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m hearts.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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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个最伤脑筋。”高叙闻言皱了皱脸,说话的声音有种咕哝似的含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嘴上的唇珠太过明显,整个人的气场竟在一瞬间软了下来,泛着一股小孩儿似的奶气,“我认识的圈里人虽然多,但大多是玩家,真正搞技术的很少。我们招来是要正经干活儿的,就……不能确定究竟靠不靠谱。”

季笑珉不知道自己是被他戳到了萌点还是笑点,只是看着他的表情,下意识地就弯起了嘴角,觉得心情很好。“这个我想想办法。”他的烟一直夹在手里,到这时才正经抽了一口,“你那边如果有觉得可能合适的人,就约出来我们一起聊聊,其余的……我去原来的学校那边问问看。”

“学校?”高叙有点懵,整个人还是那副奶里奶气的小孩儿模样,跟之前下订单签协议时的严肃干练简直判若两人。

“对啊。”季笑珉点点头,心想这是不是就是网上说的小奶狗和大狼狗的无缝切换啊?但是说出的话却丝毫没有被打断:“就杨光之前念的那个学校,那个机修班很不错的,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应届的学生,或者哪怕是工读生也好。”

“诶,这个好,这个好,那就交给你了啊~”高叙眼睛一亮。

那一瞬间季笑珉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该好好休息一下,否则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觉得高叙身后好像摇着一条毛尾巴呢?

也许是近来真的太累了,也许是心里装着的一桩大事尘埃落定,转天高叙居然一直睡到过午才醒。当他迷迷糊糊地从拉合紧密的窗帘中间外头漏进来的明媚天光,再伸手摸来手机看清了屏幕上的时间,整个人几乎是瞬间从床上蹦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闪着几个未接来电和两条微信消息,他一边刷牙一边划开,发现打电话和发信息的都是白森。信息一共两条,一条是文字的【你在哪儿呢?】,一条是语音:“卧槽你人呢人呢人呢?季老师跟人干上了!”

高叙本来就很着急,一听这话更是脑子“嗡”地一声,“噗”地吐了水把电话拨回去,刚一接通就问:“怎么了什么干上了你说清楚点!”

那边白森的语气听起来却没有之前语音里那么咋呼了,像是心情已经平复:“你哪儿去了?微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还好早上没约客人——得了你也别来了,季老师早上被人拽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然你去找找吧。”

高叙听得一头雾水:“不是,什么情况啊我就去找找?他被谁拽走了?你之前说干上了又是怎么回事——他跟人打架了?不可能吧?”

白森于是在那头絮絮叨叨半天,勉强说明白了是早上开门不久店里就来了个人,好像跟季笑珉是认识的,开始还心平气和说话,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吵了起来,然后季笑珉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跟那人一起离开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去。

心下突然觉得有些气闷,高叙嘴上抱怨着:“你吓死我了,说话这么一惊一乍地。”脑子里却蓦地想起前两天有一次跟季笑珉一起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听见他在电话里跟人说到“辞职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来,来了我也不会改变主意”之类的句子。他很自然地就把今天的事情跟这个电话联系到了一起,而当时令他十分在意的季笑珉脸上难得一见的带着几分暴躁的愠怒一瞬间又在他脑中清晰起来。

高叙当然明白那会是怎样的情形,在他向季笑珉发出邀请之前他就考虑过可能会来自于各方面的阻力:季笑珉的家人、朋友,或是任何一个重视他的人,都有可能会阻止他辞职来跟他一起搞车行,就像当年他自己的家人曾经也那么强烈地反对他中断学业去参加选秀。他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而那些立场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只是他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衡量的得失也不相同。所以他完全理解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也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他志在必得,但如果最终季笑珉没有同意,他也会全盘接受。

然而高叙却没有想到,在他终于放下心,终于觉得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在季笑珉看似那么深思熟虑的决定背后,居然还留有这样可以直接影响到他情绪的反对的声音。他突然觉得有些坐立不安,心里隐隐地泛起一种强烈压抑之后的忐忑,然后一点一点转化成紧张的情绪。而当他在一连给季笑珉打了几个电话都只听到电话已关机的服务音后,这种紧张就像台风过境似的骤然暴涨,混合着他对季笑珉人身安全的担忧,通过他身体里的每一条血脉密不透风地网罗住他的全身。

高叙能够想到的地方不多,首先是季笑珉的家。他没有上楼,因为发现哈雷不在地库,所以立刻调转车头驶往城郊——城里白天限摩,虽然周末不限行,但既然季笑珉跟那人有话要说,那么至少会找一个清净的地方。

然而城郊周末反而人多。高叙去了两个可能的地方,来回却在路上耗掉了大把时间,等到重新回到市区,天都已经黑尽了。他心里越是着急,越是对季笑珉可能去的地方毫无头绪,无奈之下只好先把车开回车行。

下车之前高叙又给季笑珉的手机去了一个电话,听到的仍旧是系统提示音。他心里不觉又暴躁了几分,关车门的声音甚至震响了旁边停着的一辆电动车的警报音。一抬眼见车行里亮着灯,但是卷帘门下了一半,正是平时他们准备打烊时的状态,他这才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却发现时间还早,并没有到打烊的时间。

“怎么这么早关门?”语气多少受到了心情的影响,高叙钻过卷帘门的同时开口问了一句,说完才发现柜台里并没有人。

“白森?”他招呼着四下看了一眼,正打算朝里间办公室走去,却突然一眼看见了自从开店以来就一直空着的橱窗展台里停着的那辆哈雷——季笑珉的哈雷。

季笑珉的声音也正好在这时响了起来,方向在被隔开装修的那一半店面。

高叙闻声歘地转身,正看见他从隔板上临时开的小门里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没什么喜怒,只是平静如常:“白森先回去了,今天也没约什么客人,你也不在,我就想干脆早点关门。”

第11章 第五章(下)

“你……你去哪儿了,手机也不开?”原本已经几乎冲出头顶的暴躁在看清季笑珉一如平常的表情时居然在一瞬间就消弭殆尽,高叙两步跨到他面前,但问题出口却完全不是刚才进门时的语气,只是仍有些不满地拖着个抱怨的尾音。

季笑珉一脸茫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而后恍然大悟:“哦,没电了。”

高叙被他搞得没脾气,但心里又觉憋闷,反应到表情举止上就很像那个流传甚广的“我要闹了”的表情包,比季笑珉宽出几乎一倍的身躯左右摇晃着表达不满:“我找你半天了!去你家发现车也不见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吓死我了!”

季笑珉本来心里还装着点情绪没消化完,但被他一闹又忍不住笑,两只眼睛几乎弯成两条缝,睫毛根根分明地盖下来,既赏心悦目,又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可爱。

“我这不在这儿呢吗?我能去哪儿啊?”他的声音平和,又透着种细微的柔软,即使没什么特别的起伏,听在耳里仍旧给人一种舒心安抚的意味。

高叙不知道是被视觉养了眼还是让听觉顺了毛,上下仔细打量了季笑珉一遍之后抬手挠了挠头,再开口时虽然依旧努着嘴,但语调却已经转成了陈述,连拖长的尾音里也不再包含抱怨的情绪:“白森跟我说你跟人干上了,我还以为你跟人打架了。”

季笑珉闻言又笑:“我怎么会跟人打架呢,我这么斯文的人。”说话间目光一转,他把注意力转向了那辆哈雷,眼睛很频繁地眨动几下,极其轻微地换了一口气。

“这车又怎么了?”高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回头看向他,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

“没怎么。”季笑珉摇摇头,再看向他时微微扬起眉梢,“就搁这儿吧——你不是要整个镇店之宝吗?”

“嚯!”高叙叹了一声,“那可真能当招牌使了,但你不用车吗?”

“白天限摩啊——本来骑得也少。”季笑珉垂下眼睑,像是有什么被甩远了的情绪又重新找回来似的湮没了脸上残留的笑意。

高叙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有什么不开心……不如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啊~”

[刚认识季笑珉的时候,他给我的感觉是波澜不惊、心境平和,平时连大的情绪起伏都不怎么有,虽然开玩笑时很有梗也很接得上梗,但大多数的时候也只是笑一笑就过了。他对负面情绪的处理似乎也是如此,以至于我曾经一度觉得他是无论怎样都不会生气的。然而在那次醉酒送他回家之后,我渐渐发现他其实也是会难受的,而且有时候越是表面平静,心里的波动就会越大;只不过他从不愿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他人,所以会习惯性地把它们收在心底慢慢消化,就像他连对着人打哈欠也能硬生生地咽下去一样。

他这样的的性格的确显得比旁人容易亲近,但相处久了却反而觉得疏离。那天当我开着车在城里城郊两头跑地找他,却怎么都想不出他除了家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的时候,这种疏离感就像平时隐没在水底的水草在旱季显露出水面一般乍然清晰起来。而当我回到车行,再次看清他脸上浮现出的那种他刻意想要隐藏起来独自消化的情绪,我的心里就像进入旱季一般蓦然杂草丛生。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欲望,想要探究他的心事,想要分享他的愉快或者不愉快,正面或者负面的所有的情绪,想要他可以开口告诉我他怎么了,或者仅仅是……在我面前痛痛快快地打个哈欠。

——高叙]

季笑珉当然知道高叙是开玩笑的,他只是想用一个大家都不尴尬的方式开启一个话题,向他询问一个他觉得可能会有些过界的问题。但是高叙并不知道,季笑珉其实并不介意,甚至还些高兴,因为长久以来身边周遭多的是对他的安静平和习以为常的人,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其实也有消化不了的情绪,也有强烈地想要表达的意愿。

所以当高叙敛着呼吸,有些紧张地故作轻松,向季笑珉说出“有什么不开心……不如说出来……”的时候,季笑珉的眼圈其实是有点发热的。有一些强烈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飞快地聚集到胸口,让他想起他的哈雷在城郊被扣下的那天,他在那条小巷子的路灯下看见高叙手指关节上的几处血污。

季笑珉把它们归结成感激,并着感动,以及其它一些细小的、他还说不分明的情愫,习以为常地用一个呼吸将它们重新按回心底,同时也抹去了自己可能从眼睛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泄露出的痕迹。他抿住下唇,侧头看了高叙一眼,幽黑的眼珠在睫毛的阴影下微微颤动:“想听故事啊?喝酒还是点烟?”

一句话说得高叙心里一松,他抬腕看看手表,而后顺手揽住季笑珉的肩:“喝什么酒啊,先吃饭吧,心情不好喝酒容易醉,醉了又什么都不说,只会要喝水。”

“干嘛给我倒杯水你还不乐意啊?”

“乐意乐意,干啥都乐意——诶你说咱吃啥?”

结果两人寻摸着讨论半天,最后还是喝了酒。啤酒两罐,配两把烤肉烤小腰,吃完再一人点上一支烟,就顺着街边遛着弯儿往季笑珉家里走。

起先季笑珉看见高叙到车上拿背包,还开完笑说:“你今儿这是要听故事听通宵啊?”谁知道一聊起来还真就聊得没完了。

不过当然故事也不总是他一个人在说,毕竟人人都有过往,那些孩童的幼稚、少年的轻狂与青年的迷茫虽是不同的经历,却多多少少总有些相似的奔忙。两个人带着三分酒气,吹了一路夜风,到了季笑珉家里又随意往地上一坐、床上一躺,就这么此十年彼十年地勾兑起了彼此的欢笑与感伤。

临了口干舌燥嗓子痒,高叙趁着季笑珉洗澡的空档爬起来去炖水泡茶,等喝完又把自己拾掇干净,已经过了四点半。

季笑珉一个翻身睡过去,给高叙让出半张床:“明儿几天开门啊?”

“已经是今天啦~”高叙眯缝着一双本就细狭的眼睛,费劲地定了个闹铃,“十点半——我最早一个客人约了十点半。”

啤酒上头,又只得五个多小时的睡眠,早上起床两人面白如纸,眼泛血丝,说不出的憔悴。早餐喝了碗馄饨,又在街口买了咖啡,两人坐了趟双休日难得不挤的公车,到车行时刚好十点半。

客人晚了几分钟,进店的时候季笑珉刚把展示区域的工具灯全打开,正拿了鸡毛掸子四下拂尘。看见人进来,他笑眯眯地打了招呼,高叙已经迎上去跟人寒暄。

车行在临街一侧做了个展台,之前空了大半年,因为高叙和白森都拿不定主意用一辆怎样的车来做他们的镇店之宝。这会儿里面停着季笑珉的改装哈雷,虽然没开射灯,但是盛夏白亮的阳光从斜排的栅格顶照射进来,落在黑色的车身上,从柜台的方向看过去,倒很有几分手绘的意思。

季笑珉侧坐在柜台里,一手支在脑侧静静地看着这个画面,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高叙在一周前的凌晨发在朋友圈的状态。“美梦成真。”他口中喃喃地念着,来来回回在脑中仔细品味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他想起昨天赶着早班高铁从S市跑来要他“再想想清楚”的发小——那个双手赞成他出国进修,回国之后又费尽心思帮他落实工作的老友王泽,曾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和他一起缠着邻居大哥带他们骑着摩托车上路兜风、给他描述一人一车浪迹天涯的美好。

他想起王可——那个在儿时被送出国,在机场抱着王泽的大腿哭着大喊不要跟哥哥分开的小豆丁,回国之后却一年一年地耗在外面不回家,只专心致志研究他喜爱或更喜爱的每一段vers和不同flow,一心一意做他的rapper。

他想起白森——这个他还不算太熟悉的公子哥儿,两三天前还在他来车行的时候专心致志地向他请教不同型号的发动机和不同形状的叶子板对摩托车的动力影响,昨天临晚了却突然跑来跟他打招呼说今天不来了要去邻市报名参加新的十三省市民篮球联赛。

他想起高叙,昨晚在他问出“现在一门心思忙车行,那你还跳舞吗?”的问题之后,毫不犹豫地回答:“跳啊,当然跳啊,有机会就去。”

他觉得他现在坐在这间车行里,听着那边半片店面里断断续续传来的装修的声音,看着眼前橱窗里这两自己一块一块重新组装起来的哈雷,突然就对这四个字有了切实的共鸣。

[美梦成真。

——季笑珉]

第12章 第六章

时间是有弹性的,并且这种弹性往往与人的意志背道而驰。大多数的时候,当人们因为一些负面情绪而希望时间尽快流逝,它总是特别难熬;而当人们沉湎于欢乐或忙碌之中,它则会悄然遁走。高叙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因为他总是在不停地忙碌着、调笑着,哪怕一个人待着也能玩得很high;相比之下季笑珉则几乎是缓慢地渡过了之前的三十多个年头,直到这个夏秋之交,他的时间突然就好像开始了爆速飞行。

不过季笑珉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人的适应力总是远超过自己的想象,尤其当自己潜心于某件事务之中。他的确是因为忙碌而消瘦了很多,但是精神却很饱满,甚至连笑容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而自从多了季笑珉这个共同话题,白森和王可在网上的聊天时间也明显比从前大幅增加。刚开始是白森经常突然狂敲王可,对季笑珉与和他的老干部外在极端相悖的“超级有梗”发表震惊和赞叹;到后来则变成了王可频繁向白森打探,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他这位比亲哥还亲的老哥哥同时从外貌和精神上都逐日地向着三岁的年龄逆向逼近。

车行改装部的装修就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完成,由于装修内容其实并不复杂,到八月中旬就差不多正式开始运作了。季笑珉从以前的学校招来了一个应届的毕业生和一个二年级的工读生,加上高叙从前在圈里认识的一个小孩儿,总算凑够了人手。

头几笔生意都是之前订出去的车辆的返店保养和装潢,比较复杂一点的是那辆跨斗车,说是因为要借给某个剧组做道具,几乎做了全车整容;结果片子拍完拿回来之后又几乎完全毁容,于是在前后间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季笑珉他们给这辆车再一次做了全车整修。

也许是专业相关见得多,也许是性格使然,季笑珉在面对损毁的车辆时总是显得非常平静。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扬起双眉、舔着嘴唇不说话,但见多了大家就明白他其实只是在思考应该从哪里下手开始修复,却很少会带着什么其它的情绪。

高叙却恰恰相反。虽然他成日嘻嘻哈哈,之前在陪着季笑珉一起修复他那辆哈雷的时候也因为顾及季笑珉的心情而没有泄露太多情绪,但其实每当有损毁的车辆送过来,他都会下意识地蹙起眉头。他的鼻梁很高,两只单眼皮的眼睛又生得狭长、眼珠偏小,所以一皱起眉头就会显得很凶,有一次还因此吓到了刚来报到的工读生小姑娘。

季笑珉也是从那一次开始注意到高叙的这种情绪变化——与他平时的开朗活泼或神神叨叨截然不同,有时候他甚至会冷着脸,许久都一言不发。不过再多的情绪表露倒也没有——他的肢体动作一切如常,从不会从步伐甚至指尖的细微动作上再多泄露一丝一毫。

季笑珉对此多少有些好奇,于是不止一次地试着在这种情况下向高叙走近,却总是被他骤然投射过来的目光精准打断。

“怎么了?”那个时候高叙的目光中往往早已不见了之前冷着脸的情绪,而是直白而坦率地恢复了大家都很熟悉的精神与灵动,有时候还有些顽皮。

这种情绪的一秒切换堪称完美,刚开始的时候连季笑珉都以为是自己弄错了,觉得高叙的沉默和面无表情可能仅仅是因为当时周围的气氛很安静,并没有什么能够调动他情绪的事情发生,毕竟任何人都不可能总是情绪饱满地一直自high。然而次数多了,季笑珉就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只是高叙太敏锐,也太过善于掩饰。

他对此不置可否,因为清楚每个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方式,更理解一个成年人对自己情绪和态度的保留。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会下意识地去注意或者仅仅是觉察高叙的这类情绪变化,并且在他一言不发地独自闷头干活的时候抬眼朝他看过去。

这或许是某种同理心在作祟吧——季笑珉想——即使他并不能准确地用语言解读出高叙的这种情绪,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自己可以明白,有的时候,甚至感同身受。而既然感同身受,自然可以推己及人,所以每当这种时候,季笑珉就会觉得心底深处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若有若无地轻轻撩过,让他不自觉地想要伸手去安抚地摸摸高叙的头。

九月末,中秋节,高叙在假期之前组织了车行第一次大型员工福利,带领全员去观看歌手M的演唱会。M是和高叙同期的练习生,出道已经十年,在业界早已有了一番成就,而今年的这次演唱会,正是他出道十周年的纪念。

高叙是在九月初收到的亲友票,一共两张内场,拿到手的时候季笑珉还听见他对着手机吐槽:“你真是够了啊,两张什么意思?我又没有女朋友,带朋友去两张怎么分啊?”

“诶我怎么听说你有对象了?”高叙那会儿正在给一辆新订出去的车装防盗雷达,手机就搁在坐垫上,语音信息点开就是公放,“就算没有也无所谓嘛,你要多带人来,就再多买几张票啊~”

“我去你要不要脸,你那内场票我买不买得起还另说,现在这个时候,我抢得到吗我?”高叙闻言一脸黑线,嘴上虽然吐槽,但是手上的活儿一停还是拿起手机打开了抢票软件。

季笑珉当时的位置离他不远,随意张了一眼就看见了,不经意间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结果多余的内场票果然没有抢到,但高叙仍然买了几张正面前排,把车行里的员工有一个算一个,都在中秋前夜带去给M应援。内场的另外一张亲友票很自然被交到了季笑珉手上,因为白森当天被王可叫去给一个商演救场,未能同行。

这还是季笑珉第一次在这个位置看演唱会,当他手里被塞进了一张手幅,又看见正前方有镜头从面前扫过,他本能地就想举起那张纸遮脸。高叙一眼瞥见,顿时“哈哈哈”大笑三连,引得前后左右都好奇地转头朝他们看过来。

季笑珉只觉哭笑不得,但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最终只是眯起眼睛横了他一眼;待到音乐响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台上,这个小插曲也就自然而然地被一带而过了。

说实在的,现场听演唱会的感觉与在电视当中看直播还真是有天壤之别。撇开舞台的音响和灯光特效等等不谈,单只气氛一项就足以给到满分。人的情绪都是会被感官影响的,即使是季笑珉这么好静的人,在这种全方位环绕的热烈气氛簇拥之下,也渐渐为之促动。

开场时的僵硬尴尬此时早已消散,当季笑珉随着人潮有节奏地挥动手幅,只觉全身的情绪都被黑暗与光线混合着旋律所调动,似乎连每一个毛孔都被一种热烈的因子所充满。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就像黑夜海面上一条载沉载浮的小船,即便四周空旷无依,但心与天地合,也能恣意。

除此之外令他印象无比深刻的,是身边的高叙几乎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跟唱——他手上举着灯牌,声音早在如山人海中被嘈杂的呐喊或音效所湮灭,但季笑珉却不知为什么竟能听得如此真切。

这场演唱会整整开了两个半小时,等到演出结束,季笑珉和高叙一起随着人流散场,到重新回到现实的路灯之下,已经差不多接近十点。

由于对演出场地周围的交通拥挤早有预计,高叙很有先见之明地把车停在了三个街口之外,因此当车流和人群开始了争夺路面和出租车的戏码的时候,他俩反而已经先行脱身,沿着场馆外围的一条滨江风光带悠闲地走着,远离喧嚣。

高叙自从演出结束在车行的微信群里发了一条大家各自回家路上小心的语音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说话,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跟之前在演唱会现场的兴奋截然相反的沉寂。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季笑珉却还是多少感觉到了一种空虚——与自己的相似,却又全然不同,包含着一种长而悠远的怅然,以及看似含混不清却又明明白白的失落。

心下觉得自己的同理心又冒了出来,季笑珉看着高叙在水边的一节栏杆旁停下脚步,适时地递出一支烟。高叙看了他一眼,接过去却没点,只是捏在手里不轻不重地把玩着,目光远远地看向远处水面上某个不知名的点。

水色幽深,只有两岸桥面上的路灯倒映其中,被夜风一吹,泛起的涟漪将轮廓拉扯得影影绰绰。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却又像交谈了很多,那些过去的梦想与憧憬照进现实的碰撞与蹉跎,说出来或许天差地别,沉淀到心底却是一样的不甘与叹息。

末了一辆夜班的公交车呼啸着经过打断了沉默,季笑珉把烟点着,像是要做什么总结似的,抬手在高叙背上轻轻拍了拍。停了片刻,他正打算收回手去拢打火机去给高叙递个火,那人却突然转身一把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头,低沉着嗓音“嗯”了一声,拖出一声叹息。

季笑珉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却又坦然,轻抿着唇角摇头失笑。再一次抬手,他终于将掌心按在高叙发顶,像之前曾在心里想象过的很多次一样,安抚地在那刺茸茸的发丛里轻轻摸了摸。

今年的中秋与国庆中间只隔了一个礼拜,直接导致了这个礼拜之中的工作效率两极分化。一部分人忙着在这一周之内尽可能多而完美地做完手头的工作,以便假期之中可以全无后顾之忧;而另一部分人则完全没有了工作的心思,只一天一天地熬着距离假期的倒数。

能保持平常心的人当然也有,比如成天忙于奔波几乎从不休息的高叙,一年到头除了农历新年,很本就难得看他有什么休假日。今年开了车行,他就更不可能选在节假日休息,更何况之前跟夏宇联系好分过来的那笔改装车订单比原定的计划提前了半个月上马,这个国庆节光是这比订单的前期筹备就足够他忙了。

谁知真到了国庆节,高叙反而闲了下来,因为这批改装车的工期一直排到年底,为了集中人力,从九月中旬开始,高叙就停止了两周一次的新车订购。之前仓库里的存货算一算差不多正够在农历年换新时推一把,因此这个国庆他几乎一个客人也没约。而在改装车的前期工作中,制图方面的居多,高叙看看图纸干活儿还成,论到制图却是一窍不通,至多只能跑跑腿帮忙出去晒图。于是刨开跑腿的时间,高叙居然差不多实实在在休息了整整七天,甚至连去健身房的时间都比平常要宽裕得多,到十月八日正常上班,连白森都忍不住调戏了他一把,摸着他的下巴啧啧赞叹:“这小脸儿贼溜水灵”。

相比之下,季笑珉就显得极为憔悴了。制图是个极端严谨的脑力活儿,本来就很费神,而为了最大限度地控制人力成本,季笑珉在假期内把毕业生小罗和高叙从圈里找来的小孩儿小江都放回了家,只留了今年正在学习机械制图、并且正打算利用假期多挣点钱的工读生小安一起工作。

小安这姑娘算是半个生手,虽然自己很努力也肯拼,但不懂的终究不懂,因此季笑珉算是半教学地带着她在做。这样一来所花费的精力实际上是1.5倍甚至两倍的,高叙每天陪在他俩身边,即使变着法儿地给煲汤做饭泡枸杞,却还是觉得他肉眼可见地消瘦。

心中多少有点不落忍,有天从健身房回来发现小安已经回家,而季笑珉则趴在办公室的桌上睡着了,他终于安奈不住,在季笑珉醒来之后很严肃地跟他说这么个熬法不行。

“没有什么行不行的。”季笑珉道,“这是最快的办法,我们一共六个人,如果流水作业,白森和小安是短板,但是白森的操作比小安强,而小安因为参与制图,因此对整体的思路会很清晰,他俩搭手我们就可以算作五个人,这跟我们最初设计的人工配置正好相符。”

“但你要是把自己整垮了,我们就不光是少了一个人,大概完全就运作不了了。”高叙却不以为然,看见他眨巴着的眼睛里头布满红血丝,眉头皱得死紧。

“我是不会垮的~”季笑珉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电脑显示屏上的时间,把图存好,关机,“你看我一没熬夜,二没少吃,就是费点脑子和眼睛,而且这几天被你喂的,我都觉得我还胖了呢~”

“你胖个屁!”高叙闻言笑着站起来,把季笑珉的外套拿来递给他,“我看再瘦点来阵台风就能把你吹跑了——还有几天能完啊?赶紧弄吧,完了跟我去举铁,国庆节健身房都没人,咱也包回场。”

“国庆节是不可能咯~”季笑珉站起身,接过他递来外套穿好,一左一右地又拉了拉脖子,“八号上班,加上小罗和小江一起,差不多十号能弄完。”

“行,今天先回家睡觉,什么时候你真有兴趣举铁了,我随叫随到。”高叙点点头,跟他一起走出车行,打开车锁让他先上车,自己则回头关店锁门。

等上了车看见季笑珉靠在车窗边上闭着眼睛揉捏太阳穴,高叙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又抿起嘴角,仔细把那一瞬间泛上心头的情绪品了又品,然后在到达地下车库之后,望着季笑珉瘦削的背影缓缓走向电梯,终于轻轻叹出一口气,不再有半点挣扎地承认——那就是心疼。

[不知道是因为我的长相年轻还是因为我成天嘻嘻哈哈像个小孩儿,身边有很多人都曾经问过我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对此我当然十分干脆地否定——好歹我也是快三十的人了好不好?就算青葱岁月的懵懂恋情很幼稚,但也是不能被抹杀的经历。而我虽然有时候看起来神经兮兮地不着边际,但其实对于感情我一直看得很深,尤其当那些少年时的懵懂被清醒成熟所取代、那些单纯的冲动被内心的触动所取代,这种深就更值得我慎重。

或许正是由于这种慎重,在我需要给一段关系或是一段感情下定论的时候,我总会思量再三。我当然不是那种会把友情和爱情混为一谈的糊涂蛋,但在真正下结论之前,我却总是习惯先否定三次。就像我在终于承认自己对季笑珉总是时不时会产生心疼的情绪之前,其实我早已否定过自己对他的喜欢、思念和向往——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喜欢他,但我觉得那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他出国的一年半里我几乎每天都会想起他,但我告诉自己那是因为我答应了要给他morning call;他回国之后我第一时间想见他、知道他在机修方面的造诣之后无比希望他能来车行,但我说服自己那是因为我跟他志同道合,我和他其实是同一种人,虽然经历天差地别,但却有着某种奇妙的缘分,在不同的时空当中,分享着同一个梦想。然而在那个国庆节的假期即将结束的夜晚,当那种明显是心疼的情绪再一次清晰地浮上心头,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作出第四次的否定,去用任何一种其它的感情来定义我对他长久以来的……爱意。

——高叙]

正如季笑珉所估计的,改装车的前期准备在十月十日当天中午终于结束。当最后一张图纸校对完毕,由高叙带着跟夏宇一起去甲方签图,并从签字现场发来视频之后,季笑珉在三个新人的欢呼声中“啪”地打了一个响指,长长舒一口气道:“搞定,回家睡觉!小安也是,接下来好好休息两天,材料备货的事就交给高叙他们了,白森你抽空把图纸熟悉一下,所有人等消息开工。”

“那你怎么办?”高叙的声音在众人应声散开后从仍然接通的视频里传来,“我回来还有一会儿呢,要不让白森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坐太久了溜溜弯儿,你忙你的吧。”季笑珉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慢慢咽下去,话说到一半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抬手跟高叙挥了挥,挂断了视频。

办公室里这时已经没了人,四周一下清静了很多,全然放松的精神和环境让季笑珉睡意更甚,连续几个哈欠打完,他甚至连走回去的欲望都没有了,只想闭上眼睛赶紧睡觉。好在这段时间加班的装备都还在,他于是从椅子上拖过从家来带来的军大衣,几乎是用挪地翻上沙发,蒙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到一个寒颤从睡梦中把他惊醒,入眼已是一片漆黑。季笑珉轻“嘶”了一声,努力眨了眨眼睛,这才在距离自己一人之隔办公桌旁边看见一颗隐约亮着的红色烟头。

“怎么不开灯?”几乎不用分辨就知道那烟头之后窝着的一团黑影是高叙,季笑珉拢着军大衣坐起身,声音跟刚睡醒的四肢一样疲惫而绵软。

“你那眼睛不是见光死吗?难得睡这么沉,就没开灯。”高叙的声音从黑暗里传过来,莫名地比平时沾染了点深沉的意味。

季笑珉点点头,挣扎着拉了拉手臂和脖子,感觉还是没醒透,就索性歪着脑袋往沙发背上一靠:“现在几点了?”

高叙动了一下,看起来是看了看手表。那个烟头的轨迹又跟着一转,高了些,像是香烟被送进了嘴里:“快十点了。”

紧接着脚步声响,“哒”地一声,顶上的灯亮起来。

香烟的气味果然浓郁起来,季笑珉在灯亮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但手却朝着高叙伸过去:“给我一根儿。”

“没了,最后一根儿。”高叙的声音这时已经来到了身前,伴随着一小撮腾起的高温,带着燃烧的烟草的气息。

季笑珉张开眼,看见高叙夹着烟的手递在自己面前,抬手接过来送进嘴里,狠狠吸了两口。

“我靠你这瘾够大的。”高叙眨眨眼睛,收回手直接揣进口袋里,就近在季笑珉身边坐下,歪着脑袋盯着他看。

“也没有——就起床嘛,提个神。”季笑珉叼着那支剩了没两公分的烟,仍旧歪在沙发背上,连手也懒得扶,说话的时候烟雾腾起,熏得他的长睫毛直颤。

高叙坐得近,因此也被那烟雾燎得眯起眼,却没有躲,还是看着他:“你几点睡的?”

“不知道,就挂了你视频就睡了,那会儿几点?有三点吗?”

高叙想了想:“三点半。”

“那睡了有六个多小时了,赶上一个大夜。”季笑珉这时终于抽完了烟,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之后起身把烟头按进烟灰缸。

“是啊,饿不饿?”高叙没有动,的目光追着看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打开保温杯喝水,又把军大衣搭在椅背上,拿起旁边的半高领棉服,突然想起白森今早跟他吐槽这天儿也不算冷啊季老师咋穿这么多?

“饿了,吃啥?”季笑珉套上棉服转过来,头发有点乱,但是眼睛很亮,脸颊因为之前补充的睡眠而泛着红晕,被浅灰色的半高衣领衬着,完全看不出年纪。

高叙突然觉得白森的吐槽真可笑:穿得多怎么了?就这样他还想再给他戴上帽子口罩,裹得更严实点,收着不让人看见呢——他霍地站起身,借着宽阔的身躯手一长揽过季笑珉的肩:“这个点还能有啥?天冷了大排档也没啥吃的——回去我给你煮碗面吧。”

第13章 第七章(上)

[很多年之后我依然对高叙那天晚上给我煮的那碗面印象深刻,倒不是那碗面煮得特别好吃,而是那个场景太有画面感。那并不是他第一次跟我一起吃饭,却是第一次只是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我俩都不是会在吃饭的时候抽烟的人,因此当时腾起在两人之间的只有面碗里热乎乎的水汽。我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内搭的白色T恤胸前的位置那一排红色的文字究竟写的是什么,但是那个画面很莫名地就是特别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记忆当中,像是在我和他相识相处的记忆当中非常明确地勾勒出了一个有着什么特殊意义的标记。

——季笑珉]

台风真的是贯穿整个夏季到秋季的连续话题,而今年最后一个台风尾的威力却跟往年无差,很直接地带来了超过十度的大面积降温。久居这个城市的很多人都习以为常地一秒换装,从夏季直接过度到冬季,而某些因为怕冷而早已加过衣服的人则只是手里多了个保温杯。

那批改装车的原车在十五号总算全部到位,之后整整两个月,车行除了几笔零星的修理单和偶尔有几个熟客上门参观之外,所有人都一门心思扑在了这批车上。王可这期间可能很闲,因此三不五时就往车行跑,白天坐在前台看店,端茶倒水递手机,到了饭点就点餐叫外卖,倒是帮着省了不少时间。

十一月初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起因是王可在某天跟他哥哥王泽视频聊天的时候,用了“闭门造车”这个词来说明车行的现状。这个他灵机一动想到的成语引起了生性严肃并且特别容易想得多的王泽的恐慌,于是在紧跟着的那个周末,王泽再一次赶着第一班高铁一大早从S市杀了过来。

高铁一个半小时,到市内刚过八点半,王泽像上一次来劝说季笑珉重新考虑辞职的时候一样直奔车行,不过这一次他事先跟谁都没招呼。那个时候车行还没有开门,他就在斜对面的面馆吃了一碗面,一边刷手机一边安静地等着,心里却暗自盘算着这次必须要见一见那个高叙。

王泽第一次听季笑珉提起高叙是在季笑珉出国之前,但是那时候他并没太在意,只当他是季笑珉偶然新认识的一个朋友,就像他自己也常常会结识这样和那样的人。他比较频繁地听见高叙这个名字反而是从王可口中,所以后来当他搞明白季笑珉说的这个高叙和王可说的那个高叙其实是同一个人的时候,也只是感慨了一句世界真小。

之后季笑珉出国又回国,他俩联系不多,话题也越来越少,几乎没什么机会再听他提起身边的人和事。直到七月十三日凌晨季笑珉给他发来决定辞职的消息,他俩有了一次久违的深谈,那时候他才发现这个高叙居然已经在季笑珉的生活中占据了那么多。

王泽心中有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因为他觉得高叙和季笑珉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理所当然。他觉得人与人之间不可能存在这样的理所当然,别说只是萍水相逢,即使是发小、是多年好友、甚至是父母至亲也一样。当然他对于季笑珉来说也并非理所当然——至少在季笑珉眼中,他的关心与帮助是会带给他压力的人情,因此在接受那份由他引荐的offer之前,季笑珉其实犹豫了很久;而正因为季笑珉有着这样一种即使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之间都先天存在的疏离,所以高叙才显得尤其突兀。

王泽是不抽烟的,因此当他在脑海中胡乱地翻腾着季笑珉与高叙的名字的时候,他只能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盯着斜对面车行的卷帘门上一看就很像是出自王可手笔的涂鸦。他的思路随之绕了一个圈,不过很快就被一辆缓缓驶来正好遮住他视线的4X4大切重新拉了回来。

这条小街不宽,只刚刚好两车道,他坐在这里就可以清楚地看见从那辆大切的副驾一侧下车的正是季笑珉——他的衣品被他们这帮老熟人吐槽得由来已久,总是灰扑扑看不出年代的一身,但好在反而能凸显他那张脸。

王泽没有急着起身,而是仔细看向驾驶室里的男人。只见他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回头对着季笑珉说:“你冷不冷?还是把外套穿上吧,我去买豆浆。”

季笑珉不出所料地没有照做,而是说了一句:“马上就进去了。”转身去开卷帘门的地锁。

开车的男人倒也没坚持,下了车就朝马路这边走过来,在隔壁的煎饼摊子上买了两个煎饼果子和两杯豆浆,转身又几步跨回去,跟季笑珉一起走进车行。两个人举止间的那种理所当然让王泽立刻就确定了:这个男人就是高叙。

高叙其实在买豆浆的时候就发现了王泽——他看了他一眼,因为觉得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原本以为遇见了熟人,但一看王泽是生面孔,就没太在意,付完钱拎了东西就往回走。

电动卷帘门那会儿刚开到一半,季笑珉也懒得先钻进去,就在门口等着他一道。清晨风冷,他接过豆浆之后用手用力拢住纸杯焐了一会儿,然后轮流用焐热的手心去揉自己的耳朵。

高叙看了一眼他的动作,很是不以为然:“你这人就是犟,让穿外套不穿,让先进屋开空调也不肯,冷了吧?”一边说,他一边几步跨进去开了空调,又插上电源烧水。

“还好。”季笑珉随口应着,脸上仍是惯常的波澜不惊,但一口豆浆一口煎饼果子吃着,慢慢地眉眼间也显出些惬意。他的幽黑的眼瞳跟着心里某个并不分明的旋律渐渐活跃起来,先是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落在目力所及的每一辆车上,接着被电水壶的声音吸引过去,盯着那蓝色的指示灯看了一会儿,再一转,看向高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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