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叙晚上吃得很少,因此早起一顿总是吃得狼吞虎咽,这会儿煎饼果子早已吃完,豆浆的杯子也已见底。水足饭饱之下他似乎也惬意了,一边等着水烧开,一边轻声哼起了歌。
他俩离得不近,季笑珉其实并不能听清楚高叙小声哼哼的究竟是怎样的歌词甚至旋律,却很莫名地就觉得自己心里的旋律随之慢慢清晰。而后在某个瞬间,他像是脑海中有灵光一闪,目光蓦然与高叙相接,同时与之异口同声地唱念出一段正好重叠的歌词。
这样的情况在他俩并不少见,于是两人只是仰天长笑几声就又各自忙活起来——季笑珉吃完了早点给自己泡上一杯枸杞菊花茶,开始翻看前一天的工作记录;高叙则又烧上了一壶开水,然后翻出一个账本核对相关零件耗材的进出情况。
这会儿时间刚过九点,车行十点才开门,所以其他人都还没有来。高叙和季笑珉像是习以为常,一个拉了张椅子翘着腿坐在前台旁边,一个就干脆坐在前台的桌面上,侧面相对,偶尔就手里翻看的内容交流几句,但更多却是各自沉默。
王泽在这时走进车行,莫名地就被这种气氛弄得有点迟疑。他踌躇了半天还是往后退了两步,伸手在玻璃门上“磕磕”敲了两下。
季笑珉和高叙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向他,虽然分明是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但那个瞬间王泽竟觉得他们看起来无比相似,以至于他事先准备好的开场白都在那四只眼睛齐齐看向自己的时候被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使得他抬起一只手摆出的“say hi”的动作看起来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季笑珉因为突然看见他而吃惊地站起来,因此那点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你怎么来了?”季笑珉一边询问,一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看看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信息。
“我来的急,就没给你们打电话。”王泽一说一边朝他走过去,途中看见高叙也站起身朝这边走来,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心里暗道原来他并没有远远看着的时候显得那么高。
“有事?”季笑珉一脸疑惑。
王泽倒是直接:“哦,听王可说你车行似乎经营得不太好,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一句话说得季笑珉和高叙两个人面面相觑,但季笑珉还是先反应过来,给王泽和高叙相互做了介绍:“这我发小,王可的哥哥王泽——这是高叙。”
季笑珉当然知道,一个人在介绍他人的时候最能体现这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定位,就像无论何时何地,王泽都是他的发小,是王可的哥哥。但他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在心中给过高叙一个定位,不管是在出国前,还是在回国跟他成为合伙人之后。
他之前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毕竟从原来的圈子走进现在的圈子,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高叙向别人介绍他,而由他介绍高叙的情况很少;直到那天他给俩人介绍完,高叙和王泽不约而同的看了他一眼,他才忽然地意识到这……或许的确是个问题?
不过当时因为王泽的话说得太过莫名其妙,他只顾着想弄清事情的原委,所以并没顾得上细想。之后三个人就为了那句话展开了一轮问答,终于搞清楚这又是王可那不着调的母语搞出的一个乌龙。
结果王泽因此而显得更加尴尬,原本还装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到这时却怎么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连季笑珉留他吃午饭都没答应,找了个理由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季笑珉有点哭笑不得,看着他走远之后回头看了高叙一眼,想说点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失笑着摇了摇头。
高叙周身的气压比起王泽来之前明显有些改变,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季笑珉从门外走回来,好半天才有些含糊开口:“上回为你辞职的事儿专门跑一趟的也是他吧?你发小……对你真好。”
第14章 第七章(下)
很多年前,季笑珉曾在什么地方偶然看到一段话:“人的情感识别系统是一套特别精密而复杂的装置,它与生俱来,通常反应平平,却往往只在某些特殊状况下才会尤其敏锐地产生作用。”他当时脑海中的反射问题是:“那是怎样的特殊状况呢?”而现在,他觉得他有了答案。
不过说到现下的场景,其实也算不上有多特殊,因为自从加入车行以来,他几乎每天都是和高叙这样说话的——他们面对面地站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睛,而因为高叙唇形生得特别,所以时不时地,他就会把视线落在高叙的嘴唇上。
他的视线落点经常是高叙的唇珠,那个在这个城市会被俗称为“奶包”的位置,因为在婴儿的嘴唇上常见,所以天生带着几分孩子气。高叙也的确是很有些孩子气的,不过因为成日里笑着的时候居多,因此通常唇珠醒目的时候,多半是他严肃地抿着嘴,或者真的不高兴了,说话时下意识地努起嘴唇。
问题……大概就是出在这里吧。
季笑珉几乎把那个场景在脑海中循环了一天,到终于想出点眉目的时候,停了停手里的活儿,换了一口气,眨了几下眼睛。
“怎么了?哪儿不对吗?”给他打下手的小江以为是他们正在连接的线路有什么不对,着急地问了一句,就要去拿图纸。
“没事,我喘口气。”季笑珉摇头打消了他的疑虑,重新埋头到工作里,伸手去把小江从工具箱里一根根理清递过来的电线清楚漂亮地插接上每一个相应的接口。他脑子里的思路也随之越发清晰起来——王泽是他的发小,称赞发小对他好,心里却不高兴——看不出来高叙你还挺精分的啊~
心下不由有点想笑,季笑珉趁着拿工具的档口朝着高叙那边瞟了一眼,但笑容还没到达嘴角,脑子里就又有个念头蓦地冒出来,令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他这是……吃醋了?
——凭什么啊就吃醋了?
——不可能吧……
季笑珉觉得心里有点发虚,再一次停了停手里的活儿、缓口气、眨眨眼睛,很是嘲笑了自己一番真能瞎想。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像是长在了他的脑海中似的,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将之甩脱。
车行的休息制度是轮休制,但是由于改装车的赶工,这段时间每个人都是天天钉在这里。不过再怎么忙人都需要有个张弛,因此每个周末的关门时间都会提前。
这天一切顺利,到下午两点的时候进度已经比计划超前了整整一天,高叙一拍大腿,临时决定立刻放工,并且还请了一人一杯咖啡。
众人闻言立时欢呼,白森得寸进尺,伸了个懒腰之后顺便提了一嘴:“要不明天也歇半天吧,下午再开门?”
高叙想想觉得也行,又转而看看季笑珉,见他没反对,就很干脆地大手一挥:“准了。”
众人顿时一哄而散,连白森都没有多待,当着高叙的面就拨了个电话约了朋友球场见,只在临走时停在门口招呼了一声:“先走了啊,季老师~”
高叙撇撇嘴,嘀咕了一声:“白眼儿狼,有了师父就忘了兄弟,完全当我不存在啊!”晃晃悠悠走过去把卷帘门下了一半。一回头见季笑珉不声不响埋头蹲在一辆车后面不知道在做什么,他眉头一挑,探着脑袋又走了回去,走到跟前才问:“怎么了?”
季笑珉没有抬头,依旧闷头忙活,片刻之后把一双被机油染得漆黑的手从发动机下方抽出来才开口:“这个底壳没有装好,有点漏油。”
“嗯?怎么回事?”高叙闻言也蹲了下来,一边说一边也伸手去摸了摸那个位置。
“这个发动机位置不太好,底壳卡口又有点紧,小安可能力气不够,没卡好。”季笑珉说着,又走到另一辆车旁边,伸手去摸与前一辆车相同的位置。
高叙点点头,不用他多说,自己也已经走到另一辆车旁边,跟他一起一辆接一辆地挨着检查。这是他们这段时间以来早已习惯的日常——每天放工之后,在车行关门之前,他们总要一起把当天的工作复检一遍,以确保每天的改装任务不光是按进度完成,质量也没有纰漏。
这倒不是因为这是车行的第一笔大单,而是因为他俩对于工作都有一种天生的认真和严谨。季笑珉最初是专业使然,而高叙则是由经历造就,但久而久之却形成了相似的结果。
总计二十三辆车,虽然只是底壳一项,但两个人陆续检完也花了一些时间。那个时候太阳已经转了方向,经由展示橱窗的方向斜斜地照射进来,几乎把整个车行都镀上一层橙黄色的光。
季笑珉蹲了好半天,这会儿干脆席地而坐,因为脸正对着阳光觉得刺眼,又稍稍挪了一下,侧在一根方柱旁边。高叙离他不远,完事也爬过来靠着柱子坐下,沾满机油的双手用手背在身上的工装裤口袋外面拍了一圈无果,便用手肘拐了拐季笑珉,问:“有烟没?”
季笑珉其实在这之前也正在自己口袋里找烟。高叙问他的时候,他刚用手背从右边胸口的口袋里推出来一截几乎已经瘪掉的烟盒,正低头去叼他勉强能够到的过滤嘴。那包烟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了,里面仅剩两支,他本来只打算叼出来一支,但是高叙这么一说,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脑子里那个甩不掉的念头蓦地又冒了出来,扰得他心里一动。
他的心里紧跟着窜起一连串清楚又不清楚的念头,细小得如同爬山虎的爪子,迅速而绵密地滋长起来,终于形成一个清晰明了的“试一试”的念头,令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不着痕迹地轻出一口气,低垂着眼睑却仍旧不由自主地眨了几下,然后继续着之前的动作低下头去,从那个瘪掉的烟盒里把剩下的两支烟一起叼了出来。
高叙就坐在他旁边,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方柱的夹角,还不到高叙一条胳膊的宽度。季笑珉把两支烟抿在嘴里,微微侧头就几乎送到高叙嘴边,低垂的眼睑像是累极了似的懒得睁开,只有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高叙本来还在等他的回音,一侧头看见如此情景,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他定了定神,十分刻意地看了季笑珉一眼,只见他全不在意地等着自己去接那支多出来的香烟,久了还有些不耐烦地轻轻抬了抬下巴。
高叙觉得自己的喉结都有些发紧,但还是硬着头皮凑过去,装作不经意地从季笑珉那里分过一支,就像任何一个男人在不方便动手的时候从自己亲密无间的哥们儿嘴里分走一支烟。但是那两支烟靠得实在太近了!尽管他竭尽所能地小心,他的唇尖还是在抿住那支烟的时候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季笑珉的唇线。
心跳几乎在那个瞬间蓦然爆发,但高叙觉得自己稳住了,叼过烟之后立刻别开烟,眼神在目力所及的地方全都转过一圈,假装自己在找打火机。
他的脸有些发烫,但是这会儿阳光直射,要说是被晒的大概也说得通。
高叙在心里默默地做着自我安抚,许久之后不经意地转过头,却发现季笑珉正把脑袋低低地埋在自己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感觉到他的目光,他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侧过头,幽黑的眼睛里闪着星星似的光,越过肩头在他脸上逡巡了半天,末了轻飘飘又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你心跳得好快。”
第15章 第八章(上)
[自从厘清了心中对季笑珉的感情之后,我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会以怎样的方式表白心迹,但我从没想过竟然是被他玩笑似的一句话给点破的。我当时的反应其实非常幼稚,就像个被人说中了心事的小学生一样,一心只想着要找回场子。当然,那种书里写过或者电视剧里演过的浪漫情怀和风花雪月的心思我也是有的,但都是在我鸡血上头地反手将他按回方柱上狠狠吻住之后——他的嘴唇柔软,但触感滚烫,那种感觉就像寒冷的冬天里突然喝到一口热气腾腾还微微有些烫口的摩卡,一瞬间就烫进心里很深的地方。]
高叙的脑子在四唇相接的一瞬间就蓦地清醒了过来,想明白了季笑珉的玩笑其实没什么,他现在的做法才是真正地暴露了心迹。但是亲都已经亲了,突然刹车把人推开肯定会搞得两人更加尴尬,倒不如就顺着那个找场子的思路走下去,完了也开个玩笑混过去也就罢了……
脑中顿时开始了一阵头脑风暴,高叙低垂的目光慢慢地找到了焦距,越过季笑珉紧贴着头皮剃得极短的鬓角落看清了他莫名通红的耳朵。他的心里刚有些什么意识渐渐清晰起来,嘴唇却被一种柔软而湿润的触感轻而薄地扫过,就像是……就像是季笑珉像他平时习惯地那样轻轻舔了一下嘴唇,却忘了将舌尖收回,而是有些犹豫又小心翼翼地蹭着高叙的唇珠停在了他的双唇之间。
高叙的呼吸随之有了一段停滞,目光蓦然拉近,定定地盯住眼前近到可以看清自己鼻梁的位置。季笑珉的目光果然也停在那里,从半睁的眼睛里从容地跟他相遇,看似像他的整个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力气,却偏偏又攒着无穷的力量似的令他别不开眼睛。
高叙觉得自己的脑子又一次沸腾了,却不像之前那样含糊而混沌,反而是热烈和清醒地燃起了一份强烈的志在必得。他毫不迟疑地把季笑珉停留在他唇间的犹豫完整吞噬,想要他的气息也同样热烈地与他完全交融在一起,两人的心跳合拍,莫分彼此。
然后他觉得他感受到了季笑珉那边传来的热力,不仅仅是唇舌,还有他掌心抚触到的脸颊和额头——他蓦地松口,转而用嘴唇贴上季笑珉的额头,片刻之后嗓音暗哑地开口:“怎么回事?你发烧了!”
“唔?有吗?”季笑珉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有点累,但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挺累的,所以并没太在意。
“绝对有。”高叙一边说一边又朝他脸上仔细看了一眼,只见他除了嘴唇和脸颊红得极不自然之外,脸色其实极其苍白,于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脸色随之一沉,赶紧拉他站起来:“你肯定是着凉了,卧槽,你刚才还喝了一个大杯的冰咖啡——走走走,赶紧的,去医院!”
季笑珉拗不过他,被他一说又觉得自己确实好像越来越不舒服,只得由着他把自己拉到医院。
结果到医院一测体温,39.6,高叙的脸顿时比之前更黑了。
季笑珉觉得很不适应,排队拿药的功夫试着打了个哈哈:“诶你明天那半天假给得还真是时候。”
高叙闻言十分想给他一个白眼,但一眼看见他满脸的苍白憔悴立马怂了,憋了半天才咕哝出一句:“那你就好好睡啊。”
季笑珉耸耸肩:“我也想睡啊,不过白天有点难吧,我家楼上有人装修,朝九晚九,雷打不动。”
“那去我那儿吧,我那儿还近。”高叙立即接口,说完见季笑珉拿完药挑眼看着自己,心里一阵莫名:“怎么了?”
“你那儿不是八天灵洞,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么?”季笑珉眨眨眼睛,想起白森某天八卦时的说词。
高叙从他手里接过装药的袋子,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你又不是闲杂人等。”
大概人都是会被心理作用摆布的,就拿生病来说,通常情况下如果意识上还没有接受这个设定的时候,即使身体再不舒服,多半也只是觉得不太舒服而已,即使硬撑也能多撑些时候。然而一旦意识上接受了自己生病的信号,潜意识里的自己好像就会先怂了,然后身体就也跟着越来越不堪负荷。
季笑珉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因此当他的脑袋挨到枕头的时候,他心里虽然还在转着高叙的那句“你又不是闲杂人等”,但是身上自从有了明确数字之后就完全不能被忽略的高热体温和浑浑噩噩的脑子让他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句自己也不过是个俗人。
“可是俗在哪里呢?”有个声音问。
他在模糊之间费尽心力地想要将之掰扯清楚,但总是不知从何说起,又或者似乎是说起了很多,却莫名其妙地突然就断了思路,或者不知道自己究竟说到了哪里。
他的思绪应该说是非常混沌的,但另一方面却又似乎非常清晰——他能非常清楚地感觉到高叙在他身边——在床边,或者中途走开了一会儿,又回来了,用手或是湿毛巾之类的东西盖在他的额头和眉眼之上,有的时候会漏一点光,有的时候却遮住了所有的光。
然后他的思绪就被高叙在这两个字和他的身影占满了,一会儿是初见他时他从浴室里走出来时的一脸冷漠,一会儿是大洋彼岸的手机屏幕里神经病似地吵吵着“季老师起床”的欢脱,一会儿是一本正经地问他要不要来跟他一起做车行,一会儿是接他回家、给他做饭,领着他去看病,沉着脸跟他说“你又不是闲杂人等”。这其中还会掺杂一些特别清晰的画面,像是东郊小巷的路灯下沾着血污的指节,或是他放大在眼前的双眼和从自己唇线上轻轻蹭过的唇珠。接着一种声音就从黑暗里冒出来突然充斥在那些所有的交错的画面之间,像是……心跳的声音——他的心跳,或是高叙的心跳,又或者是他们两人近在咫尺的心跳合拍。
突然,像是被那些强烈的心跳声打扰了沉睡,季笑珉蓦地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片黑白胶片似的昏暗。他习惯性地朝着一个方向侧头,却并没有看到通向阳台的落地窗,这才模糊想起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而是高叙的家。
目光随之朝着略有光源的方向移动,他很快发现自己背对着的墙面正中就有一扇窗。窗上的窗帘半掩着,正好泄了一束浅白泛灰的光线进来,不知源自哪里,但薄薄地铺散进整个房间,只是色彩就令人觉得静谧。
然而他耳边却有声响——均匀的,他有些熟悉的呼吸声,不远不近,来自身边的半张床。它也曾响在自己家里的半张床上,是他和高叙谈心到深夜的终曲。
季笑珉眨眨眼睛,目光朝向声音的来源,渐渐在灰白的光线中分辨出高叙的发线眉眼、鼻梁和唇线。他本来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但随着视线清晰,他却像是突然清醒起来似的,一点一点地把梦境里混乱地思绪梳理清晰,最后终结在那个因为他发烧而几乎被忽略掉的吻。
而当高叙因为他的气息变化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而突然睁开眼睛,用明显尚未清醒的慵懒嗓音问他:“你醒啦?好点了吗?”并且抬手再次用掌心抚上他的额头时,那个混沌之间的“俗在哪里”的问题也似乎随之有了答案——他突然抬手勾下高叙的脑袋,而后循着印象中的角度再次将自己的嘴唇熨帖上他的,舌尖微吐,点吮上他的唇珠。
第16章 第八章(下)
高叙觉得自己沉醉进了一个梦,梦里他陷在一片热带雨林。他周身都被一团高热和潮湿的空气所包裹,呼吸吞吐间气息浓重,指掌所触每一寸都是湿润黏腻。
他本来有些迟疑,犹豫着想要离开,但那些轻拂在他唇边的花瓣挽留住了他,献祭似的任他吞噬,吸吮花蕊深处的甘甜。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细小的藤蔓,试探着钻入他的发丛,跟他的发根纠缠,或是在他的皮肤上漫无目的地游走,偶尔在胸膛或是腰间流连。
那个过程是很有些缱绻意味的,那些水汽氤氲与花枝旖旎在迷蒙不清的黑暗中蕴含着一种隐而不发的力量,像是能从灵魂深处召唤出他的野性,你来我往地与他以最纯粹的方式交流。
那是最直接的触碰,摒弃一切言语修饰,目光尽头即是所有。
而当他的腰身也被藤枝缠绕,高热和潮湿的触感自他的两肋边蔓延开来,他渐渐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某种情感想要迫不及待地倾泻而出,随着他力量和情绪的勃发堆积到顶点,又沉沦至深渊。
很久。
又或者仅仅是一念之间。
一束光朦胧出现,将混沌中的一切勾勒成形。
首先清晰的是一双眉,纠结着一缕未散情潮,眉心微蹙。
继而是一双眼,仿佛银星碎入深潭,半阖眼睑,睫毛轻颤。
再之后一切都清晰起来,季笑珉鼻尖圆润,颧骨瘦削,嘴唇的轮廓有如爱神之弓,在与高叙视线相接的瞬间蓦然弯出一个慵懒的弧度,怦然直击心底,融化出蜜糖一样的甜味。
高叙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填满,盯着他怔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探头过去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干嘛?”季笑珉也是刚醒,意识还有点懵,被亲了就稍稍偏头看向他,不明所以。
高叙没有回答,只是嘿嘿笑了一声,而后心满意足地翻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重新躺下的时候又往季笑珉身边靠了靠,顿了一下又想起什么,转身换了个姿势把他抱住,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好啦,夜里就退烧啦~”季笑珉还有点困,于是含糊说了一句,身体却由他抱着,懒得动弹;半晌之后隐约听见高叙咕哝了一句“我还以为是做梦”才费劲地转过身面对他,微眯着眼睛抬手在他乱茸茸的发顶上撸了一把,道:“你是不是傻?”
[很多年之前王泽送过我一本书,里面夹着书签的一页里写道:“当你爱上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把他当做小孩儿看待。你会下意识地操心他所有的事情,他的现在他的将来,他的开心他的不开心,甚至他早已力所能及的生活琐事。”我当时并没有太在意,只是看过就忘了,但是那天我躺在高叙怀里,一边薅着他脑袋上的短发一边吐槽他“是不是傻”的时候,心里却莫名地想起了这段话。
本来我也只是一笑了之,毕竟以高叙跟我的年龄差,我也时常会感叹他就是个小孩儿。然而下午去了车行,在高叙第三次趁着干活儿的空档跑过来确定我并没有再发烧之后,我才突然惊觉高叙对我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之后我花了一些时间去印证自己的发现,一方面是在之后的日子里观察他的举动,一方面是回忆。观察的结果不出预料,但是回忆却多少让我有些吃惊。因为在我的记忆当中,高叙对我……似乎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倾向。
——季笑珉]
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改装车终于交车。众人在午餐聚会后拿着高叙发的红包欢呼着开始了为期十天的补休长假。近几天持续降温,季笑珉每天裹着羽绒衣,几乎把自己穿成了一颗球,但是一年半没有感受过如此的魔法攻击,每当静下来不动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冷。
高叙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一上车就把空调开到最大,紧接着的动作就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扔上后排座位,一如平常。
季笑珉在这期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像往常一样窝在副驾驶座上那个舒服的位置里,一手支着下巴,安静地看。
他的目光先是停在车前的多媒体屏幕上,等高叙调好温度,又转过去看他的脸——高叙就在这时转过脸来,目光从容与他相对,脸上的表情却有点纠结:“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看你啊。”季笑珉被他的表情逗得有点想笑,不自觉就弯起了嘴角。
高叙一见他笑,紧跟着也笑起来,但很快又换回了纠结的表情,有些为难地抬手挠了挠脑袋,问:“你这样盯着我好多天了,到底怎么了啊?”
季笑珉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继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带着几分犹豫似地,十分缓慢地开口:“我在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高叙之前一直在等他回答,但他知道季笑珉的性格,如果不想说,可能静一静过一会儿就带过去了,因此也没有强求的意思。他正在想反正来日方长,总有机会问明白的,却突然听见季笑珉的答案,两只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终于定格在一个喜笑颜开:“什么时候?”
谁知这回却是真的久久等不来答案,高叙先是有点坐立不安,后来觉得季笑珉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不说,只好先发动车子上路。季笑珉这时早已没在看他,目光穿过玻璃窗看着外面马路两侧早已掉光了叶子的法桐。
冬日里少见的阳光从光秃秃的树顶上毫无遮掩地洒落,虽然有些刺眼,但季笑珉却明白那并不能带来多少温度。然而车里的温度刚好。空调的暖风从通风口徐徐吹在他的鬓角,倒让那冬日里冷淡的阳光也显得和煦起来。
身边的高叙像是很有些不甘心,终于在一个路口用他能听得清楚的音量咕哝了一句:“那我也不告诉你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他的语调很软,那熟悉的孩子气的口吻让季笑珉只用听的就能想象得出他嘴上的唇珠现在该是有多明显。
季笑珉突然觉得那些和煦的暖风像是能一直吹进他心里是的,唇角随之一弯,露出一抹浅笑。他并没有再转头看向高叙,只是微微眯起眼,迎着阳光和空调风抬起头靠进椅背,懒洋洋道:“我知道。”
[完]
2018年11月24日
南京
版权归作者所有。好书尽在www.827tx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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