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璧撑着自己昏昏沉沉的身体,偏头仰起了脸。
他从没觉得雨水打在脸上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
他就这样在雨中不知道冲刷了多久,然后忽然觉得一双手钳住了自己的下巴。
苍璧模模糊糊的睁开双眼,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映入眼帘。
“竟然真的抓到了你?”之前那个熟悉的声音用番语冷笑道。
苍璧挣了挣,那人却伸手解开捆着他的绳子,一把将他扛在肩上,然后换上一口流利的汉语:“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回你可跑不掉了。顾大人!”
☆、第33章 我降了
身后的人动了动,苍璧特意放缓了呼吸,但还是被人一把抄在怀里,然后一个灼热的东西就抵在了那个尬尴的地方。
又来了!
苍璧一僵,在心里暗自咬牙,随即一阵轻笑沿着耳蜗钻到大脑,“还是不习惯?是不是男人,恩?”
那人说着话,手还不老实的摸进苍璧的衣服。
真是……够了!
苍璧一把按住那只还想往上的手,越发的沉默无言。
身后的男人把手抽出来,紧紧地拥着苍璧,用的力道似乎要把他勒到自己的骨血里。他狠狠喘了两口粗气,打量着着苍璧白皙的脖子,然后一口咬了上去。
毛病!
苍璧觉得自己也快被他弄出火来了,于是他用右肘狠狠地顶了过去。
男人头也不抬的擒住他,又轻轻添了两口这才作罢。
每天早上都要来这么一出,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苍璧无奈的随着他起身,熟悉的服侍他梳洗。
男人伸直了手臂任他宽衣,却在苍璧环过他系腰带,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苍璧疑惑的抬头,却看到男人审视的目光。
“顾大人,真是好本事。”这人语气虽是懒洋洋的,但眼神却锐利的直指人心,“这双手拨弄得动朝政,指挥的了千军。既能抚琴又能射弩,如今看起来,伺候人的功夫也是不错。”
顾从之若真的还在,这可就是明明白白的羞辱了。
苍璧闻言面色不动,继续系着手中的腰带。
那男人墨色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不一会儿忽而笑道:“是你转了性子,还是我真的一直都不了解你。你当真不为那些俘虏求情吗?”
顾从之当然会,但我不是他。
苍璧打好最后一个结,毕恭毕敬的退了一步,垂手敛目。
“好得很。”牧刃寒看了看他,然后撇下这意味不明的三个字,转身出去。
苍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家的王朝怕是要败了。
原身顾从之出身显赫,又简在帝心,照理即使是自愿请命,也不可能真的被派到边关前线。
可奈何事实如此,他来了,那就说明李家当真已无一人可用。
这两个月来,他也是眼见着牧刃寒的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这马上就要攻下李家的半壁江山,但王廷却仍只抽调老弱残兵,就连勉力支持尚且不能。
苍璧的手指划过袍角,无声的感叹。
军队不堪一击是一方面,多数将领不战而降就又是另是一番景象了……当初若不是边关守将临阵倒戈,他也断断不至沦落至此。
如今就指望着……
苍璧听着外面军士中气十足的呐喊,就知道牧刃寒的大军再次拔营起寨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出征了一天的军队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提早回来。
苍璧静静地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漏壶,还有两刻钟,只有两刻钟……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喧哗,苍璧噌的站起来,急走两步,却刚好撞见正往里走牧刃寒。
败了!
苍璧心下一凉,知道这个男人终是撕开了大楚的最后一道屏障。
“怎么,不是云起安你觉得很失望?”牧刃寒冷冷的盯着他,墨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残暴。
他扬了扬手里的马鞭,一下子抽在苍璧的右臂上,“本王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把消息送出去的。”
苍璧捂着那一道血痕,默默不语。
“难怪不为那些俘虏求情,原来打的是里应外合的主意。”牧刃寒瞥了瞥漏壶,笑得很是玩味,“看来对顾大人,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今天若是晚回来一时片刻,说不得整个军营都是你的了。”
苍璧闻言,终是叹息道:“不关他们的事,都是我一个人。”
“很好。”牧刃寒闻言冷了脸,“那你一个人打算怎么陪我一百三十二个兄弟的性命。”
一百三十二个。
苍璧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云起安,这支寄托了他也寄托了大楚全部希望的军队,竟然才……
“成王败寇罢了,多说无益。”
牧刃寒锐利的目光直直的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鞭子狠狠地砸下来,“数着。”
苍璧苦笑一声,只得咬牙生受。
牧刃寒的鞭子又稳又狠,饶是他也只撑了五十鞭就开始眼前发黑。
被打的地方除了疼几乎没有任何知觉,苍璧觉得自己真的是娇贵了不少,竟连这点疼儿也开始受不住了……
牧刃寒扔了鞭子,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晕过去都一声没吭的家伙。地上已经有了浅浅的一滩血迹,这人衣衫褴褛,□的地方几乎看不出原本白皙的肤色。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若是大楚的文人都有这份风骨,那可真是麻烦。
牧刃寒站了半天,用番语大喊了一声:“军医!”
一位老人应声而入,看到这种场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到苍璧面前,但手指还没等碰到这个人,就听到他们的汗王一声低喝:“别碰他!”
这回老军医是真的愣住了,他回过头,却见他尊贵的王也是紧紧的皱着眉。
牧刃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喊出声来,他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欢对方干瘪的手指碰到这个人的身体。
他紧皱着眉,解下自己的大氅裹在苍璧身上,然后他弯腰轻轻一提,就将苍璧抱在怀里,放到床上。
苍璧这一病,就直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原身顾从之虽也自幼习武,但他毕竟是当今皇后的亲弟,护国公的嫡孙,自幼锦衣玉食,贵不可言。边关破城之后,他流落在外,风餐露宿。后被辛奇那用马拖着,在烈日下暴晒暂且不说不说,单单就这一顿鞭子,就够去他半条性命。
苍璧之前忍无可忍时就是靠着一股气力撑着,如今这气一散,自然是病来如山倒。
他在一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并且足足烧了两天。
所有的军医都束手无策,甚至有人向牧刃寒直言说这人已经活不过当晚。
苍璧在模模糊糊中,听到有人不停在他的耳边说话。
有时候像是周辞君的声音,他说:“哥,我好想你,你不回来看看我吗?”,有时候又像是沈崤的声音,他说:“我们结婚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而大多数的时间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不断的重复:“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了,助你成人,你可欢喜?”
你可欢喜?
你可欢喜?
苍璧皱紧了眉,他似乎一次都没有梦见过诉觞,也一次都没有梦见过自己真正的第一世。这让他在梦里也不自觉的开始揪心。
热……
疼……
他不安的动了动。
“有动静了,有动静了……”
“若是能够醒过来……”
苍璧觉得一直有很多人都一种奇怪的语调在他周围交谈。相比于梦里的朦朦胧胧,这些声音显得那样的真切。
是番语!
苍璧猛地想到了自己的任务,瞬间觉得神清智明,他的手指动了动,然后费力的睁开的双眼。
周围的一切都泛着淡淡的黄,眼睛干涩的每眨一下都那么吃力。
牧刃寒就坐在床边看他,墨绿色的眼睛里泛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苍璧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对方的床上,披着对方的被子,这样的认知让他不自在的挣了挣。
牧刃寒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如纸的人,神使鬼差的伸出手。
苍璧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那人顿了顿,然后嚯的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接下来这半个月,牧刃寒照常行军,苍璧睡在他的屋子,但他却没再回来。
云起安的战败对于整个李氏王朝都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现在牧刃寒军队所到之处,楚军闻风丧胆,大多弃城而逃。
苍璧端着黑漆漆的药碗,一口药还没喝下去,就听得军队再次凯旋而归。他有一瞬的怔忪,牧刃寒在这个离京城最近的地方受到了顽强的抵抗,但如今也……
那个伺候他的大楚俘虏听到高昂的战歌,瞬间忍不住抱头大哭。
是了,也到了该哭的时候了。
苍璧将手里的中药一饮而尽,用帕子擦了擦唇角。
牧刃寒已经打到京畿地区,下一步便是直指国都。
“你信我吗?”苍璧看着蹲在地上哀恸的男人,平静的问了一句。
那人抹了抹眼泪,没有半丝迟疑的点头。
若是没有顾大人,边疆不可能支撑的那样久,若是没有顾大人,他们这些俘虏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好。”苍璧向他招了招手,“眼看着快回京了,你带我到城楼上看一看。”
那人的眼中浮现出几缕异色,但他还是乖乖的过来,扶着苍璧出门。
他们这一路,果然如苍璧所想一般畅通无阻。
深秋的风格外的刺骨。
苍璧裹紧了裘衣,在城楼上俯视四方。
他看到原本繁华的街道如今已经萧索不堪,满目疮痍。他看到家家户户紧闭着房门,街上死去乞丐和战士的尸体无人清理。他还看到有一些老人偷偷地将尸体搬走,而有一些就直接趴在那里放声大哭。
“这就是你想要的?”苍璧没有回头。
来人也没有说话。
苍璧回身去寻那人墨绿的眼睛,但那里深沉的让人什么也看不清。
即使拥有所有的记忆,他也终究不是那个风姿卓绝的顾从之,他不是一个文人,甚至不算一个纯粹的古人。
苍璧再次回身望了望这片土地,然后叹息一声,缓缓道:“我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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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登基
顾从之是京城的一个传奇,他三岁能诵,七岁成诗,所做二赋遍传天下,已然是新一代文人的翘楚。
战乱爆发之际,他率先自请出关,在大家的质疑声中,生生保住边关半年之久。他没有亲身上过战场,但轻弩袖箭几乎是百发百中,曾以营中仅剩的兵力成功抵御了敌军的突袭。
牧刃寒对他倒是闻名已久,要他近身伺候,大约也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顺便磨磨他的锐气。
苍璧不知道真正的顾从之面对这样的状况会如何选择,他只知道自己选择投降,绝不只是简单的为了完成任务。
在苍璧看来,大楚的百姓还是原来的大楚的百姓,王朝的更换对于他这样一个见惯了历史变迁的现代人来说的确算不得什么。原身面临这样的境况若是选择以身相殉固然无可厚非,但他始终觉得顾从之这样的人只有活着,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虽然有时选择活着要远远比选择死亡来的艰难……
苍璧料想的没错,麟安果然是楚军的最后一次顽抗。而这次战役的失败,急剧削减了楚军本就所剩无几的士气,自此之后牧刃寒大军几乎一路畅通无阻。
另一方面,朝廷再也不能隐瞒战事,当朝皇帝李延听闻兵临城下,竟弃江山于不顾,携宠妃仓皇出逃。
七日之后,京师告破。宠臣傅谏亲自开城迎接。
牧刃寒伸手放下帘子,淡淡道:“不想看就不要看。”
苍璧咳了几声,然后闷声闷气的说道:“出去吧,都在等你。”
牧刃寒起身,苍璧忽的提醒他:“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那人顿了顿,然后从容的下了马车。
牧刃寒的士兵很是兴奋,他们一拥而入的冲进城中,然后一直生活在边塞的胡人们立时为这里曾经的繁华所震惊,他们呆呆的安洛的青砖碧瓦,歌楼楚馆,时不时的用胡语大声交谈。
突然,一名忘乎所以的将士在极度兴奋中踹开了身边紧闭的房门,然后在那户人家惊恐的哭声中拽出了一名少女。
周围的士兵先是一愣,然后叫好声,口哨声瞬间混作一团。
少女恐惧的看着这些胡人,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她大哭的手脚并用的爬向自己的亲人,但腰部却被牢牢的握着。
许是这边闹腾的声音太吵,苍璧掀开帘子,看到这个场景先是一愣,然后微微眯了眯眼。
少女不停地哭,她先是不停地磕头求饶,后又绝望的伸出手,极力的探索着自己的家人。
那将领大笑着,一把扯开少女的衣服,然后在对方家人极度惊讶和恐惧的眼神中,感到脖子一凉。
他狰狞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但鲜血已经喷涌而出。
少女感到自己脸上温热的液体,然后她忽然短促的尖叫一声,晕倒在地。
苍璧用食指擦拭了一下刀刃,笑着把它归还给仍处于神游状态的另一个士兵。
那人看到苍璧脸上的嫣红和他温和的笑脸,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竟生生向后退了一步。
“%……*%¥#%”
有一人率先回过神来,大喝了一声。
苍璧听懂了这句愤怒的辱骂,然后同样用胡语冷冷的回了一句:“□者死。”
那人拔刀一把冲过来,却在距苍璧不到一尺的地方被人拿下。
“本王说过的话,你们也敢当做耳边风?!”路上的士兵自动分成两列,牧刃寒扫视全场,那种眼神,饶是见惯了厮杀的战士也觉得脊背一寒。
他翻身下马,同样用番语再次重复道:“□者死。”
最后一个字一出,全军跪地整齐划一的行了一个军礼。
牧刃寒盯着几个刚刚围观的士兵,冷笑道:“军法处置。”
苍璧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迹,刚要回去马车,就看到傅谏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牧刃寒一把扯住他的手腕,低声道:“护国公于破城之日自尽殉国。”
苍璧先是怔了怔,似是不太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好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却又浑浑噩噩的认为自己听错了。
苍璧心脏不知怎的疼成一团,他弯了弯腰,却丝毫缓解不了这种痛楚。
他知道这是属于顾从之的感情。
原身是护国公的嫡孙,自幼父母早亡,老国公看着他长大,精心培养,宠爱非凡,护国公年近古稀,这年纪本应该儿女绕膝,共享天伦,如今却……
苍璧按着胸口,缓了缓自己的情绪,然后道:“容我去看看。”
护国公生性俭朴,府邸并不多么宏伟奢华,他府里的随从本就不多,如今死的死,逃的逃,偌大一个院子,竟是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张伯?张伯?”苍璧叫了两声,坚信记忆力这个忠实的仆人不会背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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