群众:你这侄儿哪来的?
小叔:买的
吃瓜群众:你家攻君哪来的?
小叔:买鱼送的
吃瓜群众:……
小叔(默默掏出爪机):强买强卖,已拨打消费者投诉热线
废柴知道这坑很浅,可手速渣我也很无奈,只能日更3000哭唧唧→_→
要不你萌养肥点再看●v●
恢复日常表白大天使~
☆、恐鱼患者
“衣服,脱了。”杜言疏居高临下,朝宋珂抬了抬下巴。
“……?”宋珂愣愣的眨了眨眼,脱衣服?
杜言疏看他无动于衷眼神发直,淡淡补充道:“给你看伤。”
他瞧不惯小鱼儿浑身皮开肉绽的凄惨形容,在其昏睡的时候,掰开他的嘴硬塞了颗续命生肌的血参丸,又渡以灵气运化,帮助他愈合伤口。因为嫌弃,杜言疏并不想亲自为这小鱼儿宽衣解带查看伤势,此番对方醒了,让他自个儿脱,勉强还是能看一看的……
宋珂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手指有些迟疑,脸却先红了起来。杜言疏瞧在眼里,眉峰微动,觉着好笑,这半大不小的孩子,难道还害羞不成?
默默无言地解开腰间的束带,中衣衣襟半敞,宋珂垂下眼,脸上莫名其妙地燥热了起来。
杜言疏面上八风不动,心中却微微诧异,这小鱼儿身上的伤竟彻彻底底痊愈了,连疤痕都没有……虽说血参丸是灵药,却也没般神效,这孩子果然不简单。
先前渡化灵气的时候,他还顺手为小鱼儿进行灵脉探查,探得其灵脉宽广,根骨资质极佳,甚至远在他与兄长之上,虽然十四岁了仍无一点儿根基,按常理说已错过最佳的修行年纪,不过,以他的资质,再晚个几年估计都不成问题。
杜言疏犹自琢磨出神,可怜被遗忘的宋珂光着膀子,脸臊得通红,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哥哥如何知道我名字?”
回过神来,杜言疏避而不答,只淡淡道:“不是哥哥,是小叔。”
“小叔——?”天青的眼睛眨了眨。
杜言疏用一贯轻描淡写的态度,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此番来归州的目的,就要将他这个侄儿带回观津城杜家教养。
只没料到,自己的小叔身份,对这条小鱼儿的冲击颇大,宋珂先瞪大眼睛发呆,又微微张嘴发愣,愣了许久,末了,才涨红着一张小脸,小心翼翼再次确认道:“小叔——?”
“恩”
“小叔?”
“……恩”
“小叔?”
“……”杜言疏微微挑眉,不耐烦了。
“小叔,我可以穿衣服了么?”
杜言疏怔了怔,才意识到,小鱼儿正赤身裸体地与自己进行这番严肃的身世对话,忙点了点头,顿觉气氛有些局促,再不想言语……
谈话终结这事儿,没人比他杜言疏更擅长了……
宋珂虽赤I裸 | 裸地被冻起一身鸡皮疙瘩,心中却是欢喜的,自失了双亲后,世上还有亲人这种事,十多年来连做梦都不敢想,如今却被对方告知是自己小叔。
天上突然掉下个小叔,还是这般貌美,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小叔,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震惊,亦或是在突如其来的真相面前不知所措。
简而言之,就是懵了,懵得彻底,待回过味儿来,竟有些心荡神驰的飘飘然,也不怀疑到底真假,兴许是因为下意识里晓得,即使是假的最好也成了真。
——横竖有了叔侄这层关系,他总不会抛下我了罢?
那厢宋珂欢喜得措手不及,这边杜言疏担忧得一筹莫展,虽然重生回来后已打定主意要将侄儿圈养起来,可真正面对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仍旧有些不知所措。
他向来不喜欢孩子,一来他生性喜静又有些洁癖,受不了孩子的吵闹与邋遢,二来他实实在在吃过熊孩子的亏,烙下了心理阴影……不过比起矫情这些有的没的,杜言疏对宋珂现下乖顺温良的性情更感兴趣,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如此斯文温顺的孩子变成暴戾嗜血魔鲛?
“你怎沦落到这地步的?“自从宋斯如叛出家族后,十多年来他的行踪一直是个谜。
宋珂抿紧嘴唇,片刻垂下眼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他从记事起就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鬼女洞中,再往前的记忆,只是零零散散的碎片而已,爹娘对他而言只是梦里模糊的剪影。
杜言疏心下明了,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其中真相因由,日后再细细探查。
至于这侄儿,暂且先捡回家养着,走一步是一步,毕竟重活一世,世间的因果已被打乱重置,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只是——
这小侄儿也太瘦了些,为他探查灵息都嫌硌手,杜言疏嫌弃地想,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还是先将他养肥罢。
……
说到做到,冬日昼短夜长,天色微暗,带上新捡的侄儿寻了家馆子,挑了个临窗的位置,落了座,虽有些冷,景致却好。
小二一双眼睛也是在油锅里炼过的,瞧杜言疏的衣着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人可比,便格外殷勤地送上菜单子,杜言疏淡淡地扫了眼,随口报了五六样菜,什么水晶肘子汽锅鸡粉蒸肉仔姜鸭,皆是油淋淋腻乎乎的大肉,只想尽快让对面的小侄儿长几斤肉,他自己倒口味偏于清淡,要了一碗梗米粥两块萝卜糕。
末了,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抬眼望向对面正襟危坐的宋珂,漫不经心道:“还想吃什么?”
宋珂似没料到自己还有点菜权,有些受宠若惊,却也不敢放肆:“一切全凭小叔安排。”他倒没说谎,有得吃已经相当满足了,还能下馆子,这在从前是完全不敢奢求的。
杜言疏眉尖微蹙,有些不耐烦:“快说”。
宋珂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开口道:“鱼——”
鲛人喜食鱼,虽然他只有一半的鲛人血统,这口味偏好却彻彻底底的继承了下来。
杜言疏微微挑眉,佯作没听见,将菜单子还与伙计:“劳烦先上这些,多谢”。
“……”
伙计笑吟吟地领了吩咐,一溜小跑挑着门帘进后厨准备菜肴去了。杜言疏提着茶壶倒了茶,碧中泛黄的茶水落在瓷杯里,涮一涮,倒掉,再沏,再倒,直涮了三遍,茶水方能入口。
噙了一口茶,味儿粗糙权当解渴,杜言疏漫不经心地瞧了宋珂一眼,发觉对方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神色一言难尽,琢磨片刻,料想是方才没给他点鱼,少年人心里不愉快,遂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只要我在,餐桌上便不允许出现鱼。”
宋珂面上微露诧异之色,顷刻又掩了去,恭恭敬敬应道:“侄儿明白。”
片刻,杜言疏又道:“如果吃了鱼,也不能让我晓得。”
宋珂一双眼微微弯了弯,依旧是沉稳应了声好,顿了顿又道:“我今后也再不吃鱼了。”
杜言疏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半晌,又道:“也不能在我面前露出你的鱼尾巴。”
宋珂怔了怔,终于忍不住笑了,小小的虎牙露了出来:“好,我记住了。”原来这神仙似的小叔是真怕鱼。
这条小鱼侄儿百依百顺的形容,倒是让杜言疏有些发懵,微微觉察到自己是长辈,这般欺负小辈有些不合适,却又抹不开又冷又硬的老脸,沉吟片刻,正色道:“这是规矩,正经点。”
宋珂闻言果真立刻敛了笑,端端正正道:“侄儿下次不敢了。”
杜言疏淡淡的点了点头,再抬眼瞧他时,发现这侄儿面上虽十足恭敬端正,一双天青的眸子里却是藏着笑意的,如风吹过湖面荡起的涟漪,柔和得让人无法再计较下去,遂侧过脸瞧着窗外的景致,大冬天的,夜色渐浓,雪未化净,风吹得门窗咯吱咯吱直响,明明是清冷的夜晚,却让人瞧出一种萧索又绵延的温情。
……
宋珂想必是饿久了,面对一桌子脂香四溢的菜肴,眼睛都亮了几分,又害怕自己贪食的形容惹这位谪仙似的小叔嫌弃,将面上的欢喜之情拼命敛了去,正襟危坐不敢妄动,小小的喉结微微一动,深深咽了咽口水。
杜言疏眼皮都懒得抬一抬,只端起那晚热乎乎的梗米粥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淡声道:“吃罢。”
宋珂得了允许,眉眼弯了弯,又瞟了几眼对面神仙人似的小叔,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期间杜言疏胡乱喝了几口粥,潦潦草草便结束了进食,用余光瞧了几眼对面的宋珂,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又有条不紊,斯文有礼的作风对于一个常年流落在外的少年来说当真难得,心中不自觉又欢喜了几分……
正在举筷下箸之时,忽而听到隔壁桌传来一阵唏嘘:“听说前两日又掉下去两个,真吓人,我可不敢让娃儿坐船渡河咯!”
一旁皮肤黝黑的男子叹了口气道:“吴水河最近真不太平,掉下去那两个又是谁家的孩子?”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充道:“可还活着?”
刚才那人啧啧了两声,将几粒毛豆塞进嘴里:“陈家的老二与李家的三娃,活是活着,就是和先前落水的孩子一样,都变得痴痴傻傻的,原本多精明的孩子呐,真可惜。”
另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道:“据我所知,落水的孩童倒不是痴傻了,而是失了记忆,连爹妈都记不得咯!”
两人五感敏锐,都听得分明,杜言疏闻言来了兴致,微微垂下眼,凝神继续倾听对方的谈话。此时宋珂也渐渐将筷子放下,一双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黝黑男子道:“真是邪乎,怎的落水之人统统都失了记忆,怕是真脑子进水了?”
老者压低声音悚然道:“哪能这么巧,怕是这吴水河里,有魑魅魍魉作怪罢,听说昨夜三更后有人叩李家的门,又轻又急,李婶披衣穿鞋起来开门,却见门外空无一人,只北风猎猎分外阴冷,打了个哆嗦回去继续睡,后半夜一直听到有人唤她娘亲娘亲,口气语调极像她家失了记忆魂儿的三娃,怕是她这三娃的魂离了身,游荡在外,自个儿找娘亲去了。”
杜言疏端着瓷杯噙了口茶,心中微微琢磨了一番,便猜出了个大概,抬眼望向宋珂:“小鱼儿,可吃好了?”
宋珂抬起少年人澄澈透亮的眼睛,眉眼里是柔和的恭敬:“谢谢小叔,我吃好了。”
杜言疏淡淡点了点头,招呼伙计会了帐,朝宋珂道:“那就走罢——” 整了整衣衫站起身,眼底闪过几分欢喜几分犹豫,稍纵即逝:“小叔带你去吴水河赏赏夜色。”
落水鬼祭——喜群居迁徙,随波逐流,行踪飘忽不定,可不是寻常能遇到的河妖水怪,全凭机缘运气,此番怕是能将他们一锅端了,有趣是十分有趣,对付这些精怪也十足容易,只是……
杜言疏生来怕水,水性极差,甚少行船,要是一个不小心自个儿落水里去……
暗暗在心里啧了啧,杜言疏安慰自己道,总不会好端端地掉水里去,哪能这般倒霉?
作者有话要说: 宋珂:小叔,你在文末立了个flag……
小叔:……你是在剧透么?
宋珂:不算,这flag太明显小天使们都看得出来啊……
小叔:……哦
宋珂:恩
小叔:所以我会掉水里……的意思?
宋珂:我家小受反射弧太长还有得治么?
……
咦今天字数又爆掉了~
往后的十几章都是互相猛刷刷刷刷刷好感→_→
嘛~反正攻君即使半黑化了也依旧很甜很撒娇嘛就是这种画风●v●
日常表白大天使们~这么浅的坑对不住你萌○| ̄|_
☆、夜游吴水
化雪的寒风刮在身上,直冷到骨缝里,宋珂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手背上的冻疮此刻已紫到发黑,他咬牙强忍住透骨的寒意,尽量不让身体哆嗦而显得懦弱,一路小跑着勉强跟上杜言疏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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