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觞的脸色似乎有些发白,但他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那么下一个问题。你给我的驱魔纹实际上是抑制灵力的符篆,玉梅醉露实际上是为了更好地追踪我是么?”
“对。”
苍璧扯了扯嘴角:“我被烛衾关在井下,你是……故意的么?”故意装作大肆翻找,好让我感动吗?
“是。”
“烛衾说那一鞭他撤了力道,是你自己撞上去的,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前辈再拿走玉之珄是曾问你的话?他助你成人,实际上是用一种温和的手法,将你的神识分往各个世界,让你体会人间百态,每当你在该世界死亡,你的那一缕神识将自动回到你的身体之中,这意味着你的神识具有穿越时空的能力,这是如今任何神明都无法做到的事情,而我恰恰需要这种能力,去找回流落在各个时空中的各个碎片。”
“那么……”苍璧的话语有些冰冷,“你是怎么知道哪个空间中会有碎片的?”
诉觞沉默了半晌,在苍璧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一问题时,才缓缓开口道:“我将神识分裂……安排他们对碎片加以守护,只不过我的不能和你一样回归罢了。”
“所以……”苍璧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无论是周辞君,沈崤,牧刃寒还是其他的谁通通都是你一个人的灵魂。”
诉觞的脸色似乎更为苍白,“是的。”他更加艰难地开口:“其实之前你一直保持着意识,即使实在各个世界之中,但我在石室之中触动了阵法,使本体保护性的消失了一段时间,或许这导致了你的记忆受损,只记得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世。”
“那么系统君也是你的神识之一吗?”
“在时空裂缝开启的那一刹那,我将自己和你的肉体剥离,我害怕你醒来发现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之后会惊慌失措,所以,我放了一缕神识在你的脑海中,然后根据你那一世的记忆,编造了一个可以让你接受的理由。”
苍璧捂住了自己半张脸,然后讷讷到:“难怪每次总是突然的缩短时间或者更改条件。原来是因为你不能自主的掌握穿越的时间……”
诉觞向前一步,苍璧没有躲闪,诉觞反而不敢伸手碰他。
“你的目的……”
“补天。”诉觞明知道什么也看不到,却仍然往哪个方向望了一眼。
“哈,这可真是……”苍璧屏息想了半天,终究是吐出一口浊气,“诉觞,我很生气,也很伤心,真的。”
苍璧问不出“你到底爱不爱我”这种话,而且这种问题也再没有问的必要,所以他连语气都是轻轻地,但诉觞却似乎难以忍受的咬了咬唇。
“你从三界大战开始就布好了这个局,你似乎很笃定的分裂了自己的神识,但你那时候并不认识我,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记忆?”
“因为我吸收了妖王印,而你是他的本源,所以会有零零碎碎的你印象深刻的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苍璧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最后一个问题。”
“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诉觞长久的沉默,然后转身:“走吧,我们明天再说。”
“你是想要玉之精么?”
诉觞猛地回身,却见苍璧将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这是我最后的利用价值,你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如果我交出玉之精,你……还会放我离开吗?”
☆、第68章 骨中骨
“交出玉之精,然后……我们一起离开。”
苍璧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就这么笃定,我交出玉之精之后还会和你在一起?”
诉觞的脸色很凄惶,但苍璧没有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你知道玉之精是什么吗?”
诉觞僵直的站在那,苍璧嗤笑一声,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的性子,我痛恨欺骗和背叛……”说话间苍璧将手指按在眼睛上,然后猛的弯曲一挖:“终有一日,你将为你的言行付出代价!”
诉觞看着那双血泪聚下的眼睛,狠狠的退了半步,他捂住胸口,却忘了自己本不用呼吸就能够活着的事实。
玉之珄就是人皇玺,主金玉之声,此物散落之后,若不是有“妙音”,苍璧将至今不能说话,而如今,玉之精再失,苍璧终将长时间的陷入黑暗,即使它们能够重新生长出来,但那也将是千万年之后的事情了。
诉觞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但他的声音却冷得令人发指,他说:“来人。”然后微一挥手。
苍璧的身子稳稳地向后飞去,双臂落在了两双铁掌之中。
“带下去。”
他说带下去,这语气与牧刃寒何其相似,哦,错了,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所以……你反悔了,刚刚的示弱都是装出来的,你根本没想过要放我走,对么?”
“你已经没有提问的机会了,”诉觞的声音带着些轻蔑,“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也不配这样和我说话。”他顿了顿,然后似乎尤嫌不足的补了一句:“这就是你偏听轻信的下场。”
苍璧冷冷的笑笑了,然后乖顺的让人半扶着架了出去。
诉觞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然后脱力的蹲下身,几乎是手忙脚乱的将地上的东西捧起来,那是两颗圆润的玉石,通身的光华和神采……
诉觞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手臂又直直的垂下来苦笑,神是没有眼泪的,更何况是他这种人呢……
“何苦,何苦。”温热的手抚在头顶。
诉觞却动都没动半分,半晌才喃喃道:“这都是命……”
大皇子云游归来,原本准备登基的二皇子却一日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三界之内谣言四起,将之前大皇子的携伴出游和如今的二皇子一夜失踪编排成了各种版本的王子复仇记。
但实际上,被大家猜测被软禁或者被流放的二皇子诉觞,如今正呆呆的站在一处阵法之前。
“为什么?”
“你怕是忘了,我如今是今非昔比。”盘坐在阵法之内的少年闭着双眼,眼睑处甚至有些塌陷,“你这里的地宫关不住我。”
“为什么!”
“我说过终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为什么?!”
苍璧听着周遭阵法不断被攻击的声音,淡然一笑:“因为我不想原谅你,这样做,你最疼。”
周围的声音瞬间消失,整个空间都安静下来。
“你出生在天宫禁地对么?那里是历代神明埋骨之地,他们用残魂滋养着长生碑,为原本不可能有神识的玉碑开了灵,神明是不可能有子嗣的,你天生神骨,实际上是用那里的神骨为自己化了一副肉身是吗?”
“我那时还什么都不懂……”诉觞将手放在正前方,一道白膜阻挡了他进一步的靠近,于是他只能呆呆的望着坐在阵法中心的人,终于缓缓的和盘托出,“自我有灵之后,时间忽然变得漫长起来,那里是整个天宫的禁地,便是当年的天帝,也一次都不曾来过,我只是……觉得寂寞,我没想到神骨是用来撑天的,也没想到那些神明好多根本不是自愿留在这里……”
是啊,有些人他们生来尊贵,死后怎么肯永生永世的镇守在那一方小小的土地上。
“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长生碑碎裂,我的神识受到重创,所幸只保留相对温和的那一部分,让其他的都一起保护着人皇玺散到世界的各处,我下界抢夺了妖王印,然后感应到了你的位置……当然,我毕竟是长生碑灵,自然能感应到你的存在。”
苍璧并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他平淡的语气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你想拿我去补天?”
“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诉觞苦笑,“但后来,我是真的后悔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还处于沉眠的状态,我知道你的神魂散于各个世界,所以才能肆无忌惮的跟你说话,我害怕寂寞,所以那段时光……真的是再轻松不过了。”诉觞似乎猛地从追忆中清醒过来,他顿了顿,继续道:“就这样没过多久我忽然就知道自己做错了,我致命的后果,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所以,你搜集到了人皇玺,又讨要了玉之精来弥补妖王印的不足,那么最后呢?你画下阵法,先把我逼的心灰意冷,然后再把我关起来,是打算用自己补天,甚至让我心甘情愿的离开你吗?”
诉觞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没有用的。”苍璧叹息一声,“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世界,你总应该听说过盘古开天,夸父逐日。那是都是注定的……而我,我的使命也是一早注定好了的……”
“不……”诉觞艰难地挤出一个音,然后慌乱道:“你先出来!出来再说好么……”
他的声音透着一种无言的哀求,但苍璧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你知道,阵法一旦开启,就停不下来的。”
“而且,我说过,我讨厌欺骗,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你瞒着我打算从容赴死时,我的心情。”
“我没……”
“我给过你机会的,现在才说实话,已经晚了。”
诉觞怔了半晌,然后蓦然抽出长剑,忽然狠狠割向自己的手,他将鲜血淋漓的手掌贴在结界上,但对方却没有因此而撼动半分。
“没用的。”苍璧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微微皱眉,“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它不会舍我取你。”
诉觞没有说话,回答他的是结界一次又一次剧烈的震动。
这个傻瓜,千年万年,自己终有回来的时候,就好像当年被拆去了大部分东西,沉眠之后,也仅仅是声音没有回来而已。如果真的换成这个人坐在这里,那么恐怕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血腥味越来越浓,苍璧的身影越来越淡,他终究装不住冷面孔和硬心肠,几近透明的脸上却忽然扬起一抹动人的微笑:“就算丢脸我还是要问,凤诉觞,你爱我吗?”
“别离开我……”
神是没有泪的,但诉觞的声音却莫名的哽咽。
“凤诉觞你爱我吗?”
“求求你……”
“听不到了吗?”苍璧的声音几乎散在空中,即使他看不见,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绝对不算好。
“我爱你,求你……别……”
苍璧很难想象诉觞现在的表情,就像他想象不到这个男人口中不断吐露的哀求。
“别怕,我会回来的。”苍璧的声音很轻,“人皇玺乃金玉之声,号令天下,一呼百应,妖王印为神目华彩,明辨是非,遇暗生辉,而长生碑……取我的肋骨……”
按照西方的说法,你是我的骨中骨,所以我永远不会弃你而去……
“不……”诉觞只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似乎是说不出话来。
苍璧忽然努力用指尖够向他的方向,“等着我,好好的,若是瘦了半分,我真的再不原……”
不原谅我吗?
这句话没有说完……诉觞看着苍璧消失的地方,怔怔的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他坐在原地,只觉得神魂都被抽出了自己的身子,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驱壳,固执又无力的追寻个这个似乎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诉觞?诉觞?”
诉觞动了动手指,然后呆滞的看向一直在他耳边“聒噪”的人。
“皇兄?”
诉觞的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青年脸上的担忧溢于言表。
“啊……”诉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气若游丝的如一个垂死的凡人,“没关系的,我只是累了。”
说罢,他一把推开大皇子,歪歪斜斜的站起来,“我好饿,为我准备点吃的吧。”
大皇子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名义上的这个弟弟,诉觞的状态很不正常,这样的他自己从未见过,况且身为神明,自然是感觉不到饿的。所以他并未搭话。
而诉觞显然不在意自己兄长的反应,他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下山,虽然走的踉踉跄跄但却再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呢?那个地方,整个世界再也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除了下界止住了倾盆暴雨,整个世界似乎和自己刚刚化形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么多年,我真的存在过吗?诉觞忽然停下脚步,摸摸自己从未跳过的心脏,我现在……还算是活着吗?
☆、第69章 我愿意
人间的暴雨骤然停止,无数居民亲眼见到天空中光华乍现的奇景,纷纷跪地高呼“神明庇佑”,就连人界帝王也于半月之后亲自焚香祭天以示感激。
但人间欢乐的气氛却蔓延不到琼英崖,因为琼英正面临着被要求举派迁移的困境。
“何苦!何苦……”
诉觞沉默片刻,缓缓道:“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说不得回来的时候也在那里,外人……教我如何容得。”
新天帝看了看他的脸色,只觉得自己的弟弟似乎变了很多,于是便不再多言,负手回宫。
天界政务繁忙,新帝初登帝位,未免有些焦头烂额,等他缓过神来,再次想起这个弟弟的时候,却发现诉觞早将自己锁在琼英地宫之中,闭不见客。
诉觞是金玉之身,天生神骨,仔细说起来,若不是顶着个兄长的名头,以天帝的身份还管不到他头上去。
罢了,天帝望着自己也解不开的大门,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于是,诉觞这一闭关,便是一千二百年。
人事几变,沧海扬尘。
烛衾望着铺了一地的白发,觉得要不是自己来了,这家伙能把自己关到死。
银色的光芒从诉觞的眉心散出,但他本人却躺在冰棺里一动不动,仿佛并没有察觉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烛衾心下一惊,他伸手在诉觞额上一抹,银光骤顿,然后慢慢消散。
这一下就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诉觞缓缓睁开双眼,开口道:“多事。”
这两个字说的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就连他的双眼,也是一片茫然的空洞。
烛衾蓦地打了一个寒战,他咽下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嘲讽,半晌才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话虽如此,但其实他的心里隐隐有一个不敢说不口的猜疑。
“放心。”诉觞的睫毛已经全部变成白色,“我还没瞎,也不会死。”
烛衾的心事叫他一语道破,只能勉强笑笑,不停地用眼睛扫视四周。
“他没有回来。”
诉觞撑起自己的身子,抓着边沿的手指指甲泛白,看起来很是吃力。
烛衾怔在原地。
近几年,琼英崖草木茂盛,生气勃勃,一改之前被琼英派开采过度的颓势,灵力的浓郁程度是之前的几倍,烛衾感觉这气息越来越熟悉,他花大力气闯进这里,就是以为是那个人,他回来了……
“你来的好。”诉觞坐在冰棺里,脊背有些弯曲,看起来十分颓唐,“也许我不应该再等下去了……”
他等了这么久,细心的经营着他的家,但他却不在回来,或许那个人,已经完完全全的抛弃一切,彻底重生了。
诉觞重重喘了一口气,“我要去找他,也许他又一次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得去找他。”
肋骨,眼睛,声音,这些东西没有了都可以再次长出来,那么身体呢?没有了,人还能再回来吗?
烛衾茫然的站了一会儿,似乎无法理解诉觞的执念:“若是找不到呢。”
“不会。”诉觞抿了抿唇,然后坚定道:“不会的。”
苍璧身份特殊,轮回转世地府自然也没有资格插手,但以他舍身补天的状况来看,若原身完全损毁,不能重生,那转世成什么真的不好说。
这个道理诉觞不是不懂,而且现在他半点儿感受不到苍璧的灵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诉觞的神色有些漠然,千难万难,我总能找得到你。
————————
临仙镇的部分居民有幸见到了第二次神迹,第一次琼英仙门举派搬迁,被当地的人们以讹传讹的吹嘘到了现在,这也是千百年来这里居民不愿离开这里的重要原因。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大多数人对此不置可否,一笑置之的时候,又有一部分村民亲眼看到了后山有“仙人下凡”,一时间,临仙镇再次风头无二。
而诉觞却只是幻化成普通模样,弃用法术,从临仙镇出发,一步一步的走向大河山川。
灵魂受创,心智难开,若是转世,也只能实在人界,可是……
人类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
诉觞走了整整七百年,每走一步,心魔重重。
他害怕苍璧会突然转世在他已经走过的道路上,然后在他继续前行的时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生老病死。
他也害怕在自己还未赶到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生命,然后与他无休止的错过。
他几乎于小心的对待每一件东西,无论它有生命,还是没有灵智。但他的面容越温和,心中便越绝望。
他走了这么久,路上的每一个人,每一颗石子,每一朵花,都不是他,通通不是他。
诉觞的眼珠已在不知不觉中转为暗红色,也许他是错的,那人叫他等他,他不应该乱走的,也许那人已经回到了琼英崖或是什么别的地方,此时正在生气。
是了,自己从未让他正正经经的开心过一天……诉觞按着剧痛的头,在周围的惊叫声中消失在原地。
繁多的记忆纷至沓来,周围也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当诉觞彻底恢复清明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琼英崖。
这里没有什么变化,诉觞甚至恍惚觉得,他离开的七百年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诉觞讽刺的笑容又淡了下去,没有哪里是他的归处,唯有这里,还能勾起他岿然不动的心绪。
“出来。”诉觞目不斜视,已经变回本真的白发随风飘动。
身后一阵细碎的响动,然后就是略显凌乱的呼吸声。
诉觞如遭雷击,顿在原地。
他原本以为来的人是烛衾,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在不惊动结界的情况下闯进这琼英崖……
还能,有谁……
诉觞僵硬的转过身,面色苍白的孩子手足无措的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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