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九年朝着许莺走去,到了跟前才发现自己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的,心里摹地一疼,连忙把人抱住,连声宽慰。
“莺莺,出何事了?在王爷那受委屈了吗?”
许莺趴在许九年胸前,摇摇头,依旧哭泣,慕容熙见许九年家事缠身,而且似乎不可为外人道,很识趣的告辞。
慕容熙前脚刚出了庭院,许莺由低声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这一下,把许九年吓到脚软。
当年阳芷在生莺莺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太医和稳婆都说只能保一个,几人建议保小,因为大人失血过多,保下来的几率并不是很大。
阳芷知道自己气数已尽,要他保了肚里的孩子,叮嘱他,切莫让孩儿受了半点委屈,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这句话牢记在心,把许莺捧在手心疼着,偏偏这两年来,有人不断地伤害他的莺莺。
“莺莺,你别吓爹爹啊,快和爹爹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爹爹一定替你做主。”
等到哭累了,许莺才停了下来,看着她两个高肿的眼睛,许九年让栾青去厨房煮两个鸡蛋,给许莺敷敷,她最爱美了,怎么可以肿着两个眼睛呢。
“爹爹,孩儿不孝,嫁入王府也有几日,除了三朝回门,莺莺这是第一次回来看爹爹,明明知道家里只有爹爹和妹妹,我还……”
许莺话说一半,又开始垂泪,许九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得所有伤痛都替许莺一并承受了。
“莺莺啊,王府也不是你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的地方,那里不比家里,爹爹一人在家虽然无聊了些,但是还有你慕容叔伯他们会过来和爹爹下下棋唠嗑唠嗑,你啊,好好做好你儿媳妇的本分,争取三年抱俩,把正妃之位攥到手中,那才是你应该留心的事情。”
一提到正妃二字,许莺刚刚还有点气色的脸又苍白了回去。
“爹爹,莺莺不求正妃之位,只想着给王爷生个一男半女,好让您也有个随时可以相见的外孙,女儿愚钝,斗不过秦似。”
“她不过一侯府弃女,王爷弃妻,你怕她作甚?”
提到秦似,许九年就想起秦涔,想起秦涔,他就想起了凤栖遥,再然后,就想到了东宫的季旆,每一个不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
“爹爹,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别看秦似一副软柿子任人拿捏的样,其实这人心眼坏得很,女儿就在她那吃过几次亏,真是怕了,每天女儿都过得心惊胆战的,这广平王正妃之位,怕是与女儿无缘了。”
许莺叹口气,楚楚可怜的容颜让许九年怒气横生。
“堂堂南唐宰相之女,竟做了别人的侍妾,还要被一颗侯府的弃子欺压于脚下,若不是因为你一再坚持,爹念在你与王爷伉俪情深,否则早就让你嫁进慕容家,做你独一无二的慕容夫人了!”
许九年下巴的山羊胡须气得直抖,许莺低眉啜泣,许九年软了心,把人抱在怀里。
“莺莺,爹说错了话,别往心里去啊!”
许莺摇摇头,脸上尽显疲惫之色。
许九年坐到太师椅上,一手搭在红木高桌上,一手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双腿。
究竟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当年自己和慕容熙商量,两个孩子年纪相仿,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偏偏那时候许莺暗里和季遥好上了。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许莺落了水,没了一个孩子,还留下了病根,以至于到现在都是无比的虚弱,受不得寒,也经不得吓,更经不起折腾。
无奈啊,他堂堂一宰相,就只能让许莺进王府做了妾。
两人静默许久,许莺艰涩的开了口。
“爹爹,莺莺见着您了,见爹爹身体安康,莺莺也就放心了,王府那边还有些事,王妃那里也需要过去请安,莺莺,便先回去了。”
许莺很无力的站起身就要往外去,在许九年和栾青的惊呼声中倒地而去,许九年把许莺抱在怀中,朝着许莺大吼,“还在这杵着作甚还不快去请陈大夫过来!”
栾青慌里慌张的点头往外跑去,刚刚一见许莺突然倒下,她也被吓懵了,要是夫人身子出现什么不适,那王爷回来第一个责罚的就是自己,她加快脚步,往陈大夫家院的方向跑去。
年过花甲的陈大夫被栾青焦然的请进了丞相府,大气还没喘匀,心急如焚的许九年便冲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拉着陈大夫往厢房的方向跑去。
陈大夫肩上的药箱几次往下滑,他也只能稍显滑稽的将其往上拉,哪能做半点停留。
到了厢房,陈大夫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许莺拭去额头上的汗,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为何又是她?
陈大夫已是花甲之龄,再过些时日便可辞官离京带着一家老小回到家乡去颐养天年,实在不想和许九年等人扯上什么关系,这脏水,若是沾上了,就没那么容易洗干净了。
“丞相,夫人身子并无大碍,只是……”
陈大夫心中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无奈,还是只得照实了说。
“只是什么?我说你们这些老顽固说话能不能不说一半直接说完会让你们气尽命绝吗?”
许九年对陈大夫的吞吞吐吐感到无比的不满,许莺突然昏倒已经让他够心焦的了。
“那老身就直说了,”陈大夫收好药箱,也不坐下,站着,两手交握,“夫人有身孕了,恐已有一月余,这也是今儿夫人为何会突然昏倒的原因,老身已开了一副安胎药,还请丞相教府中下人,好生照看着,先告辞了。”
陈大夫不顾许九年的阻拦离开了丞相府,他之所以会被拉来,也就是因为自己家,离丞相府不远,离广平王府,也不远,两家一出事,第一个找的就是他,陈大夫一边离开一边寻思着,要不搬个家算了。
免得三天两头被人拎去。
许莺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戊时,天色已经开始走黑,许九年不放心许莺此时回府,便让她留在了丞相府里,派栾青回王府和王宦诗传个话,许莺也觉季遥不在府中,王宦诗对她的态度也若即若离,便留了下来。
莫夏拿着秦似给的香粉,做贼心虚的回了烟升苑,假装掸扫灰尘进了许莺的卧房,万分紧张的把香粉加了进去,便来到院内清扫落叶,等到太阳落山,却也不见许莺和栾青回府。
她觉还是去和秦似说一声最稳妥。
想法一生,便往栖悟苑跑去。
这会秦似正和时鸢踢毽子,北月依旧躺靠在院墙上,侧身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秦似和时鸢,一听到有人来了,便从院墙上翻身而下。
“你干嘛?”
秦似落了一脚,毽子掉在地上,耷拉着头。
“有人来了。”
北月指指门口,片刻后边传来一阵敲门声。
时鸢从门缝里看见了莫夏,得秦似允许,把人放了进来。
“你来作甚?”
秦似捞起毽子把玩着,眼神却停留在莫夏绞在一起的手指上。
“王妃,许夫人她到此时也未回府,那香,奴婢是点还是不点”
北月眼往秦似身上瞧,秦似耸耸肩,谁能想到这人不回家呢?
“罢了,点罢,既然送去了,不点就浪费了,你无事便回吧,免得别人见了,对我无所谓,对你,可是要命的。”
莫夏见秦似不为难于她,千恩万谢的离开栖悟苑,莫夏一走,时鸢犯了难。
要是许莺半路杀回来,那不就惨了?
秦似和北月可不这么想。
不回来就不回来呗,刚好,更方便去偷。
入夜渐微凉,北月倚在房脊之上,等着月牙儿从云后出来。
秦似和时鸢正在装香,明儿一早让他去集市上卖,想想也罢,去就去,虽然有些屈才,但是贴补家用,忍忍就算了。
“北月,你几时过去?”
一时晃神,北月看向站在院角仰头看着他的秦似,再抬头看了看天,“子时吧,夜深人静,夜色遮掩之时,翻过院墙才无人能发现,这是刺客的原则之一。”
“我管你刺客不刺客的,反正你一定要把许莺的东西拿来,不然,我就让你穿女装去街上卖香!”
秦似话音刚落,面前便多了一个人影。
听得秦似的话,北月脚下一个不稳,从屋脊上摔了下来。
幸而功夫了得,没摔个狗啃泥。
“王妃,你可放过我吧!”
我一个杀手、刺客,被你当成家里的奴仆干这干那的我也认了,让我去偷女子的心衣我也认了,让我去街上卖香也罢了,但你让我穿女装去卖香!
滑天下之大稽。
“得了,开个玩笑,我和时鸢的衣裳你穿也不合身,你且先去歇下吧,我和时鸢把香装好便去睡了,记得把东西拿来之后,从窗户那,扔进来,我明天一早就要看见它。”
“知道了。”
北月咂咂嘴,往侧房去,时鸢躲在调香屋里笑,等秦似一走近,脸上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秦似瞧着这人乐过的痕迹,摇摇头,又开始笑起来。
她是没那个勇气。
她还是想觅得一良人,共度余生,儿孙绕膝,享世人皆艳羡的天伦之乐。
翌日清晨,秦似醒来地第一个动作,就是撩起帷帐往窗边看去,看见了一蓝色布团,这才慢悠悠的起身过去捡起。
“呵,许莺啊许莺,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而今是你欺人太甚,就别怪我绝地反击,是骡子是马,斗斗就知道了。”
“小姐醒了,先洗洗脸吧,奴婢刚好给北月收拾东西呢,吃过早饭就让他上街去。”
时鸢端了清水进屋,给秦似理了发髻,将一支素净的发簪簪进了发髻里,秦似虽已嫁入了王府,可因为季遥的从不涉足,便从不梳起已婚妇人的发髻,而是会扎一个藕髻在中间,其余垂丝而下。
府里没了季遥和许莺顿时变得顺畅许多,秦似觉着,就连这空气都不由得清新上了几分。
东西刚来两天就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日子,除了敞开肚皮晒太阳,就是追着时鸢跑,但它还是最喜欢窝在秦似怀里,让她给它挠肚皮,那叫一个舒服。
但是今儿个秦似不理它,东西不开心了,它溜达到秦似的脚边,靠着就倒了下去。
“呀,小姐,东西怎么突然倒了?”
正在准备收拾碗筷去厨房的时鸢见着东西头一歪倒了,有些着急,生怕小崽子是因为前儿淋了雨,给病了。
秦似抬脚踢踢瘫软的东西,“莫要理它,它正跟我发脾气呢,小样,越宠你你越嘚瑟!”
东西嗷呜一声,坐了起来,朝着时鸢跑去。
“时鸢,快去快回,北月该走了,要是今儿这些香不能全卖了,他明天就得穿女装去卖!”
“噗——!”
“……”
正从房里出来的北月迎头又听见秦似要他穿女装去卖香,心里顿时一阵哀嚎,昨日明明说了开玩笑,这一夜过去了,怎又提起来了?
女人心都这般善变的吗?
秦似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哪个位置大家闺秀会常去逛,北月拎上一囊袋的香料,翻身出了栖悟苑,来到了院墙外。
……
秦似无语,但又追不上,自己又不会翻墙。
北月挎着一囊袋的香在街上晃悠,此时正是太阳温和之时,街上行人也并不是很多,各处商摊都才开始铺张,北月一度后悔自己出门出得太早,本来还可以在栖悟苑磨洋工,这会只能来大街上晒太阳了。
别家的商贩都有商摊,北月一人一溜的走了个遍,也没找着哪有个小摊桌给他摆摆。
一位老大爷正巧路过,见着北月左顾右盼东张西望,觉着这孩子莫不是犯了难,热心肠一动,上前询问北月可否是外乡人头一次入京安,人生地不熟的确实不好迈开脚。
北月很客气的告诉老大爷,自己来自安澜一带,初次入京,带着写家里姐姐妹妹们调的香料来此贩卖,好贴补家用。
这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在京安市集里该如何自处,脚下便也犹豫了。
老大爷一拍胸口,让北月跟着他走,看着老大爷拔刀相助的模样,北月有些感动,也有些愧疚,愧疚啥呢,自己土生不土生就不晓得了,但是确实是土长于京安,虽然时间也不长,但也是长于京安,长于,京安。
跟着老大爷,北月来到一处香坊对面,既然对面就是香坊,那自己来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
万一,自己手中的香风头盖过了香坊里的香,那……
或许会被轰走吧!
堂堂玄镜门门主,叱咤风云的浪子杀手,被人轰走……
想想都觉得丢脸。
“大爷,您确定要后生在此售卖香料吗?”
北月看着香坊,有些为难的问道。
老大爷顺着北月的目光看去,两手一挥,“怕个屁作甚?那香坊是我所开,我儿不过是继承了我的产业,他若是敢说他老子一句坏话,老子就打断他的狗腿!”
一见老大爷有些慷慨激昂,北月生怕他一下子在自己面前背过气去,要是惹了那香坊的儿子,说自己害了他老子,今儿这香料,怕是明儿自己得穿女装出来卖了。
“大爷您说的是,您且消消气,先坐下歇会,待后生卖了些银,去给您买些梨水,解解渴润润喉。”
大爷大手一挥,稳稳当当的坐定,让北月只管自己卖香,不必理会自己这个糟老头子,北月也懒得拗,接着老大爷给的摊位,把香料尽数陈列好。
一早上过去了,北月的摊前门可罗雀,可对面的香坊里,却是人声鼎沸。
满满的都是女子的说话声。
没想到京安城的这些大家闺秀这般聒噪,北月睨了一眼香坊,又看了看面前的香料,觉得自己这香无人问津,是因为外表过于朴素,让人一看就觉得廉价。
罢了,心里想想便是了,可千万不能在小姐面前说,不然真真逃不过女装的命运了。
这边的北月顶着太阳死守着摊前的香料,另一边的赵鄞呈正和季旆一同往宫外走。
红妆没跟着一起来,去了玄镜门,赵鄞呈轻弹了弹腰间的银铃,跟上季旆快速离开的脚步。
出了宫门,季旆觉得这空气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
宫里的空气污浊不堪,走到哪都让人有一种窒息感,唯有在这片毫无阴谋诡计的蓝天之下,季旆才切身的体会到何为如沐春风。
“殿下,昨日属下去广平王府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广平王妃和小北北的对话,小北北今儿好像要去卖什么香,要不我们去瞧瞧?”
赵鄞呈跑两步才跟上季旆,季旆负手停下,赵鄞呈差点撞上了季旆的后背,他摸摸幸存的鼻子,又摸摸还在的项上人头,往后退了两步。
“其一,你那是听墙角,其二,以北月和你的关系,你觉得他愿意让你看见他卖香的场面吗?”
“这倒是,不过殿下,平日里属下能抓到北月的小辫子的机会并不多,这一次,就让属下抓个够吧!就当殿□□察民情,把京安集市走上一遭呗!”
季旆笑笑,赵鄞呈立马闭嘴。
大佬就是大佬,不敢惹不敢惹。
天开始变得有些小热,季旆一身白衣虽未被阳光炙烤,但地面上传来的阵阵热气也使得他有些不适。
“殿下,要不找间小酒馆先坐下,顺便纳个凉?”
“不必,习武之人若是这点困难都无法克服,还有何脸面声称自己身怀武功?”
季旆背着双手继续往前,但身体不允许他如此逞强。
“殿下,话虽如此,但也要结合实际,你的身体不允许你这般逞强,况且昨日你才与属下切磋,你的身体定然是支撑不住的。”
季旆脸色铁青,但隔着面具,谁也无法探查,他感觉得到,脸上的黑色印记,在不断地扩大,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块印记已经蔓延至了眼前。
“罢了,先休息。”
赵鄞呈顿时松了口气,要是殿下在自己手里出了问题,不用等回去,自己直接原地自刎好以死谢罪。
季旆径直上楼找了一间雅间,赵鄞呈挡住就要去拦住季旆的掌柜,掏出了一个银元。
“一间雅间,冰镇梨水,还有一些酒菜,只要素,我家少爷不沾荤腥,还有,快一些,我家少爷脾气不好,晚了可能会拆了你这酒楼,但你放心,我家少爷赔得起你这样的十余家酒楼。”
掌柜的看着赵鄞呈身上的衣裳和长剑,也觉这材质应该不像是在撒谎,不满地嘟囔两句之后便吩咐厨房下手去做。
赵鄞呈转过身,听见掌柜的小声的和小二说,“谁家少爷这么有脾气以为自己是唐三藏吗还不沾荤腥,矫情。”
掌柜话音刚落,一道银光便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赵鄞呈目色冰凉,比那剑刃,还要凉上几分,掌柜的竟觉得,天儿也不热了,还有点微微的凉。
“掌柜的,今儿个我家公子难得出来散个心,若是您这句话被他给听去了,想必您现在是没机会听着我说这些了,我不想扫了我家公子的兴,所以务必请你,麻利的上菜,否则,你今天说的这些话,会变成你牢狱之灾的引线呢。”
掌柜的一哆嗦,有什么比活着重要,若是进了南唐的牢狱,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活吧。
“少侠饶命,小的一时说错话,还请少侠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的,死不得啊!”
“说这话的时候怎么不惦记着自己上有老下有小?”
掌柜脸色惨白,店小二也在一旁被吓到不敢出声,连身上痒得要死,也不敢伸手去挠。
季旆上楼后直接找了一间靠窗临街的雅间坐下,这家酒楼的布局还算合乎他的心意,上了三层,便都是单独的雅间,一共有两层,季旆在三层最边缘处的雅间内。
这里视野也还算开阔,隔台处种着一些兰花,倒也显得些许雅致。
季旆将面具拿下,放在一边,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脸上的那块印记,眼中满是不甘,转而又被厌恶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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