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台刺杀一事带来的激变,犹如在一个本就不甚平静的井中投下一块巨石,而这块巨石更带来无数余波,激起一阵阵涟漪,牵连甚广。
泰兴殿是日夜灯火不熄,天还不亮早就有人在宫外等候,时间一到,求见的大臣是鱼贯而入,求情的、商议的、复命的和上诉各地急变的,还有些在宫阙长跪不起,哭诉求情的,喊冤叫屈,咒骂的,再加上前线加急的快报,他是忙得昏天黑地,以至于墨不渝带着数位老医官,几乎要日夜在他身旁侍立看护。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更兼甄昊身体孱弱,无法,甄安与几位王叔只得让他往仙寿宫暂避避,只捡那些极为重要的送与他裁决,但即便是到了仙寿宫,要紧的事还是不少,伏在案前也是直到深夜,又要早起到下午。
入梦哪里记时间,甄昊卧在榻上只觉得昏昏沉沉,睁眼,见自己醒过来了,又忙梳洗了,正要与姜赢说话,但忽又眼前一黑,一闭又睁眼,发现自己又重新躺在了榻上,又起身,胡乱的事,胸也闷,如此反复,总起不来。
甄昊只觉得难受不已,眼前好像又看到那滚热腥臊的血在眼前一瞬喷涌而出,天上好像下起了红雪,却不冷是滚烫的,而他好似浑身浸泡在血中,怨恨声不绝于耳,甄昊明知自己已经清醒了,但这身体却浑然不受控制,他这是梦魇了?
眼前人眉头紧锁,姜赢看了只觉得难受,这几日的打击,对他而言太大了,对于这些,他不曾说过,甚至很少在脸上表现出来,可是她如何会想不出呢。
姜赢接过一旁宫女递来的温热的布巾,慢慢的给甄昊擦拭,而甄昊虽然起不来,却能感觉到女子凝脂般的手,在他的脸颊下滑下,像是在燥热的下午,有夹着凉意的舒爽的风在身上刮过。
姜赢凝视着甄昊的脸,心中满是柔软,她一点点细心的擦拭,从紧皱的眉头,到高挺的鼻梁,再到抿着的唇瓣,她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在一点点化去。
哪怕是最简单的动作,却因为那份心心相印的感情而变得让人沉醉不已,她几乎不愿意抽开手,却手一顿,甄昊他,他突然吻住了她的掌心,姜赢心一颤,他的睫毛仍旧乖巧的根根贴着,力气不打,只要随意抽开就好,但她的手却怎么也动不了。
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甄昊睁开了眼,露出笑意,他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自己睡梦中的模样一定很可怕,他并不想让姜赢担心。
“你呀……”姜赢也笑一声,下去准备。
两个宫人将他扶起,甄昊迅速洗漱了,姜赢带着宫人端来药,甄昊看了眼发现与往常喝的不同,数了数知道又添了新的,他叹气一声,却也没办法。
姜赢看了心中也难受,连日发生的事,在他的身上,对他又有多少影响,只有他自己知道,甄昊迅速喝完药,又看着一旁的东西笑道:“这东西好看,”那是个瓷盘上放着十几个半透明的桃花团子,也不知是由什么做着,晶莹剔透的,又弹又软,里面还有几朵桃花正在中央。
甄昊摆手,“你们下去,寡人与王后说说话。”宫人得令,都齐齐往外退去,见大殿上只剩下她们二人,甄昊将身子一歪,躺在姜赢的怀中,青丝交缠在一起,柔软的衣物叠交。
“君上累了?”姜赢捻起团子,甄昊张口,甜丝丝的软糯在口中化开驱逐出苦涩的药味。
“累,快死了!”身体的累还是其次,他的心更累,难过与害怕,紧张与希冀,对前路的期盼,对未来的许愿,人命在心上的沉重,无论多少次,他都觉得紧张不已。
姜赢从头上取下梅花折枝银篦,上有三个齿梳,她轻轻将甄昊的束发散开,将束发的金冠取下。甄昊闭着眼只觉头上一松,心上也一松,姜赢一下下轻轻地给他松着头皮,一面柔声道:“大王请不要担心,你只管往前去,我们都在。”
甄昊听了,眼一热,浑身都热,突然他坐起身来,转过身从后紧紧抱着姜赢,薄薄的雾气喷撒在她的耳垂上,“王后……”一声温柔的呢喃。
姜赢浑身一颤,还未说话,呼吸间,甄昊已经将她的脸捧过来,四目相对,甄昊就着软糯的桃花团子将那更柔软的女子娇艳如桃花般的唇瓣吻入,深吻,滋味是无比的甘甜。
第64章
明明只是想轻轻一吻的, 他其实仅仅想让姜赢也尝尝这桃花, 但只是一触, 就再也忍不住,软绵绵的、甜甜的, 唇齿相依,甄昊感觉自己已经幸福到了极点了, 放在心中那份浓浓的爱意, 在这一瞬更加浓稠。
轻触下,唇是微凉的,他似乎一瞬喜欢上这种温度, 唇瓣在一起互相厮磨,湿润包裹着双唇,能触及到的只有温柔。
灵巧的舌头一下的滑进口中去, 用舌尖温柔的轻轻的点在她的唇上,牙齿轻轻撬开, 一点一点的舔舐, 轻绕动舌尖,姜赢只觉得自己口中的每一处都能尝到甄昊独有的气味,相互触碰纠缠着的唇齿, 带着软糯湿润的香甜。
良久, 舌头又悄悄退了回去,紧随而来的是轻轻地啃噬、吸允,牙齿也在轻轻摩擦,除了喘息就是唇齿的厮磨, 头晕目眩、全身无力,却一点也不难受,几日的郁闷感被一扫而空。
回应着这份激烈的碰撞,姜嬴闭着眼,交织着,这一瞬舌头的实感好像忽的消失了,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酥软了,好像又人在一点点都替她揉按着肌肤,她的每一寸肌骨都舒展开来。
甄昊捧着她的肩,微微抽开距离,姜赢仍旧紧闭着双眼,随即如水珠滴落般,在她的鼻尖、唇角、脸颊、眉宇下点点落下满满的柔软,他的唇瓣所到之处是温热的,他的身上、发丝间满是香甜,甄昊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好开心,姜赢感觉自己高兴得几乎要流下泪来,无法抑制的欢愉感,就好像在心口上开出了一朵春日的灼灼桃花,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愉快的感情呢?
甄昊一点儿都不想停下来,可是眼前人的呼吸急促得就好像要窒息了一般,而他亦然,急促的呼吸,心跳无可抑制的加快,甄昊只觉得自己全身发软,他连只是坐着都要无法保持了,那么就这样自然的倒下去吧。
感受到甄昊身体的重量已经完全放在了她的身上,却并不沉重,她只觉得自己紧闭的眼睛,眼睑颤抖不已,而甄昊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磨砂般的触感,他的手一直往下滑,随即那双手在紧握住她的手后,死死不放开,缓缓地,他宽厚的手掌在她的手腕上、掌心间摩挲,再相交,十指交叉,然后两只手一点点扣紧,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坚定的誓言。
姜赢只觉得自己呼吸一滞,就好像这一刻世界好像只剩她们二人,而姜赢不知何时,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倒在地上,甄昊的脸就在她的眼前,但他那红润的薄唇却没有落下,短暂的分离又贴近,勉强拉开一点儿距离,让彼此有一丝喘息,但在脖颈肩的青丝依旧不分彼此,交缠着,彼此间的呼吸声在告诉她们,这两颗悸动的心完全没办法变回最初的平稳。
睁着眼,目眩头晕,甄昊的脸迫近在她的一寸处,男子锋利的眉带来一种让她浑身战栗的逼迫感,避开一下,姜赢低声吟:“君上……”
但女子的声音只化作呜咽,被深吻的唇完全包含了进去。心跳得越来越快,姜赢感觉仿佛有大鼓在被不断的敲响,越敲越快,将她的整个身体都震得战栗起来了,脸上是火辣辣的,如同站在热辣的太阳下。
在甄昊的唇在姜赢的锁骨上轻轻一触时,他抽离了身,俯身看,姜赢正捂脸,白皙的肌肤下是红霞,那是无比羞赧的表情。甄昊轻轻的侧开身,在姜赢的身旁躺下。
密密的吻终于停下了,姜赢移开手忍不住睁开眼,微微抬起头,看着甄昊的侧脸,只觉得心动不已,她抬起手一遍一遍的抚摸着他的眉眼,那锋利的长眉,柔软的脸颊,他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她忽然又回想起,在好几次那大雨倾盆的夜晚,她与甄昊一起躺在床上,甄昊的欲言又止,委婉地让她倾吐出自己的心思,这个人连咳嗽一声都要特地起身,只怕吵醒她。
而这些日子以来,忙碌着,她怀疑着,思考着,好奇着,忙碌的他,他的心中又在想着什么呢?他究竟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她们在一起,而他的心中在想着什么,又有多少想要倾诉的话语,她也想要与他分担更多,到如今她们已经是生命的共同体。
看着甄昊恍如睡过去般的面容,如孩子般的安静激起了她心中的全部柔软,姜赢静静的看着他,满心和眼中都是疼惜。
落在唇上的吻,热度犹在,女子又想起在那日雨中的亲昵,在池中的紧紧相拥,那样的记忆,到现在突然想起都让她心热不已!
女子笑了笑骨肉均匀的食指轻轻抚过了甄昊的嘴唇,姜赢感觉这一刻像是入了魔障一般,被他吸引了,她用拇指一遍遍轻抚摩挲,而她缓缓低下头,软软的、温暖的、丝滑般的。
唇仅仅是轻轻的碰着,一下又一下,分开有贴合,像一个梦,此刻如梦幻一般。
二人一起躺在地上,甄昊闭着的眼终于睁开,他朝姜赢笑道:“方才我做了个梦,梦里是你我……”
“方才不过是片刻眨眼间,”姜赢脱口道。
甄昊微笑着抚摸着她的翠眉,像是辩驳:“黄粱一梦也可走一生。”
知道他连日困倦,几乎能倒头即睡,再听得他这样说,姜赢也不再质疑,只是微笑问:“那君上梦见了什么?”
甄昊摇着她的手笑道:“寡人梦见了你,你对我笑,我们一起骑着马,往前走,走啊……”甄昊还要说,却听见外面想起了躁动声,有宫人在外低声道:“华阳夫人等求见。”
甄昊二人听了立刻坐起身来,对视一眼,姜赢扑哧一笑,她们着是在慌什么,华阳夫人又不会贸然冲进来,甄昊也笑笑:“寡人请夫人进来?”
姜赢却抬起头,她戳了戳甄昊圆鼓鼓的脸颊,在他身上扫了一眼笑道:“君上衣发这样凌乱,可怎么见人?更何况那是尊长。”况且刚才那样一番厮磨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他本就累,而华阳夫人也应该没什么要紧事,不如趁现在让他去歇息好。
甄昊看着姜赢坚持的眼神,而且身体的倦意很快的打败了他的意志,于是他点点头,姜赢便将他扶起指着后方道:“在那后面有个小榻,君上就在那里休整一下,若是坚持出来,弄好便好,若疲倦就歇息吧,外面妾自会弄妥的。”
甄昊知道华阳夫人还在外等候他们,他也不再墨迹,立刻往后转进去,在小榻上躺下,一粘上榻,躺下没多久,上下眼皮立刻就开始打架,甄昊便随意用手刮了刮头发,躺在榻上,浑身乏力,是哪里也不想动。
正昏昏欲睡,却听着外面的阵阵响动,细细一听,分辨一下,那声音既不是姜赢的也不是华阳夫人,这声音是?甄昊在想了又想恍然大悟般笑了,这声音高亮自然是广陵君之妻华阳棠的,说起来,这华阳棠是华太后之四妹的独女,算起来也是他的表姐,只是嫁了人见面自然少,他与她也不甚相熟。
甄昊躺在榻上,听着外面女子们的谈话声,听着听着,心中的困倦也减了几分,这些日子姜赢因为六公主的缘故常常往仙寿宫跑,一来二往的,华阳夫人倒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不好的话,反倒是能看出来她是愈发倚重姜赢了,想来是已经认可她了。
或许也是年纪上来的缘故,和华太后的雷厉风行比,华阳夫人几乎可以称得上心软了,但不管她性格如何,她作为华太后的胞妹,君王的姨母,她在华阳家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主心骨般的地位,姜赢有了她的助力,闲言碎语也要少很多,这路也更好走些。
他喜欢她,也自然希望她能得到更多人的喜爱,他虽然能护着姜赢,但他的精力还是有限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看到姜赢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甄昊心中是杂念,外面的谈话声也一刻不停,穿插着将了很多事,甄昊有听到的,也有错过的,但听到她们提起的广陵君种种,心中又是一叹,多少人,只是凭着父母长辈的几句话就结了一辈子的姻缘,连美丑善恶一概不知。何其有幸,他能与姜赢相遇相知,又还有漫长的时间,让他们加深彼此的了解。
正感叹,甄昊听着她们的谈话声又猛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奇怪的事,华阳夫人重返王都这么久,在她的口中连亡故的小妹都时常提起,华阳夫人更是天天为了华阳棠发愁,她们这样重情,但为何从未提起过她这个最小的弟弟华阳君,这是究竟为什么?
而且华阳毅也回来了,华阳君就居住在这王都内,但和他这几位风光无二名噪一时的兄长姐姐相比他几乎是无声无息,而华阳毅他们也从未在他的面前提起过华阳君,她们几个兄弟姊妹感情这样好,华阳夫人又极其护短,为何却偏偏闭口不谈这个华阳君。
他的这个小舅舅是与福姬私通的人,姜赢似乎很恨他,但在后面却再也在不曾在他面前提起,而他所查得知这华阳福是华阳君的养女,同时也很得华太后的喜爱,其后也被宣召进宫做了后妃,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何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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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甄昊前脚刚踏入大殿, 就见甄女史与几个女官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急忙忙的迎上来, 甄昊往后看去, 姜赢从里探出身来摇摇头对他使了个眼神,甄昊见了心下明了, 立刻跟着甄女史往另一边走去,到了里间, 这里寻常人不来闲杂人等也见不着他, 姜赢也没有进来,她要招呼客人,可那低泣声与几个女人的谈话声却是穿墙而过声声入耳。
甄昊坐在榻上, 耐心听了一会,能分辨得出的有姜赢、华阳棠、华阳夫人和妘鹛的声音,声音波动很大, 听起来情绪很是激动,甄昊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只觉得刺心, 他长叹一声, 正想往后躺躺却立刻停住了身,在他的旁边,榻里边还睡着一个小女孩, 约莫七八岁的模样, 圆嘟嘟的脸儿,扎着两个羊角辫,满身璎珞,也是如珠似玉般的小巧精致, 甄昊看着她,先是一愣,这丫头的模样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乍一下躺在这姜赢的长乐宫,他简直要以为是他跑出来个半大的女儿。
再一想,甄昊恍然大悟,这女娃儿应该就是华阳夫人常常提起的李霁月,华阳棠的小女,这华阳棠有二子一女,而这小女酷其外祖母,也就是华阳夫人的小妹,他的小姨母,就因为这李霁月生的这般模样所以也更得华阳夫人的怜爱。
甄昊正坐着却听见甄女史低声嘟囔:“可真就不明白,怎么偏生个这样的性子,究竟有什么可恼的闹成这样……”
甄昊垂首,看着自己的袖子,黑色的袖子上绣着金色的花纹,心中是一阵莫名的纠结感,让他十分不快起来,他抽空到这长乐宫来,而华阳夫人几个却比他来的更早,不是因为别的,居然是因为华阳棠又怀孕了。
华阳棠有孕自然不可能是别的原因,这孩子自然是广陵君的,平时闹别扭也就罢了,这怀了孕可不能不回去了,也不知是哪一个传了消息出去这广陵君早得了消息立刻就派人上门来接,华阳夫人自然是肯的,华阳毅一个男人不好插手,可偏偏那华阳棠死活不肯点头,她既然不肯,总不能把她给撵出去,可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在家中再受疼爱,嫁了出去那也是“外人”了,李家才是她的正经归宿,可千劝万说架不住当事人不肯啊,于是甄昊一来就看了这样的画面。
甄昊竖起耳朵来,越听越烦,又忍不住想姜赢心中又是如何看,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华阳棠几位会到长乐宫来,但华阳夫人肯往姜赢这来,这样的家事还摆在姜赢面前,可见是看重她来,越多麻烦,解决完了,姜赢的根基就约牢固,姜赢与他不同,他天生的血脉是优势,根本不必操心旁的,但姜赢要坐稳王后的位子,少不得这些人的扶住,只是这处理起来却是麻烦的紧,好就好,不好还不知道怎么愁,常言道清官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他们。
正在想,甄昊却听见小铃铛的响声,那李霁月居然骨碌一下爬起来,坐起身正两眼茫然地看着他,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甄昊心中有些抱歉,他不由笑道:“寡人把你给吵醒了?”
女孩听了他说,眨眨眼声音清脆脆的答:“没有,我装睡呢,”她朝一旁嘟嘟嘴,低声道:“我娘在那里哭,我不敢往前去,王后姐姐就让我来这里睡觉。”小丫头一边说一边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看,眼前人是白面黑衣,上衣刺着金线图案,黑龙踏云的刺绣从领子直下到胸前,头上高玉冠、腰间缠锦带,她脑子一转,猛然回过神来,不由脱口问道:“你是大王?”女孩的眼睛瞪得极大。
“你说呢?”甄昊笑笑,“这里可是长乐宫,闲杂人等怎能到这来,”甄昊轻轻笑道,抬起手就要揉搓女孩那微黄松软的头发,却被她一下躲开,女孩如受了惊的小兽般迅速往后缩去,一个小人儿整个身子都畏缩的贴在壁上,眼中满是惊恐。
甄昊的手凝滞在空中,一时伸前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他看见一旁的甄女史脸上有怒容似乎就要开腔,甄昊连忙摆摆手,甄女史立刻就闭上嘴。
甄昊也不恼,只是柔声笑道:“你怎么啦?”
女孩的嘴上下磕着哆哆嗦嗦的,眼睛不断的眨动,但显然她的那份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感,女孩手里不停地捏着衣角,看着甄昊又立刻收回目光,她垂首轻声说:“我娘说王宫里的君王是大凶兽,他一开口比十只老虎张大嘴都要可怕,我要是不听话,她就会把我送入宫……”
嚯,他就说怎么看他跟看洪水猛兽似的,原来是这华阳棠在背后拿他做唬子,吓唬小孩子呢,他还真是恶名昭彰。甄昊听她越说越离谱,不由打断笑道:“丫头你算算看,寡人是你娘的表哥,我要是凶兽,你娘又是个什么呢?”
“这……”仿佛被难住了一般,她想了想说:“我爹说我娘是母夜叉,”但她又立刻补充道:“可我觉得我娘好的很,”比其他院子里那些花里胡哨的女人好,李霁月似乎是要肯定自己似的,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娘最好了!
甄昊见她如此,不由想起广陵君,心中有些难过,却又听见小丫头怯怯问道:“你真的不吃人?”眼中闪烁着水光,女孩似乎鼓起了最大的勇气。
“不吃,”以前那些印象他也没办法,但现在他可以肯定的回答,“寡人是你的表舅,难道舅舅会去吃人?”
似乎被说服了,女孩挠了挠自己蓬松的头发,“那,舅舅大王,那你帮帮我娘好不好,你那么厉害,你别让她回去了……”她不想再看看娘和爹争吵了,也不想看见后院里的那些女人,她也不想再看见哥哥们挨打了。
甄昊沉下声音:“你不想要你爹了?”
“不要!”小丫头很果断的说,毫不犹豫,“我不想再看见他了,我也不想回家去,我想天天和甄瑛和晚晴姐姐她们一起玩,而且我爹说我和我娘一个样,还说华阳家的女人都是妒妇,又狠又毒,他总是污蔑我娘,他还不如舅公对我好,我不想回家去。”
女孩的声音中已经有了哭腔,而外面女人的声音仍旧未停,嘈杂的声音如热浪一般,将他的心弄得烦躁,甄昊看着女孩,拍了拍她的头,女孩抬起头看着她,甄昊朝她灿然一笑随即一把将她抱起,甄昊抱着她大步从后绕出来,甄女史她们见了,赶忙跟了上去。
在大殿上,桌案上是湿漉漉的,茶水缓缓滴落,茶杯也滚落在地,残余的茶水在地面上画出一个半弧形,两个少年一左一右跪在地上,涕泪交加,而华阳夫人几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泪痕,见他来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诧异,随即姜赢领着众人下拜,甄昊一只手扶起姜赢,让她们都起来。
华阳夫人低声道:“满脸哀戚之色像什么话,既然君上驾临,这事就改日再说,”
甄昊却没有接话,反而抱着李霁月往姜赢身边坐下,朝低着头的女子,不急不缓的说:“这有什么可难过的,眼泪儿哭干了又是为了谁?你若不肯回去也无妨,这长乐宫正缺人,你就在这里做女官也是一样的。”男子毫无感情的声音一落,满座无声。
华阳夫人满脸凝重的看着他,甄昊淡淡道:“夫人你该明白,寡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华阳棠立刻抬起头,眼圈红红的,泪水涟涟,她硬着脖子望向甄昊,见男子脸上并无丝毫戏谑之意,她心下一沉立刻俯身下拜,在地上叩了三个重重的响头,脸贴在地上,高声道:“谢大王恩待,臣妇情愿在这里侍奉王后一辈子,此生无悔!”
“你好荒唐!”华阳夫人尖声道,她看着华阳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甄昊却只当没听到,他点头朝姜赢询问道:“王后以为如何?”
姜赢也屈膝下拜,脸上露出笑意:“妾谨遵君上安排。”
华阳夫人皱眉看着甄昊,眼神中满是责怪,只怪他不劝说,反而给她撑腰。她自然不相信甄昊会让华阳棠做女官,只是这句话表明了他的态度,他这是在纵容华阳棠,他什么都不明白,这样只会害了她,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还带着三个半大的孩子,她这样的身份,不回去还怎么做人?
姜赢看着华阳夫人,她轻声道:“夫人,人生在世只求顺心二字,”华阳夫人听了,看见女子那绝美的脸,只觉得心中一热,她握起姜赢的手道:“我的儿,你说的对,只是……”
华阳棠立刻抬起头接下说:“姨母,你总要我忍,我再也忍不了了,再要回去,我情愿去死。”
华阳夫人看着姜赢的脸,又看了看华阳棠,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一时又想起了长姊,是她们太娇惯这孩子了,但这世上的人哪里能个个都像太后有那样呢,谁的眼色也不必看,那是君主的权利,可身边的这几个孩子都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这样的性子只会苦了自己。
要真说起来,她虽然一直规劝,但打心底来说,她又何尝满意广陵君,这人朝三暮四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瞒着她们养的外室,她只当是个好的,不说一心一意,只说相敬如宾,谁料,那外室养的庶子的年纪居然比棠姬的长子都大,可又能如何呢,人已经嫁过去了,气一回骂一次,骂也骂过,劝也劝过,要改也早就改了,她活了半辈子,难道还看不出来,可是人活一张脸,这怎么经得起那些流言蜚语呢,说真的她又何尝愿意她回去呢,自幼拉扯大的孩子,小妹唯一的骨血,棠姬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向小妹交代。
看见华阳夫人脸色的松缓,甄昊与姜赢对视一眼,甄昊笑道:“既是这样,也不必再说了,都是姊妹兄弟,既然来了不如在这宫中逛逛,”
姜赢也朝甄女史吩咐道:“难得大王有兴致,去请王叔他们,也请带上甄瑛甄鷨,并华阳将军她们也一齐请过来。”宫人听了齐齐称是,姜赢又陆陆续续吩咐了几句,甄女史一众都一一应了,刹那间长乐宫一下忙碌了起来。
甄昊拉起姜赢一起,二人站起身,宫人又将茱萸带上来,众人便跟着甄昊二人一起往外走去。
第66章
同着甄昊坐着的御辇众人上了宫道, 浩浩荡荡的人马往昭阳殿的方向驶去, 不多时甄安几位王叔和一些近亲并几个重臣等, 人都陆陆续续都来了,华阳夫人见甄昊又有兴致便早早吩咐下去, 晚上就要设宴在此。
那王孙淑女们平日里都是规矩的,但一多起来也就疯起来, 只三三两两到处钻, 花丛里、草堆中、大树后,四处打闹,也不听叫, 急的侍女们是拦这个叫那个,都是半大不大的孩子,一一个个在一起嬉笑, 哪里肯听话,都是哥哥姊姊连辈分也不要了只是胡乱的喊。
远处看去, 花团锦簇, 枝繁叶茂,冲天大树郁郁葱葱,又经休整, 翠玉般的树叶团团如伞盖, 远山苍茫,更有六角八角的各形制的翠亭高阁如星辰般散落在湖水上,游廊曲栏将楼台亭阁勾连贯通,游廊四面又都雕镂着槅子长窗。
姜赢停在一株石榴树下, 甄昊一时只当她是想吃石榴了,不由也止了步,顺着姜赢的目光,他也仰头看去,她们的目光落在一个团石榴花上,红色的石榴花,花开正艳,犹如一个二八年华的美人。
姜赢正看着,突然她发觉自己的身子居然摇晃了起来,她心一提,却发现那原本离得远的石榴花更近多了,几乎是唾手可得,她不由低头就看见甄昊正仰头对着她笑,而她正被甄昊抱起,所以才能够着这石榴花。
女子娇媚的面庞与艳艳石榴花,相映生辉,光彩灼目,甄昊看了呼吸一滞,直到手臂间越来越清晰的的酸楚感才让他清醒过来,甄昊苦笑一声催促道:“王后,寡人有些累了……”
姜赢扑哧一笑,也收回目光,扬手一挥,数朵石榴花落手,甄昊见她好了,便轻轻放她下来,甄昊看着女子雪白红润的手掌上静静躺在几朵石榴花,他正想给女子插带上,姜赢却弯下身,拉过李霁月给她的左右对称插上,看着眉目温柔的女子和可爱的女孩,甄昊心中泛起一股暖流。
别的孩子都不往他跟前来,连茱萸都跑去玩了,只有那李霁月一直扒着他的腿总不放开,似乎害怕一放开甄昊就会拒绝对母亲的帮助。
甄昊与姜赢继续往前,前面是苍绿的松林,虽然女孩几乎拖着他,但甄昊一点也不排斥,姜赢与他走着,悄悄笑道:“你喜欢她?”
甄昊点点头,这孩子长得像他,他总是偏爱自己有相关的东西,这会让他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是一种亲近感。
却同姜赢往林子里走,站在松树下,踩在青黄叠交的密密匝匝的松针上,是松软的,很舒服。
甄昊看着蹲在地上看蚂蚁的女孩,又道:“华阳棠的事?”
“你放心,”姜赢笑道。
甄昊也柔声笑道:“有你在,寡人总是放心的。”
.
梧桐殿上喧闹不已。
“看什么看,还不滚一边去!”丹姬瞪着身旁的侍女们,骂完便将手中的纸一把抓撕了个粉碎,仍不解气,随手抓起摆放在旁的金镶玉鲤鱼狠狠往下一砸,啪嚓几声玉碎响,震在梧桐殿所有宫人的心上,丹姬正气,偏偏那弹起的碎渣子又胡乱四溅飞起,啪啪打在她的腿上、脑门上,她哎呦一声捂住额头,只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想是气到了极致,她身子一软瘫坐在榻上,只觉得心被掐着,喉咙被堵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大殿上寂寂无声,碎玉也打在她们的声音却没一人敢往后躲,虽被叫滚却无人敢走,因为众人知道依着丹夫人的脾气,要是一时又喊起来见人不在跟前,少不得又是一场气,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妘鹛刚踏过门槛走进来,就恰巧听见那砰的一声巨响,她吓得肩一缩,死扯着帕子,而那在殿前侍奉的宫人见她来了,紧绷的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连行礼问安也顾不上,众人一拥而上急忙忙将她往里面送去。
妘鹛被人簇拥着,只觉得晕乎乎的,刚看到丹姬的身影,就听见丹姬勃然大怒的一声:“蠢才!”随即又将宫女端着的圆木盘一推,热茶水倾泻如瀑而下,茶盏咣的一声摔碎在地上,暗红的茶水溅在妘鹛的绣鞋上。
咣当巨响伴随着丹姬暴怒的声音:“这个蠢货,非但半点忙帮不上,反倒带累我!”妘鹛一听这话,立刻明白过来,那蠢货自然是在骂广陵君,也不由丹姬生气,广陵君与华阳棠闹到那个地步,丹姬因为这层姻亲一直对华阳夫人有指望,这次弄僵了也难怪她生气。
丹姬越想越气,连就站在一射之外的妘鹛都没有注意到,看着地上玉鲤鱼瞪大的眼珠,就好似是在嘲讽她。女子心隐隐作痛,不住埋怨,大哥私下里和几个贱人荒唐也就算了,居然还惹得华阳棠出走。本来姜赢一个外族女又握着后玺,华阳夫人是怎么样也不会待见她的,但大哥这蠢货,居然闹成这样子,这样一弄倒把华阳夫人给推到姜赢身边去了,她才是华阳棠的小姑子,她们李家和华阳家是姻亲,华阳棠又深得华阳夫人的喜爱,怎么算也是她有优势。可现在呢?她可怎么好?姜赢要是真的坐稳了那还有她们的活路?丹姬越想越气,只伏在一旁呜呜的哭起来。
总不能一直干站着,妘鹛眼神打了个转,大殿上到处都是碎片,她瘪了瘪嘴,还是喊了声:“丹姐姐……”
熟悉的声音,丹姬猛然抬起头来,在左前方站着一个娇妹的人儿,却是妘鹛,她双脚并着,呆呆的站在那,丹姬见了她不由冷笑一声:“我还当是谁来看我的笑话,原来是妹妹,大王要摆宴,你还得空来?”
妘鹛听她声音带怒也不生气,明明大王也请了丹姬去,但她知道丹姬是吃不下这口饭的,所以她就称病来这梧桐殿看看丹姬,却没想到丹姬正发脾气。
丹姬见妘鹛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并不说话,一张小脸全无血色,方才本就觉得失言,心中又恼又气,再一看妘鹛如此模样,心中早就后悔了。默不作声半晌,丹姬才道:“既然来了,站着做什么呢?”
妘鹛抬头,眼中里露出一丝笑意,宫人也心中也放下一口气,扶着妘鹛往前去,妘鹛便挨着丹姬坐下。
丹姬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又是一声长叹:“他们姊妹兄弟一块,王子公孙,我不过是个妾,可去凑个什么热闹呢?”
王后之位只有一个,但她们的位份也是高的不能更高了,丹姐姐出身更是好,却怎么总是这样妄自菲薄,人各有命,难道还偏要和王后争个高低么?妘鹛虽这样想但却不知该怎么说,正在懊恼自己嘴拙却又听得丹姬笑道:“你莫怪我,我刚才说气话呢,”
妘鹛点点头,丹姬又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你别怕我,你知道的我就是这个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况且我一见你来吧,气就少了半分,现在我也不气了。”
妘鹛脸上泛起了笑意,她趴在丹姬的肩上,柔声道:“丹姐姐,我见茹姐姐在哪里跪着,你也该让她起来了吧?”
方才她刚进梧桐殿,就看见那石阶下规则跪着一个人,她认得,那是丹姬身旁侍奉的,也是聪明灵巧,要不是个这样的人也到不了丹姬跟前,那女子在毒日头下也不知道跪了多久,脸都干了,双膝还压在那碎瓷片上,血都黑的结块,她看到都觉得心刺刺的痛。
“你怎么回事,一说话就提个婢女?”
“姐姐总该积阴德才好。”
丹姬听了她这样,一脸不快,若是寻常人这样对她说,她早怼回去了,但妘鹛是不同的。
“妹妹,”丹姬苦口婆心道:“人有贵贱,位有高低,规矩是规矩,这奴婢犯了错那就该受罚,我要不给她们点颜色看看,这梧桐殿还不乱套了?”况且这小贱人仗着自己是她从家中带来的,比别人多几分脸面,居然还敢蹬鼻子上脸,私自替广陵君送信,她还不知道那点小心思,无非是希望年纪到了放她出宫去,还能多个倚靠,侍奉主子还敢存二心,她这样处理已经是仁慈了。
妘鹛皱眉看着丹姬,心中明了,这六宫女子皆是来自不同的家族,她们是父母的耳朵和眼睛,自然暗地里也都和家中保持着密密的联系,往日传话的时候何尝少了,只是今天正好撞在丹姬的怒气上。
丹姐姐这分明是因为在广陵君那里受了气,找旁的人撒火,这梧桐殿的宫人受不受罚不是看他们做错了什么,而是看丹姐姐高不高兴。
丹姬见妘鹛低着头,知道她心中不高兴,她便往后一靠,晃得云鬓上的金步摇叮铃作响,她嚷嚷:“好啦,你何必为了一个奴婢操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次就饶了她。”说着丹姬给一旁的女官们个眼神,女官见了知道事情了解了,脸上都是如获大赦的表情,连忙磕头答了声是,也不敢多说,生怕多说一个字又惹恼了丹夫人,只行完礼就立刻下去处理了。
“好妹妹,我这样你可高兴了?”丹姬搂着妘鹛的脖子,贴着她的脸笑道:“你来了我就欢喜,我知道这宫里谁不怕我,就是再也没人理我,但你总和我在一块,”
妘鹛也闭眼笑道:“姐姐的心就是我的心,”
丹姬脸上突然神秘浮现出一股怪异的笑容,她轻声道:“鹛姬,你放心,那女人得意不了多久的,早晚败在我手里,她站的越高摔倒时的响声越大,”
妘鹛心一跳,差点站起身来,诧异道:“姐姐?”
丹姬却岔开话笑道:“我也藏了好多好东西,上次得的新鲜东西我拿它们酿酒了,上次打开一闻那真是香喷喷的,瓶子又好看的紧,她们弄她们的,咱们也快活咱的,你说好不好?”妘鹛只得笑笑点点头,心中却是忧虑万千。
第67章
甄昊一只脚踏在石阶上, 放眼而去, 彩带缠枝高悬, 宝灯高挂,湖面亭台上是处处明灯璀璨。宫女们手提宫灯, 如栽树般隔着距离在曲折的长廊上站定,湖面上漾起丝竹管弦的乐声, 而甄鷨那几个孩子们, 看起来是在下午已经疯够了,都由嬷嬷们看护着。端雅的贵妇人都围着华阳夫人一起说着话。来的人也不算少,但在这偌大的地方, 人就散开就稀稀疏疏了,倒显得有些儿安静。
仔细环视一圈,甄昊发现来的人大多都是他还算眼熟的, 左右不是姻亲就是血亲,长的少的, 男男女女也有几十来个, 有些他还能叫得出名字,但有些个关系辈分实在是绕的太复杂,努力记了几次, 奈何人实在是太多, 外加诸事繁杂,他也就懒得记了。
除却这些,还有些请了却不肯来的,理由不同但大都是称病说来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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