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不识君.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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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久不问世事,但多年前当锦衣卫时该有的警惕和办案能力应该还保留着,或许能提供点什么线索。

  沈怿遂将这段时日此人的所作所为,连同之前翻阅过的卷宗细细讲给他俩听了。

  一个沉默不语,一个若有所思。

  书辞拿起茶盖在杯子上刮来刮去,奇怪道,“我记得他一心想杀你,你们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结仇的?”

  “上一年年底。”沈怿自言自语,“也就是他当上首辅不久……”

  “因为觉得自己已经有实力能干掉你了,所以才动手的?他是打算谋反吗?”书辞沉吟道,“也不对,他为什么要谋反?人做一件事,总得有个理由吧?”

  何况肖云和还只是个文官,手上并无兵权,谋反听着更像是异想天开。

  又或许,朝廷里还有什么人与他里应外合?

  “难说,此人邪门得很,根本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悠悠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家他里发现过的那个密室?”

  满屋子的面具,一个遮住脸的女人画像。

  “你还在他家中见到过遮住脸的女人画像?”刘晟倒是对这个很感兴趣,紧迫地追问,“那女人是什么模样?穿的什么衣服?梳的什么髻?”

  书辞难为地回忆:“惊鸿一瞥,实在记不清,反正挺贵的就是了。”

  听完,刘大爷就又陷入了沉思。他两道粗眉拧成了个疙瘩,专注地盯着水杯,目光灼灼而可怕,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书辞忽然转头望着沈怿,揣测道:“偏那么巧,大火把他一家子全烧死了就剩他一个,死了的还不辨面目。

  你说,这个肖云和,会不会是人假扮的呢?真正的肖云和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他只是借这个身份想依附安大人?”

  他颔首:“我不是没这么考虑过,可说不通。他虽只是安家的远房表亲,却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没见过他,万一某日露了馅呢?这样做,要承担的风险就太大了。”

  就在此时,一直闷声不动的刘晟蓦地抬起头,“不,有一种方法可以办到。”

  沈怿似笑非笑:“什么?”

  他一字一顿回答:“人皮面具。”

  一如既往灯火通明的肖府内。

  铜盆里倒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骨节分明的手沿着鬓角边缘,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撕下来一整块轻薄的皮。

  他将那块人皮摊开铺在桌上,随后把手伸进温水中洗了两遍,再拧了一把巾子擦脸。

  暖和的热水几乎舒张开了所有的经脉,令人通身放松,肖云和不由舒服地眯起了眼。

  尺素站在对面静静地看,仍是毫无表情,目光冷淡。

  他放下巾子时正好对上她的视线,便微微一笑:“好久没直面过我自己这张脸了,还有点不习惯……怎么样?要不要我也给你换一张?瞧瞧你这面皮,笑也没笑过,白瞎了一副好皮囊,要不,我给你换个带笑的美人脸如何?”

  他本来的面目也算得上清俊,奈何常年不见光,比那张皮还要惨白些许,忽的这么一笑,好看是没觉得,惊悚倒有几分。

  尺素的神色连动都没动,“不必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爱好,一辈子做别人的替身。”

  如此大不敬又充满讽刺的话,他听了却也不怒不恼,反而好脾气地摇了摇头,继续洗脸。

  “易容术?”沈怿认为有些牵强,“在唐宋时期倒是流传盛行过,但几经战乱,如今早已失传。这种技艺,听听就罢了,当不得真。”

  “不。”刘晟语气斩钉截铁,“我正好就认识这么一个人,会这种易容术,而且在十多年前他还颇为有名。”

  书辞刚要问是谁,就看他嚯的一下站起了身,“你们等着,我且去会会几个老友证实一下,过几日再来找你们。”

  “诶——”

  刘晟一贯说风就是雨,当即迈开长腿便走了,书辞跟着沈怿追出去,四周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真瞧不出来,他脚都瘸了还能跑这么快。

  “算了。”沈怿无奈,“由他去吧。”

  书辞担忧道,“希望大伯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冷风习习。

  到了外面,才发觉今晚的月很亮,照得天幕里半颗星斗也没有。她过去拉着他的手腕,本想寻个地方坐下,但小院中满地堆着杂物,找了半天也无从下脚。

  沈怿刚将面具戴上,见她茫然的模样状不禁笑了笑:“要不进屋去坐?”

  书辞摇头,“不了,里面闷,在外头好透气。”

  “嗯……那也好办。”他抬起眼皮往上一看,忽然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

  书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沈怿说了句“抱稳”脚下便踩了个空,眼前骤然一花,平地里的景物迅速下坠,等回过神时,人已经踏在了屋顶上。

  从来没站这么高过,尽管风大天冷,却能将满城繁华尽收眼底,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开阔,这一幕景象,让她的心怀也随之放开了不少。

  沈怿盯着院中那些大包小包,冲她抬了抬下巴,“白天就想问了,你家这是怎么了?准备搬家?”

  书辞靠在他旁边,眼帘低垂,“我娘近来精神不太好,二叔怕她再触景生情,准备让他们先搬去那边新宅子里住。”

  “那你呢?你不去?”

  她点头:“我不去,我留在这儿。”

  他略吸了口气:“也不跟我回王府?”

  书辞轻咬着下唇,像是不知要怎么开口,沈怿见她睫毛轻颤,嘴唇抿了好一阵,才转过脸。

  “我……”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他打断:“你别不是真要给言则守三年的孝吧?”

  见他无端紧张成这样,书辞不禁笑道:“怎么,你怕了?”

  饶是听出她在顽笑沈怿仍不自觉皱起眉:神色凝重地望过来。

  书辞只好敛容不笑了,如实道:“我不是想守孝,只不过……我爹才过世,他这辈子为我们一家付出了不少,我心里不安得很……别的事,过段时间再谈吧,好不好?”

  她在言家待了那么多年,不管真相是什么,到现在也依然认为言则才是她的父亲。

  这种习惯是根深蒂固的,和血缘无关。

  沈怿脸色稍有缓和,大约也是发觉自己逼得太急了,于是将目光调开,“随你。”

  夜色渐深,脚下的万盏灯火逐个灭去,平地里有淡淡的雾气往上冒,举目烟波缥缈。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在屋顶上静默而坐。

  书辞偷眼悄悄打量他的表情,怕他会因此而多想,垂头思索良久……

  沈怿正盯着一处出神,冷不丁面具被人轻轻揭开。

  他一向对她没什么防备,刚要转头时,脸颊触碰到一点温软。书辞竟凑上来亲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沈怿还在发怔,良久才回过神,仍望向这片夜景,只是唇角忍不住的浮起微笑。

  打个巴掌给颗甜枣,这一招,她使得太炉火纯青了……

  无奈的是,自己也的确吃这套。

  第六六章

  大门前停了两架太平车, 是特地承办搬家或运送货物的车辆。

  温明帮忙将最后一个箱子放上去,拍了拍手上的灰,又跑去前面套马车。

  言书月站在门前, 拉着书辞的手还在试图劝她:“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么?那边是四进的大院子, 房间很多,你住哪儿都行, 咱们大家一块儿好歹有个照应。”

  书辞仍旧说算了,“我得空会去看你们。”

  见她这么坚持, 言书月也没办法:“也好, 横竖你迟早也是要嫁进王府的……”她默了片刻, 只轻轻地说,“不过你几时若想回家,家里都欢迎你。”

  回家两个字从耳朵里传进来, 在她心中萌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感,像是把之前那种罩了层纱一般的状态变成了罩了一张窗户纸。

  还没等书辞想通这种心境的变化,言书月已与她作别告辞,登上了马车。

  鞭子一甩, 车身一摇三晃,吱呀吱呀地驶出了街巷。

  温明打起帘子跳进车内,一边取出水来喝, 一边感慨,“这天可真够冷的,下了几场雨,转眼就入冬了。”

  言书月坐在他的对面, 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知道她心情不好,温明便想方设法地说些趣事来,想让她高兴一些。然而从始至终,车内都只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和言书月偶尔心不在焉地回应。

  温明终于说累了,停了嘴,目光朝她望过去。

  靠在车窗边的姑娘眉眼宁静,眸中空空的,不知在想什么,日头照着她发髻上的白花,晃眼刺目。

  温明看着看着,忽然轻声开口:“月儿。”

  言书月转过眼来。

  他犹豫道:“我知晓现在与你说这个不合时宜,但是……热孝只有一百日,我们……”

  “温大哥。”她说话依旧细声细气,但言语间竟带着与以往不同的果决,“我现在还不想成亲。”

  “我想给我爹,守孝三年。”

  可能连言书月自己也不明白她当时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明明一直以来她最期盼的事,便是嫁去温家,可她偏偏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直到后来想起,她才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大概是为了争那一口气。

  这一点她当真和言则极其相似。

  两个一辈子一无是处的人,却又莫名地偏执于某一件事,妄想做得轰轰烈烈。

  车内沉默了下来。

  温明握着水囊,垂头不言不语了许久,最后才道出一个字。

  “好。”

  *

  今年是个冷冬,眼下才刚过寒衣节,一大早,街上已经冻得人瑟瑟发抖了。

  刘晟买了个馍蹲在角落里啃着,嘴上簌簌地往下掉屑,他脚边趴了条狗,掉一点舔一点,吃得不亦乐乎。

  这是肖府的正门,他在这儿守了有好几日,却总不见那个肖云和的影子。

  再这么下去,身上的盘缠迟早得花完。

  他眯着眼抹嘴,开始在脑中把之前对这个人的了解全数过了一遍。

  办案数十年,手里缉拿过的要犯数不胜数,但唯有一个,他记忆最深刻。

  此人狡猾善变,性格古怪,使出来的手段永远令人意想不到……可他又是条忠心耿耿的狗,应该在十多年前就死了的,难不成是金蝉脱壳么?

  尽管有诸多的疑惑与猜测,刘晟却也不好下定论,他现在还缺少足够的证据。在京城里跑了两日,把认识的旧友都问了个遍,依然找不到他想要的线索。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从那位肖云和身上下手——

  长街遥遥行来一顶精致的小轿,刘晟双目一亮,忙往墙边躲了躲,身下的狗一看没得吃了,只能哀怨地把他望着。

  轿子落下,车帘掀开,那里头钻出一个人,玄色的朝服上点缀着玉质的革带和配饰,绶带以四色丝绦织成云凤花锦,宽大的袍子衬得整个人清瘦清瘦的。

  果如书辞所言,他的脸白得很厉害,像极了人皮面具戴上后的效果。

  可时隔太久,单凭背影身量,刘晟依然不敢确定。毕竟这是一朝首辅,瞎说八道没准儿又得进一回诏狱,要是自个儿这两条腿再废一次,他就只能趴着回碗口村给死太监看坟了。

  肖云和在台阶下站定,昂首朝前一望,随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抬脚往里走。

  刘晟伸长脖子往他背后瞧,大冬天里的衣衫实在是厚,别说背脊,连颈项的皮肤都遮得严严实实。

  什么也没瞧清,人就已经进了门。

  “哎呀!”他懊恼地一拍大腿,总觉得守株待兔这一招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已然不顶用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刘晟原地里转了一圈,抬脚往回走。

  *

  随着第一场雪落下,寒冬如期而至,北风一日紧过一日。

  陈氏一家搬走后,偌大的宅子里就只剩书辞和紫玉主仆两二人了。

  从前住的人多,还认为房子不够大,你挤我我挤你,眼下突然一空,到了晚上才发现有点阴森恐怖。

  她们的活动范围少,现在干脆也不去前院了,只在后院住着。

  然而时间一长,怪事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发生。

  尤其入了夜,风声中夹杂着异样的动静,三更天里还会在窗边看见人影,有时书辞半梦半醒间,甚至感觉自己床边站了个人。

  她和紫玉如临大敌,干脆睡在了一块儿,这样一来情况倒还有所好转。

  天气渐渐变冷,屋里烧着炭盆。临睡前吹了灯,紫玉爬上床去和她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那些找不着北的风就朝室内的缝隙里钻,满屋都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堪称热闹。

  “小姐啊……”她从被窝里探出头,颤声问,“您觉不觉得,这像是有人在哭?”

  书辞往她手背上恨铁不成钢地掐了一把,“别自己吓自己行不行?”

  “可是真的很像啊!”她讲得绘声绘色,“您说,老爷是不是死得太冤了,所以不肯走?还是他太舍不得您了,想回来看看您?”

  书辞:“……”原本还没感觉如何,被她这么一问真有些背脊发凉。

  “怕什么,高大人不是安排了人手在附近值夜的么?要有事他们早就发现了。”

  紫玉咋呼道:“谁知道是真是假啊,这么多天了,我一个守卫都没见着!高大人总是嘴上说得好听,每次遇上正事他跑得比谁都快!”

  “暗卫嘛,平时不好现身的。行了行了,你别一惊一乍……”书辞把被子一蒙头,催促她赶紧睡。

  月色凄清,将满地的白雪照出一片银辉。

  室内静悄悄的,偶尔有承载不住重量的枝桠低下头,雪团便骤然坠落。

  晏寻是在这时从树后走出来的。

  视线里的那扇窗紧闭着,朦胧中勾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他目光仍旧很温柔,小心翼翼的,像害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小院里景色依旧,然而在这样的冬天,它比初见时更显得冷清萧索。

  他想起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第一次坐在台阶上劈柴。

  第一次睁眼,见到那个笑容干净的小姑娘……

  回忆有时候总令人心生怅然。

  正是因为回不去,所以才感慨,也是因为现实的遗憾,才让怀念变得弥足珍贵。

  后半夜风声大作。

  不知是什么时辰,书辞迷迷糊糊中被紫玉给摇醒了。

  她张口正要说话,后者忙把她的嘴捂住,手指紧张地示意窗外。

  书辞狐疑地转头,这一看着实把她整个人都给吓清醒了。

  清冷的月光将一抹高大的黑影投在窗上,两旁的树斑驳摇曳,衬得这幅画面愈加鬼气森森。

  真的有人?!

  不应该啊,那暗卫为何没发觉?

  这么说就是有鬼了?

  两人视线交换,挤眉弄眼,无声中用眼神大战了几百回合后,书辞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光着脚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反正附近有暗卫,她打算来个出其不意,于是深吸了口气,砰的一下就把窗户推开。

  对方大约没想到她此刻还醒着,饶是速度极快,也避之不及,仍有道影子一闪而过。书辞刚在吃惊发愣,就听见背后的紫玉“哇”一声尖叫起来。

  叫声这种东西,有时候与狗叫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旦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也都会跟着不明真相起哄。

  所以不知怎么的,紫玉一叫,她也跟着叫,两串尖锐高亢的音直冲云霄,满树沉睡的鸟齐齐张开翅膀四散开去。

  站在枝桠上的晏寻险些被这声音给惊得摔下来,幸而下盘够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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