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不识君.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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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儿,讨论了半天,最后决定打地铺。

  地上寒气重,沈怿把所有的被子都抱来铺上,饶是如此,还是不放心。姑娘家身子弱,她本就生得单薄,睡一晚怕是会着凉。

  “我不要紧的。”书辞侧躺着,正好能与他对视,“我身体特别好,怎么折腾都不容易生病。”

  回想那时她拼命染风寒的样子,沈怿不由得微笑,而后又轻叹了口气。

  灯烛灭了,周遭再度陷入黑暗与寂静。

  遥远的地方传来鸡鸣,大约天很快就要亮了。

  沈怿原本在想心事,不多时,耳畔听到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心头便不自觉一阵柔软。

  他翻过身,借着星辰的清辉,静静地望着她,直到眼皮发酸,再也抬不起来,方才闭目睡去。

  一夜无梦,甚是安稳。

  两人都忙了一整晚,所以这觉睡得又沉又久,醒来时天光大亮,隐隐还能嗅到炊烟的气味,估摸着快近中午了。

  沈怿披好外袍起身,书辞端着铜盆推门进来,她比他早起了一个时辰,眼下已从医馆替他取过了药,连饭食都已准备妥当。

  只可惜清汤寡水,吃得他毫无食欲。

  书辞坐在他对面啃馒头,“我刚才去镇上问了,今早没有什么骑高头大马的人,也没有马车进镇,高大人大概还没找到这儿来。”

  晏寻都摸到客栈了,高远没理由没发现他们。

  沈怿慢慢喝着粥不说话。

  这小子倒是很会来事,故意藏在暗处不打算出现是么……

  “我一会儿得上街一趟,若是高大人来了,您可别忘了让他等等我。”

  “上街?”他端碗的手一停,“你上街作甚么?”

  “我有件东西要买,而且……昨日给您治病的大夫还委托我替他看会儿店。”

  “你还要给他看店?”沈怿皱了皱眉,觉得她俨然是一副要长住下去的模样。

  “这可不是白看的!”书辞放下筷子,从包袱里摸出个小盒子,“王爷您瞧。”

  她兴致勃勃地打开,里面是颗人参。

  沈怿不过扫了一眼,没什么兴趣地继续吃粥。

  “百年的野山参很不容易采到的。”书辞深感他不识货,“正好可以拿回去给我爹补补。”

  “一个人参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他慢悠悠道,“回头要是送你支天山雪莲,你是不是都肯卖身了?”

  “那也不亏。”书辞合上盖子,细细盘算,“我能值几个钱?肯定没有天山雪莲贵,我先卖身,再卖雪莲,然后用卖雪莲得的钱再把自己赎出来,这么一算还能有笔剩余。”

  听到此处,沈怿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还真会做生意。”

  她也跟着笑了笑:“过日子嘛,自然要精打细算了。”

  沈怿挑了下眉,像是对这句话表示赞同,他喝完了粥,慢条斯理地擦嘴,“等会儿,我随你一同去。”

  这下轮到书辞吃惊:“您要去看店?!”

  “嗯,不可以么?”

  他要做的事,书辞自然拦不住,好在那大夫医术高明,当真是睡一觉起来好了大半,也没见他再说内伤疼痛之类的了。

  这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充满着外族风情,许是当地的乌洛侯后裔比较多,穿着打扮都和中原人不太一样。

  沈怿很少陪女人逛街,为数不多的两次几乎都是跟着书辞。

  看着她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挨着挑拣饰物,心中甚为稀奇,毕竟吝啬如她,不像是肯自己花钱买特产的人……何况,她挑的也不是特产,全都是些荷包,香囊之类。

  “你到底想买什么?”他疑惑出口。

  书辞正伸手拿了个带穗子的荷囊,“我想买个钱袋。”

  沈怿听着眉头一跳,“买来作甚么……你不是有么?”

  “我之前答应了给人家做一个。”她拿在手上翻翻看看,“可惜要回京了,我还没做好,索性就随便买个充数好了。反正他也不知道。”

  沈怿:“……”

  书辞拿了一个问他:“王爷,这个你觉得好看吗?”同为男子,她想或许他能给自己出出主意。

  沈怿望着那个钱袋子,又瞥了眼还在摊前做针线的老妇人,亦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终究只无奈道:“你看着办吧……”

  见他这口气像是不喜欢,书辞只好放回去又继续挑。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锣鼓响,紧接着就是敲敲打打,一段说喜庆不喜庆,说哀凉不哀凉的音乐在镇子里回荡。

  她直起身朝街头望去,只见一群人鼓吹在前,一群人起舞在后,四周的百姓或附和或拍手,场面很是热闹。

  人群中抬有一个宽大的木板,板上端正地放置着一只巴掌大的青铜物件。

  书辞不禁新奇:“是敬山神吗?想不到这里也有这种习俗。”

  沈怿站在她旁边抱着胳膊看,淡声说不是,“大约是祭祀。”

  “祭祀?”

  “我之前和你说过,这边的人信奉麒麟,他们相信麒麟能够护佑万民,所以对其顶礼膜拜,以求一年风调雨顺,天地平安。”

  她颔首道:“难怪,我瞧着,镇上的居民有好些都纹了这样的纹样……不过既然是祭祀,那麒麟怎么不做得大一点?”

  沈怿负手在后,摇头随她往前走,“这个青铜麒麟是有来历的。关于它,还有个传说。”

  “什么样的传说?”

  “这东西是乌洛侯的神物,相传当年太祖就是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青铜麟,从而获得了神秘的力量,带领大军横扫中原百战百胜,建立了新的王朝。”

  书辞听着好笑,倒感觉有几分玄乎:“神秘的力量?是什么?”

  他亦是轻笑,摇了摇头:“不知道,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弄明白过。有人说是金银财宝,还有人说是武器,是可以操控人的药物。”

  “果然就只是传说而已。”她看向那边已经走远的人群,“那,上头的麒麟就是传说里的神物了?”

  “那个不是,顶多是仿造的。”沈怿驻足回望,“真的青铜麟早在太祖建立了大梁后,就毁了。”

  “毁了?”书辞分外可惜,“好好的,为什么要毁?”

  “嗯……也不能说是毁。

  据说太祖皇帝忌惮青铜麟的力量,担心它落入旁人之手,原本是想毁去,可又怕招来天谴,于是请了工匠把整个麒麟拆作数块,并将这些碎片交由当时的几位开国功臣保管。”他收回视线,“只可惜,近两百年过去,此物几经流转,早便不知所踪。十几年前的长公主平阳企图谋逆时倒是命人四处搜寻过,然而至今还是不知下落。”

  她闻言满是不解:“这般荒谬的传言,长公主还会相信?”

  “传言并不一定真的荒诞,至少有人证实了这一点。”

  书辞冲口而出:“谁?”

  沈怿抬头,目光冷冷的注视着天空,“第五代孝宗皇帝,他就是利用了这个,谋反叛逆,逼宫夺权。”

  背后锣鼓声已经远到听不见。

  书辞停下脚,前面就是医馆。

第四十七章

  时近正午, 明媚的阳光洒在街市上, 带着一种午后独有的慵懒和惬意。

  今日的医馆关着门,悬在屋檐下的幌子随微风缓缓飘动。

  台阶前支了个摊子, 在卖跌打酒、创伤药以及各种灵芝等等, 琳琅满目。然而看摊的却不是从前那个矮个子年轻人,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和一个英武俊朗的青年。

  小姑娘正站着整理药酒低声说话, 那青年便坐在一旁看她, 唇边似有似无含着一抹笑,两人皆是俊俏非常, 如此瞧去,宛如一对璧人。

  木匠家的儿子赶来给他伤了腿的爹买点疗伤的药,一见医馆大门紧闭,又见门前支有小摊, 于是便走上前询问。

  “老板,我要点活血化瘀的……”

  话音没落,一道暗沉的黑影便罩了下来, 木匠儿子一抬头,正对上那双凌厉冷凝的星眸, 方才还温和的面容, 此刻肃杀得好似修罗,四下嗖嗖直冒寒气。

  他半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嘴唇轻颤,只觉腿脚有些发软。

  沈怿淡声问:“买药酒?”

  “……是、是……”

  “砰”的一声响, 他信手捡了一瓶放在他面前,木匠儿子随之一抖。

  紧接着便听他道:“给钱。”

  “……”

  见他在发呆,沈怿不耐烦:“还愣着干什么,我让你……”

  没等他说完书辞就抱起他的胳膊把人拖到一边,压低声音,“王爷,您干嘛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自然是卖药酒。”

  这哪儿是卖药酒,这是打劫吧!

  “和气生财,做生意得笑脸相迎,您这……”书辞一时无语,再探头看时,那木匠儿子早已经跑得没影了。

  “您这样我们卖不出去的。”

  “无所谓,反正你也是打发时间。”

  书辞为难道:“可我人参都收了,若卖不出去那老头肯定会拿走的。”

  深感她实在难伺候:“不过就是一支人参而已。”

  “但我都答应人家了。”

  沈怿深吸了口气,满脸无奈:“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书辞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那您先笑一个。”

  被她这样盯着看,倒有些不自在,沈怿敷衍地勾了下唇角。

  “……”

  说是冷笑可能会贴切一点。

  “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用。”他对此事竟意外的坚持。

  “但您的伤……”

  沈怿将她的手撇开,重复道:“不用,你坐着。”

  书辞被赶到一边儿,只好拿起刀慢腾腾地切灵芝,一面还不放心地打量他。

  于是到傍晚黄昏,高远来到医馆门前时,便看见自家王爷陪着言姑娘在那儿卖跌打药酒,这场面真是怎么瞧怎么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王爷。”车马停在客栈外,高远垂头向他禀报,“昨晚行刺的贼人,属下虽捉了两个活口,可没想到这些人竟咬毒自尽了。”

  “死了就死了吧,债多不压身……横竖也知道是谁干的。”他坐在桌前喝茶,“耽搁了好几日了,你让大伙儿好好歇一晚,我们明日就启程。”

  高远应了声,又关切道:“您的伤不要紧么?”

  “毒既已清,剩下的不过皮肉伤。我没那么娇贵,赶这点路不算什么。”

  说着,沈怿望向窗外,楼下的书辞还站在马车旁和侍女说话,手上提着几包药,似乎是在叮嘱她要怎样煎煮。

  高远一到,就没有让王爷和闲杂人等待在一起的道理,整间客栈都被他大手笔地包了下来,侍女们忙里忙外的端茶送水,书辞不得不感慨有人伺候的确不错,至少比伺候别人舒坦。

  踏踏实实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早市还没开,她已上车坐好了,沈怿就在旁边,若有所思地摆弄着茶杯,他所思的是前日夜里丢出去的那个药囊,不知为何,找了许久也没有寻到。怕书辞起疑,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这件事也就只能作罢。

  “王爷,您的伤好了吧?”

  他轻轻嗯了一声。

  见他没有大碍,书辞也就不再多问。随着鞭声响起,轱辘开始吱呀吱呀转动,她撩起帘子的一角,车窗外,小镇上的清晨撞入视线。

  晨曦里,劳作的人们零零散散走在街上,那些神秘的图腾在阳光下分外清新,又分外诡异,熠熠生辉。

  *

  入秋了,一连三天都在下雨。

  等回京城时,夹道里都是金黄的叶子,满目萧瑟。

  书辞匆匆辞别了沈怿,几乎是跑着进家门的,彼时陈氏和言书月并几个丫头正围在一块热热闹闹地推牌九,乍然看到她回来还有点惊讶。

  “阿辞,你不是跟着爹爹随驾狩猎去了么?”

  陈氏颔首问:“你爹呢?没和你一块儿回来?”

  书辞在人堆里找紫玉,“我提前回来的,老爹他应该还有几天……小紫不在?”

  言书月朝院中努努嘴:“你瞧瞧是不是在喂雀儿。”

  她忙风风火火地出去,前院后院找了个遍,终于逮到正在角落里偷闲的紫玉。

  后者手里还捧着一把花生,一脸惊愕,甚至疑心是自己看花眼。

  “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啊!”

  书辞懒得解释,张口就问:“这些天你见着无名了吗?”

  “无名?”她反应了下,“哦……那个戴面具的?他没来呀。”

  “没来?”书辞咬着嘴唇,心中一沉,“怎么会没来呢……”

  难道是他们的行程太快了,他还在路上么?

  不应该啊,此前又是遇刺又是养伤的,他没道理比自己还慢……

  她禁不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也许,无名并未启程回京,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法回来。

  因为伤得太重,所以动不了身……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书辞急忙又甩甩头。

  不会的。

  那几日找了这么久也没寻到他的踪迹,所以活着的希望也很大。

  一定还活着……

  紫玉捏着花生,在边上看着她的表情从忧虑到释然,又从释然到紧张,来来回回好几次转化,不禁试探性地问:“小姐,您没事儿吧?”

  书辞轻叹了口气,摇头并不言语。

  晚饭她吃得少,差不多从天刚黑起便坐到后门的台阶上,抱着膝盖朝巷口张望。

  夜空里的明月越来越圆也越来越亮,在这样的季节里,连野猫都不愿出来,整个胡同安静得不像话。

  不知道他家住何处,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除了无名两个字,她对他一无所知。

  所以眼下能做的,只剩等了。

  书辞将自己蜷缩在原地,抱着胳膊,颦眉望着地上细碎的尘土发呆。

  她在门前守了好几日,沈怿站在拐角后的枣树下,就这么看了她好几日。

  看她在那里坐到很晚,甚至子时过后,丑时末刻,困得只能靠在门边打盹,还在固执地等着。

  沈怿好几次想现身,又很犹豫。

  无名这个人,真的还有必要再出现么?

  他分明能感觉得到她对肃亲王的疏离,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她所喜欢的,都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事情终会有坦白的一天,总不能一直瞒下去。

  到那时该怎样收场?她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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