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周嘉远发来的消息,许芷过了半天才回复他,白皙的指尖在屏幕上跳跃,每个字都打得很慢,一种犹豫的慢。
[明天有事,不用了。]
消息一发出去,那边没几秒就回复了。
他只回复了一个好字。
许芷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心里有些乱。
可能最近一段时间总是一个人闷在家里的缘故,孤独将她深深浸润了,她手头上一空下来,不看书也不画画什么都不干的时候,她就会想起很多人和事。
想得最多的还是许念青。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许念青对她的好,他们在一起时的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会逐一向她涌来,尽管那些记忆已经很久远了,可不管过去多少年,别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许念青温暖而柔情的笑容也依旧清晰明朗,镌刻在她身体中每一寸骨头上,永世不忘。
自从知道自己不是许正辉的亲生女儿,和许念青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后,曾经那差点将她淹没的罪恶便一点一点慢慢消失了,最后,一点都没剩,这助长了她某些极为疯狂的念头,像春风刮过的荒野,野草肆意狂乱地生长。
不能和许念青在一起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这几天,每当她想起许念青时,那个疯狂的念头便会突然冒出来——和周嘉远在一起,他和许念青长得那样像,就当是弥补遗憾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还不待她受蛊惑去实施便会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不能这样,这对周嘉远太不公平了,放过他吧,放过他。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那样无耻。
许芷关上手机,没有再去回复周嘉远。
.
白韵第二天早上九点就到了S城,她知道许芷家在哪,直接就去了许芷家里。
许芷刚吃完早餐就接到了白韵的电话。
“亲爱的我在你家门口,快来开门!”
她走过去打开门,却在看到外面的情形后愣住了。
只见白韵之前那头沙金色的大波浪卷已经变成了齐耳帅气、金属感很重的银色短发,自然,许芷对白韵的百变造型早已见怪不怪,让她愣住的并不是白韵的新造型,而是……
而是跟在白韵身后的那几个墨镜黑衣加身的魁梧保镖。
白韵作为女总裁带个把两个保镖很正常,可这次也太多了,许芷一眼看过去,数了数,居然有八个。
那八个保镖在白韵的示意下,一溜儿的面瘫脸上纷纷扯出极其诡异僵硬的笑容来,然后,动作一致的朝许芷鞠了一躬。
“哈哈哈!”白韵笑声张扬,她走到许芷身旁,指着门口那几位冷面保镖对许芷说:“怎么样,看我够不够意思?”
许芷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白韵收起笑,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等会,就让他们教那些欺负你的人重新做人,哦不,是让他们后悔做人。”
.
S城郊区,一处废弃的仓库中,八个高大魁梧的黑衣男人将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微胖男人绑在了一台不知名废机器的柱子上,他的眼睛和嘴巴都被人用黑色粘胶封住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做着无谓的挣扎,不停地扭动着,呜呜叫着。
其中一个保镖见状抬脚就踢在了他的膝盖上,那男人吃痛的闷哼一声。
“老实点。”
男人缩着身子不停地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遭到绑架,他一个男的,家世又普通,平时都没得罪过人,他实在想不出谁会如此大费周章地绑架自己。
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并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刚刚被人踹过的位置疼得厉害,他一边疼得抽气一边耸动鼻子闻着味道。这个地方有一种腐朽陈旧的灰尘味道。
哒、哒、哒。他听到了女人高跟鞋的声音,耸鼻子的动作便顿住了。明明是冬天,可他的身上却不停冒着汗。冷汗。
高跟鞋声停住了,在他面前停住了。
“把他嘴上的胶布撕了。”一个女人在发号施令。
然后,他嘴上的胶布便被人大力撕扯下来,扯着他的肉,扯下了他嘴唇上干枯的死皮,疼得他低低叫了一声。
“你们是谁?”嘴巴一解放他就故作镇定地问道。
他听到那个女人冷哼了一声。
“不想缺胳膊少腿的出去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听了这话,身上的冷汗流得更加剧烈了。
“叫什么名字?”
“肖、肖齐刚。”
“和霍欣什么关系?”女人又问。
肖齐刚一愣,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他没来得及看清它就消失了。
“她是我女朋友。”
“霍欣怎么说也是个富家千金,会找你这种……?”
肖齐刚心知这女人是在故意激他,可明明知道,他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找回点面子:“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为她做了多……”
他话都没说完便被人踢了一脚,痛得他又是一声闷哼。
“请注意你的态度。”一个古井无波的男声。
白韵满意地看了那个说话的保镖一眼,保镖察觉到白韵的目光,脸上浮起一片可疑的红晕,不过他长得黑,脸红也看不出来就是了。
这时,一直站在后面的许芷走上前来,她漠然地看着一脸痛苦屈辱之色的肖齐刚,侧过脸,和白韵交换了一个眼神。
白韵清了清嗓子。
“肖齐刚,还记得六年前你做过什么吗?”
第27章 027
“肖齐刚,还记得六年前你做过什么吗?”
六年前。
听到这几个字眼,肖齐刚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浑身发冷,黑暗中,他感觉像是有无数条毒蛇缠在了自己身上,呲呲地冲他吐着红色的信子,叫他连呼吸都不敢了。
六年前,他当然记得自己六年前做过什么,他这辈子都记得。当年,他是她父亲的司机,她是霍家众星捧月的公主,是他这辈子都不敢奢望拥有的白月光。她是那样的高贵美丽,而他永远都只会是她脚下一粒微不足道的细小尘埃罢了,她不会喜欢他,甚至都不会正眼看他,可他不在意,他只期望能时不时看上她一眼,一眼就好。
他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直到亲眼看到她与许氏集团的少东家结婚。可,这一切,包括他以后的人生,都在六年前二月初的一个夜晚改变了。
那晚,他痴恋仰望了两年的霍家大小姐霍欣单独找了他,他看见她在哭,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她对他说:他根本不爱我,他心里只有他那个妹妹,我不甘心。
她哭得双眼通红,他看在眼里,心都快碎了。他想,只要能让她停止哭泣,就算叫他立马粉身碎骨他也认了。
她问他能不能帮她教训教训她未婚夫的妹妹,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不是冲着她答应事成后给他的钱,而是凭着自己那颗只要她开心他就算背负深重罪孽也甘愿的心。
他特意回了一趟老家,找到老家一个独居的腌臜老光棍。
后来。
后来。
他只是想叫那老光棍强.暴那个女孩的,可是,他没想到那个女孩的哥哥当天竟然一直跟着她。
他更没想到会死人。
他间接杀死了那个女孩的哥哥。往后许多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惶恐不安与极其深重的罪恶感中度过了。他有些后悔,特别是那个男人死后,霍欣急忙忙就撇清了与他的关系,当他清楚地看到霍欣眼中的憎恶时,他尤其后悔。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他心里忽然就滋生了一种空前的恨意,对霍欣的恨意,对自己的恨意。
他用这件事威胁她,让她和他在一起。
爱恨纠缠,她这辈子都别想甩开他。他如愿以偿得到了她,每当她想离开他的时候,他就把当年的事拿出来说一番,她便又会乖乖待在他身边,如此,屡试不爽。
日子过得很快,一年一年,时间像流水一样,就那样自他们身体上冲刷而过,眨眼间,距离那起命案已经过去了六年之久,没有人再提起,它好像已经被人遗忘在了时光深处的旮旯角里,可。
他还没忘,他还记得自己身上背负的那条人命,他还记得那个失去了哥哥的女孩。
最近,他尤为不安,他有种预感,要发生什么的预感。
肖齐刚感觉自己被黑色粘胶粘住的眼睛忽然疼痛起来,然后,他听到了自己发颤的声音。
“许芷在吗?”
是的,他知道那女孩的名字。她来向他讨债了,他苟且偷生了六年,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这个微胖的男人口中说出,许芷的嘴唇抿得更紧了。既然他都能猜到是谁绑架了他,那么,六年前那件事,就一定和霍欣脱不了干系了。
许芷的声音跟她的眼神一样冷。
她说:“六年前,你做了什么?”
肖齐刚沉默了很久,白韵和许芷早已知道了答案,可还是在等他开口,等他亲口承认。
肖齐刚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抖着嘴唇说。
“许小姐,当年是我让人绑架你的,我只是想吓吓你……没想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六年来,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的罪恶,在这一刻轰然坍塌了,将他完全埋没在里面,不能呼吸,让他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快意。
肖齐刚将罪责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只字未提霍欣。
“对不起就完了?对不起有什么用?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许芷冷笑,在她说出后面那句话时,平静许久的心脏再一次刺痛起来。
许念青。
当年,他死后的一段时间里,她整晚整晚的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葬礼上他躺在盛绽的鲜花中毫无声息的样子。她失眠,吃不下饭,还会不分场合的流泪,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进嘴巴里,咸咸的,再没有人会弯下腰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了。最难过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自杀,可一想到自己的命是用他的换来的,她就将自杀的念头拼命压了下去。
那段日子有多难熬,没人知道。她有多难熬就有多恨那个轻易剥夺了许念青生权的恶魔。
她也恨自己,如果,如果当年她能乖乖的,不要因为赌气在外面游荡,是不是就不会被歹徒盯上,许念青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但她还是将大部分的恨意全注在了那个歹徒身上,可,她还没想到该怎么去报复他,他就已经轻易地死在了监狱里。
许多年过去,恨意被冲淡,她看开了许多。
如今却有人告诉她,原来当年那件事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的阴谋。
她冷冷地看着脱力般软成一团、靠捆住他的绳子支撑身体的肖齐刚。
恨他吗?恨。
可这恨意软绵绵的,当年那种誓将凶手碎尸万段的决心已经随着时间消逝了。
现在,她只想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就够了。
如果许念青还在的话,他一定也不希望看到她被恨意蒙蔽双眼的样子吧。许芷想。
“许小姐,如果……如果我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的话,我、我就去自首。”粘住他眼睛的粘胶被他如洪水般涌出的眼泪打湿了。
他心里还是害怕,他惧怕监狱生活,可是他知道,这是他欠别人的,逃不开的,总要还的。至于霍欣,她跟了他六年,虽然是不情不愿的,但好歹也做了他六年的女人,最后保护她一次吧,他仁至义尽了。
“小芷,怎么说?”
白韵问一言不发的许芷。
许芷死死盯着肖齐刚,最后,一段完整的话从她齿缝里蹦了出来。
“记住你说过的话。”
.
一个星期后,白韵告诉她,肖齐刚真的去自首了,间接杀人罪,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听到这个消息时,许芷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有些恍惚茫然,有些释然欣慰,各种,夹杂在一起。
“小芷,最该整的其实是霍欣,真说起来念青哥算是死在她手上了,哼,现在查清楚了,她的帮凶进去了,她也别想逃。”
许芷隔着手机都感受到了那头白韵的怒气。
“小芷你别管,交给我就行了。”白韵接着又说了句。
许芷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霍欣,便低声说了个好。
这天下午的时候,一周没有联系过她的周嘉远打了电话过来,他说一个月的时间到了,他已经找好了房子,今天就搬出去。
许芷沉默半晌,说了句:“那边我不住,你继续住在那里也没事。”
他却说:“谢谢,不用了。”
不同于以前的柔和,他的声音有些冷硬,像是随口拒绝了一个陌生人的帮助。
许芷一愣。
一个月期限一到,他就连装都懒得装了吗?真现实。她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空落。
许芷不知道的是,周嘉远其实是在生闷气,气她,更气自己。气她的忽冷忽热与捉摸不透,气自己竟然没守住心门。他一直在等她主动找她,可她一次都没有,简直成了他的一种奢望。
好在,他依旧是理智的,他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譬如,该拒绝她的“好意”,不该再放任自己偷偷摸摸地想她。
“等会过来吧,我把钥匙给你。”他说。
许芷说:“什么时候给都一样,先放你那。”
他态度强硬:“就今天吧,以后我没时间了。”
“那好,我过去。”
对于周嘉远陌生的态度,许芷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可能,可能这就是她之前一直想看到的,真正的他吧。她想。
晚上七点半,许芷开车抵达墨竹苑。
电梯里,她一直看着显示器上跳动的数字,数字在变成“21”时停下了,叮的一声,电梯门应声而开。
许芷下意识的理了理衣服,然后走了出去。
她站在门牌号为“2102”的门前停下,准备拿钥匙开门,就在她低头在包里翻找钥匙的空当,门被人自里面打开了。
她顿住动作,缓缓抬起了头,然后对上了周嘉远漆黑如墨的眼眸。
那双眸子里少了神似许念青的那抹温润柔和,只剩下无尽的深,很深很深,像个漩涡一样,将她深深吸了进去。
她又是一愣。
半月未见,他好像瘦了,脸上的棱角更分明了,就是这样的分明,让他在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冷酷。
许芷视线一移,落在他手边的行李箱和双肩包上,他的东西还是这几样,跟他来时一样,现在,他又要带着这些东西离开了。
“许小姐,我走了。这段时间,谢谢你。”他依旧看着她,没有笑,声音很低,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把之前她给他的钥匙,递到她面前。
许芷很久才接过钥匙,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不再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许芷一句话都不说,周嘉远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在即将攥成拳时他又猛地松开。
算了,走吧。
“我走了。”他将双肩包甩到肩上,推着行李箱的扶手就往外走。
许芷在他与她错身的那一刻忽然抬起头来,她看着他的背影,手指轻轻动了动,她看到他走到电梯前,停住,然后按下了电梯按钮。
看着他的背影,许芷想:大概以后就不会再见到他了吧,这个神似哥哥的男人。
想到这,许芷的心里更空了,空的可怕,这可怕的感觉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挽留他的冲动。
可她的理智不允许她这样做。
她一直追随着周嘉远的背影,心知他不会再回头了。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接下来他就该上电梯,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
就在她准备收回目光时,周嘉远却忽然转身朝她走来,她愣愣地望着他,他面无表情地朝她走来,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他在她身前停了下来。
他一言未发,只定定地看着她,墨色的瞳仁中燃着幽暗的火光。
她张张嘴,刚想说话,可周嘉远却突然低下头将唇压在了她的唇上。他闭着眼,眉心微蹙,在碰到她的嘴唇时,他屏住了呼吸,不算长的眼睫狠狠一颤。
许芷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眼,嘴上传来的温软触感让她感到陌生极了,她的大脑空白一片,身子像过电般颤栗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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